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浮云(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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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球游牧族
  黄昏的天空云彩纷呈,班车驶过海子山的蛮荒石头阵,几个海子在公路边倒映出天空的斑斓。一切交付给熟悉带来的空虚,我此番去稻城只是去。去了以后怎么办?在电话里跟登田说避暑。避暑用得着在夏天冷死人的稻城么?
  车到稻城,跟随大家在街边下车。康巴小伙子在车门口一脸灿烂地问住宿吗?他举着客栈牌子。我看靠谱,就说行,背着包跟他走。他赞我穿藏裙,喊我卓玛。我问他名字,他说叫扎西。说笑,就忘了箱子还在车肚子里,头昏眼花中,觉得手中从未如此轻便,才恍然回头,看见班车就要开走了。马上回去拦住班车,把拉杆箱拿出来。小伙子双手横拿箱子,我跟他踩着泥泞的石板路,往小巷深处走去。
  住两人间,出两个铺的费用。问老板,电热杯能否煮面,他说海拔高,煮不熟。我请其提供高压锅,他说借出去了。我用自带的电热杯试着煮面,居然没问题。吃过东西,身体不适缓解。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登田说到了,他说在下乡执勤。中午,我出去找房。有个藏房可以给我住,五百元一个月。我懒得去买东西,又没洗澡设施,打算再找。在杂货店买煮面的调味包,伙计看我穿藏裙戴礼帽,问我是哪里的。我问他租房的事情,伙计说,街上有,短租很难。再说一定要注意安全。他的话使我以客栈旅馆为考虑对象。
  第三天午后,我把东西搬去一家女老板的青年旅舍住下。她给我优惠租住,一千元一個月。
  女老板建议我跟背包客交流,我却没有心思。弄好做饭的东西,我拿出电影教材抓紧学习。在房间里看到一本《全球游牧族》,理念不错,不过仅限于少行李、多移动的旅行,没有提升更多。旅行的对立面是坐在图书馆里,这难道不幸福?当《刀锋》主人公阿里游牧和参禅后,不是回到纽约打算自食其力,余生在图书馆看书吗?
  一只耳朵缺了一角的流浪猫跑来我的房门,我和它呼应。它又来走廊,老板的白狗跑来争地盘,汪汪地闹翻了天。我直唤喵,老板在对面房顶淡然地看着。
  六个青年志愿者来我住的二楼晒台晾床单,一阵嘻嘻哈哈倒是我的调节。天气变化快,阵雨一来,我常帮忙抢收床单。有个是中山大学的学生,特地来稻城当志愿者过暑假。他说,忙完旅舍的事情,还有时间享受稻城。我想到自己当志愿者,旅舍管吃住。但是幸存的观念使我紧张,不愿把时间花在旅舍上。悠闲余生,还是老骥伏枥,我在亚丁选择后者。
  登田和他的表弟把我请朋友邮寄的包裹送来房间。过了几天,我患胃肠炎,腹痛得几乎休克,我打电话请登田买药。晚上给我送来,登田在沙发上坐下,看着我有些拘束,当年的翩翩少年在机关工作中变得如此沧桑。他请我照顾好自己。这只在石渠草原上托起我生命的雄鹰,已是我心中的亲人。只是背过了河,登田以前在电话里说。他总是忙,接电话都语速极快。
  去亚丁的起床了!
  稻城民族风与旅游风同时吹拂。县城坐落在平坝里,四周是延绵突兀的山峦。藏寨在楼房后面散布。楼房为两三层,藏汉融合风格为主。街道宽敞整洁,有的地方在改造,弄得坑洼不堪。下雨的时候,泥泞难走。
  我住的青年旅舍在藏房里面,院子里种满花草。黄昏时分,绚烂的云彩倒映在藏房窗玻璃上。屋顶经幡飘扬,猎猎地诉说心中故事。可是,我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完整过。在北京,我做了两个月思想斗争,还是回来了。只有脚步知道,这次来稻城如铅。客栈女老板问我,是否来采风,我顺水推舟说是。
  下雨,我也因鼻子和老寒腿的问题,感冒容易发生。温度显示低温八度,不需戴手套。说明稻城温度并不低。在石渠的话,则是手套必备。穿得厚,还在吃喝热东西,也要感冒。
  眼睛外伤了,我晚上去医院。遇上一个面熟的小伙子,他兴高采烈地叫我卓玛。我问他,是不是帮客栈喊客那位。天色晚了,我看不清,加之这次他站在运营客车旁,问我明天去不去亚丁。他说是,他为我搬过箱子。我请他把帽子取下,让我看他的头发,是不是那天看到的样子。我记得刚来时,这小伙的头发像高额上燃起的黑色焰火,有着藏族一贯的浓密。他取下的时候,我差点笑出来,又一阵感伤。就算把额头的记忆叠合,他也只是个喊我卓玛的路人。我叫他看我眼睛受的伤,他生气地走开。走了几步又回头,高兴地喊我卓玛,就像拾得了一块金子,但只能在嘴上捡起。
  在旅游胜地的稻城,我只能一个人去看病。来去医院数日,很多人对穿藏裙的我瞩目。这套装扮从石渠开始,在北京成为累赘,舍不得扔下,如今在稻城得到卓玛的藏语名字。在衰弱的喘息中,我看着对面床上的拉杆箱。这个箱子在石渠有很多人提过。给在石渠的援助干部打电话,他们热情地问我,今年去不去石渠。这时,遥望石渠成了我在稻城的日常。在旅舍缝补衣服,弄得线和灰尘乱飞。我感到出现过这一幕,很久以前的梦。当北京遇上康巴,一切尽在老去。横断山的阻隔,使从北京回来的我过了二郎山隧道后感到心静,却思维闭塞。想起与康巴作家们的相识,如今恍若前世。
  稻城的民族一条街令我又得观赏藏装机会。稻城的盖住颞部的圆顶圆心帽,比石渠的粗糙轻便好收放。杂糅的一种。半截裙最多样式,腰部刺绣翻折的,简约翻折的。有邦典布包贴吉祥结图案的。从藏装,可见稻城集中甘孜州人文地理精华。藏装店老板说,付房租都困难,因为稻城藏族越来越少穿藏装。这位大爷并不显得发愁。去逛的下午,有三家店铺邀请我,上阁楼起居室喝酥油茶。
  青年旅舍女老板家的司机是个健壮的藏族小伙子,一见我就热情地招呼,老赞我的装扮。
  天未亮,司机就在院子里喊:“去亚丁的起床了!”
  司机还敲门把我闹醒。天未亮就被闹醒,我喊住他说,今后不要敲我的门,我是长住的,不去亚丁。他答应着,继续敲我的门。后来不止他一个人叫人们去亚丁。其他的司机也在院子里反复叫,还逐一敲门,喊醒屋里的旅客,问去不去亚丁,我更加无法安睡。他们紧密联系游客,以免其他司机抢活。稻城没有发往亚丁景区的班车,游客去亚丁要坐这些车。
  回乡的奥德赛
  在被旅游风吹拂,不能安睡的亚丁,我像回乡的奥德赛,像云游天下的洛克在旅游胜地独坐书斋。我的心也像亚丁的雪山,因人情变故崩塌了。我在北京应该给脑袋冷敷,让自己大哭一场,再决定回不回来。看着我在石渠拍摄的帽子照片,对比稻城相似的更薄帽子,我渴望像牛仔一样驰骋牧场,像英雄一样举枪,像地理学家一样考察。由此我提升主题、重设结构,参考了牛颂主任的修改剧本意见。   在亚丁这个地方,继续《亚丁雪崩》这个剧本的构思,无疑太美了。然而我的心在雪崩之中无法温暖。晚上,我躺在院子里的木椅上,看到薄纱似的云中透出月亮,想到秋天,在哪里安顿也是问题。
  午后,阳光炙烈。我散步在河边,走到以前住过的客栈。那里静悄悄,我寻找以前住的房间,竟然记不清,毫无怀旧感。前年从乡城過来,在这个简朴的客栈住了一晚。次日一早,我就像游客一样,扑向亚丁三座神山。夏诺多吉是圆锥高耸的一堆花岗岩,没有冬日雪山的肃穆。亚丁村一个酒店里的小伙子为我测氧饱和度,生气地说,我不缺氧,都是那个洛克引起的。他的声音和数字一起颤抖,分析病史时,遗漏了最早的广告员希尔顿。看到妇女在青稞地里锄草,我想去帮忙,却力不从心。晕车反应还在,我没有硬拼去爬山,只在酒店里很矛盾地望仙乃日。仙乃日宽大的刃脊尽显花岗岩裸露的风化迹象,雪积不厚,所以神迹不明显。我见到了三座中的两座,也是天公作美,早晚在窗口与神山相拥。我只能想象,如果能转山,我将为洛克转一圈,为希尔顿转两圈。
  辽阔的石渠草原在心里绵延,康巴汉子骑马的潇洒在我心里扮演。这时在稻城街上,见到头上结康巴红的骑马男子,穿着米白色藏袍,眼睛里能映出天空,一脸安详的微笑。难怪国外藏学家得出牧民是最优秀自豪的职业的结论,我现在也承认。就像一缕阳光扑面,这久违的青草味道,来稻城这么久,才见到一个牧场上的人。稻城地处半耕半牧区,县城里可望见远处山坡上的牦牛,但不见牧人、帐篷、狗。
  审美的家人
  七月底,我在晒台散步,见隔壁房顶上藏族大叔和小伙子在刷沥青。我主动招呼。这个非常高的大叔抬起头来,一脸惊喜地回应,并问我是哪里的。我说了自己的身份,不是游客。大叔放下手中的铲子,站直身子,向我聊起稻城的轶事。犹如一股清风,不期而至访谈了。我的追问和他的倾吐成了一股自由推进的话语流,大叔邀请我去他家坐。他说,沿屋顶下去,旁边的院子就是他的家。他是隔壁的客栈房主,姓李,身旁的小伙子是他的儿子。
  傍晚,我就从晒台出发,爬上隔壁屋顶,沿楼梯拐弯下去,走到隔壁院子。这曲折的路程使我想到走婚。
  在藏寨大门前往里望,只见大厅光线黑暗,装饰华丽,摆有藏式家具。旁边厨房门口,一个女子惊讶地问我找谁,她弟弟闻声出来,就是下午那个小伙子,把我喊进厨房去坐。我在厨房兼做饭厅的屋里坐下,李叔叔很快进来,送我一本《稻城县志》。他的老婆风趣端庄,不懂我的工作,给她解释以后能领悟。
  八月旺季来临,旅馆紧俏。到处都见游客熙攘,目光涣散,着户外装扮,背着包开着车。这时候跟这些人挤在一起也是劳神,但我没有决定秋天的安顿地。在女老板的一个月租期到了的这天下午,帮老板看店的青年志愿者告知我,取消我的优惠租住,我感到滔天巨浪打过来。一百六十元一天,哪里是我这样不旅游的人住的。缓过神后,我决定马上找房。又是到处打听看房,弄得身心俱疲。反复给隔壁酒店主管旺堆打电话,说住宿一个月,请其考虑优惠租住。我选院子旁边一排没人住的旧平房,这个要求合理。在志愿者的帮助下,我搬到隔壁。
  换个住处,仅是一墙之隔,却差别太大。这个院子是酒店的后院自成一体的客栈,也是李叔叔家的房子。相比隔壁那青年旅舍,客人少很多,很合我意。这家有藏族女服务员和主管,有汉族厨师和收银员。藏族开朗豪爽,汉族聪明斯文。一跟藏族说话,就觉得个性舒展。我选的这间不漏雨。下雨的夜晚,躺着听雨也是宁静。滴滴答答的雨一直下,我就与雨相伴。在隔壁的青年旅舍听雨却不这么静谧,时闻游客的噪音,在二楼也不接地气。现在,我能看到雨打在窗前的植物上,叶子滴着泪水,生活这样简单。清晨雨未停,我冲过雨幕,到旁边旅客住的藏寨洗漱。在雨中来去,我踩着地上的水洼,就像踩上心中的浪花。
  交谈无障碍,加上两个可爱的外孙,我喜欢去李叔叔家。后来我认识了两个小孩的父亲,看他们父子在院子里的花圃间边走边检查家庭作业,小孩背课文。我跟在身后。这家人成了我的审美对象。心中掠过主动去给小孩辅导作文的想法,我竟然慵懒得为这个老是发生的动作厌倦,也就在心里辅导了。
  阳光下,我在李叔叔家的花园小径上经过,见旺堆骑着自行车在篱笆花墙边自拍。他请我帮忙拍照,做出酷的姿势,然后和我在院子里的阳伞下坐。其他人也来坐下。我用目光逼走别人,他们回头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旺堆说,我穿藏装很美,给我看手机里他和家人的照片。
  看资料累了,我就到花园里散步。李叔叔家窗户上开满鲜花,三个女酒店服务员邀请我坐在木凳上晒太阳。有时太晒,我拿本书,坐在树荫下看。游客来去与我无关,我只是羡慕他们的车子启动,箱子拉动,不像我还在这里。
  亚丁访谈
  八月中旬,我走进文化局感到透心凉,没有穿羽绒服的缘故。局长不在,楼道上的人告诉我。我去办公室,做了自我介绍,拿出《蹄上生涯》,说给稻城建图书室用。主任高兴地接过书,我告诉他,这是一本难得的国外藏学家手写中文复印本,因为写在石渠考察游牧业的藏学笔记作参考,我在网上搜罗的。主任翻开书,请我在书上写明是我捐赠。我说明来采访的事情,请主任联络局长。稻城有哪些文化人可以访谈?主任提供了一个叫戴杰的。西南民族大学的硕士生小喻也在,她告诉我,可以带我去找戴杰。她是来稻城做阿西土陶艺术保护调查的。她向主任打听怎样借到县志,管书的这些天没有上班。主任说没有办法。我想到把我的那本送给她,我已经看过了。
  走出文化局,在街上遇到一个来自喀什的徒步游客。喀什,我非常喜欢。前年我一个人去西部地貌大采风的终点,是保存民族文化很好的边境沙漠重镇,西北干旱区典型。我买了两串烤豆腐,给他一串。站在街边吃,他说,烤豆腐真嫩。他邀我去吃藏餐。我请他到我住的客栈院子里,等我回房,穿上羽绒服再出去。他惊诧,羽绒服?我这身体,再不穿马上感冒。后来我们在藏餐馆里聊。他说,在韩国读硕士时,心情低落。我觉得出国读书何其幸福,有什么好低落的?再有灰心的情形,也应马上调整,不要辜负那段时光。公费读书吗?之前,打工存钱。真是人人都不易。我说,这次来亚丁是看朋友。人家不在乎,他肯定地说。他真理解芸芸众生。我们念了几遍对方的名字,没有留联络方式。我的博客,他说会去看。这次,他是要走去拉萨,想给自己一个验证。我想起自己,去石渠考察也是验证,类似洛克的地理学家角色。验证了又怎样?在石渠到处是我家,在北京也是。我应该不伤感,就像我认为他在韩国应该快乐。赶快在稻城做访谈吧,我想,时间已经不多了,秋天马上来临。   第二天下午,登田过来,我送东西给他,有点犹豫是否送相机,后来还是送了。我今后使用相机的必要性很小,不想带这种一年用几次的东西,要用也可借。拿去卖掉的话,数码产品的性能外人一般不敢认,不像卖藏袍。把《稻城》送给登田,他说,真该好好读这本有关地方的书。我告诉他,这是三大散文家来稻城考察后写的,图文并茂,值得收藏。如此减负又怎样?我现在很想去石渠,死在巴格玛尼墙旁边。还要游牧吗?又去北京,又病又孤会怎么样?我已经游学了。去泸定还在跌落之中。北京的大气平坦使我心游万仞开拓进取。然而在稻城把我散漫得恍惚,北京就像另一颗星球。有天晚上,我睡不着,想起藏族的笑容,心静了。
  与稻城的缘分,验证的是在世间只能孤独生存。真有意思,我向它微笑。我决定明天一早去买第二天的车票,马上离开。走到街上,觉得还是爱藏区,想到以后夏天可以在藏区继续生活,也没太大的离愁了。这次在稻城经历的一切,对电影剧本主题的提升、故事结构的发现具有关键作用。在身心的巨大颠簸中坚持学习电影,采风也进行了,民间和官方都积极配合。电影也是很好玩的事情,大家参与度很高,都笑逐颜开。
  在藏区,想到的就是藏区事物,这是一个远去又回来的事物。藏区旅游地理,这次算真正见识了。它毕竟以庭院店铺,商业杂糅藏区民族文化的方式,给了我生活上的享受。藏袍和裙子我拿到街上,卖了二百五十五元钱,很有成就感,第一次卖东西,觉得商业很有意思。拿出东西收回钱,考的是对商品的自信程度、认知程度。也是稻城的商业风使我想到拿去处理,不然就会像以前那样,把多数东西一送了之。送给房东最省力,我的物品在康巴多地有,也是留念了。
  为感谢买我藏袍的藏装店老板,我把毡帽和另外的衣服送给了他。他邀请我上起居室喝酥油茶。他是上次邀请我喝酥油茶的三家藏装店主之一。坐在上次的桌子对面,我告诉这位大叔,要离开了。大叔似乎不理睬离开的含义,他像上次那样端着酥油茶,问我喝得惯不,极力邀请我再来喝。
  买好车票,我去了耍坝子的地方。仍是留恋,与人们坐在草甸上,听他们闲谈。走时,遇上酒店的三个女服务员,我和她们一起推陷在泥泞里的面包车,打算坐这车回去。推不动,我也没有力气再推,一个人走到前面公路上。眺望稻城的溪流草甸山峦天空,将这幕场景记在心间。帐篷星星点点,是人们安身的地方,有的燃起炊烟。
  一个小伙子站在灰色面包车旁,我上前去问,先生回稻城吗?他回答是。我问可否搭车,他说可以。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看起来是藏族。我坐上車,他坐中间,操方向盘的小伙子好奇地看我。车厢里是货物,他们是拉着来卖了回去的,在草地上摆开就是市场。同意我坐车的小伙子说自己是广东的。我纠正不是,他的普通话里有藏语味道。他开心地笑起来,问我是干什么的。草甸旁边就是青稞地,我说,就要走了,好舍不得这里,青稞涌起的波浪多美。小伙子说他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他是本地人。我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小伙子眼露迷惑。问我在稻城的收获,我说很多,认了个干妈。真有福气,认了干妈,他羡慕又向往地说,就像希望我认个男朋友。
  他脱口而出:“你后年来吧,我开藏药馆,你来帮我。”
  他叫扎西,我说扎西!为什么这么多人叫扎西?他听到我喊扎西的时候,紧跟着嗯了一声,绵长深情。他并不回答,只和我一起看着窗外。快到县城了。在桥边,扎西要了我的电话,说以后经过泸定要来看我,如果我在泸定住的话。再见的时候,扎西热烈地看着我下车。即将转身走向小巷时,我回头看,扎西思虑地看我,车子很快远走。
  遇见杉树
  实地观察法
  八月底,云淡风轻。我带了纸笔和相机,走到海螺沟风景区检票处背后,向那座有蓝色屋顶的院子走去。
  中科院贡嘎山高山生态观测站基地的院门开着,院子里有气象检测仪。有人在地上进行木材加工,切割机在木料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走上挂着牌子的办公二楼,有人问询,我说找站长。从屋里走出一个人,说他是站长。我说明来意,出示证件。他拿起我的省作协证,激动得两眼放光,对我说:“非常巧的是,今天成都多个院所的来了,正在开会,之后要去三千米海拔以上的观测站。”他提到地理所。我走到会议室门口一望,果然大家在可以看磨西河和杉树村的房间开会。
  开完会,站长为我一一介绍,他们马上坐车去观测站,留下成都山地所主任王根绪,还有两个年轻人。
  院子里,一个年轻人在拉动锯子,切割木条。另一个年轻人抓住木条比划,制作方框,方框里是网布。
  “我们自己做材料,得会木匠活。”一脸憨厚的冉飞博士切割着木条,抬头对我说。
  地上堆了很多木条方框,还有很多木块需要加工。得做到明天才完。钉木框的羊留冬对我说。要把这些拿到高山冷杉林中去收集种子,以便来年四月观察整个种子掉落情况。
  我说:“那我跟你们上山吧,想看一看。”
  “好啊,不过你得帮忙才行。”羊留冬的眼睛闪着光,戏谑地说。
  我说,当然啦,能帮忙我很高兴。
  我把他俩的电话记下,羊留冬说,他这只羊是留着,过了冬天再杀的哟。我们哈哈大笑。
  说起我来的缘由,羊留冬关心我写的小说人物最终结局。我说,科学家献身科考,死在贡嘎山原始森林里。他啊了一声,为什么这样设计?我说,这是最好的死法,因为救援困难,还自己补了一刀死得畅快。冉飞说,他理解。
  他俩叫我赶快去找王根绪,待会儿,上山的科学家们下来了,王根绪要跟他们回成都。王根绪是成都山地所的部门主任,羊留冬说很敬仰这位导师,他是真正的学者。
  我敲二楼宿舍的门。王根绪在屋里探头,我做了自我介绍,他请我进去坐。
  这是一个简陋的旅馆式房间,单人床白色被盖,一张桌椅,有厕所。科研人员来工作的住处。王根绪在桌前用电脑,招呼我坐在旁边椅子上。
  窗外是海螺沟沟口,旅游车穿行在河谷里公路上。群峰叠翠,山坳间杉树散布,农作物点缀其间,还有一座座农舍。   “开发旅游对高山生态影响是最小的,又可以带动地方经济。比起采矿挖沙修电站好多了。森林生态是恶化了,现在人类活动太多的大背景下。”王根绪说。
  我问起冉飞他们自己做材料上山的事情,王根绪说,经费紧张,自己动手好些。
  “这样是实地观察法?”我说,“科学观察法的一种吗?实证主义与不可知论怎么运用在科学研究中?”
  “是的。”王根绪说,“这与怀疑主义是一组相反的认识论,事实上是不可穷尽的。研究出一个结论,会有新的未知等着。”
  “新的未知研究出结论,今后会被推翻?”
  王根绪点头,他看着我,就像在观察一个待解的事物,眼神深邃角膜湿润。我看着王根绪,就像在看学养的高山,问他一辈子就这样学,累不累。王根绪回答不累,其实是一种生活方式,是出于兴趣。
  一切都是相对的,王根绪同意我的看法:“科学的最高境界是哲学。”
  也不好问得太多,我并不专业。王根绪接下来陷入沉默,拿起鼠标看电脑,我就告辞了。我为这高山下的科学哲学共鸣尤为惊喜。
  高山原始森林
  第二天我过来一问,冉飞他们已经上山了。刚上去事情多,我想到可以去帮点忙。去景区检票处问,我是否可以免票进山,他们说,需要单位传真介绍信。我嫌麻烦,想到明天一早,把钱带上,自己去买票,坐观光车上山。
  次晨,我跟随游客一起排队,买票检票进山。检票的时候,我是第二轮第一个,检票的说:“快,哦,不行,八零后的还是得等。”在半山检票的时候,我的票没有被剪刀切下口子,可以再进一次山。
  冉飞在三号营地上的观测站院子门口接我,观测站工人兰大哥对我好奇地打量。交谈后,我得知他是我的房东的舅舅。他们给我防水的工作服,穿上全身不透气,觉得像蒸包子。他们已经穿好了,收拾东西搬运上车。观测站有宿舍、办公室,还在建新的宾馆式房间。办公室地上凌乱地堆着东西,有电炉,上面放着炊壶。我坐在木屋的屋檐下,看他们在车旁忙活,感到自己像在资料上读到的科学家的小木屋了。
  开着车到四号营地,我们下车。眼前是海螺沟冰川扑面而来的洁白晶莹,就像一面洗礼人的灵魂的墙壁,面对它,感到一切都被置换了。云雾缭绕中,阳光下的冰川这么近,就像触手可及。游客路过我们身旁。
  我说:“太漂亮了!”
  “我都不想看了!”兰大哥说。
  他每个月轮换在观测站,经常看冰川。同来的工人也这样说。
  我們把木框带着,走过公路,跨过小溪,来到旅游索道下面的灌丛。抬头望索道,那些装在观光轿厢里的人悬空在我们头上。我们在下面跟土地亲密接触。熙熙攘攘的游客一路向上,都直奔索道站对面的冰川观景台去了。路上所有的人和设备都在指点他们向冰川,咨询人员、抬滑竿的、卖烧烤的,还有观光车、指示牌。沿途经过原始森林,他们慌张地看看,踩着高高矮矮的脚步,匆匆忙忙像赶集一样。
  这里的原始森林郁郁葱葱,堪称植物世界大观园。蔓生植物轻柔悬吊,地被层厚积绵软、树枝间交错阻隔、树距间排列相向。复杂的地被层以上,苔藓覆着树枝,使树枝长胖了。有的乔木根上发出的旁枝自立为另一棵树,并列相存。还有的被雷击了,头顶黑乎乎的,剩下树身强自支撑。
  没有路,有时树枝缠绕,冉飞他们用砍刀挥舞几下,弄出路来。好在我身子细小,轻易就钻过去了。
  长满刺的灌丛钻起来就费力了。身上的野外作业迷彩服和高筒雨鞋可以防刺,但得保护脸,尤其是眼睛。我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护住眼睛,只眯起一点视线探路,不停地将两臂倾斜弯曲,保持着向前掀开阻挡的平衡,时而有尖刺在眼晴那里唬弄一下,要不是反应及时地闭眼,都刺进去了。
  到了冷杉林里,冉飞他们把木框一一钉在地里。先把四根木条插进土里,再用铁丝把木框四角捆在木条上固定,让种子落在网兜里。他们转换地点的时候,羊留冬说,这次有作家来关心,真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干完力气活,羊留冬迫不及待地把身上的迷彩上衣脱掉。真是太捂人了,我只是去扶住木框,也感到全身汗透。羊留冬接下来在冷杉林里拍照,把方框取景作资料。
  我把这一瞬间拍下。羊留冬身上的迷彩帽子裤子与冷杉林融合,成了一片风景。
  回去的路上,兰大哥让我和羊留冬走公路,他们走小路。他们迅速消失在密林中。我和羊留冬走在观光公路上,不时有游客经过。羊留冬告诉我,他在读中科院的研究生。
  “科研人员待遇不高,尤其年轻人。我今后不买房,买个车到处去。”羊留冬说。
  看来出野外的工作赋予人智慧。我们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观测站,见冉飞他们早到了,都脱下了工作服。兰大哥让羊留冬带我去看科研人员的宿舍,小木屋里两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别无它物。兰大哥邀请我再上山,在观测站住一阵。他说,羊留冬住的这间屋可以给我长住,只是需要我上山时自带伙食。
  冉飞和羊留冬很快要下山,去坐车回成都。我们在观测站合了一张影。
  我在观测站与两个工人吃了牛肉饭,他俩和我坐在二楼宾馆屋檐下聊天。下雨了,我冷得不行,借兰大哥的工作服穿下山。
  坐观光车下山,到针阔叶混交林带,我看到残余在河谷阔叶林边的一抹暗蓝灰色冷杉林,这浓郁的一笔大自然色彩使我想起多年前来旅游。
  当时,景区随车导游讲,这里矮的大片是中低海拔树种,高的瘦的是耐寒的高海拔树种。从树可以看海拔高度,我喜欢这种观察法。7556米的四川第一高峰贡嘎山属于极高山,有十个景观层次,从山脚磨西台地的棕树油菜花到高山草甸冰川。这耐寒孤独、郁闭度相当高的冷杉就在我心里了。后来我看了不少地理学的书,对原始森林科考的科学家很感兴趣。那年夏天,我想给病弱的身体避暑,也到了出去看世界的时候了。百般思虑中,其它的避暑地方都放弃了。迷惘中,贡嘎山海螺沟高山原始森林闪回在我的脑海!我也想写一写科学家,更想自己当一当,在原始森林里独自待一下,就来了海螺沟风景区。没想到这里有中科院高山生态观测站。   过了些天,我拿着没剪的票,又上山。
  静坐林间是人生至福。从树顶罅隙刺进无数光剑,苔藓铺就的地毯泛出黄色折射光晕。森林群落垂直结构层次多,表现也最清楚。最上层是由高大树种构成的乔木层,之下有灌木草本层和由苔藓地衣构成的地被层,在地面以下形成了地下层。森林给人呵护感。
  想起兰大哥说,我可以在科学家的小木屋住,我却觉得要自己运上很多伙食是个麻烦。什么都要操办,还不如就这次把这原始森林享受够。我把自己抽离出来放在林间,又作为林间的一部分,深深地呼吸着这天然氧吧所有的绿,所有的美,坐最后的观光车下山。
  盛景胜境
  下山的时候,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极高山不同海拔的山体和植物,还有快到沟口时的民居,我感慨,竟然在磨西安住下来了。
  一个人在他乡生活,这还是第一次。尤其感谢磨西台地上我租住的房间,从这里可以看磨子沟冰川。冰川使我与大自然亲近,它的洁白晶莹抚慰着我的心。来之前,我想起以前旅游时看到磨西不多的房子,很难想象怎么在这里租房居住。没想到旅游开发使磨西变化很快,不仅新修了很多客栈,也改变了当地人的观念。台地上的老百姓很乐意把多余的房间租出来。我来的时候,还在青年旅舍老板妈妈的帮助下,联络到一家便宜饭馆,如此轻易解决了吃住问题。没想到旅游经济使安顿这么简单,我马上喜欢这里了。上次上山,兰大哥告诉我,一对香港的老年夫妇每年来避暑,在兰大哥家住了十几年,兰大哥都认老大爷作干爹了。
  磨西是游览贡嘎山海螺沟的入口和接待中心,現在街上统一装修了店铺外墙,都是藏式格调的窗户外围和屋檐涂漆,以汉藏英三种文字和海螺沟景区标志刻画招牌。磨西自古就是茶马古道重镇,多年以前法国人在这里传过教,古朴的天主教堂依然存在。
  我住在磨西台地上的杉树四组,到镇上只要几分钟。农舍以大块碎石砌墙、青瓦为顶的清代样式房屋,一般为两层,在磨西台地自流灌渠周围点缀成宁静村落。我尤其喜欢杉树村,到处是杉树,真是杉树的村子。从街上的杉树一组到远处的五组、六组,杉树就像撒播的样子任意存在。在水渠边走着晒太阳看冰川,我夸干活回家的大叔抱着的南瓜长得好,大叔送给我。婆婆从河边背一大筐自家的柿子到街上卖,我买两个,夸柿子好,她送一个给我,还给我尝柿饼。开伙第一天采购东西,有三家店铺给我买一送一的优惠。房东的亲戚热情邀请我去他们家里坐,我也不客气。山里的乡情把我融化了,使我脑袋里冒出一个词——香格里拉。
  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三个月。到十月底,我想再看一下观测基地。冷杉苗在基地的暖棚里育着,不知长得怎样了。上次兰大哥说,是一个女科学家育的。当时刚出土,只看得到一点芽。
  走到院子里,听到机器研磨的声音。循声走进一间屋子,见冉飞和兰大哥在磨粉。这是从林芝空运来的杉树种子,磨粉后检测碳元素含量,推测环境变化对森林繁育的影响。他们将排列整齐的牛皮纸包装袋里的样品拿出来。叶子要研磨,泥土要筛样,树根要测密度。
  粉尘扑鼻,我戴上口罩,也能感到呼吸道受的强烈刺激。
  我跑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到暖棚一看,冷杉苗长到十厘米高了。纤细的样子,真是难以想象它们将怎样挺立在高山上。
  回到房间,我告诉他们:“我很喜欢植物,大自然太丰富了!”
  冉飞欣喜地笑了,然后到实验室称重测密度。我跟在旁边看。他在水盆里用阿基米德的方法测树根的比重。冉飞是植物学博士。我惊讶地看着这高山下的科研现场,震撼于风景区中这样一个科学家的身影。
  冉飞告诉我:“这么简陋,是因为设备不齐。”
  我帮他倒掉水盆里的水。他让我帮忙递一下试管。我拿着试管,看这透明的存在之物。想起现在看到了它,人生走到这里,是补缺了。
  冉飞说:“你不走了吗?”
  我没有回答,他这次又来,被我遇见,也应了人群中再回头看一眼。
  香格里拉东大门进入我的脑海,在这里悠游的生活使我想到冬天的安顿问题。
  避暑避寒地过日子是这段时期的思维,我以前想的是去攀枝花过冬。万般不舍磨西,还是去了攀枝花,周游攀枝花以后,在米易租房住下,也安顿不了我的心。在黑夜里,睡着劣质铺盖,棉絮里的沙子跑出来在我的皮肤上摩挲,欲哭无泪的我脑海中想到磨西。
  磨西使我在黑夜里找到光明,就像摩西。
  几经周折,我在一个月后,回到磨西以前的房间。倒在床上那一刻,我感到终于落地了。
  在飘雪的磨西过冬,这是前所未有的避寒的人新的超越。
  圣诞节的下午,我在海螺沟检票处的街上散步,遇见了冉飞。他穿着羽绒服,整个人显得很圆。我看着自己的长款羽绒服,想到应该能御寒,尽管我长得太单薄。无法想象磨西有多冷,圣诞节上午飘的雪花,中午就在阳光下化了。这轻轻柔柔的炫舞,倒不威胁人。
  我问冉飞:“又来了?”
  他说:“是的。你咋还在这里?”
  我没有回答。
  “看来,你还真是不想走了?你要成为贡嘎山人么?”冉飞道,就像发现了奇异事物,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如果我是科学家就好了,可以时常来当贡嘎山人,不用为走不走发愁。
  春天来了。由于房东与我的误会,我被迫在胃疼中请人搬家,在我特意物色的最靠近磨子沟冰川的木屋住下。
  春分之后,艳阳高照,需戴帽子墨镜出行,下午热至夏天的温度。接着下了一场夜晚静悄悄的大雪,白天只下雨。半山腰以上全白了。云雾缭绕,油菜花地灿烂一块块,樱桃花压得枝头一簇簇的。樱花粉红偏白,比樱桃花秀逸,垂柳发芽,绿得一缕缕。翠竹刚绿,菜地的菜绿油油。房子点缀。
  彩林未尽,枯树萧瑟,新树又绿,在山上三种树木季相。四季景色都出现了。
  这里的盛景成为胜境,还因为有关怀。
  磨西的商店门口有供人闲坐的凳子,店主不忙的时候,对路过的熟人热情招呼坐一下。接着就是闲聊,就像开小会。我经常买东西的这家,店主是个学地理出身的小伙子,为人腼腆,邀请我去他在杉树五组的家中玩过。   “这里风景好,但是缺乏民族文化。”小伙子跟我谈磨西。
  小伙子指的是,甘孜州其它县浓郁的藏族风情。在磨西店铺里,他是除了旅游经济和旅游信息,能谈点旅游话语之外的人。
  我说:“我来当定居贡嘎山的作家,你觉得怎样?”
  小伙子笑了,他说没有艺术家定居下来不走的,如果我来当第一个,他倒是很理解。
  店铺对面是小伙子的亲戚家。我去坐过,亲戚家有一只热情好客的狸花猫,在楼梯上就喵喵迎接陌生人,陪伴客人就座,直到送下楼。
  与这只社交猫对应的,是杂货店背后农舍屋檐下套着的哲学狗,这狗老是围绕套它的原点转圈,还汪汪叫。就像它明白,人生就是围绕原点的轮回。
  三月底,《贡嘎山》杂志编辑向东发来信息,说要采纳我的小说,并告诉我,洼西也是作家。我在甘孜州的隐居,因为认识了作家同类,有了精神支持。
  我看了向东的小说《草原》,接着去网上看《贡嘎山》杂志,读到洼西的《失落的记忆》,激动得当即写了一篇五百字非正式评论《在时间深处打捞从心灵逃走的集体经验》,其实用不着这么长的题目。想到五月初我必须离开磨西,很想见一下洼西。向东受我之托联络洼西,洼西马上确定晚上见面。
  四月十二日晚饭后,我穿着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子口罩,沿坎坷的村道走去海螺沟广场。
  风直往脖子里灌,我眯缝着眼迎风前行。路上遇见房东,我跟他说晚上我回来敲大门。四月底的风这么大。中午,我看见我住的木屋外面明珠花园酒店小径上,有穿絲绸长裙和穿羽绒服的一起走路。
  在广场的大道上,一个挺拔的藏族向我微笑,问:“是陈老师吧?”
  我笑着点头,问了好,见他的两条腿飘荡在路上,显得人特别高。
  接下来,洼西说:“我们去吃烧烤吧。”
  “算了吧!”我冲口而出,想到我在大西北的十字路口差点被风拔地而起,这吃烧烤得暴露在风中。
  洼西眉头一皱,但马上舒展,对我说:“没事,不远,我们坐车去。”
  身旁是黑色的越野车。他让我上车,为我介绍他的司机,还有下属。
  在贡嘎大道烧烤店坐下,幸好不是在外面吹风。屋里坐一会儿,吃了东西,感觉身上发热,我把羽绒服脱了。
  我没有说清楚写的评论,无法复制我太长的句子。我感到欧化的不适用日常了,不过,洼西懂了关键部分。我包里带了电脑,但是没有拿出来,打开请他读原文,只说今后发给他。两个下属和我聊起磨西,聊起他们的工作,这里来的人太多,他们接待很累。
  洼西送我回家,经过坎坷村道,在民房间的小路边有四棵高高的杉树。四棵杉树以笔直的姿态在夜里画出竖线,我感到安宁。
  没几天,洼西读了我发去的评论,抽空约我吃个饭,然后去喝茶。
  在广场的椅子上,他坐晒太阳那张椅子,我坐阴凉那张。只坐了片刻,洼西说去茶楼里坐。我觉得在外面这样坐挺好,还是听从安排。去了茶楼,就是各种熟人下属见到他的场合了。茶楼里很多人,一见到他,就起身恭敬地招呼。洼西应和着,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我们坐下,洼西喊了茶。有人笑问,谈文学啊,有人说,不许他单独耍,更不时有人坐过来汇报工作。欣赏了他的工作在这喝茶的空间延伸,我叹,自己是干不下来的。我打开电脑给他看存的文档,他认真看着,不时接电话,不时接受下属坐过来汇报工作。
  我用双肘在茶几上把我这方位置趴住,洼西时而微笑。
  杉树兄弟
  多年以后,我回到磨西,想把在北京劳累又兴奋的心静下来。
  我仰望四棵杉树,树木是人最好的老师,也是最好的兄弟。它们无所求,它们自给自足。它们很孤独,各自从土地吸取养分,只有自己能懂。
  我在杉树下经过,在杉树下锻炼身体,看远处的起伏山峦。锥形山峰一座座连绵,杉树一棵棵,长在磨西台地的田野边、水渠旁、屋檐后。有一棵杉树被砌进了石墙,在屋檐上面伸出高高的身子,把紧密裹住树身的枝叶举向天空。我在山野间修道,学杉树向上的姿势,学它们紧紧把握自己的坚强。
  秋天的夜晚,我遇到洼西的父母,在广场的树下,我们坐在一起。阿姨坐在最靠边,起身走到我面前,从兜里掏出板栗,递给我。我吃了一个板栗。
  阿姨问我:“好不好吃?”
  “好吃。”我说,想起第一次吃板栗是在磨西,也是这种粉质的回味。
  阿姨说:“是我自己煮的。”
  我在康巴的记忆在这一刻全部激活。从多年前来磨西到现在,年轻又年老的我在康巴多地看到月升日落。我聊起在乡城石渠,处处遇到他们的亲戚。他俩开心地笑了。阿姨又绕过叔叔走过来,给我吃板栗和苹果。我对苹果直摆手,又吃了一个板栗。
  “担心洼西的身体,这么忙就别写作了,”叔叔说,“但是洼西要写。”
  叔叔让我给洼西再打电话。我打电话的时候无法说什么,只喊了一声洼西哥哥,就像喊杉树,就像呼唤这些年我经历的康巴大地。
  街上店铺的人依旧热情,处处可以放包袋,处处可以坐。旅游话语已成厌倦,我宁愿独坐水渠边,看当年水渠里清亮的水如今减小了流速。农民用橡皮管从自己屋里的水龙头引出水,灌在田野里。地里庄稼长得好。杉树四组因为靠近广场,已经被征用为今后的开发地。农民由此荒地。以前一座白色斜顶房屋不在了,地上有废弃的少量砖瓦。
  我想也是该养老了,这么累,看了那么多。在旅馆老板家自建房里便宜居住,拖延着不去更换椅子床垫,那太软的家具适合休闲,而不是打电脑,使我得了腰椎膨出。我忍着痛,坚持到杉树下,再锻炼了一次身体,把圆锥形山峰再看了一眼,再修了次道。
  在春天的清晨,我向所有杉树告别。一棵棵杉树以笔直的浓墨涂抹在山野里,在熹微的天光中独自静默。磨西镇的定海神针大杉树在三教同源寺里向我挥手。这棵写进中科院《贡嘎山植被》的大杉树高出镇上所有建筑,那倾斜着,抓取天空的黑色造型,使它成为独特的风景。大杉树在多年前被寺庙香火焚烧过了,只剩下光秃秃、黑乎乎的树干枝条,树身倾斜,如同比萨斜塔。
  责任编辑:李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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