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海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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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夏日阳光炽热慷慨,天空纯净透明得藏不住一丝秘密,空气中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音。海那么近,从公元1000多年前吹来的海风,驱散了盛夏的燥热。
  我从泉州机场出发,在高山与大海之间切换,在繁华与苍凉之间游弋。我内心的平静与冲动在苍茫时空里沉浮。我抵达黄土高坡,抵达千里平沙,也抵达如影随形的悲欢。我的目光摩挲着饱受干旱煎熬的土地,摩挲着戈壁滩上身姿傲然的矮树。越是恶劣的环境,越令人难以抗拒,也越接近仙境。
  我携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和风启程,从东南向西而行。这是一条先人开辟的道路,这条路上曾经开满鲜花,也布满荆棘;这条路上有浪花的欢笑,也有苍鹰的长啸。这条路,从海洋伸向无边广漠……
  我的眼前是与福建泉州迥异的风景。
  在我久居的古城泉州,山温柔腼腆,空气潮湿温暖,风吹来,携着草木的芳菲,风浪的咸涩。
  古城遍植刺桐树,故别称“刺桐城”。春天,满城的刺桐花如火如荼。你随意转个身,总能觅得这座城市春天里最耀眼的精灵——从唐末五代一路妖娆绽放的刺桐花。它酣畅淋漓地欢笑于尚未抽出绿叶的枝头上,气场强大,孤高倨傲,摄人魂魄。
  满城的刺桐花,不管是大张旗鼓地炫耀于街道两旁的枝头上,还是含羞带娇地潜藏于深巷古厝里,都是春天里泉州最招人眼球的一抹亮色。它们竭尽全力地燃烧着,在微醺的空气中欢呼雀跃。它们骨子里透着一股热力,一股豪情。它们热情奔放地唤醒万物,牵引着迷惘的方向,点燃了璀璨的光芒。
  而时令一跨入夏天,金灿灿的相思花就占了主场。它们满树耀眼、满地铺金地渲染着迷雾般的深情。在乡村,在山林,随处可见。它们呼啦啦地长着,放肆地和高贵的植物们抢占地盘,且花朵气味呛人,所以大人们是不待见它的。可是,它们依然不慌不忙地生长,热热闹闹地开花,秋来枝头一串串蚕豆般的籽实煞是诱人。它是我们童年的最佳玩伴——我们攀上它的枝头,把它娇艳的花朵采摘下来编成“过家家”时新娘的花冠,把它金色的花蕊一簇簇扯下来装盘当作大宴宾朋的“佳肴”……
  这就是闽南的双生花——刺桐花、相思花,像极了闽南的男人和女人。刺桐花的火热宣泄着闽南男人的澎湃激情和冲天斗志。它暗藏狂澜惊涛,有着一意孤行的冲劲和决绝,绝不拖泥带水,不给自己任何退路,就像闽南男人并不高壮挺拔的躯体里时时激荡着的不安分因子。相思花的美则充满悲情,暗藏着闽南女人的命运密码,不争不诉,无怨无悔。即使再苦再难,也坚韧生存,倾其所有,不求回报,卑微得像脚下的赤土,是闽南查某的花语。男人一味地张望世界,追逐远方,永远膨胀着勇士出征的梦。女人则坚守家园,把相思熬成血泪,把苦水往肚里吞。她们催生了男人永无止境的野心,也用韧性和无怨无悔的隐忍成就了男人在家里的霸主地位。
  世界没有尽头,闽南男人的疆域也没有止境。他们把海洋融入骨髓,心中永远澎湃着大海的涛声,目光时刻望向更遥远更广阔的时空。漂泊,是他们命运的注脚。自先祖从河洛故地出发那一刻起,他们就把家园、行囊扛在肩上,随时准备远行。闽南,只是他们的加油站,是他们浪迹天涯的牵绊。
  我从海上行至陆上,越过山,越过水。千万里的路,我携着千万个叠加在一起的身影前行。我看到他们或转战商海运籌帷幄,或风尘仆仆舟车劳顿,或花前月下吹箫鼓乐,或书室厅堂教子课孙……我听到他们的声音意蕴悠远,我看见他们的笑容深沉睿智。
  他们沿着“海丝”之路,扛着一种信念出发。
  我的眼前是汹涌的波涛,是横亘于浪涛上的海上长虹——洛阳桥。当年多少南来北往的船儿从这里驶出刺桐港,又有多少动人心魄的故事在这里上演!我看到一个个闽南商贾的身影冉冉而至……
  近了,近了,在洛阳江的波澜中,我分明看到他——明代大慈善家李五。
  我曾在寒雨飘零时,追随先人的踪迹,走访李五九落大厝。推开满宅荒凉,细读这有107间的大厝群的一个个传奇,我仿佛看到当年李五家族的满室芳华。我仿佛看见沉醉于琵琶古调、南音幽扬中的李五捻须而笑的踌躇意态。
  李五是河洛后裔,也是典型的闽南男人,这注定了他的目光绝不局限于泉州晋江。当他决定泛浮商海时,心中一定掠过苍生的苦难。母亲河晋江的滋养,使他的生命里流淌着为天下苍生担当的情怀。当时号称“东方第一大港”的刺桐港,水陆畅通,舟车如鲫,李五犀利的目光穿透了万水千山的阻隔。他的家乡晋江凤池出产的蔗糖扬名大江南北,李五从风讯里嗅到了商机。他发动乡邻广植甘蔗,榨汁制糖,而后南糖北运,又将北方的丝帛南运,并加工成丝绸、棉布,再转销到东南亚,又从东南亚运回玛瑙翡翠玉石等,如此循环,经数十年积珠累玉,终富甲泉郡。李五富而不奢,仁且有爱。他一生铺路架桥、筑陂修堰不计其数,开仓赈灾、扶贫济困不遗余力。其中最广为后世传颂的当属明宣德六年(1431),李五出巨资,历时三年重修洛阳桥,桥墩加高6尺。降低了水患,畅通了航运。当车马悠悠跨越两岸,当船帆徐徐出海、入港时,李五的名字、洛阳桥的传奇也随着波光跳跃。
  洛阳桥,是海上丝路重要史迹。李五,是无数闽商中的一员!李五家的船队,闽商的船队,以及来自各国的商船一起,汇成了海上丝路一片逶迤的帆影。
  站在池店的李五九落大厝前,听着李五后裔的娓娓讲述,我的目光掠过苍茫时空,一个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踏浪而来,笑吟吟地看着我,没有任何的陌生或距离感。我身边的许多泉州人,都有他们的影子:豪爽热情、爱拼敢赢、豁达开阔、重情尚义、与人为善……那一个个走南闯北,敢为天下先,创造了大量财富继而造福桑梓的泉州人,哪一个不是秉承了李五等先人的爱拼会赢、大爱无疆?那一个个担当起家国春秋,名士风流天下闻的泉州人,哪一个不是印证了泉州人的崇文重教、兼收并蓄?那一个个柔韧包容、相夫教子、敦亲睦邻的普通闽南查某,或一个个文武双全,在政坛、企业界、艺术领域叱咤风云的杰出泉州女性,也都有李五儿媳秦氏的贤惠能干、家国情怀。他们从海丝源头启航,把新的航线伸向新的地域!很多时候,你在远离海洋的内陆,恍然间一回首,听到大海的涛声;在似曾相识的街头,你看到泉州的品牌,它们旗帜般,飘扬在异乡的街头……   血脉相承,薪火相传。爱拼敢赢、乐善好施熔铸成闽南人的精神底座,也汇成一股泉流,流向泉南大地,流向千山万壑,流向干涸的心田。我透过一串串简单的数字,去触摸一颗颗滚烫的心:近百亿元的慈善资金落足于泉州市慈善总会和各县市慈善总会,200多个泉州乡贤和企业家冠名的慈善基金会在大泉州遍地花开!大爱,在浪涛中跳跃成绚烂的花朵。
  这就是闽南人!他们骁勇、慷慨,吞吐着大海的深广和天空的无私,延续着丝路花雨的玫瑰之旅。他们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扎下根,把他乡当成故乡,很自然地播撒拼搏的因子、爱的甘霖。这是闽南人行事的格调,也是他们成功的要素。他们随身携带海的气魄,不忘海的嘱托,用大海一般的豪情抒写了“海上丝绸之路”的逶迤诗篇。他们的目光并不局限于海上,而是穿越万顷碧波,望向陆上。
  我在西行途中,追逐高天流云,与一个个闽南乡贤在漫天风沙中遇见。在浊浪滚滚的黄河边上,我看见一个硕壮的身影,那是我的南安乡亲蔡大哥。他是从海上走向陆上的践行者。蔡大哥年少时,一身戎装奔赴兰州军区。粗粝的风沙练就了他的胆识,锻造了他的筋骨,当兵的历史舒展了他的家国胸怀。从部队退伍回泉州,蔡大哥并没有安于家乡得天独厚的创业条件,西北的风沙时时鼓荡着他的耳膜,那是黄土地向他发出的呐喊,带着焦灼与热切。闽南人天生的商业敏感让他捕捉到地域差异的潜在商机。他张开臂膀,打开版图,义无反顾地再次西行,把闽海的资源、人才和开放理念带到西北地区。青春的光芒如烈焰映红戈壁荒漠。在甘肃创业20多年,他的生命与黄沙融为一体,汗水化作成功的音符。蔡大哥的集团公司成了福建人在西北地区的标杆。当人们追逐他涉猎商海的足迹时,他已经转身,如行脚的僧人一样,默默地走进风沙中,走在贫瘠的土地上。看着那么多的孩子在简陋破旧、摇摇欲坠的校舍里念书,蔡大哥那铁血硬汉的心,在孩子们渴盼的目光中化为绕指柔。他想:“为孩子们撑起一片晴空,为他们架设通往理想之路,我责无旁贷!”十多年来,他的目光没有游离过孩子们脸上的高原红,累计近千万的爱心捐赠点亮了多少求知若渴的眼睛!听着那飒飒风声吹送来的琅琅书声,看着那满天风沙中浮出的张张笑脸,蔡大哥的心也欢欣跳荡着。他的话语穿过风沙传来,掷地有声:“我还会继续走在传播大爱的路上,尽我的力量为西部的孩子创造更好的成长环境!”就在前些天,黄河边上传来佳音:蔡大哥主持的总投资达54.6亿元的定西巉口古镇文化旅游扶贫产业园项目举行开工仪式。又一个漂亮的转身——他成了西部和沿海地区的文化使者。“甘肃是丝绸之路经济带上的重要节点城市,也是‘一带一路’向西的大门,来这里发展具有很大的潜力。”你看,蔡大哥以主人翁的姿态,当起了陆上丝绸之路的形象代言人。
  蔡大哥的身上,贴着闽南人“爱拼敢赢”“肩挑日月”的标签。他们天生就有大海的豪情,就有闽南人的担当。这种豪情与担当,不仅体现在有大成就、大作为者身上,也在一路蜿蜒西行的闽商军团身上细水长流。
  我追逐着千里黄沙,追逐着闽商军团的足迹。我漫游西部,不仅仅是一个观光客……
  1000多年前,闽南人从海上出发,装满瓷器与茶叶的商船劈波斩浪,徐徐前行,抵达地中海。也逆流转向,蜿蜒西行,与世界接壤,形成一股持续吹向全球的东方文明之风。1000多年后的今天,我从海上丝路的源头出发,向陆上丝路走去,与一个个闽南乡亲不期而遇——在福建省对口援助的甘肃省定西市挂职的闽南乡亲吴大哥。吴大哥与其说是在挂职,不如说是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延续着过去与今天的对话。赤日下的陇上,天空辽阔孤远,白云漂泊无依。塬上、坡上稀少的植被竭尽全力抓住地皮。生存,是一场千难万险的鏖战。极度干旱摧毁了生命,也造就了生命。晶莹的水、娇嫩的绿是黄土高坡上最昂贵的装饰。挂职一年,时光如飞,吴大哥白天奔走陇上,晚上挑灯笔耕,写下戈壁残阳,陇上秋色,写下民间歌谣,百姓心声。他捧着一颗诗心,怀揣一种使命,以诗人的方式行事,执着、忘我。
  在甘肃定西,有两件事是吴大哥最挂心的。一是募资助学,圆定西贫困学子求学之梦;二是重修许公祠。扶贫助学之不易,无须赘述。那么,请允许我费一些笔墨说一说许公吧。许公,许铁堂,才华横溢,诗文绝佳,著有《铁堂诗草》《双松诗》等,“每篇出,辄传布海内”,被明末清初文坛誉为“闽海诗人”。他自闽出发,行至甘肅,任安定(今定西)知县三年。目睹陇上生存环境的残酷,眼观朝廷赋税之日重,他心如刀锉,下决心为官一任则造福一方。他赈灾减赋,修桥铺路,治水兴学……清廉耿介、一心为民的许铁堂被定西百姓尊为“许爷”“许青天”。但终因为民请命、得罪权贵而被革职罢官,以致垂暮之年,贫病交加,客死陇上。
  300多年的风雨潇潇,许公给定西带去了闽海学士风骨,定西人民也建祠挽留许公。许公,成了“海丝”与“陆丝”的永恒纽带。
  离开定西那一天清晨,吴大哥特意带我们去拜谒许公祠。赤天炎日,沿途目之所至,依然是令人揪心的干瘪和荒凉。而到了许公祠,我们却呼吸到扑面而来的清新舒畅。那是西部少有的草木香气。绿茵在足下蔓延,几株高大葱茏的树抵挡了如火的骄阳。向下望,视野开阔,平展如画。就像当年的定西人倾城而出送别许公一样,今天的定西人民依然把风景独好的地儿留给许公。
  为了树一座闽海丰碑,吴大哥向着闽南的方向发出呼声,而海那边即刻传来声声回应,一笔笔善款潮汛般涌来。吴大哥的散文集《定西,我初见的模样》、诗集《我们约好了》也如期由甘肃文化出版社出版,7.2万元的稿酬尽数敬奉给许公祠。他在挂职期满离开定西时,已筹集了修祠善款260多万。2016年9月28日上午,圣洁的云朵见证了许公纪念馆重修的开工仪式。吴大哥和定西人民一起振臂挥汗,把许公祠建成一个市民休闲观光的文化公园,也把闽海风骨植于高天之下……
  二
  时光不曾湮灭那些西行的步履,今天的我们也不曾止步。携海而行的身影,沿着那些脚步走下去,唱和着海陆交汇的诗章……
  2017年的夏天,我背起行囊,再次西行。我的足迹、我的灵魂也在千年的时空里穿行。我不用担心流离失所,因为无论行至何方,都可以欢呼于闽南乡亲开拓的版图里,当然也就不愁一路西行的吃住行玩。   我再次从“海丝”起点出发,向西,深入陆上丝路的另一个重镇——新疆。
  新疆,古称西域,疆域辽阔。当我融入它的广袤无边时,我越来越感觉自己渺如黄沙,甚至失去了存在感。车行几百公里,极目是绿茸茸的草地,线条柔和地蜿蜒起伏。偶尔有苍鹰振翅长啸着冲入云海,或者遍地牛羊懒洋洋地蠕动。牧羊犬压阵,气定神闲而又不失警戒。牧人骑着高头大马,像君临天下的王者。是的,眼下,他就是统帅这片草地的王。车子越过一道山梁,扑面而来的还是一望无垠的辽阔,但山河已变了脸。绿,瞬间被一双无形的手卷起收走,随之出场的是飞鸟难越、寸草不生的戈壁,你似乎可以嗅到死亡的气息。天地苍茫,时空苍茫,你身处其中,又被抛出其外。
  我似乎听到一阵阵驼铃叮当,看到一队队载满着丝绸、茶叶、瓷器、玉石的商号穿过点点绿洲,茫茫沙海。
  暮色迟迟而至,我们入住鄯善。这里曾经是陆上丝绸之路的要塞,地下埋藏着楼兰古国的城邦。我触摸废墟,遥想当年的盛况。沿着这条黄沙迷漫的丝路,我又看到一个个闽南人的身影,他们打通阻碍,连接起浩渺的时空……
  那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老家南安市洪梅镇鼓荡起的海风,已向西域劲吹。一个个黑黝黝的闽南汉子远赴新疆,在乌鲁木齐做起了海鲜生意。他们像先祖一样,肩扛拼搏的信念,做别人不敢想象的事情——从离海洋最近的地方,到离海洋最远的地方,让新疆人吃上海鲜!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闽南人做到了!我堂哥说,他们初到新疆时,还没有冻库,只能卖海鲜干货,一大袋鲍鱼、海参、鱼翅扛在肩上就上火车了。从泉州到乌鲁木齐,火车哐当哐当地走六七天,骨头都晃散架了,身上生了虱子,随手一抓就是一把。但闽南人不退缩,他们天生就是敢吃螃蟹的人。起初,新疆人把闽南汉子们推销的各种海产品当成怪物,避之犹恐不及。但闽南人不沮丧,不退缩,而是改变策略:送货上门,免费试吃,免费传授烹饪技巧……新疆人这才咂舌:世间竟有这等稀世美味!于是,天堑变通途了!我的闽南乡亲在新疆站穩了脚跟后,就把妻儿也接过来。那些个第一次走出闽南乡间的女子,起初连男女厕所都分不清,但她们凭着闽南女子的坚韧、泼辣、机敏,终与男儿比肩,在生意场上独当一面,游刃有余。
  我走进洪梅老乡在乌鲁木齐建的冻库。巨大的白色金属库房里,几个健壮的当地汉族小伙子推着区间车穿梭着装货、运送。红色的指示灯闪烁着,仿佛不灭的海上灯标。听我的小姐妹说,她们的海产品大都是直接从福建、广东发货过来,有冻品,也有活鲜,各种海上珍馐都有。新疆人品尝着海鲜,也接纳了踏浪而来的闽南人。
  20多年风吹沙鸣,当年的西行海鲜军团,像新疆的建设兵团一样,如今已在新疆扎了根。买了房,上了户口,孩子们在新疆出生、长大、上学,话语中时不时蹦出个藏语或维语的词儿。他们和维吾尔族人民做了邻居,和哈萨克族人民成了生意伙伴。新疆成了他们的故乡,而千万里外的故乡反成了他乡。我到洪梅老乡在乌鲁木齐的家中做客,他们待客的方式也是新疆式的:大壶的奶茶端上来,茶点是摆了一桌子的葡萄、哈密瓜、香梨。正餐是烙得香喷喷的馕,还有大盘鸡、烤全羊,浓郁的西域风情扑面而来。唯有乡音不改,唯有对远道而来的乡亲情深不变。
  把酒言欢之际,我的洪梅老乡告诉我:几十年前,当地的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等少数民族对汉人十分排斥,汉人去他们的店铺买东西时,他们会下意识地甩着手中的弯刀,指向汉人,向汉人示威,敌意明显写在脸上。他们或许认为汉人的到来是对他们的入侵。但时间能冰释前嫌,消除隔膜,亲密的情愫在民族的交融中潜滋暗长。汉族人的入驻,给少数民族带来的不仅仅是内地的各种新鲜事物和丰富的信息,更重要的是情感和智慧的共生。
  我们跃马扬鞭在那拉提大草原,醉卧于巴音布鲁克大草原;我们探访汉族老乡,也深入少数民族的生活里。在喀什,我们一行走进维吾尔族老乡家中做客,萨迪克大叔笑呵呵地把我们迎进屋,阿依慕大妈拿出各种干果、甜瓜、馕饼让我们吃个够,还一个劲儿张罗着给我们做凉面。乌尔古丽妹妹跳起了欢快的民族舞蹈,巴依老爷手把手地教我弹冬不拉,我无师自通地跳起了维吾尔族舞蹈,大家沉醉于民族亲如一家的甜蜜和幸福里。要离开时,我取出200元,塞到萨迪克大叔手里,他说什么也不接受,硬塞回我口袋里。同行的伙伴趁大家在依依道别,悄悄地掏出500元,压在桌上的果盘下。随后我们的车驶出村子,奔向下一个目的地。可不多时,我们的身后响起了“轰轰轰”的摩托车声,还有萨迪克大叔气喘吁吁的叫喊声:“等一等,等一等!”我们的司机把车子停下来,只见萨迪克大叔不由分说地把500元又塞给我们,任凭我们怎么解释,他都坚辞不受。说急了,他脱口而出:“维吾尔族和汉族是一家人,自家人在自己家里吃点东西,哪里还要什么钱呀!”说得我们的心暖乎乎的。是的,我们千万里的来,并不是置身异地他乡,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呀!难怪我的洪梅小姐妹说,以后退休了,也不回泉州了,就在新疆养老。新疆气候好,人更好!多少时光多少辗转,终把他地当吾乡,把一草一木、一丝一缕刻在心坎上,融入筋骨中,镌进灵魂里。
  三
  “南国清和烟雨辰,刺桐夹道花开新!”在逝去的花开里,在未来的花开里,闽南人站在时光的河流上,站在历史的两岸,被奔腾的浪潮裹挟着,被古老的芬芳氤氲着,携着刺桐港的涛声,携着刺桐花、相思花的芳香,徜徉于海上丝路与陆上丝路之间,沿着21世纪“一带一路”的蓝图走下去……
  1877年,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在其著作《中国》一书中,把“从公元前114年至公元127年间,中国与中亚、中国与印度间以丝绸贸易为媒介的交通道路”命名为“丝绸之路”。一条条丝路从古老的东方大国伸向世界各国:有西汉张骞开通的西域官方通道“西北丝绸之路”;有北向蒙古高原,再西行天山北麓进入中亚的“草原丝绸之路”;有长安到成都再到印度的山道崎岖的“西南丝绸之路”;还有从广州、泉州、杭州、扬州等沿海城市出发,从南洋到阿拉伯海,甚至远达非洲东海岸的“海上丝绸之路”。   陆上丝绸之路以长安为起点,经甘肃、新疆,到中亚、西亚,并连接起地中海各国。海上丝绸之路以泉州为起点,从中国东南沿海,穿过中南半岛和南海诸国,驶入印度洋,进入红海,抵达东非和欧洲。这两条延绵数万里的大通道,是连接亚欧大陆,交会古代东西方的文明之路,是东西方商贸往来和文化交流的主干线。
  碧海苍苍,丝路漫漫;黄沙滚滚,驼铃声声。千年的时空掩不住丝路上的璀璨光华。那是怎样光芒四射的时期呀!那时,中国通过“海陆丝路”,同世界上60多个国家有着频繁的商贸往来。当时中国的造船技术、航海技术及指南针在航海上的运用在世界独领风骚,东方大国炙手可热,来自世界各国的商船像一只只飞鸟栖息在中国的港口。穿越大半个中国的威尼斯旅行家马可·波罗和阿拉伯旅行家伊本·白图泰惊叹于中国的繁华辽阔和灿若星辰的文化,他们写下《马可·波罗游记》和《异境奇观》,让神秘的东方古国惊艳了西方世界,也把华夏文明、中国制造、中国方式送达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当时,“中国方式”对世界影响最深远的应属瓷器和茶叶。公元9世纪,日本贵族刮起了模仿中国人品茶的“弘仁茶风”,最终形成独特的日本茶道。17世纪初,海上丝路的商船把茶叶运往欧洲,饮茶之风也吹入欧洲贵族阶层,进而由奢侈品转化为大众饮品。同时期,中国瓷器的影响力也播撒到世界各地,中国元素风靡世界。俄国、法国、埃及等发达国家均以收藏中国瓷器为身份的象征,甚至奉中国瓷器为最昂贵的国礼。中国瓷器工艺与各国文化的巧妙融合,催生了令人惊叹的艺术。中国制造,像细雨霏霏,不知不觉渗入西方人的生活里;华夏文明,像翻云覆雨之手,颠覆着西方人的审美观。
  吹开戈壁黄沙,拨开海上迷雾,广州、泉州、宁波这三个中国境内的“海上丝绸之路”主港浮出水面。而到了宋末至元代,泉州则凭借得天独厚的条件,一跃成為中国第一大港,与亚历山大港并称为“世界第一大港”。放在今天,泉州的地位堪比中国的上海,美国的纽约。“涨海声中万国商”的画卷在刺桐港徐徐拉开!马可·波罗风尘仆仆地踏上泉州时,发出声声惊叹:“刺桐是世界上最大的港口,胡椒进口量乃百倍于亚历山大港!”
  刺桐花满城飘香,泉州港万国来朝。一张张帆挂起来,一艘艘商船劈开一道道绸缎般飘逸的航线,拉开了一道道伸向世界各地的通道,织成了一幅幅波澜壮阔的文明画卷。这锦缎般的画卷并不是昙花一现,不会遁迹于时光里,而是像浪潮一样不断冲击、叠加着,升温发酵成蔓延全球的“中国热”。
  世界格局的变化如丝如缕,牵动着地球村的每一个子民。2013年9月、10月,习近平主席分别提出建设“新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构想,简称“一带一路”。迅速崛起的东方大国与“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展开全方位合作,与东盟及世界各国携手共建世界大同。“友善、包容、互惠、共生、坚韧”的中国风再一次劲吹,吹向欧陆,吹向世界。
  我的家乡泉州,那星罗棋布的海丝史迹,记载着海上丝路的风雨繁华。我的家乡泉州,是“一带一路”经济带的核心城市。我每天感受着、吸纳着古往今来的气息。我一次次地仰望开元寺的双塔凌空,一次次地探访文物古迹星罗棋布的清源山,一次次摩挲着记载出海祈风的九日山摩崖石刻,一次次走过“海内第一桥”的洛阳桥……可以说,我是踏着浪花、踩着先人的足迹走来。我每走一步,都踩在繁华处,踩在荒凉处,也踩在东方大国的史诗里。
  沿着海陆丝绸之路,闽南人的脚步从来没有止息。在这条向东西伸展的大通道上,你的足迹可以抵达的地方,都有闽南人的身影。从鸥翔浪涌的东南到黄沙满天的西北,从海上丝路到陆上丝路……
  责任编辑 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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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前,甘肃会宁,中国工农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宣告万里长征胜利结束。  在长征刚开始时,外界很少有人相信这支军队能够赢得胜利——装备是小米、步枪、大刀、长矛,却要迎击拥有飞机大炮的强敌;缺衣少粮,却要面对世界上最严酷的生存环境;连一辆汽车都没有,却要进行世界军事史上最漫长的远征……  然而,当饱经磨难的红军指战员在会宁热烈相拥时,世界终于认识到他们的力量。  这是一支拥有信仰、同时又在为实现信仰而
【摘要】以农户信用作为担保、不用抵押物品等特点使小额信贷机构面临着一系列风险。小额信贷机构要保证商业运作的可持续性,就必须有效控制贷款风险。本文通过对四川省小额信贷机构的研究,探寻小额信贷机构风险控制的有效方法。    小额信贷是指向低收入群体和微型企业提供的额度较小的持续信贷服务。小额信贷满足的是没有抵押能力的小客户金融需求。由于其缺乏有效抵押物作担保品、抗风险能力脆弱、农村信用环境建设不完善等
我的生活恰似挂钟里的布谷  对林中的飞鸟并不羡慕  给我上弦——我就叫  这种命,你要知道  我真想把它让给  仇敌才好  ——【俄】安·阿赫玛托娃  这个夜晚应该是我最狼狈和倒霉的时候。  天刚黑,诗人陈勇就到张中堂公寓找我,他敲我的玻璃窗。当时我正和洛雪在出租屋里,她洗衣服,坐着红色橡胶凳,死劲搓她泡在水盆里的蓝色牛仔裙,我躺在床上翻看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听见有人敲窗,我的心脏一阵狂跳
《追戏》是黄清水发表的第二部小说,两万五千字,八个小节,七个人物,时间跨度七年。有争执,有误会,有冲突,有和解,有回望,有向往,有停滞,有变化,很显然,黄清水试图让这部小说变得复杂起来。他甚至开始学习“戏中戏”“戏外戏”的结构办法,同时,努力把故事发生的原点推到了更为久远的知青插队年代。这是黄清水的一次突破,既显现了他挑战叙事难度的雄心,也显现了一位小说新人从自发走向自觉的意识和能力。  单线叙事
新冠肺炎战疫打响,有的人响应号召“留守”家中,有的人迎难而上,“逆行”战斗在疫情防控一线。在渝中区解放碑街道,就有这样一家人,一家三口齐上阵,每天深入社区排查、坚守疫情防控服务站点。上阵“母子兵”  “谭婆婆,是我,社区小陈,你要的东西我给买回来了。”2月10日,解放碑街道罗汉寺社区党委书记陈琳再次敲开一户居民的家门,为家里的老两口送上采购的物资。  和陈琳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身穿红色马甲的小伙子
推荐书籍:《不要让自己过得太舒服》  有时候,我们说要顺其自然,可是亲爱的,那并不是说你可以放纵自己。想要生活得更精彩、活出自我的力量,有时候我们需要强迫自己去行动,只有行动起来,你的外在才会改变。  我以前一直觉得应该让自己舒适一些,后来才明白有一些不适并不是件坏事。  事实上,你可以学会享受这种不适,例如,我每天都会做一些力量训练,虽然这点不适不会严重到令我讨厌的地步,但人就是这样的,能逃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