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源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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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宣部打来电话,问我要不要参加今年的学生夏令营。我说今年就不去了吧。电话那头忽然说到,塞壬,前几天梅君打来电话专门问候你,说是很想念,你还是去一下吧。梅君啊,一年了,她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我再去,能够为她做什么呢?再做一次表演,然后离开?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梅君的脸。不去了。我在电话里回复道。忽然间,一阵心虚,环顾四壁,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萦于胸口,久久不散,仿佛一个旧的伤疤又被揭开,等着你仓皇掩盖。太多的事,不愿面对,囫囵扔在内心的角落里,积着,不提。
  去年7月下旬,我应邀参加了市中学的学生夏令营,跟40名中学生一起去乳源瑶家贫困山区体验生活。同学们事先被安排入住进不同的贫困家庭。三天。一起劳动,一起吃睡。我被安排去往一名叫梅君的贫困女孩的家里,跟两名女同学一起,外加一名电视台的记者。两名女同学刚刚上高中,对此次的贫困体验表现得异常兴奋,两个十五岁的少女,满脸的胶原蛋白,莹晃晃的青春。一路上,两只小燕子叽喳个不停,她们对山区贫困的程度很是好奇,不停地问我,塞老师,他们还在点煤油灯吗?他们住茅屋吗?出行靠牛车?问着这些问题,两眼亮晶晶的,仿佛无知是一件很可爱的事情。吵死人了,这些孩子,他们全都来自生活优越的城市家庭,是妈妈的宝贝疙瘩,零食是从头吃到尾,一会唱歌,一会轰然大笑,俨然是一次青春的结伴出游。我只好戴着耳机,闭目。由于活动不是第一届了,两名少女应该在心理上有所准备。她们跟我一样被安排入住梅君的家,要住两个晚上。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梅君的样子,她早早地候在路口等候我們。十四岁,她长着一张处女的圆脸,很黑的眸子,唇上有细密的绒毛,眼里透着一丝警惕,尽管皮肤微黑,还有那略带倔强的唇角,但她依然是一个漂亮的孩子,她穿了一件暗旧的,洗不白的T恤,牛仔裤卷起到小腿肚,脚下是一双沾着泥印的鲜红的塑料拖鞋,五个脚指头怒伸在外,油腻的脏头发用打了结的绿色皮箍扎着。资料上说,她品学兼优。父亲是个孝子,因为要守护年迈的双亲和岳父岳母,常年在家务农,没有机会外出打工,所以至今没有盖新房子,一家四口依然住在一间阴暗窄小的土坯房里。
  我对这样的土坯房是有印象的,在我的家乡,三十多年前,就有这种房子。然而时光已过去了三十多年,在广东的山区,依然有人还住这样的房子。梅君的家就是这样一间土坯房,连厨房四间,矮窄的木门,很破旧了,上面拴了一个生锈的搭锁,一进屋,光线很暗,然而却有一股阴凉。我首先就看到了半面墙的奖状,这是梅君和她的姐姐一起获得的,它们密密麻麻地贴在掉了石灰粉的土墙上,地是潮湿的黑土泥地,整间屋子透着霉味,一张污秽、破朽的木桌上摆着一台14寸的老式彩色电视机,它有鼓突的屏,正播着一出古装剧。两盘发黑的剩菜搁在桌上,一个缺口的脏碗上摆着一双竹筷。桌子下面堆着各种杂物,草帽、水壶、镰刀、成扎的蒜头还有猫没有舔干净的破搪瓷碗,蔬菜也码在桌脚,几个丑陋的西红柿或土豆滚到墙角落,墙上是乱牵的电线,黑色的开关掉了盖子,是那种很古老的拉线式,而拉线孤单地垂在墙面上,房间的门楣上贴着大红的喜庆对联,很破旧了,被撕了角,在这阴暗的屋子里,这红对联显出一种异样的犯冲效果。破败,摇摇欲坠、肮脏,杂乱,这就是我们要在这里生活三天的房子。
  梅君的父亲在地里,姐姐刚刚高中毕业。暑假,她去县城打工去了,迎接我们的是梅君和她的母亲。跟我一起的两名少女,一位叫李心仪,另一位叫何可。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她俩关于此次体验的心得,写得很煽情,满满的爱心,收获了感动,得到了成长,看到山区的贫困才自觉自身当下的生活来之不易,要感恩,惜福,诸如此类。滴水不漏,无懈可击。而我,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主办方邀请我参加,无非是希望我盛赞一下这个活动的非凡意义。我居然一字未着。凭心而论,我并非从未写过诛心之文。连一个凳子都让人犹豫着要不要坐下去的屋子,食物,从那破了边、没擦干净黑迹的碗碟盛出来,那黑暗的厨房,砧板放在潮湿的地上,墙上的黑烟尘,扔在一边的红色塑料袋、破藤箩、农具堆在一起的角落,用红砖码的柴火灶,被烟熏得发黑……面对从这样的厨房做出的食物简直是难以下箸的。难道我去写什么我们苦中有乐,抑或泛滥悲悯,抒个苦情,然后说此行对青少年成长的意义重大?而更可怕的是梅君的卧室,也就是昨晚三个女孩子睡的那间房,一个很小的窗子,阴暗,潮湿,发臭。为什么会发臭呢。我下面就会讲到。而我,只能睡在客厅的长木凳上。
  对于一个从未接触如此环境的城市女孩来说,要说她们毫无负担地度过了那两个晚上显然是很违心的。然而,这两位少女,真正了不起的不是滴水不漏地、很完美地完成了此次的体验之旅,她们的了不起在于,相当老练地掩盖了负面情绪,用一种所谓克服困难的毅力和教养掩盖了真正的冷酷。她们的表演没有丝毫破绽,全都能吃苦,在酷暑的烈日下,即使赤脚下田收割水稻,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们善解人意、礼貌、妥贴,让那贫困的一家子感动不已,最终与梅君告别,她们还紧紧拥抱。第三天上午结束了之后,返程上车前,她们把梅君的母亲硬要赠送的花生、黄豆全扔了。仿佛它们很脏似的。
  第一天到达的时候已是晚上了,梅君的床睡不下三个人,她们只能打横睡,硬板床上就是一张竹垫,一个小塑料风扇。因为房子没有洗手间,厕所和洗澡的地方就设计在卧室里。房间的一角划了一块不足一平米的地方,用水泥糊了地,墙角往外面开了个洞,洗澡用塑料桶装热水,人站在那不足一平米的地方用手浇桶里的水洗澡,冲完后,水就能过那个孔流到外面,而旁边放了一个黑色的塑料桶,它就是马桶了,因为没有盖子导致整个房间发臭。睡在这样的房间,谁能保证不皱一下眉头呢?我看了她俩一眼,她俩没有跟我对视,低头急忙往外走,幸好,她们都没有捂鼻子。谁都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我们三个人也在那里洗了澡,那热水有一股烟熏的气息,这是盛夏,两个少女本来可以用井里的冷水洗,但是,她们还是坚持使用了这烟熏味的热水。
  三个人打横睡,如果不缩着身子,双脚就会伸出床沿。何可后来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梅君有意识地朝里缩紧身子,把塑料小风扇往她们俩的方向移。我在外面客厅,长木凳很窄,不能翻身,劣质蚊香辣眼睛。   一大早,我们就去河里洗衣服,河水清洌,我们都把鞋脱了,光着脚站在青石板上。因为摄像机跟着我们,引来了邻居们的好奇,梅君的同学玲子也住在附近,她的母亲把我们引进了她的家,玲子一整天都跟着我们,我发现,因为她的陪伴,梅君看上去显得舒展了一些,不像先前那样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玲子家是红砖房,条件明显比梅君家好,但玲子的卧室跟梅君的一模一样,也是在角落里洗澡,并放了一个无盖的马桶。我们的两个少女对玲子家的水井很好奇,心仪用手摇把子,清冽的井水流出来,那种冰爽,她们俩都兴奋地洗了把脸。旁边一家带小孩的妇女也加入了我们,她的家应该是相对比较富裕的,两层楼,装了空调和自来水,瓷砖地板,有干净漂亮的洗手间。
  这里的民风很是淳朴,人也非常善良,好客。我多年没有见过串门这种景观了,玲子的母亲很热情,拿出炒花生招待我们,她还拿出了腌的生豆角让我们吃,有点酸臭味,两个少女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拿起一根长长的豆角吃起来,这是硬着头皮也得吃下去的。
  正逢街上赶集,我们一帮人去了集市。也许,心仪和何可从未见过这样的集市,嘈杂的人群,整个集市透着农业的味道,卖菜的将蔬菜码在马路上,他们是用竹挑子挑来卖的,鱼摊,卖的都是死鱼,猪肉案前挤满了人,有卖猪仔的,活鸡的,还有人拎着从山里打来的野兔、野鸡也蹲在那里叫卖,卖熟铁农具的摆着长长的摊案,几个长列支架挂着廉价的男女服装,俗艳的粉红连衣裙,女人胸罩还有各种头饰假花,吆喝成一片。小型的电器商店销售着大量的伪劣产品,小食摊的油烟挥之不去,我看见来来往往的妇女们把婴儿背在背上,用一种很特别的背褡,上面是绣了瑶族特有的纹饰。剃头匠也来摆摊,几个老农夫在那里刮胡子,心仪和何可两个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她们对什么都好奇,因为没有吃早餐,两个女孩在一家肠粉店门口的小桌子跟前坐定,等待着她们的早餐。梅君和母亲要买蔬菜种子,一会儿我们就把种子播种到地里。玲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她手里捧着一捧野果,紫红色,我认得,是稔子,伸手拈了一个进嘴,微涩,清甜。我抬眼问玲子,梅君在学校会因为贫穷而被歧视吗?她的回答令我吃惊,不会啊,梅君的父亲是名人,我们这里有名的孝子,她家贫穷是因为他阿爸要在家孝敬老人,不能外出打工啊。正要多问,玲子捧着稔子向心仪和何可走去,看到野果子,两个城里少女发出夸张的惊呼。之后,我看见她们几个女孩聚在蔬菜种子的摊前,学着辨认那些种子。整个上午,空气很是欢快,我看见梅君也露出了笑容。而我总想着为梅君家买点什么,最好是实用的,最后,我买了一个烧水的电壶和一台电风扇,(梅君家的水壶搁在红砖灶上烧,周身漆黑)看到帆布鞋,倒是想给梅君买一双,仔细一看,质量实在差,只好作罢。我后来才知道,学校给贫困家庭都封了一千块钱的红包。
  我们要把蔬菜種子种到梅君家的地里。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地里走去,梅君的父亲早早地在地里等候我们,在那里,我们认识了烟叶这种作物,认识了萝卜种籽。可以挖红薯了,心仪和何可拿着小锄,梅君和玲子在教她们怎么挖红薯,梅君的父亲一直没有说话,他在离我们有点远的地方松地。我们如此阵仗地来参观人家的贫穷,你叫人家说什么好呢?从头至尾,我都无法开口跟他们聊点什么,我甚至觉得有点羞耻。心仪和何可两人都挖到红薯了,两个少女发出好听的笑声。然而,梅君是没有笑的。可能她发现我总是看着她,她显得有点不安,她扭过脸去,我能够感受得到少女内心的倔强。她有敏感的自尊。我看着她,梅君真的接受我们的造访吗?她不是一个快乐的孩子。她心里非常清楚,那两个城市的姐姐,两天后就会离开,之后,她们将永不相见,也不再联系,她们,不可能会成为她的朋友。她们发出的阵阵欢笑,我听着,觉得刺耳。本来就是一场秀,年年上演。整个过程会非常完美,去年的眼泪今年又会再流一次,电视、报纸,分享晚会哭得一塌糊涂。只是,梅君她沉默地配合着这些表演,她在想什么呢。
  午餐是梅君的母亲和左邻右舍的妇人们一起做的。那间昏暗的厨房实在太小,三个人在里面就不能转身,她们在外面把两个废弃的油桶当炉子,生火煮饭,一个漆黑的圆肚铁罐吊在火中间,心仪和何可好奇,问里面炖着什么,妇人回答说是鸡,她们正上前看个究竟,妇人用一个铁钩钩开了盖子,一瞬间异香扑鼻。另一个油桶上架着一个巨大的生铁锅,上面放着一个蒸气腾腾的木桶,这东西我知道,叫做饭罾,里面是米饭。也叫木桶饭。我们是贵客啊,哪里是来吃苦的,他们倾囊相待,杀鸡宰鸭,唯恐怠慢了我们。但是,这些,对于城市来的两个少女来说,应该不是一种贫苦的体验,她们的表情充满了一种猎奇的乐趣,动不动就惊叫,两个人争着去火塘烤带苞衣的老玉米,把它们埋进滚烫的灰堆里,为灰堆是木柴未燃尽的火堆,余热足以烤熟玉米。她们用铁钎子把洗干净的鲫鱼穿在上面,蹲在火塘边烤鱼。开饭了,前来帮忙的邻舍全都各自回家了,只剩下我们和梅君一家人,忽然间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梅君的父亲开口说话,感谢大家的关心,因为家里太穷了,什么也没有,希望不要嫌弃这顿饭。很朴实的几句话,他笨拙地说着,然后看了梅君一眼,说道,君,招呼客人吃饭啊。
  我们都非常清楚,即使桌子、饭菜、碗筷再不干净,这顿饭是无法用一种浅尝辄止的态度去对待的。这不是演戏,而是起码的教养,梅君的母亲给我们夹菜,一直堆满碗头,饭碗是那种蓝边的粗瓷碗,很大,我们三个人把各自碗里的饭菜全部吃光。
  下午我们就去田里收割水稻。阳光很毒,梅君家今年夏天大概能收三千斤谷子,这是他们家一年中最大的收入来源,可是,我们几个能帮上什么呢?倒是梅君和玲子,两人手中的沙镰舞得飞快,噌噌噌,很快就收割了一大抱稻禾。我在郊区长大,自幼也没有拿过镰刀,镰刀居然是锯齿的,我头一次知道,然而割稻却锋利无比。梅君去教心仪和何可如何握刀割稻,稻穗把她们的脸蹭得通红,手上几处都被稻叶割出了血口子,她们割了一会,说是手臂和脖颈骚痒难耐,梅君的母亲说,这是稻叶蹭的,不要挠,小心破皮发炎。于是,二位城市女孩放下镰刀,坐在岸边用草帽煽风,啊,总算没有给人家添乱。李心仪拿出手机给大家拍照,说是用来发微信朋友圈。她们还摆拍了割稻,各种握镰姿势,最后四个女孩抱着稻穗合影,城市女孩子手指比着V,笑得很是灿烂。眨眼工夫,梅君的父亲收割的稻子已堆成个小山。   李心仪和何可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说,今晚不住梅君家了,房间太臭,又热,呆会有车来接我们回县城的酒店,问我要不要一起走?我说,我今晚留下,你们走吧。何可告诉我,上了一次旱厕,简直不可描述,终生难忘。她用恐怖来形容她见到的梅君家的旱厕,李心仪说,已经知晓了这里贫穷的程度。比原先想像中的要好很多,末了,她用一种自豪的语气跟我说,塞老师,这里最苦最难的事情我是能够面对的,难不倒我,一咬牙就过了,没多难。两个女孩子未满十六岁吧,我瞬间觉得她们的内心世界别有洞天,绝非清澈见底。
  原来只是一场演习,只是考验自己能否过关。如此而已,显然,她们完成了任务。没什么可说的,这是游戏最初的设定,我,跟她们并无区别。谁会为此付诸情感呢?
  我留下来,为了什么呢?真可笑。是的,在我心里,梅君那张脸,那张垂下眼睑,满是幽怨而倔强的的脸,让我有一种无法面对的心虚之感。我们的此次之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难道不是一次冒犯?以一种堂皇的理由,只为完成自身的一个测试,围观一个家庭的贫困与窘迫,然后冷血地拥抱,道别,再离开。从此形同陌路,仿佛从来就没有踏进过这片天地。
  我看着她们就那样道别,万般不舍,互道珍重。彼此眼中闪烁着泪花。
  晚上,我与梅君睡一张床上。我们齐头平躺着,她一句话也不说。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末了,她开口问我,塞老师,你为什么不跟她们回县城呢?我犹豫了一下,说道,按规定是要在你家睡两晚啊,我得站好最后一班岗。这个回答至少是不带私人感情的,虽然,我完全不是因为这个理由留下的。我听见她笑了,那笑声有点古怪,她的身体还颤动了两下,我竭力想要从那样的笑声中去想像她的表情,但眼前漆黑一片,我看不见她的脸,随后,又听见她说道,三年了,塞老师,你是唯一一个在我家住两晚的人。
  我弹坐起来。三年?她是说,我们这个活动选中她们家已有三次?我把梅君拉起来,她这才道出原委。我这才知道,所谓孝子,梅君的父亲因此获贫困之名在这里已经家喻户晓,还上过报纸。梅君告诉我,春节县里有领导来慰问贫困家庭,外面的团体要来帮扶这里的贫困户,还有那些支教、做义工的个人来到乳源,县里的相关部门,无一例外地,都会安排进她的家。在那样一份名单里,梅君家排在首位。
  坐实了贫困,成为标签,接待四方以爱心为名的造访者,已经三年了。
  『我们一家其实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援助。我的姐姐之所以在县城没有回来,就是不愿意面对你们的爱心。塞老师,你知道吗?我们这里有很多家庭居然为了争这个贫困户大打出手,因为成为这样的贫困户可以得到援助,比如领导的慰问,相关部门的救济,还有你们这些外面社团的资助。塞老师,我从来没有觉得我家穷,至少,我们从来没有饿过肚子,我们家不穷。我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孝子,孝子怎么会穷呢?』
  『起先,我和姐姐看到你们来很是激动,因为都是中学生,同龄人,我和姐姐渴望交朋友,能够跟你们交朋友,而不是因为我们贫穷,你们来怜悯我。但是,没有人能真正看得起我们。』
  外面的月亮从小窗照进来,我拉起梅君问,外面可有好的去处,我们去外面凉快吧。梅君听此说,忙坐起来,荷塘那里可以走走。
  我不太想陷进那样的氛围里,有点不自在,或者说,是羞愧。我读懂少女梅君的孤独。我分明感到正是这种孤独与卑微,让她身上有一种罕见的气质,她在这么小的年纪看尽世间的沧桑,她安静地睁着眼睛看着,不笑不怒,心净明了,她居然连嘲讽都没有。
  荷塘寂寂,轻风送来莲花的清香,她舒了口气。说道,姐姐会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我姐姐是我的榜样,她很漂亮。说完,很自豪地看着我。看着这样的梅君,我忽然很是欣慰,这个孩子非常清楚自己的方向,在所有的人都认为她们贫穷的时候,她跟她的姐姐对此不屑一顾,她们懂得什么才叫真正的贫穷。她还告诉我,她跟姐姐会采桑养蚕,插秧,割稻,打谷,翻地,栽种,能挑一百斤。
  那个晚上,我们说了好多话,星星看着我们,我们最后还手拉着手。只是,我说不出一句鼓励或者安慰的话,因为那是优越者的口吻,因为,梅君她不需要。我听见了她的笑声,那是从她心底里流出来的,是我让她快乐了吗?看着她,我突如其来地伤感。
  我回東莞后不久,收到了梅君寄来的一幅画,水粉画,那幅画画的就是我跟她在荷塘边散步的情景。墨绿的荷塘,星星点点的白莲,两人手拉着手,一脸醉态,风飞扬着我们的头发,我们斜着脸,看着远处的天边。一张长条的便签,抬头,她叫我姐姐,而不是塞老师了。忽然眼角潮润。我给她寄了一双回力鞋,几本书,还有一部旧手机。我跟梅君通了几封信,后来,大概是她学习紧张,通信就断了。
  今年,又一次的夏令营又来了。换了一拨新的同学。我知道,所有的故事将重演一遍。文宣部打来电话的时候还说了这么一句,塞老师,这次你可要帮我们好好地写一篇文章哦。大概是上一年,我一字未着,他们失望了。想着这场可耻的秀,我还是回绝了。决定不去。然而,一个人坐在那里,把梅君的那幅画翻出来看,想着那个月夜,还有她的笑声。梅君她只期待我一个人,她只想见我一个人,她觉得我是她的朋友。对,我是她的朋友。想到此,我立即打电话给文宣部说,此次乳源之行,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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