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到,百草萌发,憋了一冬的乡下孩子便忙开了。他们忙得脚板子不沾地,脚后跟都甩到屁股瓣了。早晨背着书包上学,屁颠屁颠的,学校就在家门口,左一扭右一扭,三步两跨就到了。一放学甩掉书包,又拾起铲锹,背起牛屁股大的网兜,撒开脚丫子,奔向田野。
　　乡村孩子读书刻苦,大忙时,早晨除了上课,还要替在田间劳作的父母煮饭,所以乡村学校一般早晨十点半钟,放学铃就响起来了;而下午放学同样早,放学后孩子要做的第一份作业便是打猪草。这是父母交代的硬任务,一点儿马虎不得!每天没有一网兜的青草回家,晚上没有饭吃是小事,还要被扒了裤子挨两棍子,弄不好,甚至被剥夺了读书的权利。
　　我们一边奔着,一边闹着,一边拾着路边挨挨挤挤的青草,往往看到了一种,先要热辣辣地锐叫一声。“剪刀股!”前者喊了一声,后者接着叫一声:“马齿菜!”前呼后喊,一片热辣的喧嚷,就像面对着久违的朋友,透着嫩黄嫩绿的喜悦。“鸭舌草”“洗洗菜”“兔子苗”“马兰头”“馒头草”“竹竹辫”“牛耳头”“灯笼草”“泼辣头”“诸亮亮”“蒲公英”“刺儿菜”“打碗花”……一声声亲切的呼喊声,把久违的朋友都喊到了网兜里。逢着一种能杀杀馋的、细眉细眼玉簪似的茅针的时候,我们就跳起脚来欢呼。大人们看到我们大呼小叫,便笑道:“看你们咋咋呼呼的,把草都吓跑了。”原来青草是长了腿的,嘿!可不是吗,一抬眼,就看到一茬癞蛤蟆草悄没声儿地跳到了前面,还有野蔷薇、荠菜花,夹道的蚕豆花正朝我们挤眉弄眼嗤嗤嗤地笑呢,豌豆花则支着长耳朵安静地倾听。再往麦田里一瞧,开着嫩红花朵的荞荞儿,一疙瘩一疙瘩到处都是,难道它们也都是被我们吓跑了,才害羞地躲在了麦棵里吗?难怪大人们总是闷头铲草,扭一扭屁股便铲满了一夹子。尽管这样,我们小孩儿仍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像唤小伙伴一样亲切地呼喊着各种青草的名字,凡在田野里见到的草,丝丝缕缕的呼吸我们都熟悉。有时俯下身子,闭着眼睛,嗅嗅它们的体香,就能叫出它们的名字来。这不算什么本领,是乡下孩子谁都能露两手!
　　当我们从花海中钻出来,全身上下都沾满了油菜花粉,个个都成了金孩子,网兜也成了金的了,早被青草们撑得鼓鼓囊囊的。抬头一望,一只老鹰正在碧蓝的高空盘旋,像一位将军,披盔挂甲,威风八面,心里禁不住咯噔了一下,张大嘴巴,惊呆了!
　　“斗草——”不知谁尖叫了一声,才把大家从痴迷的眺望中拽回来。斗草是一种很有趣味的游戏。这种游戏花样颇多,最常见的有三种。它们都少不了小小的铲锹当道具,简单的玩法是用铲锹在松软的老田埂边掘三眼洞,其中一人在一眼洞里放上自己的草,再用土盖上,任由其他的小伙伴猜,谁猜中了藏草的洞,草就归谁。这种玩法比较费力气,大家经常玩的还是撂铲锹来比输赢。几个小伙伴分别从自己的网兜里抓一把青草放在地上,大小相等,排成一列。几双小手儿挥来挥去,一边吆喝着,“石头、剪子、布”,几个回合,决出一个领头的,领头的便用食指绕着铲锹柄比试“武艺”。小小的铲锹就像跳水运动员一样,在食指上呼呼呼地翻转,一口气做了四五个前滚翻,或后滚翻的高难度动作,然后潇洒地垂直落地——铲锹笔挺地立在地上即为赢家——通吃!眨眼的工夫,地上的一列青草,便全归到他的名下,好不快活!当然这铲锹立的地方必是泥塘子,泥土是那种要干不干的样子。春天的河岸上泥塘子星罗棋布,到处都是,不稀罕!如果走在油菜花海中,看不见泥塘子,同样可以玩斗草的游戏。那就按照铲锹落地的形状,比试点子的大小。点子大小当然是人为规定的。铲锹在花海中翻着跟头,不停地变换着各种姿势,或立或躺,或坐或侧。丁丁当当,银光四闪!金嗓子的紫燕被吸引过来了,银嗓子的蜜蜂被吸引过来了,就连花枝招展的彩蝴蝶也被吸引过来了!此刻,输赢已失去了意义,斗草的过程就是快乐!即便有人输光了也全无伤感,大家会齐心地帮他铲些盐巴草凑凑数,但猪不吃的石灰草是万万不可充数的!
　　归途中,满载着青草的泥香,背负着一面铜锣似的太阳,大家叽叽喳喳,仍然乐此不疲,变着花样玩斗草的游戏。每人手里握着一把青草,背在身后,让对方猜草的名字,猜中了,不费一点儿力气,一把青草就归了你,多有意思!一对对毛眼眼忽闪忽闪的,铁牛叫一声“麦娘娘”,葵花喊一声“狗尾巴”,一阵阵惊叹和一个个青草的芳名丁丁当当撒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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