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忙着对我的妻子赌咒发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能说话算话。“我会安安静静地坐在这。”
　　“嗯……”
　　“我说到做到。”
　　“……咱们走着瞧。”
　　托尼娅知道我并不总是能言出必行。我们坐在麦迪逊广场花园靠近第31街和第8大道交界处一侧的场边座席，球馆里渐渐热闹起来，纽约尼克斯的替补席就在我们正对面。“走着瞧就走着瞧。”我说，“今天晚上我会保持冷静，我发誓我就坐在这，什么也不说。不管比分是多少，不管场上发生什么，不管裁判吹得多烂，我都会安安静静地坐着。今晚我实在太累了。”
　　说罢我低头翻起了杂志，直到我听到观众席上的“嗡嗡”声骤然变得巨大。不用立即转过头去我也知道，第33街一侧通往更衣室那条方方正正的阴暗走廊里，客队球员正在入场。今晚客队穿的是……有可能是芝加哥公牛那身血红的客场热身服，也有可能是洛杉矶湖人的紫色镶金边球衣，波士顿凯尔特人的黄绿球衣，西雅图超音速的翠绿球衣，休斯敦火箭和华盛顿奇才的三色球衣，费城76人的鲜红球衣，奥兰多魔术时髦的细条纹球衣，或是印第安纳步行者的蓝色球衣。然而，占据我脑海的全是卫冕冠军公牛。此际涌入我眼帘的正是一片血红色，希望尼克斯今晚能有办法克制他们。
　　我没有抬头，而是眯着眼睛看着对方球员慢吞吞跑进球场，迎接他们的是零零散散的嘘声，还有尼克斯热身时播放的那种节奏强劲的嘻哈音乐。
　　去年10月，就在1996-97赛季开始前，我为迈克尔·乔丹拍了个广告，这次不是帮耐克拍。前宾夕法尼亚州参议员比尔·格雷现在是黑人大学联合基金会的首席执行官，他给我打电话，请我执导由乔丹出演的该基金会宣传广告，于是我兴冲冲地去了芝加哥。我和乔丹合作已经有9年了，其间拍了无数广告。那天正好是纽约扬基在曼哈顿下城①举行盛大的彩带游行，庆祝他们18年来首次夺冠。那天我坐在乔丹开的路虎揽胜车里，从位于伊利诺伊州迪尔菲尔德的公牛训练基地贝尔托中心返回芝加哥，一路上聊着天。我就那样坐在现代体育史上最伟大的球员身旁，窥探他的思想。出人意料的是，迈克尔回答了我的每个问题，他信心十足地给我分析，为什么他坚信公牛能在1997年卫冕，他说卫冕不会轻而易举，也不是十拿九稳，因为许多球队的实力都有提升，其中也包括尼克斯。对那些有才华的球员，迈克尔是个冷血的评估者，他就像核物理学家一样，把一个球员一直分析到原子结构。
　　“这么说，东部决赛会是尼克斯对公牛，是吧？”我问道。
　　“我觉得，只要尼克斯不恍恍惚惚地栽到奇才手上。”
　　那魔术呢？他们失去了沙克·奥尼尔，罪魁祸首不光是自由球员转会，还有市场的力量，以及与赢球和夺冠无关的因素，比如拍电影、接广告、录MTV，还有公然展现自私和傲慢。以往只有球队老板们才会展现出这份精明劲，威尔特·张伯伦、摩西·马隆和卡里姆·贾巴尔都是被他们的母队交易出去的，这次总算有个超级中锋把自个交易了出去，跟湖人签下了合同。不过沙克跟魔术分道扬镳后，乔丹说：“魔术依然是一支不错的球队。”
　　我知道乔丹的意思是“便士”还在。
　　在某些方面，“便士”挺像迈克尔和斯科蒂·皮蓬，如果你问他们：“你打哪个位置？”他们会反问一句：“你要我打哪个位置？”他们都是球场上无所不能的球员。至于魔术的其他球员就没那么多魔力了，他们都是些被捡到篮子里就是菜的家伙。这个赛季魔术没戏，特别是在“便士”的膝伤没痊愈的情况下。
　　超音速是一头和魔术不同的野兽，他们有身高2.08米的大前锋“雨人”肖恩·坎普。1989年，刚刚高中毕业一年的坎普进入联盟，自那后他的综合实力每年都突飞猛进。体育圈里不乏绰号，但坎普的绰号比大多数都合适——他在多雨的西雅图打球，他扣篮的方式也像一场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超音速阵中还有全联盟防守能力仅次于乔丹的后卫加里·佩顿，纯射手赫西·霍金斯，出生在布鲁克林、身高2.06米的不老神话萨姆·帕金斯（他也是乔丹的大学室友），以及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德国球员、身高2.08米的德特雷夫·施拉姆夫——他证明了当今NBA是一个真正的国际联盟。超音速很难对付，我曾经见过他们打出非常精彩的球，如果他们能走得很远，我不会感到意外。


　　火箭引进了33岁的查尔斯·巴克利，希望他能帮助34岁的克莱德·德雷克斯勒和季后赛开始就要满34岁的哈基姆·奥拉朱旺。查尔斯依然极具爆发力，依然统治着篮板，我觉得他就算老得坐在摇椅上也能抢篮板。奥拉朱旺和“滑翔机”都有总冠军戒指，火箭也不缺经验，但他们缺少年轻球员和成熟的控卫来帮助他们穿越82场常规赛的危险雷区，何况在那之后还有18场到20来场强度更高的季后赛，只要有人受伤，那么……
　　76人有年轻球员，1.96米的杰里·斯塔克豪斯来自北卡，这是他的第二个赛季。新秀阿伦·艾弗森来自乔治城，1.83米的他打球颇有伊赛亚·托马斯的风范。然而76人不会走得太远，他们还没交够学费，也不知道在NBA成功是多么艰辛的事。每年打30场比赛是一回事，平均每周只有两三场，半场比赛只有20分钟，对手大都是20来岁、没什么天赋的小伙子，打着消极的联防。而每个赛季打上百场比赛则是另一回事，每天晚上跟你交手的都是世界上最好的球员，最强悍的对手守护着篮筐，仿佛那是他们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五个晚上连续在客场打四场48分钟的比赛，或是八天打六场，你就知道头撞南墙是什么滋味了。
　　奇才有身高2.06米的朱旺·霍华德和克里斯·韦伯，现在他们又引进了来自布朗克斯的前尼克斯控卫罗德·斯特里克兰。从表面看，奇才并不缺少天赋，但是要夺得总冠军，可不是光靠天赋就足够。在韦伯身上依然能看到他在密歇根大学打球时我行我素的后遗症，如果他和霍华德在联盟中潜心学习，他们的前途将一片光明。韦伯和霍华德目前无法做到的是把防区扩大到外围，遏制乔丹、皮蓬、罗恩·哈珀和克罗地亚人托尼·库科奇，在抢篮板方面他们也拿澳大利亚人卢克·朗利和丹尼斯·罗德曼没办法。 　　“不要忽视奇才，”乔丹警告我，“不要忽视他们。”
　　当然，还有湖人，他们有沙克、尼克·范·埃克塞尔和新秀控卫德里克·费舍尔，埃迪·琼斯和18岁的高中生科比·布莱恩特。湖人总经理杰里·韦斯特希望科比能成为另一个乔丹，而乔丹本人也告诉我，“不能小看科比这孩子，他技术不错，也许他还得等几年，再多学点东西，但他的技术真不错。”
　　今晚，造访麦迪逊广场花园的是公牛，他们的球员鱼贯而出，队伍的最后……他出现了。乔丹、黑耶稣、金钱、黑猫、飞人、至尊法老。乔丹踩着有节奏的步点笃悠悠地走上球场，他走路时有点内八字，世上有数百万人都是内八字，其中包括杰基·罗宾逊、多米尼克·威尔金斯，还有我和我两岁的女儿萨切尔。我觉得走路内八字很有派头，托尼娅则更愿意我去弄双矫正鞋。说到底，没有人走路的派头比乔丹更自信，也许只有娜奥米·坎贝尔（超模）是个例外。
　　乔丹眨巴着眼睛左顾右盼，他正准备在这里来一场盛大表演，展示他无所不能的球技和钢铁般的意志。乔丹把麦迪逊广场花园称为“篮球麦加”，他曾在这片圣地肆意撒野，伤透了我和尼克斯的心。1995年3月28日，乔丹就在我面前砍下了55分，那是他复出后打的第五场比赛。那场比赛后，乔丹把他穿的飞人鞋签上名，送给了萨切尔。现在，公牛是卫冕冠军，过去六个赛季他们已四次夺冠。我想：“这一次我们也许有办法。”而我会安安静静地坐着。
　　“嗯哼。”托尼娅根本就不相信我的承诺。
　　现在轮到尼克斯上场了，这是我家乡的球队，我很难再稳坐。走在最前面的尼克斯队长查尔斯·奥克利，他把球扔给我，我运了两下，又传了回去。我环顾四周，看到了约翰·麦肯罗（网球运动员）、约翰尼·马克（演员）、埃德·布拉德利（播音员）、伍迪·艾伦（导演）、鲍德温兄弟（四兄弟都是演员）、凯文·培根（演员）、汤姆·布罗考（新闻主播）、理查德·刘易斯（新西兰家庭党党魁）、马修·莫迪恩（演员），还有约翰·肯尼迪，他们都是这里的常客。还有些不怎么来的明星，他们纯粹是冲着乔丹而来，坐在球馆里还戴着墨镜。如果NBA总裁大卫·斯特恩看见我，他会问我：“斯派克，你会规规矩矩看球吧？”好像我是个两岁小孩似的。自从我和雷吉·米勒吵过后，斯特恩每次都会这么问我，不过这次不能让他毁了我的心情，我要耐心一点，顺其自然。
　　尼克斯球员入场了，新秀不可能决定这场比赛，公牛阵中一个新秀也没有，我们有三个：约翰·华莱士、沃尔特·麦卡蒂和唐塔·琼斯。华莱士能得分，但在锡拉丘兹打球时他就对联防无能为力。琼斯大局观不错，可惜脚上有伤。麦卡蒂很有意思，也许有一天能派得上用场，他很瘦，小腿跟我的一样细，但很灵活，防守卖力，没准他可以克制库科奇。
　　一部分答案很可能在替补席上。32号赫布·威廉姆斯（后来他成为了尼克斯主教练）是帕特里克·尤因的替补，他在更衣室里很有影响力。赫布人缘好，聪明，读过不少书，季后赛开始时他就要39岁了。我管赫布叫“吟游诗人”，他是这支队伍里欧比旺·肯诺比②式的人物，他眼神有点不好，总是眯着眼看人，却不愿意戴护目眼镜或隐形眼镜打球。52号巴克·威廉姆斯是个沉默的人，有可能成为尼克斯的关键人物。这伙计年轻时是个了不起的球员，我觉得他可以进名人堂，如今他37岁了，上场时间不算少，罗德曼遇见他总是挺头大。
　　我喜欢替补控卫查理·沃德，我觉得他更应该去NFL打四分卫，当然这并不是否认他的篮球天赋。我至今还觉得，建议沃德告诉NFL要么在首轮选他，要么就不要选他的人，给他出了个馊主意，像他这样一个获得海斯曼奖③的优秀四分卫，一个被现代美式足球进攻之父比尔·沃尔什赏识的沉默领袖，怎么可能不被NFL选中？
　　3号约翰·斯塔克斯是我最喜欢的尼克斯球员，这支球队几乎每个球员的球衣我都有，但我身上穿的还是他的。斯塔克斯不是最有才华的得分后卫，可是他的气魄和无畏却罕有匹敌。这个生长在贫困家庭的孩子19岁就辍学到西夫韦超市当打包工，但他从没放弃对篮球的热爱和梦想。我还记得斯塔克斯入选全明星阵容那年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过一句“我和乔丹这样的得分后卫”，那句话让我笑死了。斯塔克斯不是乔丹，然而在所有穿过尼克斯球衣的球员中，没有谁比他更让我骄傲。
　　现在该说说首发阵容了。控卫克里斯·蔡尔兹上赛季在篮网打球，我几乎不看他们的比赛，所以尼克斯签下他让我有点意外。大前锋奥克利已经为尼克斯效力多年，唯一让我担心的是他的伤病。拉里·约翰逊是赛季前从夏洛特黄蜂换来的，我很高兴他不再镶金牙，也希望他别再扮演匡威广告里的“大妈”。尤因是队里的头号得分手，从到尼克斯那天起，他就是全队最好的球员。尤因的手很小，比我的手大不了多少，把球抛传给他是种冒险，他的失误率也一直很高。得分后卫阿伦·休斯敦跟穆罕默德·阿里是同乡，他能投三分球，能突破，也能防守，今年将是他的突破之年。
　　标志比赛开始的蜂鸣器响了，我精神一振——演出开始了。
　　“没犯规！噢，不！那是标准盖帽，裁判！没见过这么吹的！”
　　裁判笑着冲我晃了晃手指，他的牙看起来又尖又利，没准他恨不得喝我的血。尼克斯落后1分，在托尼娅的眼神里，我看出了自己的疯狂。我刚对她许下过诺言，5分钟之后我就开始上蹿下跳了。我是尼克斯球迷，我正在寻找所谓的“答案”——能帮助这支球队重现1970年和1973年荣光的答案，那也是尼克斯仅有的两次夺冠。从我还是个孩子起，纽约人对尼克斯的支持就始终如一，从现在球馆里的山呼海啸来判断，我也绝不孤单。尼克斯应该不止获得两个冠军，我们饥肠辘辘，我们躁动不安，我们高声呼喊，我们狂嘘对手，我们是冥顽不化、死不悔改、坚定不移、我们是尼克斯球迷。不管喜欢还是厌恶，你都别想在我们的地盘耀武扬威。
　　想在这里耀武扬威很难，尤其是现在，我坐在球馆里最好的位置。
　　我们始终在这里，一场比赛接着另一场比赛，看着球场上的人来人往，看着新秀渐渐意识到他们在整个篮球史上是多么微不足道，看着一个个对手造访麦迪逊广场花园，看着尼克斯替补席上的球员站起又坐下，看着远投或罚球时篮球在空中旋转，看着防守阵型、包夹和团队协作——这些都是想从公牛身上取得胜利时最需要注意的地方。夺得NBA冠军需要意志、运气和知己知彼，篮球运动就是技术、困境、解困、无私、阵型……所有这些的集合。
　　①downtown Manhattan，在曼哈顿，“上下城”的用法和其他美国城市有区别。在这里，下城是指南部地区。此区包括巴克利街和布鲁克林桥以南的所有地点，著名建筑有市政府、华尔街、世界贸易中心原址。
　　②《星球大战》中的人物，绝地武士。
　　③从1935年开始每年美国体育记者从美国大学橄榄球队中投票评选出的最优秀队员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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