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岁月在我们心中沉淀为记忆。而记忆无论是苦涩还是甜蜜，都变成我们内心的一种财富，让人在夜深人静时反复咀嚼。常常在不经意间，时光之水会倒流而至，将我们淹没，这成为挽留我们生命体验的一种方式。中国人的心中，更有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怀旧情结。文人墨客笔下，写不尽的是故人、故事。对亡妻的怀念，幻化为苏东坡的《江城了·十年生死两茫茫》；对青少年生活的记取，成就了鲁迅的《朝花夕拾》；对青春岁月的追忆，则谱出了杨沫的《青春之歌》。
　　当然，人的记忆是有选择性的。转化为文字的记忆，大多不是纯客观的再现，而是经过了作者的筛选、淘洗乃至变形、夸张。经过作家妙手调和，青菜可变为山珍，苦涩可化为甜蜜，单调可幻为七彩。读舒婷回忆知青生活的散文《小河殇》，我们再一次感知到了作家这只妙手的存在。
　　知青，对今天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名词。三十多年前，十多岁的城里孩子，响应号召，中断了学业，告别了亲人，上山下乡，来到农村这“广阔的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舒婷就是其中的一员。知青生活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座炼狱。舒婷并不讳言知青生活的艰苦，但通读全文，我们感受更多的则是田园牧歌般的情调。
　　《小河殇》是一曲唱给小河的歌。河是极平常的小河，“冬季里可以穿鞋着袜踩在卵石上跃纵而来”。而作者却以充满诗意的文字描写小河：“秋天的河流异常清澈，似乎要壁立起来，与山区剔透的空气融为一体。河风经苇叶淌到我们额上，溅出浪花如碎钻般晶莹。”河不仅仅是可以淘米、洗菜、洗衣的小河，“河中有我们的望乡台”，“河是我们的避难所”，是“给我壮胆又解我途中辛苦和寂寞”的“老朋友”。作者说，“我们去插队，其实是接受河的教育”，并因此而感悟生活的真谛，即“在河两岸生活的人们展示给我们的善良、淳朴、乐天和无拘无束”。
　　好一条小河！好一处世外桃源！作者真的是忘记了当年的苦难，为知青生活唱赞歌吗？不！殇者，挽歌也。看看今天的小河，“河也不复当年‘眼似秋波横，眉如青山黛’了。枯瘦如斯，污秽如斯，像负伤的动物苟延残喘”；再看看今天的我们，“口噙水龙头，我们无形中萎缩，逐渐丧失活力”。和我们学过的许多咏史诗一样，怀古是为了伤今。作者截取记忆中诗意的一面，是为抒发今日之伤感作铺垫。今天，我们在告别小河，创造物质财富，抛弃苦难生活的同时，似乎也抛弃了许多不该抛弃的东西，不仅是秀美的小河，更有我们的活力，乐观的性格，善良、淳朴的品性，等等。难怪作者会伤感地问道：“多少年过去，我们错将月饼当中秋，而把明月遗弃在哪一座高楼的屋顶了？”
　　有一位叫摩罗的作家写道：“通过回忆，业已逝去的历史得到了重新呈现，曾经体验过的痛苦与欢欣得到了一次强化。回忆是对历史的一种选择。在回忆的过程中，人们有意地记忆一些东西，遗忘一些东西。在这种选择的背后，不动声色地站着回忆者的价值期待和文化理想。”这一段话可以作为我们解读《小河殇》乃至其他回忆性作品的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