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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孝敬父母是我们的传统美德，但在现代化的当下，家庭结构、经济生活、预期寿命和社会环境，都发生了巨大变化。那种不设条件、不计代价的尽孝，已经给现代人的身心带来了冲击和思考。三位的讲述让人五味杂陈，传统美德何去何从呢？
圆梦不差钱
曲先生 35岁
工人
【诉说】我和父亲都是工人，但又都是爱好文学的工人。我经常在厂报、晚报上发文章，父亲则爱古诗词。退休后，他上了老年大学，还加入了县诗社，忙得不亦乐乎。
母亲有脑血栓，身体左侧行动有点障碍，但她特别要强能干，一个人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她当然希望老伴能帮一把，说过、吵过，但父亲爱诗如故，母亲只能作罢。但在半年前，父亲突然提出要自费出诗集，得花上万块钱，母亲急了，说你天天当诗疯子，对家不管不顾的，我不拦你。但你要从家里拿那么多钱去疯，门都没有。
我理解母亲。她一生勤俭节约，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她和父亲的退休金加起来不到3000元，全凭这股节俭劲，才能让老伴衣食无忧地玩诗词。可现在，老伴一下要从家里拿走一万多元钱，去出那中看不中用，白送人都没人要的书，她能不心疼吗？
我更理解父亲。我也爱好写作，深知自己码起的字墙是多么的不易和美妙。我看过父亲的那些诗，其实就是顺口溜，但在他心中，这些东西就是自己的孩子，一字一句都是心血的结晶。在有生之年能把它结集成书，可是他盼了一生的心愿啊！
母亲坚决不同意，还把亲朋好友都拉来劝说。父亲一听我理解他，高兴得像个孩子，拍着手说我不指你给我养老送终，如果你支持我把这份心愿了了，就是最大的孝顺。母亲非常生气，像复读机一样不厌其烦地向我复读家里的经济困境。她说：“就指这点退休金过日子，我又有病，离不开药，出书那是咱这种人家想的事吗？”我打断她说：“妈，别说了，出书的钱，我给。”母亲这下火更大了，几乎在吼了，“你出？就你每月那几张票子，不啃我，不让我们倒贴你就烧高香了。”
我一声叹息啊！堂堂纯爷们，由父母辛苦养大，成了家，也为人父，却没能力回馈父母一分钱，还不知不觉间成了啃老之人。我和妻子都是工人，生活常常捉襟见肘。为了减轻压力，我女儿从小就被父母亲接到身边，一直由他们带到上初中，吃穿用度全由他们负担，我只管学习上的花费。所以在钱的问题上，我其实没一点发言权，母亲说的没错，就凭我每月的那几张票子，能帮父亲圆梦吗？
那段时间我万分纠结，一边是真想替父亲做成这事，以尽孝心，一边则是兜比脸还干净的尴尬窘境。晚报的刘编辑知道后，想了个省钱之法。他帮我联系到一家出版社，一个书号出10多本诗集，分摊印下来能省一半钱，几千块就够了。
几千块对我来说也不是小数，但跟万元比，我可以挣，也可以省，能够得着。于是，我跟母亲说得了两笔稿费，可资助父亲出书，不动你们的积蓄。母亲长吐一口气，但又心疼起我，说挣这么多钱得写多少文章啊，累坏了怎么办？她从此又买排骨又包饺子，天天让我过来食补。这就是母爱，我真的无话可说，只有暗下决心，一分一分地从日常生活里省，一元一元地从发表的文章上挣。这样过了四个月，妻子又从娘家拿来2000元，钱就这样凑够了，父亲的书稿顺利付印。
当我把诗集递到父亲面前时，他惊喜得老泪纵横，母亲啥也没说，躲到卧室一个劲抹眼泪。父亲抓个毛巾就跟过来，一边替母亲擦泪一边说：“老伴，你高兴才是。咱有个好儿子，了了我一生的念想，又没花家里一分钱，多孝顺啊！”母亲说：“你个老死头子，儿子写稿多耗心血啊，你没看他瘦成啥样了？”父亲下意识地看了看我，眼圈红了。
这一幕让我百感交集，这四个月我辛苦是辛苦，但被母亲喂得一点也没瘦。我知道，他们这是在表达欣慰之情，因为，他们有个孝顺的儿子。
绑在死亡列车上
郭大姐 58岁
退休工程师
【诉说】我和母亲的关系一向不好。从血缘上讲，她本是我姨。我的生母因生我难产去世，她妹妹一直暗恋姐夫，就勇挑重担，毅然出嫁，成了我的继母。后来，她又和姐夫，也就是我父亲生了一儿一女，就是我现在两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和弟弟。
父亲是大学教授，年轻时有才有貌，懂风情知浪漫，很有女人缘。生母很漂亮，高中毕业，在当年也算是高学历了，郎才女貌的婚姻人见人羡。说来也怪，一奶同胞的亲姐俩，长的一个是天仙，一个却极其普通。妹妹虽然如愿嫁给姐夫，但论才论貌都不如姐姐，再加上姐夫风流根子不改，她就把嫉妒心和所有痛苦，全都发泄到我头上，而把所有的母爱，都给了我的弟弟和妹妹。
一个跟女学生绯闻不断的父亲，一个一看我就五味杂陈的继母，我就在这样的家庭里，
没疼没爱地长大了。高考本可改变命运，但竟以2分之差落榜。父亲和继母都在大学供职，那所大学对本校教职工的子女，有内定指标。我过了内定分数线，他们若争取一下，完全可以被录取。但一个一门心思在女人身上，一个看我得好就来气，两人能帮忙吗？我只能去了校劳服公司。而我的一妹一弟都考上理想大学，后来相继出国留学。
我能成为工程师，全靠自己的奋斗。后来，我的婚姻出了问题。现在回头看，我的责任更大一些。可当时，我对前夫、对男人都充满了恨。大家想想，一个在没疼没爱、吵闹不断的家庭长大的女子，看人生的心态能好吗？
1993年，我离婚了，带着10岁的儿子回到娘家，我多需要双亲的关怀和支持啊！父亲还行，为我腾出一间房，但继母却臭着脸，一句好话也没有。我是怎么把孩子拉扯大的，怎么供他上大学，又在北京有了不错的工作？不提了，一把辛酸泪。2010年，儿子在北京买房娶妻，过得蒸蒸日上，我终于在55岁之年，见到了生活的亮光。这时再看看我的父亲和继母，一个脑出血治后成了植物人，一个中风过后半身不遂了。
妹妹已学成归来，在上海成了某某总监，弟弟在澳洲有了家室，父母身边只有我了。他俩在电话里一口一个“大姐”，好像要把几十年都没叫出口的词给补回来。经济上也不吝啬，尤其是上海的妹妹，几万几万地给我汇钱。但这些对我来说，是那么的不重要。父亲在高档养老院里，我和继母在家中。父亲需要我三天去一次，继母好像什么都忘了，能做的事就是盯保姆，来一个骂一个，不出10天必换一个。我白天养老院、医院、家政公司、菜市场、超市多路出击，晚上要起来五六次，不是帮继母翻身，就是扶她上厕所。24小时下来，人像大卸八块，精疲力尽。 我不是不想尽孝，但这种孝对一个孤苦一生的女人来说，太不公，太沉重。相依为命的儿子有了自己的生活，倒是总来电话，但明显匆忙，我能理解，从不怪他；继母已没精力骂我损我了，但几十年筑起的心理高墙，我超越不了。在外人看来，我是个孝女，甚至是圣女，弟弟妹妹也常在电话里给我戴高帽子。但让他们回来，过一过我现在的生活，估计挺不了三天就得走人。在电话里说漂亮话，再往银行卡里打打钱，尽孝之责就可豁免，我倒很想跟他们换换。
眼瞅我就奔60了，看看当年的照片，再看看镜中的自己，大半生就这么没了？我也渴望爱情，有个不错的老先生已经出现在生活中；我也有女人情怀，嗓子天生就好，很想学学声乐。但现在，我被父母绑定在他们的死亡列车上，本应姐妹三人共担的担子，统统压在我一人身上。毕竟人家不在本地，你这个大姐又没职业和家眷的拖累，所以压得那么自然，那么天经地义。
现在，父亲的时光不多了，我为他忙毫无怨言，但继母呢？我不是个死扣血缘的人，我懂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但继母58年在我身上种的东西，让我死心塌地地伺候她，真的心不甘、情不愿，但又不能不管，我是度日如年啊！
父要娶人
黄女士 49岁
公司职员
【诉说】在中国的再婚家庭中，已经出现这样一种组合：晚年丧妻的丈夫和中年离异、无职业的妻子。丈夫比妻子大十几岁，甚至二十几岁，经济上有保障，甚至很富裕。妻子拖儿带女没有工作，完全依靠老年丈夫生活。
2000年，我的父亲72岁，是位离休的正厅级干部，经济上、福利上都非常好。母亲在1998年得了癌症，保姆小高照顾得不错，跟我们处得很好，母亲挺了一年半去世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很老套了，这位45岁的小高，嫁给了我的父亲，成了我和弟弟的继母。
消息传来，我和弟弟坚决反对。但两人铁了心，尤其是父亲，中了邪似的，谁劝也不行。我单位一位大姐跟我说：“既然阻止不了，那就换个角度看吧。你父亲身边有个人照顾，你们姐弟俩也省心了。这个小高你们也曾处得很好，她若能把老父伺候到百年，经济上得点也是应该的。”
我听了大姐的话，接受了现实。2001年夏天，两人正式登记。但让我不快的是，居然要办婚典，要让亲友同事一起热闹热闹。我拒绝参加，但弟弟说：“管也管不了，那就把孝子贤孙之名担到底吧。”我只好由女儿和老公陪着去了。
那天，小高打扮得很是漂亮。可能是心情好，也可能是经济上翻身得解放了，反正一直黑瘦的她，现在丰满圆润，很有韵致。女儿小声说：“她的耳环、戒指加起来，能值8000块，看把她美的。”我一听就火了，8000块？我妈辛苦了一辈子，父亲只给过她一个镯子，才500元，她还直说“贵了”。于是鼻子一酸，眼泪忽地涌出来。
我忙走出宴会厅，母亲的老友于阿姨悄悄跟过来，她也被这一幕刺伤了，我俩抱头痛哭。这一哭哭出了爆点，婚庆只好草草收场。老爸再婚，女儿大闹婚典的说法，一夜之间不胫而走。
那天，父亲的老友和单位的领导、同事都来了，有两位主要领导还是他亲手提拔的下属。我和于阿姨的哭，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多少也觉得对不住亡妻。从此，他开始躲着我。这一躲就是4年，我们见面不说话，交流都由女儿代理。
小高对父亲照顾得不错，他从身体到精神，看上去都很强健。可他活得越好，我对死去的母亲就越怀念，对他的再婚就越抵触。2011年10月，父亲突然向我和弟弟提出，要把他住的房子过户到小高儿子名下。这算什么事啊？那套房子还有我母亲的份呢！这回，我和弟弟再也不能让步了。弟弟强行拿走了房产证，我大骂小高贪婪、蹬鼻子上脸。责斥父亲是不折不扣的糊涂人，父女之间、父子之间从此断绝来往，尽孝之责也因父亲的过分之举而一笔勾销。
父亲把我和弟弟告上法庭，诉讼期间，他突然在2012年春节前夕去世了。85岁高龄，用这样的方式跟儿女儿作别，谁之过？我心如刀割。小高的痛苦不是装的，毕竟，她陪父亲生活了12年。她对父亲的遗产，也没表现出太多的贪欲，过户一案也撤诉了，我俩的关系开始走向缓和。
父亲最后跟母亲合葬了。回到家，我跟小高收拾遗物。在一个从不翻动的箱子里，我发现一个精致的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块浪琴表，上面盖着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祝小惠生日快乐，2011年5月16日。小惠是我的小名，5月16日是我的生日。小高说，她得了乳腺癌，父亲怕她走到自己前头，就把养老送终的担子寄托在她儿子身上。这孩子跟父亲处得非常好，正在念研究生，父亲想用房子报答他。老人不糊涂，早就买好表，给女儿当生日礼物，但一想到更名过户之事，就为难了，便压在了箱子里。可没想到，他很快就离世了。
我嚎啕痛哭，哭父亲和母亲，哭小高，更哭自己。我们都是爱人之人，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不懂得爱了？我不孝，我错了，但错了哪里，我还说不清楚。
责编 / 陈洁雅
cya1963@163.com
圆梦不差钱
曲先生 35岁
工人
【诉说】我和父亲都是工人，但又都是爱好文学的工人。我经常在厂报、晚报上发文章，父亲则爱古诗词。退休后，他上了老年大学，还加入了县诗社，忙得不亦乐乎。
母亲有脑血栓，身体左侧行动有点障碍，但她特别要强能干，一个人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她当然希望老伴能帮一把，说过、吵过，但父亲爱诗如故，母亲只能作罢。但在半年前，父亲突然提出要自费出诗集，得花上万块钱，母亲急了，说你天天当诗疯子，对家不管不顾的，我不拦你。但你要从家里拿那么多钱去疯，门都没有。
我理解母亲。她一生勤俭节约，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她和父亲的退休金加起来不到3000元，全凭这股节俭劲，才能让老伴衣食无忧地玩诗词。可现在，老伴一下要从家里拿走一万多元钱，去出那中看不中用，白送人都没人要的书，她能不心疼吗？
我更理解父亲。我也爱好写作，深知自己码起的字墙是多么的不易和美妙。我看过父亲的那些诗，其实就是顺口溜，但在他心中，这些东西就是自己的孩子，一字一句都是心血的结晶。在有生之年能把它结集成书，可是他盼了一生的心愿啊！
母亲坚决不同意，还把亲朋好友都拉来劝说。父亲一听我理解他，高兴得像个孩子，拍着手说我不指你给我养老送终，如果你支持我把这份心愿了了，就是最大的孝顺。母亲非常生气，像复读机一样不厌其烦地向我复读家里的经济困境。她说：“就指这点退休金过日子，我又有病，离不开药，出书那是咱这种人家想的事吗？”我打断她说：“妈，别说了，出书的钱，我给。”母亲这下火更大了，几乎在吼了，“你出？就你每月那几张票子，不啃我，不让我们倒贴你就烧高香了。”
我一声叹息啊！堂堂纯爷们，由父母辛苦养大，成了家，也为人父，却没能力回馈父母一分钱，还不知不觉间成了啃老之人。我和妻子都是工人，生活常常捉襟见肘。为了减轻压力，我女儿从小就被父母亲接到身边，一直由他们带到上初中，吃穿用度全由他们负担，我只管学习上的花费。所以在钱的问题上，我其实没一点发言权，母亲说的没错，就凭我每月的那几张票子，能帮父亲圆梦吗？
那段时间我万分纠结，一边是真想替父亲做成这事，以尽孝心，一边则是兜比脸还干净的尴尬窘境。晚报的刘编辑知道后，想了个省钱之法。他帮我联系到一家出版社，一个书号出10多本诗集，分摊印下来能省一半钱，几千块就够了。
几千块对我来说也不是小数，但跟万元比，我可以挣，也可以省，能够得着。于是，我跟母亲说得了两笔稿费，可资助父亲出书，不动你们的积蓄。母亲长吐一口气，但又心疼起我，说挣这么多钱得写多少文章啊，累坏了怎么办？她从此又买排骨又包饺子，天天让我过来食补。这就是母爱，我真的无话可说，只有暗下决心，一分一分地从日常生活里省，一元一元地从发表的文章上挣。这样过了四个月，妻子又从娘家拿来2000元，钱就这样凑够了，父亲的书稿顺利付印。
当我把诗集递到父亲面前时，他惊喜得老泪纵横，母亲啥也没说，躲到卧室一个劲抹眼泪。父亲抓个毛巾就跟过来，一边替母亲擦泪一边说：“老伴，你高兴才是。咱有个好儿子，了了我一生的念想，又没花家里一分钱，多孝顺啊！”母亲说：“你个老死头子，儿子写稿多耗心血啊，你没看他瘦成啥样了？”父亲下意识地看了看我，眼圈红了。
这一幕让我百感交集，这四个月我辛苦是辛苦，但被母亲喂得一点也没瘦。我知道，他们这是在表达欣慰之情，因为，他们有个孝顺的儿子。
绑在死亡列车上
郭大姐 58岁
退休工程师
【诉说】我和母亲的关系一向不好。从血缘上讲，她本是我姨。我的生母因生我难产去世，她妹妹一直暗恋姐夫，就勇挑重担，毅然出嫁，成了我的继母。后来，她又和姐夫，也就是我父亲生了一儿一女，就是我现在两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和弟弟。
父亲是大学教授，年轻时有才有貌，懂风情知浪漫，很有女人缘。生母很漂亮，高中毕业，在当年也算是高学历了，郎才女貌的婚姻人见人羡。说来也怪，一奶同胞的亲姐俩，长的一个是天仙，一个却极其普通。妹妹虽然如愿嫁给姐夫，但论才论貌都不如姐姐，再加上姐夫风流根子不改，她就把嫉妒心和所有痛苦，全都发泄到我头上，而把所有的母爱，都给了我的弟弟和妹妹。
一个跟女学生绯闻不断的父亲，一个一看我就五味杂陈的继母，我就在这样的家庭里，
没疼没爱地长大了。高考本可改变命运，但竟以2分之差落榜。父亲和继母都在大学供职，那所大学对本校教职工的子女，有内定指标。我过了内定分数线，他们若争取一下，完全可以被录取。但一个一门心思在女人身上，一个看我得好就来气，两人能帮忙吗？我只能去了校劳服公司。而我的一妹一弟都考上理想大学，后来相继出国留学。
我能成为工程师，全靠自己的奋斗。后来，我的婚姻出了问题。现在回头看，我的责任更大一些。可当时，我对前夫、对男人都充满了恨。大家想想，一个在没疼没爱、吵闹不断的家庭长大的女子，看人生的心态能好吗？
1993年，我离婚了，带着10岁的儿子回到娘家，我多需要双亲的关怀和支持啊！父亲还行，为我腾出一间房，但继母却臭着脸，一句好话也没有。我是怎么把孩子拉扯大的，怎么供他上大学，又在北京有了不错的工作？不提了，一把辛酸泪。2010年，儿子在北京买房娶妻，过得蒸蒸日上，我终于在55岁之年，见到了生活的亮光。这时再看看我的父亲和继母，一个脑出血治后成了植物人，一个中风过后半身不遂了。
妹妹已学成归来，在上海成了某某总监，弟弟在澳洲有了家室，父母身边只有我了。他俩在电话里一口一个“大姐”，好像要把几十年都没叫出口的词给补回来。经济上也不吝啬，尤其是上海的妹妹，几万几万地给我汇钱。但这些对我来说，是那么的不重要。父亲在高档养老院里，我和继母在家中。父亲需要我三天去一次，继母好像什么都忘了，能做的事就是盯保姆，来一个骂一个，不出10天必换一个。我白天养老院、医院、家政公司、菜市场、超市多路出击，晚上要起来五六次，不是帮继母翻身，就是扶她上厕所。24小时下来，人像大卸八块，精疲力尽。 我不是不想尽孝，但这种孝对一个孤苦一生的女人来说，太不公，太沉重。相依为命的儿子有了自己的生活，倒是总来电话，但明显匆忙，我能理解，从不怪他；继母已没精力骂我损我了，但几十年筑起的心理高墙，我超越不了。在外人看来，我是个孝女，甚至是圣女，弟弟妹妹也常在电话里给我戴高帽子。但让他们回来，过一过我现在的生活，估计挺不了三天就得走人。在电话里说漂亮话，再往银行卡里打打钱，尽孝之责就可豁免，我倒很想跟他们换换。
眼瞅我就奔60了，看看当年的照片，再看看镜中的自己，大半生就这么没了？我也渴望爱情，有个不错的老先生已经出现在生活中；我也有女人情怀，嗓子天生就好，很想学学声乐。但现在，我被父母绑定在他们的死亡列车上，本应姐妹三人共担的担子，统统压在我一人身上。毕竟人家不在本地，你这个大姐又没职业和家眷的拖累，所以压得那么自然，那么天经地义。
现在，父亲的时光不多了，我为他忙毫无怨言，但继母呢？我不是个死扣血缘的人，我懂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但继母58年在我身上种的东西，让我死心塌地地伺候她，真的心不甘、情不愿，但又不能不管，我是度日如年啊！
父要娶人
黄女士 49岁
公司职员
【诉说】在中国的再婚家庭中，已经出现这样一种组合：晚年丧妻的丈夫和中年离异、无职业的妻子。丈夫比妻子大十几岁，甚至二十几岁，经济上有保障，甚至很富裕。妻子拖儿带女没有工作，完全依靠老年丈夫生活。
2000年，我的父亲72岁，是位离休的正厅级干部，经济上、福利上都非常好。母亲在1998年得了癌症，保姆小高照顾得不错，跟我们处得很好，母亲挺了一年半去世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很老套了，这位45岁的小高，嫁给了我的父亲，成了我和弟弟的继母。
消息传来，我和弟弟坚决反对。但两人铁了心，尤其是父亲，中了邪似的，谁劝也不行。我单位一位大姐跟我说：“既然阻止不了，那就换个角度看吧。你父亲身边有个人照顾，你们姐弟俩也省心了。这个小高你们也曾处得很好，她若能把老父伺候到百年，经济上得点也是应该的。”
我听了大姐的话，接受了现实。2001年夏天，两人正式登记。但让我不快的是，居然要办婚典，要让亲友同事一起热闹热闹。我拒绝参加，但弟弟说：“管也管不了，那就把孝子贤孙之名担到底吧。”我只好由女儿和老公陪着去了。
那天，小高打扮得很是漂亮。可能是心情好，也可能是经济上翻身得解放了，反正一直黑瘦的她，现在丰满圆润，很有韵致。女儿小声说：“她的耳环、戒指加起来，能值8000块，看把她美的。”我一听就火了，8000块？我妈辛苦了一辈子，父亲只给过她一个镯子，才500元，她还直说“贵了”。于是鼻子一酸，眼泪忽地涌出来。
我忙走出宴会厅，母亲的老友于阿姨悄悄跟过来，她也被这一幕刺伤了，我俩抱头痛哭。这一哭哭出了爆点，婚庆只好草草收场。老爸再婚，女儿大闹婚典的说法，一夜之间不胫而走。
那天，父亲的老友和单位的领导、同事都来了，有两位主要领导还是他亲手提拔的下属。我和于阿姨的哭，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多少也觉得对不住亡妻。从此，他开始躲着我。这一躲就是4年，我们见面不说话，交流都由女儿代理。
小高对父亲照顾得不错，他从身体到精神，看上去都很强健。可他活得越好，我对死去的母亲就越怀念，对他的再婚就越抵触。2011年10月，父亲突然向我和弟弟提出，要把他住的房子过户到小高儿子名下。这算什么事啊？那套房子还有我母亲的份呢！这回，我和弟弟再也不能让步了。弟弟强行拿走了房产证，我大骂小高贪婪、蹬鼻子上脸。责斥父亲是不折不扣的糊涂人，父女之间、父子之间从此断绝来往，尽孝之责也因父亲的过分之举而一笔勾销。
父亲把我和弟弟告上法庭，诉讼期间，他突然在2012年春节前夕去世了。85岁高龄，用这样的方式跟儿女儿作别，谁之过？我心如刀割。小高的痛苦不是装的，毕竟，她陪父亲生活了12年。她对父亲的遗产，也没表现出太多的贪欲，过户一案也撤诉了，我俩的关系开始走向缓和。
父亲最后跟母亲合葬了。回到家，我跟小高收拾遗物。在一个从不翻动的箱子里，我发现一个精致的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块浪琴表，上面盖着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祝小惠生日快乐，2011年5月16日。小惠是我的小名，5月16日是我的生日。小高说，她得了乳腺癌，父亲怕她走到自己前头，就把养老送终的担子寄托在她儿子身上。这孩子跟父亲处得非常好，正在念研究生，父亲想用房子报答他。老人不糊涂，早就买好表，给女儿当生日礼物，但一想到更名过户之事，就为难了，便压在了箱子里。可没想到，他很快就离世了。
我嚎啕痛哭，哭父亲和母亲，哭小高，更哭自己。我们都是爱人之人，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不懂得爱了？我不孝，我错了，但错了哪里，我还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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