大三上学期进入第三个月，宿舍里开始一片叫苦连天：“钱！”“钱！”“钱！”兄弟几个使出十八般武艺，为了几十元钱四处奔波，求朋友告老乡，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总之你得给钱，没有五十借五块我也感激不尽。我的借钱工作进行了一周，历经四个系的五栋宿舍楼，自知脸皮“加速度”疯长。好在本来就头大脖子粗，也不在乎多长两斤脸皮了，省得下个月万一真没钱填肚子，老妈回家见了又得心疼地从早唠叨到晚。深夜，舍友鼾然入睡。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忍不住起身去掏钱，就放在柜子里层从下往上第三件牛仔大衣的内兜里。仔细眯着眼数了数，共一百七十五块两毛，又够花大半个月的了。不管怎么说，自己再省吃俭用也得将爱情进行到底，一想到能同小禾共进晚餐，心里什么愁怨都化作喜笑颜开了。
　　次日清晨一觉醒来，手里竟还握着那一百余元家当。舍友不无讽刺地说：“又做发财梦了吧？半夜还‘嘿嘿’地傻笑！”我懒得理这个爱磨牙的家伙，藏好了钱匆忙下楼打饭。按理说我们这“大学食府”也算条件不错，面点小菜主食零吃一应俱全，就是想来点“腥儿”也基本简单，更何况校门口望去一片摊摊店店让人眼花缭乱，全是勾你肠胃的主儿。我拿着只剩八元钱的饭卡，路过面包，路过鸡蛋，绕过拉面和米线，最终来到卖馒头的老大妈面前。还没开口，就见慈爱的大妈冲着我笑脸如嫣：“小伙子，俩馒头是不是？你一天来两遍，遍遍俩馒头，下次再来就不用说了！”我红着脸接过两个白白胖胖的馒头，刚转身，就听见大妈冲着卖小笼蒸包的大叔说：“现在这大学生也不容易啊！”汗，我恨不得赶紧找个蚂蚁洞钻进去。想当初，我过生日，老大送我一个六块钱的剃须刀，一周后他女朋友过生日，我就豪情万丈地送了那女的一个大毛毛熊。想当初，一帮哥们儿聚餐，我一激动就说我来埋单吧。嘿，还真没人跟我抢。想当初，女友小禾说喜欢看杂志，我就成捆成捆地往她宿舍送，后来她又说想学电玩，我一天三个半小时心甘情愿地泡在网吧里既掏钱又给这亲爱的小笨蛋当陪练。如今，大三上学期过了一半，还是得借钱过剩下的一半。中午，我狠狠心买了袋九毛钱的咸菜，舍友见了直冲着我瞪眼：“嘿，就你小子有钱，居然买九毛钱的咸菜？！”我委屈地反驳道：“懂什么！这可是我四五天的口粮。”舍友更是不屑，举着两包五毛钱的咸菜说：“这是我一周半的支柱。”我一愣，顿时明白，幸福原来是需要比较的。
　　夜幕降临，我理了理衣服，把头发梳了个３：７，带上二十元大钱走在去小禾宿舍的路上。再穷也不能穷女朋友，这是我一个堂堂男子汉的座右铭。早饭午饭可以省，晚饭却万万打不得马虎眼。小禾说想吃鱼，大个儿新鲜的，我赶紧点头称好；小禾说想吃蛋炒饭，两块钱半份那种，我急忙刷卡付钱；小禾说不喝汤嗓子容易干，我边说“有道理”边向西红柿鸡蛋汤飞奔过去。吃完饭走在路上，小禾突然又嗓音无比甜美地说：“亲爱的，你难道不想吃巧克力吗？”我一听，哪里敢怠慢，转身牵着小禾温暖的纤纤玉手进了“学院超市”。心里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人家女朋友一天到晚地吆喝着减肥，怎么偏偏俺们小禾一副娇小玲珑弱不禁风的怜爱样光吃不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如何委屈了她肚子。但是天地良心，小禾的饭量可不是一般女生可以比的，就是与我也绝对有的一拼。好在小禾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知道我目前“财政危机”，自觉把口味从“德芙”降到了“金帝”、“金丝猴”。但即使这样，东挪西凑来的一百七十五元钱还是急剧递减。钞票再次告急的那个晚上，我闷着一张苦瓜脸晃荡在宿舍的每一个角落。最终把心一横：从明天起，不吃早饭了！
　　清晨，凉风裹袭着雾气向我温柔地扑来。我强抖着精神起床，肚子又开始叫唤了。瞥一眼窗外不远处的食堂，亲爱的莘莘学子们正欢欣满足地进进出出。我咬咬牙，把脸扭回来，直奔教室。不吃早饭就是好啊，既省钱又节约宝贵时间。壮志凌云的我把教室门轻轻一推，嘿，偌大的教室还真没多少人。同桌正捧着个烧饼边啃边读六级英语，金灿灿的酥皮调皮地粘在他的嘴角上。前位正边喝牛奶边吧嗒嘴，动不动还咀嚼两下子，仿佛那牛奶是固体的。我低下头紧盯课本，尝试对周围视而不见，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意志坚强的我硬是面对着巨大的诱惑挺了过来。等他们都吧嗒完了，我深深舒了口气，这时前位无比亲切地扭过头来说：“你四级还没过吧？下午交十八元报名费。”我倒！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我后悔，上学期的最后一周没使劲儿“临阵磨枪”，眼看着马上要到手的三等奖学金弃我而去。我后悔，上个月给老妈打电话，她无比关切地问我还需要钱吧？我这孝顺儿就大义凛然地骗她说：“钱还多着呢！您要是不够花我再寄回去点儿。”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后悔，上周末去给小禾买苹果，那奸诈的商人竟欺负我数学不好少找给我两毛钱。尤其过分的是，回到宿舍反应过来后我竟没去找他算账，还默默安慰自己说：“算了，这年头谁也不容易啊！”可怜这世道，关键时候没人和我一般慈善。
　　我狠狠心，决定再次拉下脸皮去借钱。“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我给自己壮胆。我去二号楼找峰，问他借一百元。峰说：“我也没钱了，你要实在在别处借不到，你再找我，我把这成天不离身的宝贝大衣卖了，够咱俩吃两周。”算你狠！话说得热乎，不解决问题，你那一冬天都不洗一回的大衣要是能卖了，我去年的手套估计也可以拿去拍卖会了！
　　我去四号楼找林，林无比诚恳：“我的钱都在女朋友那里存着，要不出来啊。”典型的“妻管严”。我一面无比同情他一面迅速从脑袋里搜索好友名单。顿时，死党小六亲切的笑容映入眼帘。我激动地拨下远在安徽的小六的电话，委婉诉说衷肠。小六说：“兄弟，我家是按月给钱，这个月给你三十吧，下个月再找我，再给你五十。”我脸色发白，心想要是能挨到下个月我还找你干啥？
　　又隔几日，朋友见我，一脸坏笑：“果真是越来越棱角分明了啊！”我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身上那堆肥肉扯下来给自己披上，却只能故做潇洒不理他。他讨了个没趣，便上前来套热乎：“哥们儿，告诉你句大实话，钱不是省出来的，它是赚出来的！”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恍然大悟，使出浑身解数，通过舍友的老乡的好友的男朋友牵线谋了个职，就是给餐厅卖拉面的老头儿打工。那拉面大爷可谓人老心不老，算起账来俨然一个数学系高才生。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及我装了大半小时的可怜相，打工的报酬是每天管顿午饭外加两块钱。在老大爷的悉心教导下，我谨遵教诲：眼神要管用，动作得麻利，学生吃完饭走了要立刻收拾碗筷，涮一遍接着摆上。一勺能盛开的汤一定要分做两勺舀，塑料袋能套一个坚决不给两个。见人过来需马上微笑着吆喝，趁他不注意多扣两毛钱也无妨。我顿时“受益匪浅”，对老大爷的精明能干佩服的五体投地。谨小慎微地干了不到一周，终于明白这一盒子水可以涮两百个盘子，拉面的牛肉全是人家低价处理的次肉，也深知他所谓的一顿午饭就是叫我吃中午没卖出去的剩拉面！我义愤填膺，欲罢不能，思前想后，终于在第六天辞职罢工，继续省吃俭用。衣服破了自己补，没钱吃饭干脆咸菜也不要。为了能把馒头吞下去，得有一杯水，吃一口馒头喝一口水，再吃馒头再喝水。为了少吃饭，我从《许三观卖血记》中得到秘籍：坚持不做体育运动，吃完饭立刻往床上纵身一躺，小声说话，即使对方听不清楚也拒绝说第二遍。艰难的一周又挨过去了，我终于明白，这大学生活，有钱能过，没有钱创造条件也照样能过。
　　那日，我正在宿舍边啃馒头边喝水边琢磨下周该如何打发，猛然想起开学时老乡“鸭子”买洗头膏还欠我七块钱，我欣喜若狂，喜出望外，奋不顾身地朝七号楼奔去……
　　
　　陈隆摘自《青少年文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