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有一个问题：你怎么看待家务？
　　如果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再来看下一个问题：在通风良好、地板干净、床单整洁、厨房也安全卫生的家里，相比在落满灰尘、没有干净衣服可穿、屋里散发出霉味的环境里，你的幸福值域是否相差很大？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人们光凭感觉就可以意识到家务很重要。不过，大多数人可能仅仅停留在“它很重要”的感知上。
　　我从小就喜欢去二婶家，因为总能在那个不太富有的家里感受到整洁带来的惬意。待用茶杯干燥清洁，茶几下盛剩余茶水和泡过茶叶的小桶没有任何让人不舒服的感觉，菜刀光洁如新，案板也没有异味，二婶切好递过来的水果永远不会有生肉或大蒜的味道。相比之下，我对于自己家里碗柜顶上厚厚的一层积灰总有怨念，就算成年后难得回一次家，还是会跟妈妈抱怨为什么不清理掉那些让鼻子很不舒服的过敏原。
　　对家务的认识，随着成长，越来越多元。大学时看《荆棘鸟》，小说中屡屡大篇幅描写主妇菲奥娜的操持家务的细节，日出前准备全家人的早餐，壮年劳力出工后桨洗大量衣物，缝补，夜里清扫、盥洗完毕最后一个躺上床……我能想象她的冷静、精明和一身傲骨，也能看见她因连续操劳而无法适时整理、与她挺直的腰板极不相符的蓬乱发髻。我以为，家务是可以让一个女人埋葬一生的苦役。
　　在《傲慢与偏见》中，伊丽莎白的好友夏洛蒂嫁给了牧师威廉-柯林斯，隔年春天伊丽莎白登门拜访，看到柯林斯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新娘夏洛蒂完全展现出主妇的淡定神态，并对客人说：“我总算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可以打扫了。”我看到这里想到的是，家务对她来讲，也许是体现价值的方式，因此她乐在其中。日后才知道，那只是我当时只是作为一个门外人浅显而过时的理解。
　　“主妇”的困惑
　　直到有一天，我自己成为了一名主妇。我有一份全职的工作，甚至不自称为半主妇，而是主妇，是因为与全职主妇一样，我几乎“被迫”地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我相信大多数双职工家庭都是这样，女主人需要包办家务，但不一定这些包办都是被迫性的。（真正让家务冠上恶名的，其实也是像我这样一开始强迫自己做家务的“伪主妇”。）形容其“被迫”性的原因是，起初，一切都是因为“做家务”而做家务（也不排除爱整洁的婆婆帮忙接孩子送到家时忍不住合理暗示“家里实在太脏”的原因），导致每到下班回到家，就算家里不太脏，床单也还算干净，还是会有一种在疲惫的时候面对无序的无助感涌上来。在这样的无助感里，开始每天晚饭后的扫灰、擦拭，等所有的碗碟都干燥完毕收进碗柜，哄完孩子睡熟，当日所有的脏衣服都丢进了洗衣机，躺上床的时候，其实还没有结束，脑袋里挂念待到周末有大量时间才能执行的衣橱“换季大整理”，洗衣机里那件会褪色黑裤子即将染黑多少件浅色衬衫，以及淋浴房地漏里纠缠着的长头发。那段时间，菲奥娜是我心底最闪亮的偶像，仅仅体力上就值得膜拜。
　　所有家务中，最让我头疼的莫过于春秋季节的大整理，随着气温的彻底转暖或转冷，需要把全家人的衣服被物替换成适合当季的厚度，需面对丢与不丢，洗与不洗的抉择，以及因扬起的尘螨引起的喷嚏不止状态。其二是所有的抽屉都塞满东西，这些东西又似从来都没有用到过，其状况与书桌、鞋柜上方堆的那些类似过期文件、报纸是一样的，像是应该丢弃，又在心里告诉自己或许家人还需要用到。就算我押着自己把灰都擦拭干净了，一旦想到那些隐藏着的不确定是不是还能用到的东西塞满了所有角落，就没办法让自己撇除“被迫”的属性。
　　家的运作，从清理开始
　　转折之一是半年前偶遇山下英子的《断舍离》一书，她的“断绝不需要的东西，舍弃多余的废物，脱离对物品的执着与欲念”给我很大的启发。彼时我意识到自己就是在满是污泥水塘中的鲶鱼，水塘上层看似清澈，可我终究还是身处泥沼。
　　看完书的当天晚上，我把衣帽间上层架子上4个大号储物箱搬下来（每个箱子上面都有极其厚的一层卧室和衣帽间特有的绒屑），全部倒扣过来，监视每一件衣物的时候问一遍自己：我还需要它吗？用这样的方式处理掉三箱。快感意犹未尽，熬到周末，发动先生，用同样的方式处理了大多数不再需要的废物，如买电器的发票（电器早就换过了）、旅游纪念品、失效的手续单、多余的摆饰、过期药品、各式包装袋……到最后，最大的感觉是“轻了”。“快感”不足以形容当时的兴奋，光是找东西可以不翻箱倒柜而是准确知道它被归在哪一个角落这一点，就足以让人相信生活可以是另一种面貌。一个家终于有了可以喘气的地方，更准确地说，一个家终于可以轻装上阵地运作起来。作为一个女主人，我终于稍微能感受到身为“女主人”应有的成就感。
　　处理只是第一步，在后来面对物品时，我首先会先问自己：这个对我来说是必须的吗？如果不是，我就不会把它带回家。我尽量控制对物品的需求度，事实也证明，最简单的生活必需品即可以满足日常，而非越多越好。这样得到的诸多好处包括：由于家变得清爽，日常的家务变得简单；不再有被迫感，在疲惫的傍晚，顶多把理性家务留到下一个清早在等待稀饭煮熟的过程中完成；最重要的是心理上，因为对家务有了初步的掌控度，自认为整个家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找寻家务的意义
　　对于家务“意义”的体悟，是在看到雪瑞·孟德森的《家事的抚慰》（台湾人称家务为“家事”）一书。彼时我虽然能从家事中获得一些成就感，“可以准备简便的餐食，厨房也还安全卫生，大家都有干净衣服可穿，房间也打扫干净、通风良好、床单清洁”，可还是迫切地想要知道，家务的深刻意义是什么；为什么甚至有的时候，就像在《孤男寡女》里，郑秀文扮演的女主角每逢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开始刷马桶、擦窗户一样，家务演化成一种能令我感到安慰的事。
　　雪瑞·孟德森在书中事无巨细地介绍做家事的方法，她不过度宣扬家事的繁重无度，也不是将家事诗化，而是以她法学院严谨逻辑的教养训练，赤裸地将持理一个家所需面对的一切繁琐摊在读者面前，并务实地道出了真相：“家庭主妇脑中经常上演种种繁冗的盘算，是连数学家也会昏头的！”
　　看完全书，我一定学不全她教授的数种编织方法，也不会在家宴或请其它客人的时候区分餐具摆放方式，但她在解释家务诸多细节的一本正经，和在处理琐事时展现出来的多面手能力，实在值得敬仰。看书的过程获得很多共鸣，她讲到的其余大多数日常家事方式都是我都正在笃定而得心应手地做，或者可以掌握的，多少让人感到欣慰。有读者说，孟德森不会让你一丝不苟地全部照做，但却唤醒了读者对“生活感”的重视。藉由这本书，我也找到了苦苦寻觅的答案。
　　奥德赛在诗中说：“每一天，我都渴望回家，渴望见到我的家。”
　　“只要回到家，关上身后的门，你就如释重负，人际、情绪及生理上的恐惧也随之减少。在家里，你可以解除武装、卸下面具，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家是一个让你不会感觉被看扁、被排挤、不够格或不被需要的地方。”（《家事的抚慰》，大家出版）让家更有家的感觉，真正有效的方式就是发自内心，抱着一股对家与舒适的渴望把家务打理好。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家里的人能放手去做、去感受所有想要的事物。“每一件例行家事在大功告成之际，都会带来深深的满足。这些日常工作与生活节奏互相呼应，你所获得的满足，不仅来自干净有序、生机勃勃的环境，以及平静安稳、精力充沛的感受，也来自于你明白自己和所关心的人将会享受到这些好处。”
　　对我而言，家务的意义就在于此：“当母亲的爱展现在柔软的沙发垫、干净的床铺、好吃的食物上；当她的记忆力表现在家中永远充足的食物与生活用品；当她的智慧体现在有条不紊、健康干净的居家环境；当她的巧思流露在家中的空气和光线里。整间屋子都成了母亲驱体的延伸，彰显她的存在；而她对家人的深深情感，也透过家事具体表现了出来。”
　　我也相信，让碗柜顶部落满灰尘的母亲，若有一天不再需要帮父亲照料生意，定会全心全意回到她的家务事业，让家窗明几净，带给家人更大的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