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我将在两个杯子里喝水(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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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替换
  二十年来又一次,
  我试了一次,
  冰冷的金属刺入体内。
  我极力搜索一位诗人,
  西尔维亚·普拉斯,
  她的名字与死亡。
  剥去我身上一层伪装的皮,
  厚重的金属罩
  终于被替代。
  一棵法国梧桐,
  随着手术室的各种器材
  飘出了窗。
  那些肉又回到了我,
  我是一个热爱生活的男人,
  每天听古典音乐。
  可疼痛像一个可怕的恶魔,
  制止我,剥夺我的感官,
  没有比这更真了。
  我已不是二十年前的我,
  毛发、指甲、皮层都远离了
  我,还有一粒坚硬的智齿。
  吱吱呀呀,闷声闷气,
  他们掀开一张皮,
  在那里奋力寻找布鲁克纳。
  所有人站在病床前,
  从一面哈哈镜里,看我,
  像我看二十年前的梧桐。
  “事情成了。”
  有人替换了我,
  另一个。
  麻?醉
  现在我明白了,有两个我,
  一个在冰冷,一个在发烧——
  我永远摆脱不了的两个自我。
  如果来得更猛烈些,可能连
  我也不存在了,是他们所希望的。
  我渐渐看清了那个躬身如一只虾的男人,
  怕痛,发冷,战栗,一朵病玫瑰,
  他常用的暗喻,如今多么乏力。
  蓝衣制服的女护工将我推出手术室,
  天花板的一排灯问候我。他苏醒了,
  开始心存好意迁就我,讨好我,
  甚至隐瞒起我的大腿、胳膊和手,
  而我暗地积蓄力量,想把他抛弃。
  在走廊上过夜
  台风过境如今晚的医院走廊,
  走动着不知名的细菌和白大褂医生,
  他们待我如陌生宾客。
  护士站的白炽灯通宵达旦,
  新来病人如折下的黑色枝條粘着土腥,
  疾病终于让他屈服,一年前他还生龙活虎,
  而世界从他身上取走的怜悯少而又少。
  星宿在黎明到来前颤抖不已,
  我不知道其中的一颗是否属于我,
  哪怕我又错看一次!
  打点滴
  白色冷漠
  流入体内,
  其中一滴化为星,
  消逝在手背上带沟槽的静脉里。
  冬天的树假扮带翅膀的天使
  探入窗户问候房间,仿佛
  那些多余的灰尘与咳嗽瞬间光鲜起来,
  仿佛一个病恹恹的影子等待着
  被阳光再次刺透——被钉入十字。
  药?片
  它们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么宁静,
  而是以粉的、绿的或淡蓝
  相诱惑,我时常忘了服它,
  疼痛便一把抓住,拽我而去。
  它把空气卖掉,出售着死亡,
  可你仍然要爱它,至少假装是。
  其实我看见它们早已生厌,
  如同对湿冷天气的反应,
  或许它们只是看我成为一名药瘾者,
  每天一把抓起,或者放两粒进口袋,
  让那气味无处不在,像梦魇。
  渐渐地,我成了合成品,
  粉的、绿的或淡蓝,
  竟然有一天在它们之间取舍。
  而当另一个卧躺,
  像陌生人一样行吻手礼,
  我想,那一定不是诱我的药片。
  护士小姐
  无论是你摇铃的古老方式还是你半遮的
  ?脸庞,
  也无论你消失在护士站的蓝色之光,
  都掩饰不了你对新病人的信任与耐烦。
  如果有一个降E大调,那一定是写给无人区
  新到的身体,淳朴,滚烫,
  洁净如婴儿,歌颂如合唱。
  你,只给出了一个模糊手势,
  让空气团结如玉,在明知的绝望下呻吟。
  从此我躲进谎言的避难所,
  歌唱我过去的器官,老旧的沉默,
  深情拥抱即将远去的皮肉。
  是你,摇离我退缩的海岸,
  并将我日常对话重新安装上去。
  护士小姐,请停一下,
  或许,你教会我安好的,
  就是诗。
  从此,我将在两个杯子里喝水
  让晚间的月亮黎明时醒来,
  如洗净后的一月:冷,赤裸,无性别,
  未来就是为这些准备的,
  荒凉的更荒凉,无知的更无知,
  从此,我将在两个杯子里喝水。
  苜蓿花记不起舔吃它的母牛,
  河岸贪婪得像野兽,
  更多的记忆沉入水底——唯一的时间保
  ?管员,
  这世界上,你没有了你,我没有了我,
  两个杯子将是我们注定的分歧。
  因为没有一样配得上你,远期风景:
  冷,赤裸,无性别,全都一齐涌上。
  我是一个带病的新人,每天佯装
  与影子玩耍,从一个影子里剥开两个人。
  红的是你带薪的手,蓝的是我隐约的
  ?盲眼,
  如果有一艘船降临自夜空,裹着雨披,
  那一定是夏日的亡魂,蹒跚着,
  向你我走近。
  责任编辑:梁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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