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的黄昏(报告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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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犯入狱服刑,给家庭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其中相当的一部分体现在其父母身上。这些做父母的,含辛茹苦将子女拉扯大,不仅没有享到儿女的福,反而受到这些不争气的孩子的拖累。
  在近三年的时间里,笔者走访了120余户服刑人员的家庭,和部分服刑人员的父母进行了近距离的接触和坦率的交谈,给我的感觉是,桑榆渐晚转凄凉,可怜天下父母心呵。
  
  一
  
  本来,他可以安享自己的晚年生活。但是,儿子的入狱服刑以及因此引起的一系列家庭变故,让他再次“出山”,重担生活重担。而且,这一次的担子更重,并且全压在他一个人肩上。
  清晨,阳光刚洒向大地,城市便开始活跃起来。
  这是南京城西部的一个农贸市场的角落,紧挨着几个流动早点摊的旁边是一个卖报纸的摊位。很有特色的是,地上整齐地铺了几个蛇皮袋,袋上放着一摞摞报纸。有《现代快报》、《金陵晚报》,甚至还有《大众证券》等等。由于时下的报纸内容比较丰富,版面比较多,一份数张。报摊的主人将每一份折叠好之后,还横竖交叉码起来。每一摞的顶上都用半截砖头压着。旁边,是一个没有盖子的扁形大饼干盒。盒子里散放着一些毛票、块票和硬币。钱上也用一截砖头压着,显然是怕风吹了去。买报纸的人似乎都是老客户,取了报纸后,就把钱扔在饼干盒里。用纸币的,拿开砖头放了钱再重新压上;钱多的,就自己找零。显然,这是一个无人售报摊。
  尽管是一个无人管理的售报摊,但它总该有个主人吧。它的主人在哪里?
  离这个农贸市场大约一两站路的街道旁,摆放了几十只垃圾集装桶,这里是临时的垃圾中转站。每天一大早,环卫工人将居民区里的集装桶拖过来,倒入运输车运走,然后再将桶送回原处。
  就在等待垃圾运输车的这短暂的时间里,一个头发稀疏花白的老汉正在垃圾桶群中穿梭忙碌。他脸上蒙着一个口罩,双手戴着打扫卫生用的乳胶手套,在一个个肮脏的桶里奋力翻找着。他的身旁,是两只大张着口的蛇皮软袋。里边放着一些包装盒、纸片、铁丝钢筋头,以及其它一些可以当废品卖的东西。
  他就是报摊的主人,名字叫韩银河,已经72岁了。
  老韩原是一家企业的工人。后来因为年龄大了,便改行当了门卫,一直干到退休。虽然是在大城市生活,但老韩的退休金也有一千多块钱,何至于来拣垃圾呢?
  老韩叹息着说,都怪自己文化低,不懂大道理,没有教育好儿子。如今,儿子犯了法,去蹲大牢了。媳妇呢,实在守不住,也走了,想想也是,要熬十几年,人家年纪轻轻的,也不能怪她。老伴嘛,去年儿子犯事判了刑,一着急,就蹬腿到火葬场去了。这样,家里就留下一个11岁的孙子和自己相依为命。
  每天早晨,老韩领了报纸,分好后就把摊子铺开,然后赶场子拣垃圾,再飞速送回家,换一身干净衣服去收报纸摊。其间还要安排好孙子的早饭。孙子很懂事,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打理,包括起床穿衣,叠被理床,洗漱准备,自己走去上学。老韩说,我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就一个儿子,也就这一个孙子,但我狠着心,不惯他。说也怪,我不惯他,他反而很懂事,他爸坐牢前,他妈也没走,起床要喊好几遍,还要闹。早饭也很挑剔,烧饼油条不吃,今天要吃烧卖,明天要吃小笼包,后天又要吃锅贴馄饨。现在呢,有什么吃什么,星期六星期天有时就烫点剩饭弄点萝卜干,也吃的香喷喷的。我常常跟孙子说,我们家穷,不能跟人家比,要比就比谁学习好,成绩好。尽管这么说,学校里正常用的钱,我都给他,不让孩子丢脸。
  老韩感慨地说,我是一个很好面子的人,年轻的时候,也是单位的老先进了。后来叫我到传达室,有很长一段时间心里不舒服。有一次吵嘴,我那个死鬼老太说我是看大门的,我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一个多礼拜没跟她讲话。我拣垃圾的时候,捂个口罩,那不是讲卫生,也是遮遮脸,怕熟人看见。我长这么大,还真记不得什么时候戴过口罩。其实,孙子知道我拣垃圾,虽然我等他上学去了才把东西倒出来分分拣拣送收购站,但还有星期六、星期天呢,但他从来不说。很多熟人也知道,也不讲。特别是那些在我旁边摆放摊子的,都经常帮我照顾生意。逢到下雨、下雪,油条店的老板就会叫我把报纸放到他的门口去卖,其实他的门面也不大。有时刮风下雨了,我不在,他们就帮我把摊子收好。我感觉啊,这个社会还是好人多。
  提到正在坐牢的儿子,老韩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早迟要谈到他,谈到他吃官司的。我现在是两个月去看他一次。唉,还是没学好,见面就要这要那,好像我会变戏法,说要就来。说句良心话,媳妇走了也好,不然他出来还不把人家拖累死?已经现在这个样了,他还要讲条件,要东西,道理听不进去,还对我发火。有几次,我都想狠狠心不去看他了。但是想想他是我的儿子,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我惯的啊。老韩顿了一顿,看了看笔者说,这大概是我上辈子作了孽,这辈子还他吧。
  事后,笔者曾专程赶往江苏省浦口监狱,找到正在服刑的韩某,谈到了他的妈妈,他的爸爸,他已离家的妻子,他的儿子,他的家。韩某似有所动,低着头听我讲述,不时嘟囔两句。之后,他说,我也基本知道家里难,只不过是跟他要要看。实在没有,也就算了。
  笔者曾经动员韩某,你已经三十多岁了,儿子都那么大了,要有一个人样子了,要跟父亲好好谈谈,好好沟通。过去也就算了,要想想将来怎么办。韩某也答应了,就是不知道兑现了没有。
  我曾经跟老韩约定。等到2009年,他的孙子小学毕业了,一起到监狱去探视,那时候,笔者要亲眼目睹老韩、小韩、小小韩祖孙三代相会时的景象,并给他们合影留念。
  
  二
  
  在别人眼里,她绝对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她虽已不再年轻,却似乎照样什么都能干。然而,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苦楚和艰辛呢?
  陈秀兰是江苏省连云港市东海县的一个农民。她的家住在县郊的一个村子里。2003年,陈秀兰的大儿子因犯盗窃罪被判有期徒刑六年半。她的二儿子和二媳妇在苏州打工,一年也难得回来两趟。两个女儿都已出嫁,老伴又瘫痪常年卧病在床,家中还有大媳妇和一个8岁的孙子。
  2005年中秋节上午,笔者来到了陈秀兰的家。
  56岁,在城里,甚至哪怕是在乡下,如果是保养得比较好的女性,那可能还算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然而我们从陈秀兰身上看到的,却只能用苍老来形容。那脸上深深刻下去的皱纹,整个像六七十岁的人才有的。
  陈秀兰的大媳妇也就三十岁上下,收拾得精干利落,人也显得快言快语。她对我们说,俺妈这个人,要说也真是个苦命。她和俺公公辛辛苦苦把他们兄弟姐妹拉扯大,那一年俺大姑子刚刚出嫁,俺公公就瘫掉了,家里的柱子一下子倒下了。亏得俺男人那时已经二十多岁了,就把家撑了起来。后来俺结婚到这个家,日子过得还不错。就是俺妈这个人太要强,什么都和人家比,都不能比别人差。说实话,自打俺到这个家,她就对俺挺好的,把俺当闺女待。俺家他吃官司以后,她对俺更好了,总好像怕亏了俺似的,连重一点的活都不让俺干。她就这么一个人,什么都要撑着,才五十多岁的人,搞得都像七老八十了。听村里人说,她年轻时也很漂亮呢。刚嫁过来的时候,好多年轻男人都爱多看她几眼。
  是的,作为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女人,一个老年女人,陈秀兰付出的体力、精力是太多太多了。
  先说家务劳动吧。伺候瘫痪在床的病人,虽然媳妇也能做,但是擦洗啊,端屎端尿啊,从床上搬上搬下啊,一个年轻女子总有点不方便。再加上自从大儿子吃官司服刑之后,陈秀兰更是注意关心照顾大媳妇,生怕她有什么感到委屈的地方。所以很多事情都是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做了。哪怕就是有个头疼脑热身上不舒服的时候,她也总是硬挺过来。2004年的冬天,陈秀兰患了重感冒,连着几天高烧不退,但她还是坚持自己照顾老头子。那一天她服侍老伴解完手,端了便盆要朝外走,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正好那天大媳妇也不在家,老头子躺在床上干着急,怎么大喊也没人来。后来还是陈秀兰自己慢慢醒过来,自己擦洗干净浑身的屎尿,清洗了地面,还一再关照老头子不要声张。
  然后,就是两个孙子。大孙子8岁了,刚上小学,有他自己的妈妈照应。小孙子的父母在苏州打工,就全靠奶奶照看了,实际上,陈秀兰不仅当奶奶,还又当爹又当娘,照顾这个5岁的小孙子。实在要离开家了,才交给老伴或大媳妇暂时照看。
  同时,陈秀兰还养了三头猪和一群鸡。她说,早起一点,晚睡一点,也就忙过来了。
  再说生产劳动吧。陈秀兰家有几亩地,她尽可能地多种蔬菜。种过田的人都知道,种庄稼已经很辛苦了,种菜就更辛苦。因为种菜一茬茬更替得更快更频繁,田间管理要求更细致更勤。但是种菜肯定比种庄稼收入多。所以,陈秀兰宁愿多吃苦,仍然坚持多种菜。
  就是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陈秀兰还做着另外一件事:贩卖蔬菜。就是批发或者收购一些蔬菜,拿到县城的农贸集市上去卖。为了卖菜,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陈秀兰硬是学会了踩三轮车。
  当笔者问陈秀兰,她一天里时间怎么安排,都做些什么的时候,她给出了这么一个时间表,每天早晨,天暖和一些大概是四点,冷天大概是四点半起床,用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煮猪食,准备好鸡食,等大媳妇起来喂猪喂鸡。
  然后,把孙子抱到爷爷旁边,让爷爷照看。好在老伴膀子跟手还能动。残疾人反正一天到晚在床上,多睡少睡点没关系。陈秀兰自己则到菜田里忙上个把小时,或者到约好的人家去收购蔬菜,然后运到县城的菜场去卖。
  陈秀兰的老伴说,这都怪我啊。我一个大男人,整天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还要老婆服侍。可是她总是劝我,说她也许是前世欠我的,到这一世来还我。还跟我说,天天回家能看到我,她心里就有底,就实在。我知道,这是她怕我想不开,是宽我的心。有一阵子,我看到她膀子上、手上、腿上都有伤,就很紧张,以为是哪个欺负她打的,但她却说是自己摔跤摔的。后来还是媳妇悄悄告诉我,是学三轮车撞到树上摔的。这几年,我看着她一天天老了、黑了、瘦了。我是个粗人,不会说细巧话,不会说电视上那些软软的话,不会关心老婆,但是心里面还是很难过的。所以现在就特别恨俺那个大儿子,都是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把全家害的。
  离开陈秀兰家的第二天下午,我在江苏省徐州监狱见到了正在服刑的陈秀兰的大儿子。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先是和我隔着两米宽左右的会议桌对坐,双手搁在桌边上听我介绍他家的情况;听着听着,他的双手抱在头上;最后,他双手抱头,脸几乎碰到了桌面上,眼泪一串串朝下落。旁边的管教民警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几句启发安慰的话,他索性伏在桌上抽泣起来,以至我不得不中断了讲述。
  据管教民警后来告诉我,陈秀兰的儿子第二天就交上一份思想汇报,表示了痛改前非,好好改造的决心。
  哦,我真心祝他今后真能如自己所写那样,一路走好,对自己,对家人,特别是对他那含辛茹苦的母亲,切实地负起一份责任。
  
  三
  
  一辈子当老师教育人,自己的孩子却成了罪犯锒铛入狱,这对他是非常沉重的打击。他提前离开心爱的讲台,搬了家,换了电话,陷入深深的自责与反思。
  在素有“天堂”之称的东方名城苏州,我好不容易才在郊区的一个居民小区里找到了邱子文老师的家。
  这是2006年的6月初,虽是江南的梅雨季节,但这年的雨水似乎少一些,依然是艳阳高照。坐在邱家敞亮的客厅里,面对着沉默不语的邱老师,我感到比梅雨还重的沉闷和阴霾。还是邱师母端上了茶水,又和我寒暄了几句,才打破了沉闷。
  邱老师长叹了一声,用吴音很重的普通话对我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好,就喊你老张吧。我不是故意要冷淡你,慢待你,我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是羞对人言啊。
  说起来,我邱某人夫妻也算书香门第。我们俩的父母都是老师。到了我们这一代,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就下乡插队落户了。不过,我们还算运气好,没多长时间,就到大队的学校当代课教师了。我们在的那个学校,叫“戴帽子”中学,也就是小学上面,还有个初中一二年级,连在一起的。我们算基础好一点的吧,就教中学部。我教语文、政治、英语;她教数理化什么的。噢,那个时候叫“工业基础知识”、“农业基础知识”。当时,我们就好上了,别人也认为我们是很适合的一对。但是,我们不敢结婚,为什么呢?怕调不回城,那就真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了。
  到了1977年,碰上了一个好机会,邓小平恢复了高考制度。我们都报了名,通过了高考,上了师范学院。跟你说一句真心话,我们夫妻俩都热爱教育,都想多培养一些对国家有用的人,把这些孩子引上正路。
  上了大学,我们还没有结婚,虽然都老大不小的了,一来是因为经济底子差,成家没有基础;二来正在上学,怕耽误学业;三来那时学校有规定,在校大学生不准结婚。其实,那时候同学中也有结婚的,生孩子的都有,老师同学都不会说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到1980年吧,学校有了新规定,30岁以上的学生可以结婚。我们双方家长也一催再催,我们就结婚了,但是,一直到1981年的下半年,我们才敢怀孕。因为那时是最后一个学期,没什么考试科目,只剩下毕业论文了。
  我们是1982年的1月份毕业分配的,4月份孩子就出生了。我们给女儿取名叫邱真,感谢邓小平坚持真理,也是想让孩子将来求真务实,邱真,求真,是个谐音。哦,老张,我跟你说这么多,这么长,不是要炫耀自己多有才学,多了不起,而是说明我们人生道路的坎坷,说明这个孩子对于我们的重要性和意义。我们在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个女儿,而且不管国家政策如何,我们也从未想过生第二胎。
  那几年,日子是清贫的,但却是最令人珍惜值得回忆的。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间房子里,就在走廊烧饭,一层楼各家共用一个盥洗间。只能把孩子送到爷爷奶奶那儿,或是送到她外公外婆那里。我们夫妻俩一心扑到工作上,每天是上课、批作业,还要兼班主任,后来孩子渐渐大了,能送幼儿园了,就完全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虽然很忙,但我们也没忽略对孩子的教育。即便我们现在反思,我们对女儿的教育还是抓得蛮紧的。而且从小到大,孩子的表现也一直比较好。1999年,她参加高考,略有一点失常,只比一本线高了5分。经过努力,也还是上了相应的大学,进了比较理想的专业。哪曾想到,就在她快毕业的那一年,竟然因为贩毒被判刑进了监狱坐了牢。
  是的,判决书上写得明明白白,邱真因贩毒被判有期徒刑7年。
  邱老师说,当我们听到这个消息时,人整个就傻在那儿了。她的母亲一个劲地哭啊,流泪啊。我呢,就觉得脑子满满的,嗡嗡的;又觉得空空的,还是嗡嗡地响。我们从教这么几十年,教出的学生总有几千了吧,当然干什么的都有,但是不管怎样我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成了一个罪犯。我还有什么脸站在讲台上去教别人呢?
  我从教这么些年,当的最大的官就是教研组长。后来也是坚决辞去,让给年轻有为的老师去干了。也曾经有过机会去当校长甚至有可能去当政府行政官员的,但我都推掉了。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擅长行政工作,不会当领导,我就喜欢教教书,讲讲课,研究教材,研究教案。这许多年来,基本上年年大家都选我当先进工作者,推都推不掉。我夫人也是这样,只不过因为身体原因,前几年她就退下来了。现在,我们学校的校长、教导主任、语文教研组长,不是我的学生就是我的徒弟。大家约好,等到2009年,我光荣退休,也是我从教40周年,要搞个隆重的庆典。可是,遇到这样的事,你说,我还有什么脸等到那一天,还有什么脸去搞那样的活动呢?所以,经过深思熟虑,2003年的上半年,我就提出来早点退休。领导关心我,让我先退出讲台,做点其他事,暂时不退休。我知道,他们是真的关心我,真心为我着想,为我的生活和收入着想。但是我自己是想透了,一旦离开讲台,不再上课,继续留在学校对我个人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只会给领导和其他同事带来麻烦,甚至引起不必要的矛盾和误会。经我再三恳切要求,领导同意了我提前退休的申请。
  邱老师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办了退休以后,我们反复挑选,搬到了这个小区,换掉了电话号码,基本和外界不再联系。好在现在工资都是打在卡上,不要再到会计那里去领。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思考,女儿究竟为什么会走上犯罪道路,我们做家长的有什么责任。我这个人可能读书、教书多了,时间长了,变得有点呆,认死理,一定要想明白、想清楚。我家夫人怕我想不通憋出神经病,又怕我出个其它什么意外,经常要我陪她买菜、买东西、散步。但是,大多数时间我还是去想啊想啊。现在,我认为,我们最大的失误就是和女儿缺少沟通,缺少交流。我们对她要求高,那只是我们的所谓高标准,并没有在女儿内心里生根;我们对她要求严,那只是我们的严要求,对于女儿来说很可能就是一道紧箍咒。也就是说,她知道我们的想法而我们却没有真正了解她的想法,还自以为教给了她做人的道理,教给了她评判人生的道德标准和价值尺度。然而,这一切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平时,在家里,我关心家务很少,基本不做事。教育女儿理所当然是我的责任,因此,女儿犯罪,是我教育不当,是我的错误。
  犹豫了一下,邱老师又接着说,老张啊,很长时间了,我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些话,讲出来心里还真好受多了。不瞒你说,有一个想法我存了好长时间了,但一直没有决心去做。干什么呢?就是把我们家发生的这个情况,这个变故写出来,给全社会敲个警钟。我也想鼓足勇气走出去,把这个道理讲给更多的人听,告诉他们不仅所谓差生、表现差的孩子可能走上犯罪道路;就是所谓好学生、所谓表现优秀的孩子如果引导不当,管理不好,也有可能走向反面。但是我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一来夫人不同意;二来我自己也很爱面子;三来我更多地想到女儿,她还年轻,这样曝光,以后刑满回来,会有多大的负面影响呢?
  邱老师不说话了,清癯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上了一阵红晕。客厅里一片宁静。我看着邱老师,想像着他在讲台上授课时的情景,想象着他进入角色时激动的样子和风度。眼前的他显得瘦而且苍老,比被他称为一向体弱多病的邱师母看上去要大十来岁,而他们实际是同龄人。由此可见,女儿出事对他的打击,对他影响有多大。
  离这次访问一个多月后,我在江苏省常州监狱的女犯监区见到了邱老师的女儿邱真。这位被管教民警称为“冷静、沉着”的年轻女子伏案痛哭。她一边哭,一边说,爸,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在我走访的服刑人员家庭中,很多人家的经济状况非常不好,一眼看去就能看出其家的贫困。一些年事已高的老人不得不再次“出山”,用他们那屡经磨炼而今已不再硬朗的肩膀再次承担起生活的重担。这其中的艰辛,这其中的窘迫,读者诸君应当是能够想像得到的。这里,笔者就不去作更多的描述了。
  我想说的倒是另外一种情况。有这么一段时间,在广大服刑人员中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一个乡间老太太,在去监狱探望服刑的儿子前,花了几个晚上的时间,嗑出一大包瓜子仁来,甚至把嘴嗑出了血,而服刑的儿子一边吃着老娘嗑的瓜子仁,一边流泪不止,思念着母亲的恩情。
  就笔者来看,这是一个糊涂而愚昧的老太太,可能由于她的宠爱骄惯,养成了儿子的好逸恶劳,从而走了犯罪道路。而现在她不仅没有觉悟,没有反省,而是继续骄宠也是继续毒害着儿子。
  笔者在走访中也碰到一些家长,反过来转托笔者利用和监狱机关的特殊关系去照顾他们的孩子。怎么照顾呢?不是在思想上多关心多教育,而是想法给他们的孩子安排轻松一些的岗位和工作。笔者对这些家长说,孩子走进监狱成为罪犯,你们有没有责任?你们还嫌害他(她)害得不够吗?还要继续害他(她)吗?
  于是,我就把韩银河老人与邱子文老师的几句话转述给他们听,请他们品味其中的意思。当然,各人能体会到什么,感悟到什么,那只能凭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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