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色过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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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温浓一向是个乖乖女,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而爱上纪淮南,是她这一生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
  01
  从温哥华的设计学院毕业后,温浓就订了回国的机票。她留学四年,这四年来,她几乎没怎么回过国,原本饱含着的兴奋和期待在去机场的路上被打断了。
  彼时,出租车悠闲地行驶在狮门大桥上,其实去机场并不需要经过狮门大桥,只是温浓想在离开前再看一眼温哥华的标志性景点。行程过半时,外面忽然躁动起来。
  透过后视镜能够看见,后面有几辆车追尾了,开在最前面的车损毁严重,那辆车很快停在温浓所乘坐的车边,有人飞快地下车,匍匐着绕到驾驶室旁,以一把手枪逼迫司机让位到了副驾驶座。
  他捂着不住流血的胳膊打开车门坐上车,还不等温浓尖叫出声,就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车速飙得很快,后面的车还在追,温浓心生恐惧,颤抖着拿出手机准备报警时,被男人的枪稳准狠地抵住了额头。
  “小姐,你真的要报警吗?”
  温浓放下手机,按照男人的要求举起了手。那时纪淮南的右臂上都是血,额头上也布满了血迹,即使他有意挤出一抹自认为还算温和的笑,也还是吓到了温浓。
  长到这么大,温浓从没遇到过今天这样的状况,她翻了翻白眼,彻底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半夜了,温浓躺在隐约散发着木质香的床铺上,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身来。她听见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间或还有一些对话交流。
  她趴在门边,听见外面在以法语交流,交流很快结束,温浓正要快速返回床上装睡,就听见“咔嗒”一声响,门被人推开了。
  “你醒了?”
  温浓回头瞧见男人倚在门边,笑得十分温和,他说:“抱歉,我不知道你住哪里,只好先把你带到我家里。”他耸了耸肩,朝着温浓伸出手,“我叫纪淮南,你呢?”
  “温、温浓。”
  纪淮南看起来已经包扎好伤口,除了额角的绷带有些明显,其他的地方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他转身打开冰箱,看着空无一物的冰箱有些发怔,片刻后,他从消毒柜里找到唯一的一个杯子,按下饮水机的开关,倒了满满一杯水递给温浓,笑着说:“喝点儿水吧。”
  他看起来没有白天那么可怕,可温浓还是恐惧,她不敢拒绝纪淮南,生怕自己不小心又会惹恼他,只好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她放下水杯,刚要酝酿着说离开,就看见纪淮南捞过桌上的水杯,毫不避嫌地就着杯口一饮而尽。温浓一时间尴尬得不知眼睛该往哪儿看,耳尖也在瞬间红了个彻底。这副样子落在纪淮南眼里未免有些好笑,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道:“我不常住在这里,家里就一个水杯。”
  纪淮南走到衣架边,拿起那件栗色的长风衣外套,看向温浓时自然而然地扬起嘴角:“既然你醒了,我送你回家吧?”
  02
  温浓在温哥华没有家,她的家庭并不富裕,父母将小半生的积蓄都用来给她留学读书,大学四年,温浓几乎没有回过家。
  在毕业典礼举行的前一天,温浓退掉了长租的小公寓,她想到自己卡里的余额已经不多了,再买一张机票又需要花上不少的钱。虽然导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人,但温浓不敢多说,只嗫喏着道:“要不……你送我去机场吧,我正要回家。”
  纪淮南点点头,他拉出摆在玄关处的小行李箱,问道:“你是苏城人吗?”
  温浓有些讶异,含糊地应了一声。纪淮南唇边漫出一丝笑意,看起来有些得意地说道:“听你的口音很像,一问果然是。”
  听他提到自己的家乡,温浓有些放松下来,她想要接过那只行李箱,刚一抬手就被纪淮南拦住了。他的指尖堪堪碰到她的掌心又收回,道:“我帮你,权当是之前吓到你的赔礼了。”随后他又补上一句:“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纪淮南确实不是坏人,那一天,他不仅把温浓平安送到了机场,还帮她买了一张回苏城的头等舱机票。道别时,温浓快速走入通道,她没有多看纪淮南一眼,仿佛想要将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不愉快全部抛掉。
  回国后,在温哥华的最后一夜发生的不愉快都被温浓抛之脑后,只是没想到,在一场婚宴上,她再一次见到了纪淮南。
  婚宴很热闹,新娘是甄氏集团总裁唯一的女儿甄紫宓,她穿着拖尾的婚纱,在敬酒时行至一半忽然倒了下去,温浓正要上前帮忙,就看见一道影子冲了上去。那人抢救的手法很熟练,额头的冷汗和紧抿的双唇昭示着他的紧张,温浓觉得他有些眼熟,还不等她想起,就听见那人大吼了一声:“都让开!不知道围在这里会导致空气不流通吗?!”
  那人暴怒的样子落在温浓眼里,让她霎时记起三个月前在狮门大桥的那一幕。
  温浓有些失神,恍惚瞧见纪淮南离开了,甄紫宓已经苏醒,她靠在新郎的怀里,宴会又恢复原先的热闹。
  温浓弯腰捡起一个钥匙扣,想了想,还是提着裙子跟了上去。跟到一处拐角,纪淮南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温浓小声喊着他的名字,半晌没人应,她刚转身打算离开,就被纪淮南拦住,他撑臂将她圈在一方角落里,疑惑地问:“认识我?”
  因为之前留下的心理阴影,温浓不敢直视他,反倒是纪淮南,矮下身子仔细瞧着温浓,温浓有些无措,被他盯得有些冒汗又有些害臊。
  她脸红的样子唤醒了纪淮南的记忆,他觉得好笑,促狭道:“原来是你啊,想不到我们这么有缘分。”
  温浓不想再多纠缠下去,她举起手里的小熊猫钥匙扣,强装镇定道:“这是你不小心落下来的,还给你。”
  等纪淮南接过那个钥匙扣后,她绕开他迅速离开了那条长廊。
  03
  婚宴后,温浓很快又见到了纪淮南,这一次,他以甲方的身份坐在了温浓面前,与他一起来的,还有甄紫宓。
  溫浓清楚甄紫宓的来意,她自小身子弱,无法长期伏案工作,前段时间和商界权贵新婚,也让她找到了自己未来的方向,她想开一家婚纱店,还想邀请温浓来当她的设计师。   温浓原本是不纠结的,从温哥华留学回来后,她就开了一家婚纱设计工作室,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和甄紫宓合作,于她来说,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可在看到甲方一栏写有纪淮南的姓名时,她退缩了。纪淮南像是读懂了她的想法一样,将合同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字字句句都是有利于温浓的条款,温浓不再思考,拿起笔直接签下自己的名字。
  “对了,之后我会找人赶制一批婚纱出来,好以做慈善的名义送给一些需要它们的人。”甄紫宓咳嗽几声,继续说,“到时候淮南哥哥会帮我找媒体来宣传,你只要配合他,这样一来,我们的婚纱店就不愁没有曝光度了。”
  温浓点头,她知道甄家是有名的慈善企业,甄紫宓想要借慈善的机会增加婚纱店的曝光度,这一做法并没有让温浓惊讶,真正令她惊讶的,是甄紫宓将准备捐赠对象的详细资料也一起摆在了她面前。
  她有些气喘,轻声道:“我身体不大好,谈完合作之后就要回医院住一段时间,去送婚纱的事情,就交给你和淮南哥哥了。”她顿了顿,问:“温浓,你没问题吧?”
  刚刚达成合作,温浓不好拒绝,等真的要去送婚纱时,才后悔了。
  婚纱的主人在偏远山区的一所希望小学里教学,他们到时,已经是夜里了,且这里距离他们要去的村落还有几十里的路程,随行的摄影团队有些不满,嘟囔道:“纪先生,可以包辆车进村吗?我们扛着设备很不方便。”
  纪淮南好脾气地应下,他瞥了一眼旁边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温浓,脱下黑色大衣披在她的肩上。他没再多说什么,只和摄影师交代了几句就去找车了。
  纪淮南刚一离开,温浓就被团团围住,其他人开始八卦她和纪淮南,温浓摆着手,以一句“只是朋友”打发了他们。她和纪淮南确实没有故事,纪淮南如此照顾她,想必也是因为对以前的事情抱有愧疚,温浓裹紧了纪淮南的大衣,鼻尖传来若有似无的雪松气味。
  纪淮南很快便回来了,他从借来的破面包车上走下来,虽是笑着,却掩不住眼里的疲倦,道:“村里只有这一辆车,只能委屈一下各位了。”
  随行的人有九个,面包车的座位只有七个,有人趁这时打趣道:“座位不够也没事儿,哥哥们的腿都可以当成座位,只要三位妹妹不嫌弃就好。”
  其中两个相熟的女孩白了一眼男人,率先走到了最里面的位置,她们只占了一个座位,分明是不想让其他人揩油。温浓心里一阵尴尬,迟迟不肯上车。纪淮南看出她的窘迫,压低了声音道:“你也看到了,座位不够,如果你不介意……”
  其他人已经坐好,温浓不好再忸怩,她迎上纪淮南的视线,道:“我不介意。”
  她小心翼翼地坐好,好在纪淮南也十分规矩,温浓逐渐安下心来,连日奔波的疲劳令她开始犯困,起先她还有意克制着不让自己睡着,越到后面越撑不住,直到整个人都歪倒在纪淮南的怀里。纪淮南抬起手虚虚地拢着她,旁边的记者忍不住八卦:“纪先生,你和温小姐真的只是朋友吗?”
  纪淮南的目光落在温浓的睡颜上,顺势拂开贴在她唇边的发丝,淡淡道:“至少现在,我们只是朋友。”
  04
  甄紫宓的方法很管用,在偏远山区的半个月,纪淮南和温浓以及他们带来的團队,拍到了一个和爱有关的故事。
  余玲是在山区支教多年的小学教师,她原先和男友一起来到这里支教,男友是这个山区里唯一走出去的大学生。支教的那几年,男友十分尽职尽责,两人本来商定要在山区里举办婚礼,哪知到了婚礼前夕,男友却出了意外。
  山区里的雨季连绵,使得山路塌方,余玲的男友为了救下被塌方困住的小孩,沿着山路向下寻找,等他救出小孩后,山上的巨石被泥石流冲了下来,他的双腿被砸断,从那以后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不想拖累余玲,百般设计想要赶走她,只是没能成功。余玲为了让男友看见自己的真心,向甄紫宓的婚纱店申请了免费的婚纱和摄影。
  拍摄那天,连日的阴天也放晴了,不止余玲和她的男友,他们的学生也都出现在镜头里,笑眯眯地藏在老师背后扮着鬼脸。
  温浓瞧着摄像机里的画面,眼眶有些湿润,到最后实在是憋不住,捂着嘴跑到远处小声地哭了起来。纪淮南跟上去,他坐在温浓身边,默默地递上纸巾。等温浓哭完抬起头时,纪淮南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温浓吸了吸鼻子,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笑的?”
  纪淮南抬手触上温浓哭肿了的眼皮,说:“你的眼皮肿得像一只悲伤蛙,悲伤蛙你知道吗?嘴唇厚厚的,眼睛肿肿的,看起来很丑就是了。”
  温浓也不是没有脾气,尤其是这些天她和纪淮南越来越熟稔,也不再像起初那样害怕他,于是气哼哼地说:“你才丑!”
  纪淮南毫不介意,他展开纸巾轻柔地替她擦掉眼角的一滴泪,问:“哭完了?”
  温浓被他的温柔搅得思绪纷乱,只好胡乱点了点头。纪淮南站起身,无比自然地朝着温浓伸出手,眼里聚着星星点点的笑意,道:“那咱们回去吧。”
  温浓搭上他的手,被他猛地一拉,险些撞进他的怀里。温浓堪堪止住脚步,别开视线往后退了几步,面上浮出些不自然的酡红,说话也有些结巴:“他们那边估计已经收工了,我……我过去看看。”
  温浓步履不稳,等跑出纪淮南的视线后,才松了一口气,她已经二十三岁了,又怎么会不知道动心的感觉是什么?她想她是对纪淮南动心了。
  那时的温浓还很理智,她知道纪淮南不是普通人,在温哥华时的经历更告诉温浓,纪淮南深不可测,不是她可以爱上的人。尽管温浓屡屡告诫自己不能爱上纪淮南,却抵挡不住想要沦陷的心。
  从山区离开后,各大门户网站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希望小学里那对夫妻的故事,甄紫宓的婚纱店也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打响了名声。
  开业仪式那天,甄紫宓邀请了许多媒体人,临到末尾,有人举着话筒采访甄紫宓,话一出口就十分尖锐:“甄小姐和纪先生一起合资开这家婚纱店,就不怕您丈夫吃醋吗?毕竟外面一直传着您和纪先生的流言蜚语。”
  场上瞬间静了下来,温浓忽而想起婚礼那天,甄紫宓昏倒时,纪淮南紧张害怕的样子。她不是没有在网上搜索过纪淮南和甄紫宓,得到的内容多数是在写纪淮南的一厢情愿。   温浓猜到纪淮南一定不忍心让甄紫宓受难,果然,他接过话筒,一句话就缓解了场内的尴尬氛围。他道:“我有心仪的人。阿甄也是,她心仪的人是她的丈夫,我心仪的人……”他的视线转向温浓,眼中是化不开的笑意,“也在这现场。”
  05
  那天之后,一切仿佛都水到渠成,纪淮南约温浓到外滩,在新年钟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低头与她额头相抵,他问:“温浓,和我在一起,好吗?”
  或许是因为新年的氛围太浓,又或许是因为周边人们的欢呼尖叫声令温浓无法认真思考,她忘了来时的自己在反复搭建心理防线,但这防线在纪淮南面前还是太脆弱,它轻而易举就被击垮了。
  “好啊,纪先生。”温浓在笑,语气也溢出些欢喜的意味,“还有,新年好。”
  纪淮南也笑,他问:“这么开心啊?”
  温浓没有回答,模样看起来像是得到了几颗奶糖的小孩儿。纪淮南心中一软,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也开心。”
  温浓回抱住纪淮南,她将自己埋在他的怀里,不断汲取他衣服上的雪松气味,那气味明明很近,却让她觉得很遥远。
  为什么呢?明明已经和纪淮南在一起,她却还是觉得空虚,还是觉得不安。
  而这不安也很快就被证实了。从公司下班后,温浓绕路去了对面的街铺打包了两份糖芋苗。纪淮南爱吃甜,总喜欢在糖芋苗里加双倍的红糖。在这家买多了,不用温浓开口,老板就知道她想要什么。老板笑眯了一双眼,边打包边熟稔地说道:“一份多糖,一份适中,对吗?”
  温浓应了一声,从老板手里接过那两份糖芋苗,她满心满眼都是手中的糖芋苗,也就没注意到从她走出公司开始,就一直有人在跟踪她。
  那人瞅准了时机,迅速以手为刃敲晕了温浓。他扛着温浓往不远处停着的面包车走去,车里的人拉开门,动作麻利地配合着他一起将温浓绑好。
  面包车开走,在雪地里压出两道车辄。外面还在下着雪,温浓恍惚梦见了纪淮南,梦里的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对着自己笑,说出来的话却冷得让人心颤,他说:“你不该爱我的,温浓,你会后悔。”
  那梦没有延续很久,梦一散温浓就惊醒了。甫一睁眼,她就瞧见一个男人模样闲适地坐在沙发里,他看见她醒了,就凑过来问道:“醒了怎么不闹?你不害怕吗?”
  温浓咬着唇没搭话,她知道,纪淮南隐瞒了自己很多事,这次的绑架,想必和“她是纪淮南的女友”脱不了干系。
  见温浓不答,男人也不恼,自顾自地介绍道:“我是甄言,请你来这儿没恶意,聊聊天而已。”
  他口中说着没有恶意,却在温浓无法回答出他想要的答案后,吩咐手下的人给温浓一点儿颜色看看。先前绑了温浓的人五大三粗,打起人来毫不留情,甄言背对着温浓,问:“再问一遍,在温哥华的时候,你是怎么认识纪淮南的?别撒谎,我查了你机票的购买记录,银行卡是纪淮南的,你骗不过我。”
  温浓蓦地想起在温哥华的最后一晚,她从纪淮南家中醒来后,听见客厅外面的纪淮南在低声质问:“谁让你替我解决了?现在闹出了人命,我回去怎么和甄老板交代?”
  也正是那句话,让当时的温浓本能地开始害怕紀淮南。
  温浓垂眸,瞧着甄言反光的皮鞋尖,咬紧了牙道:“在咖啡馆里,我没注意到他就在背后,转身的时候撞上他了,手里的咖啡也洒了他一身。”
  06
  温浓并没有说谎,毕业前夕,她常常去学校附近的咖啡馆写论文,那天她照例点了一杯美式,捧着咖啡准备回到座位时,不慎撞上了纪淮南。咖啡被打翻,温浓表情局促,下意识地就以袖口擦上纪淮南的领口,污渍越擦越多,温浓更加慌乱,手足无措间,手腕被纪淮南隔着衣袖攥住,他摇了摇头,笑着道:“没事儿的,只是一件衣服。”
  他绕开温浓,取走了台子上的爱尔兰雪顶咖啡,又朝服务员道:“麻烦再点一杯美式。”
  刷完付款码后,纪淮南从旁边的盒子里多取了好几袋方糖,路过温浓时,瞥了一眼她被热咖啡烫红的手,道:“那杯美式是请你的,我害你烫到手,你弄脏了我的衣服,就当是扯平了。”他转身离开时说,“我还有事儿,美式小姐,有缘再见。”
  有关于那天的细节,温浓说得很清楚,但甄言并不相信这些,他开始不耐烦,不断地问同一个问题,得到的答案也始终是一样的。
  温浓疲倦极了,她的脸颊已经肿起来,嘴角处也破了皮,在她高度紧张时,纪淮南赶来了。他推开木门,浑身裹挟着风和雪的气息。看见他来,甄言丝毫不怵,甚至走到纪淮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里夹杂着警告的意味:“没别的意思,这不是在温哥华那次,和你一同过去谈合作的人都死了嘛,我爸怀疑是你杀了他们,我也是好奇心重,才请了温小姐过来聊聊,你不会介意吧?”
  纪淮南瞧了一眼温浓,唇边泛起一贯的笑意,道:“不会。”
  “纪哥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在这儿见面。”甄言靠近纪淮南,指着屋内四处挂着的猎枪和野兽皮毛,提醒道,“你家祖祖辈辈都是猎户,你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应该不想重新回到这里吧?纪哥,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还是相信你的。你不会背叛甄家的,对吧?”
  纪淮南脚步一顿,他弯腰抱起温浓往外走,直到走出甄言的视线,温浓才低声道:“我没有说在狮门大桥的事儿。”她眨了眨眼,察觉到眼中有水雾弥漫,只好将头埋在纪淮南怀里,不让他发现自己在哭:“我只说我是在咖啡馆认识你的,那时我手抖洒了你一身的美式,你以后,别说漏嘴了。”
  关于那天的惊险温浓都还记得,只是纪淮南不说,她也不问。
  一路上,纪淮南都没开口,回到家后,纪淮南从抽屉里找出处理伤口的碘酒和棉签,棉签蘸满了碘酒,碰到伤口激得温浓一抖,她捏紧了拳头忍着疼,心里乱糟糟的。
  纪淮南单膝跪在地上,视线胶着在她的伤口上,他面上不显,心里却狠狠一疼。他又换了一支棉签,道:“我父亲是个猎户,爷爷也是。许多年前,甄海东上山遇到了狼群,是我爸救了他。”他放柔了动作,继续说,“我爸因为救他死了,那之后不久,我妈改嫁了,我无处可去,找到了甄家和他们谈条件,爸爸因为甄海东而死,他们总得要负责。”   好在甄海东为人还算仁义,他安排纪淮南住在了甄家,资助他读书,还在纪淮南毕业实习期间安排他进了甄氏集团。从那之后,纪淮南就一直留在甄海东身边,替他办事。
  “爸爸救他,是爸爸的选择,我并不恨甄海东。”他将托盘里的棉签丢进垃圾桶,“只是人啊,一旦触碰到了权利,就会变得贪心,就会想要更多。”
  纪淮南仰头,面无表情地道:“我算不得好人,温浓,你很单纯,如果你害怕了……”
  剩下的话,纪淮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温浓就低头吻住了他,她的眼泪也在和纪淮南唇瓣相触的那一刻落了下来。她不害怕别的,怕只怕纪淮南给她的爱并不纯粹。
  温浓也知道,早在纪淮南在新年那一天向她表白的时候,她就彻彻底底地沦陷了,再也走不出名叫纪淮南的沼泽。
  07
  纪淮南在那天之后便消失了,温浓常常联系不到他,发出的消息大多是隔了好几天才回复。时间久了,温浓也不再刻意地去等纪淮南的消息,只是照例在每晚睡觉之前和他分享一些当日有趣的事情。
  这天,等消息编辑成功发出去后,恰好收到一条新闻推送,新闻的关键词写着甄氏和公信力危机。温浓呼吸一窒,点开看见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在写甄氏做虚假慈善,侵吞捐款的事情,舆论一边倒,爆料被一波一波地放出,甚至连甄紫宓的婚纱店也被波及。
  甄紫宓的电话不久便打进来,温浓接起,听见对面咳嗽了好几声才断断续续地问:“看见纪淮南了吗?他在不在你那儿?”
  温浓有些失神,道:“他不在我这儿。”
  甄紫宓不再多问,直接挂了电话。温浓愣怔地瞧着窗外的雨势,雨点儿噼里啪啦,险些要掩盖了敲门的声音。听见有人敲门,温浓连鞋都忘了穿,赤着脚就跑去开门,门外果然站着她朝思暮想的纪淮南。
  纪淮南淋了雨,身上冒着寒气,温浓全然不顾,扑到他怀里,闷声问道:“这次回来还走吗?”
  纪淮南抬手环抱住温浓,汲取着她身上的暖意,缓缓道:“还走,明天要去国外谈一笔生意。谈完了就回来。”他抚摸着温浓的头发,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语气里有些迷惘,“温浓?”
  温浓含糊地应了一声,在纪淮南又喊了几遍她的名字后,才意识到今晚的纪淮南和往常都不一样,她环着他的腰,从他怀里抬起头,问:“怎么了?”
  纪淮南低下头,笑意坠得眼尾一弯,像个月牙,他道:“等我回来后,就订婚吧。”
  温浓一怔,连反应都忘了,许久才点头回应道:“好啊。”
  纪淮南笑意更深,他俯身亲了亲温浓的眼睛,又亲了亲温浓的鼻尖,那吻似是虔诚得很。温浓怕痒,轻轻的触碰犹如羽毛一样让她不断地躲。看见她躲个不停,纪淮南不再闹了,由着温浓将自己牵到厨房。
  她揭开玻璃锅的锅盖,盛起一碗糖芋苗,又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用嘴抿了抿,温度不烫,甜度也合适,这才递到纪淮南唇边,雀跃地说:“你看了我的微信吗?我最近都快要成大厨了,这糖芋苗熬得比先前一直买的那家还要甜糯好吃。”
  纪淮南注视着那碗糖芋苗,回想起温浓每晚都会传来一张糖芋苗的图片,还会在图片后面点评一下自己做的糖芋苗味道如何,他回过神,就着温浓的手吃光了那碗糖芋苗。
  吃完后,纪淮南有些发怔,想了想还是道:“下次别熬糖芋苗了。”
  看见温浓收拾碗勺的动作一顿,纪淮南猜到她一定是又多想了,解释说:“以前爱吃甜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苦了。”
  “那现在呢?”
  纪淮南从背后环住她的腰,缓缓道:“现在有了新的糖。”
  08
  纪淮南押送着几百箱货到港后,前来验收货品的加拿大商人拆了其中一个箱子,他叼着雪茄,眯起眼望着纪淮南,问:“另一批什么时候到港?”
  “两天后。”
  加拿大商人哼了一声,道:“不等了。”
  他说完后,就有人从集装箱后面围过来,走在最后面的是甄海东,他拄着拐杖,看起来弱不禁风,说的话却铿锵有力.
  “纪淮南,你是有些手段,害得甄氏陷入危机……可那又怎么样?你今天走不出这个港口的,人死了,可就什么也没了。”
  “是啊,人死了,可就什么也没了。”纪淮南颔首,瞥了一眼一直合作的加拿大商人,有些好笑,“在温哥华那次,你替我解决了发现我对甄氏不忠而追杀我的人,实则是想获得我的信任,对吗?只可惜你太心急了,我从那时候起就怀疑你的动机。”
  加拿大商人为人贪心,很容易就被收买,他答应甄海东假装投诚纪淮南,以此获得纪淮南下一步的计划,甚至为了更快获取纪淮南的信任,和甄海东故意派来的人联合演了一出戏。殊不知,纪淮南也是从那一次开始怀疑他的。
  纪淮南单手搭在加拿大商人的肩上拍了拍,诚恳地道:“甄氏就要倒了,他们陷入了公信力危机,本来能够解燃眉之急的竞标地,又被其他公司抢了去,你还要和这样的公司合作吗?”
  他没有去看加拿大商人的反应,平静地道:“甄老板,从你出国来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就输了。你离开国内,甄氏群龙无首,那块竞标地,被我的公司拿到了。”
  甄海东到底是老一辈的企业家,有头脑、有手段,纪淮南深知想要对付这样的人不容易,也早在许多年前,他就开始筹划了。
  甄海東撑着拐杖冷笑:“你以为这样,甄氏就没有应对的方法了吗?”
  “你儿子甄言负责的公司账务上出了些问题,你知道吗?想必他此刻正被税务机关调查。伯父,甄言不适合经商,他头脑冲动容易坏事儿。”纪淮南走到甄海东身边,语气异常柔和,“您老了,也该退休了。”
  甄海东没答话,摆手示意身旁的人调出视频录像,录像里温浓正被绑着,白色的裙子已经沾满了泥点。他的拐杖重重地敲击着地面,道:“你以为把她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了?纪淮南,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倒是没想到你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视频录像被放到纪淮南手里,纪淮南听见甄海东说:“选吧,你若执意和甄家作对,这女人就得死。”   纪淮南紧紧盯着视频里的温浓,她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唯独眼里还有光,她目光不错一下地盯着海面,连有人问她要不要吃饭都忽视了。被绑到邮轮上后,温浓并没有挨饿,也没有挨打,那些绑架她的人除了不给她自由,其他的要求都会尽量满足。温浓抬头望了一眼掠过海面的海鸥,再一次回想她和纪淮南的从前。
  在海上的时间过得尤为漫长,她只能以此来打发时间。纪淮南什么都不和她说,她却知道,纪淮南最初是在利用她。
  09
  网上沸沸扬扬传的都是纪淮南和甄紫宓的绯闻,甄家本就已经对纪淮南生出嫌隙,从甄言绑她就足以说明。为了撇清和甄紫宓的关系,也为了不得罪甄紫宓所嫁的那位商业权贵,纪淮南必须有一个名义上的女朋友。
  温浓还记得,在前往山区时,纪淮南说的那句“至少现在,我们只是朋友”。那天,温浓并没有睡着,装睡也不过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手段。当时她就从那句话里,窥见纪淮南的别有用心。
  有人走上甲板,呼啸的海风吹起他衬衫的下摆,蔚蓝香水的气味从背后像潮水一样裹住温浓,是和纪淮南不一样的气息。温浓有些疲倦,听见那人问道:“你想知道纪淮南的答案吗?”他双手撑着栏杆,回头去看温浓,“父亲给了他十分钟的考虑时间,他没有选你。”
  夜色下,有人松开绑着温浓的绳索,把她推到甲板上,她眸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在听到答案的那一刻,熄灭了。
  坠海的声音就响在耳边,纪淮南挪开视线,不去看视频里的温浓,他转身离开,身后的加拿大商人已经帮他控制住了甄海东。离开港口之后,天也暗了下来,纪淮南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心里有些发闷。
  回国后,纪淮南在短期内收购了甄氏,在对甄氏集团进行重组后,已经过去一周了,这一周内,纪淮南花大价钱请了海上搜救队围绕着海域内来回搜索。
  纪淮南清楚,温浓已经死了,这样做无非是想要求一个心理慰藉。
  只是在过了很多年后,纪淮南还是会梦到温浓,梦里的她系着围裙在厨房用糖腌桂花,那些是熬糖芋苗时剩下的,她将腌好的桂花存入罐子里,笑着说:“以后喝水时可以加一些这桂花,很甜的。”
  那时纪淮南还没有回家,他消失了许久,温浓不问,只是每天在微信里分享她的生活,那罐糖腌桂花,纪淮南也只从微信图片里看见过。
  梦醒后,纪淮南靠着窗望着远处的月色,心里想着,他再也没机会吃到温浓熬的糖芋苗了。
  番外
  五年前——
  温浓坠海之后,很快就有海事搜救队救起了她。在被救起后,温浓捧着救援机长递给她的茶杯,从直升机上朝着下面俯瞰。她说不出自己现在是怎樣的心情,只第一次认可以前书上说的那句话:人心不能试探。
  纪淮南离开苏城之前,特意交代她不准出门,他将她藏在了最隐蔽的位置。温浓也听话,只待在家里为自己设计婚纱,将要订婚了,总要有一件拿得出手的婚纱。
  婚纱设计得差不多时,温浓收到一条短信,发短信的人问她想不想知道纪淮南会在权利和她之间选择哪一个。那条短信扰乱了温浓的生活,在纠结了一周后,温浓还是决心试一试。
  她到底是不自信的,因此想知道纪淮南回馈给她的爱,是不是同等的。
  在被绑到那艘邮轮上后,温浓不断地回想过去的事情,希冀于能够从过去纪淮南展现出的那些爱里,找到答案,找到纪淮南一定会选择她的答案。
  直到海水灌入她的口鼻,也刺激她的双眼不断分泌泪水时,才第一次清醒过来。
  像纪淮南那样的人,从来都是目的明确,她只是挡在他前行路上的一块石头,只要搬走就好,简单到都不用费什么力气。
  那个梦是对的,她不该爱纪淮南的,她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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