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青苗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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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岁这年的暑假,田果回到了乡下老家。
  打着陪奶奶的旗号,实则是为了逃开爱唠叨的妈妈。从小就在城里长大的田果,对故乡的环境和人们陌生得很,刚回来那几天,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大榕树下陪奶奶唠嗑。
  还好田果性格爽朗,总是轻易就逗得奶奶哈哈大笑。正在田果为此得意不已时候,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黑黑的瓜子脸,矮矮的身板,衣裳旧得图案都看不清了。女孩被榕树这边的声音吸引得张望过来,于是田果给了她一个善意的微笑,女孩却像受了惊吓一样慌忙低下头,匆匆走远去。
  城市姑娘田果有点愕然了,乡下的孩子胆子都这么小吗?
  奶奶似乎看出了小孙女的心思,开口说道:“那个是青苗,你肯定没认出来,你小时候有跟她一块玩过的。”
  啊,她居然是青苗。田果陷入了回忆之中。说起来,青苗应是田果的疏堂妹,她的爷爷和田果的爷爷是亲兄弟。田果六岁那年曾在乡下呆过一段时间,而青苗,就是她那个时候的小玩伴。虽然后来再也没见过青苗了,但田果对青苗的印象一直很深刻,因为奶奶说青苗是个没有妈妈的可怜孩子。
  但是小时候活泼可爱的青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田果忍不住问奶奶。
  “她生过一场大病,差点没救了,病好后这里就有点问题。”奶奶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继续说,“原本好好的一个孩子变得不爱说话,书也不好好念,总是自己一个人不知躲到哪里去玩,还很爱偷东西,现在家家户户都防着她。”
  听了奶奶的话,田果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总觉得,青苗不应该是那样的。
  田果想找个机会好亲自问问青苗。可是一连几天,她都没再在村子里看见青苗的身影,不过倒是听到邻居大婶说青苗又偷东西了,大婶说的时候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田果就听着,心里有点儿疼。
  这天,奶奶到地里摘菜去了,不让田果跟着,说是怕晒坏了她。
  于是田果端坐在屋里看电视,让大门敞开着,这样就可以一边瞅瞅屋外路过的人们了。结果真让她逮着了青苗。等一下!田果喊了一声,并箭一样跑到门外去把青苗拉进了屋里。
  青苗怯生生地站着,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
  田果一把把她按到了椅子上,瞪着一双黑亮眼睛充满期待地问:“你认识我吗?”
  青苗抬起头来,对着田果迟疑地喊了一声“田果姐”。青苗的这一声姐,竟让田果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让青苗喊她姐,是用一颗糖诱惑来的。这么想着,田果不由得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来,塞给青苗:“你吃糖,很甜的!”
  “快吃啊,不骗你,真的很好吃!”见青苗没动静,田果催她赶紧尝尝自己从城里带回来的糖。于是青苗笑笑,开始拆糖衣。青苗拆糖衣的动作很慢,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拆一份珍贵的礼物般。
  急性子田果瞅得受不了,一把抢过来剥开糖衣并顺势将糖球塞到了青苗嘴里。
  青苗含着糖果,眼眶竟红了,吓得田果一时之间手足无措,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好红着眼眶的青苗又笑了,还对田果道了声谢。这下田果觉得青苗温柔又有礼貌,完全没有人们口中的恶劣。
  只是啊青苗变得好文静,有时候田果问两三句她才答一句,让田果感觉很不好。
  田果想问问青苗人们说她会拿别人东西是不是真的,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是不是很不爱说话?”而对田果的疑问,青苗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依然没有做声。
  这样的青苗实在是无趣极了,田果有点想败下阵来。但她忽然又想到了个主意。
  “青苗,我肚子疼要上厕所,大门开着你帮我在这看一下家好吗?”还没等青苗答应,田果便急急往内间走去。她其实是故意的,目的是让青苗单独呆在客厅里,她想要看看青苗会不会趁没人就偷拿屋里的东西。
  足足过去了十分钟,田果才从洗手间走出来。
  青苗仍然是坐在椅子上,神情间有一点局促,看见田果就说要回家了,怕家里找。田果狐疑地盯着青苗,又暗自扫了好几眼屋里的东西,确定没丢什么后终于松了口气,又塞给青苗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把她送到了门口。
  走远了的青苗忽然回过头来对倚在门框上的田果喊:“如果青苗爱说话,田果姐愿意陪她聊天吗?”
  田果冲青苗点点头,终于看见青苗露出了一点欢喜的神情。
  晚上,田果和奶奶说起青苗。奶奶半信半疑地问她:“你真的检查过了,确定屋里没丢任何东西?”看见田果捣蒜般点着头,奶奶终于答应田果可以随时邀请青苗来家里玩。
  两天后是田果十二周岁生日,在城里的妈妈打电话给镇上的蛋糕店,订了田果最喜欢的樱桃蛋糕。而奶奶也煮了一桌子好吃的菜帮孙女儿庆祝。田果觉得自己真是幸福,她要把这幸福与青苗分享。
  青苗给田果带来的生日礼物是两颗圆圆的鹅卵石子。青苗说,那是她在河边的石滩里挑了很久才拣到的,希望田果姐不要嫌弃。
  田果暗自觉得好笑,两颗小石头算什么礼物,青苗哪怕买张生日卡片都好啊!不过田果很快就把礼物的事抛到脑袋后了,她给青苗切了大大的一块蛋糕,青苗瞪着蛋糕上的樱桃,一边吞口水一边怯怯地问田果:“姐姐,我可以把这蛋糕留着拿回去给弟弟吃吗?”
  弟弟?田果一细问,才知道原来青苗爸爸给青苗娶了个后妈,后妈生了弟弟。
  “这是最好吃的樱桃蛋糕,你快尝尝呀,等你回家时我再给你切一块带回去给弟弟。”田果心想,青苗真是个好姐姐。
  于是两个女孩儿一边吃着蛋糕,一边说着笑,仿佛回到了五六岁时无忧无虑的时光。后来青苗说,她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这个生日,田果过得非常开心,只是在青苗捧着两块蛋糕喜滋滋地回家去后,奶奶却发现放在电视柜上的一百块钱不见了。奶奶问田果是不是她拿了,田果愣住了,一直摇头。可是家里只有青苗来过啊,奶奶一拍大腿,嚷着必须要去找青苗问个清楚。奶奶说着就要往外走,田果急了,如果青苗偷钱的事让她家里知道了肯定会挨打,于是田果一把拉住奶奶:“奶奶,那钱是我拿的,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奶奶第一次对田果露出失望的神情,她摇着田果的身子说:“果果,你要钱就问奶奶,千万不能学青苗啊!”
  田果一听那话,眼泪流了出来。但是她已决意牺牲自己,保护青苗。
  自从奶奶的钱丢了以后,青苗突然变得富裕起来。连一张生日贺卡都买不起的青苗,居然抱着一大袋零食来找田果。
  青苗拍着零食袋子,说姐我请你吃!青苗那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让田果心里有点不爽,拿着我家的东西做人情算什么,田果想着,就问:“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多好吃的?”
  “是我祖奶奶给的!”青苗边说着边往田果手里塞了一颗大果冻。
  田果很想拆她的台,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酸酸地和青苗一起吃下了那袋零食。这个时候的田果,已经获知到了更多青苗的情况。青苗的后妈生了弟弟后,家里再没人疼爱青苗,尤其是在青苗生了那场大病后,学习成绩跟不上的她更是遭到大家的嫌弃。田果觉得青苗很可怜,但是没有家人关心没有朋友陪伴就可以做小偷吗?
  总之后来田果便对青苗起了防备之心。她不再邀请青苗到家里来玩,两人见面时都约在村里的大榕树下。青苗的话仍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田果在说,她给青苗说起自己在城里的生活,城里的学校,以及那些城里的朋友们。
  但说得多了,田果也就有点不耐烦了。她甚至觉得回乡下过暑假实在不明智。
  田果准备提前结束假期,早点回城里。但是还来不及和青苗告别呢,田果就出了点小意外,她一不小心把奶奶最喜欢的玉镯子给摔了。
  那是爷爷送奶奶的镯子,奶奶宝贝着,一直都摆在房间的首饰盒里。这天都怪田果闲着没事干,趁奶奶不在家就屋里东翻西找的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结果一不小心就把梳妆台上的首饰盒给碰倒在地上。
  田果惊呼一声,再一看,美丽的镯子已摔成了几瓣。
  直到晚上,奶奶才发现装着镯子的锦盒不见了。问田果有没有见着,田果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于是田果帮着奶奶在房间里头找了又找,结果当然一无所获。最后奶奶问田果:今天青苗有没有来过家里玩?
  田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微微攥着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奶奶气冲冲地出门去了。田果想把奶奶叫住的,但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像是有块什么东西塞住了喉咙,在她试图再努力一下的时候,奶奶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眼前了。
  从青苗家里回来后,奶奶什么话都没有说,田果想问但又不敢开口。
  这一晚,各怀心事的祖孙俩早早就各自躺下了。只是田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觉,她心里对青苗又是担心又是内疚。然后就在田果掉下第一滴眼泪的时候,她听到屋外传来人奔跑的脚步声。
  是青苗。青苗从田果奶奶家门前跑过,一边抽噎一边跑着。青苗的脚步声过去没多久,屋外又传来大人们凌乱的咒骂声。像是青苗的家人追到这边就寻不着青苗了。
  田果从床上跳下来,顾不上穿鞋子就跑到了奶奶房间。奶奶也醒着,她把田果揽到怀里安慰着:“别怕,是青苗家里的大人在教育她呢,这丫头胆子大,每次受管教时都会往外跑,不管外头天多黑都不怕。”
  “唉,怕是又挨了鞭子,早知道我就不去问她要镯子了。”奶奶叹了口气。
  屋外面的声音很快散去,好像是大人们找不着青苗就回家去了。虽然奶奶说按照惯例青苗躲一会就会去敲她祖奶奶的门,然后祖奶奶会收留她在屋里过夜,但是田果仍然担心得不行。夜这么深,家家户户都睡了,没有路灯的村子里伸手不见五指,青苗究竟躲到哪里去了呢,她真的不怕黑吗?越想越不安的田果哭了起来。
  田果一夜没睡,第二天天一亮她就爬起来收拾行李了,她想坐最早的车回城里去。
  奶奶把田果送到村口的时候,碰见了青苗。
  青苗远远地就跑了过来,她拽着田果的行李箱,着急地问:“田果姐你这就要回城里了吗,可暑假不是还有大半个月吗?”田果没有回答青苗,她甚至微微地低下了头去,她其实想问问青苗昨晚跑到哪里去了,但她发现自己连青苗的眼睛都不敢看。
  田果踏上了回城市的班车。车子开动的那刻,隔着车窗玻璃,她看见青苗哭了。
  青苗,对不起。但我之前帮你背了一次偷钱的黑锅,就当我们两不相欠吧。田果在心里默默地说。
  落荒而逃的田果在四天后收到了青苗的来信。
  “田果姐:你一定是对我很失望吧,所以那天都不愿意和我说话了。你一定也听说了我有偷东西的坏习惯,但是我没有拿你奶奶的镯子,真的没,请你相信我。其实我也知道偷东西不对,但是有时候我忍不住,我的手它不听我的话,它自己就去拿了。每次我偷了东西后爸爸妈妈就会打我,我一边觉得难过一边又会觉得很开心,我想我一定是得了一种病,你知道这是什么怪病吗?等你回信,很想和你说话的青苗。”
  信不长,瘦瘦小小的字迹就像青苗那营养不良的身体一样。田果捏着这张薄薄的皱巴巴的信纸,眼泪滚烫而下。她想起奶奶在前一天打来的电话里说,她在电视柜底下看到了之前家里丢的一百块钱,奶奶还嗔怪她是傻孩子,怎么会乱认了是自己拿的。
  大哭一场之后,田果央求妈妈给她买了第二天回乡下的车票。
  是的,暑假还有半个月呢,田果决定了,她要回去当面向青苗道歉,她还想要把青苗带到城里来玩几天。田果想,妈妈的好朋友刘阿姨是个心理医生,也许,她能帮青苗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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