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生活了多年。有一次朋友问我，如果现在回国生活，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想了想，有个障碍是很难逾越的———国内的人际氛围，让我感觉大家都早早地放弃了自己。好像一起爬山，爬到一半，绝大多数人选择不再继续爬，有些干脆往山下走，一个想继续往上走的人难免寂寞。寂寞也许不算什么，更艰难的是精神土壤的缺失，使继续成长变得异常困难。
　　所谓“继续往上走”或者“继续成长”，与追求名利无关，所以那些貌似兢兢业业追求成功的人士，亦很难是同类。“继续往上走”，是一种历经挫折仍然向上的精神成长，是内心越来越宽广；“继续成长”，是忘记岁月流逝，像孩童一样憧憬一切未知的降临，是努力实现让自己变得更好的简单愿望。
　　珍妮是我认识的一个普通美国人，她六十多岁的时候想给自己买辆新车。我想，她那么有钱，应该买一辆凯迪拉克，可她说这是老年人才会喜欢的牌子。现在她快七十岁了，依然学习中文，独自去各国旅行，常常有奇思妙想，实在很像我认识的一帮文艺男女。珍妮的与时俱进和对生活的热情，让你觉得和她交流没有任何年龄障碍，这差不多是美国老年人的常态———即“无龄感”的生活。这是我喜欢美国的原因之一。
　　國内却是另一番情景。周围的朋友常常感叹自己老了，感叹自己大不如前。我既看不到他们在业务上的精进，也没有发觉他们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比以前更明晰与高深的见地。我常常问朋友，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老了呢？女性的答案差不多是有关容貌、身材；男士则觉得自己体力下降，性功能减弱。就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让整个人弥散出一种暮气，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周围的人，都是一场灾难。因为伴随意识衰退而来的，是真正的衰退。
　　我亦对国内浓烈的养生氛围感到无所适从。保肝护胃之类的伪科学养生文章充斥着微信朋友圈。每逢和朋友吃饭，也总有深谙此道的人评点各类食物的养生功效。吃饭就是吃饭，将功利性进食模式当作养生方式，让我觉得很难理解。
　　一个同你谈论中式养生的人，至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30岁。那种和垂暮老人在一起的感受是如此结实，与年龄大小、皱纹多寡无关。
　　回到国内，我就会陷入一种抽象的、无处不在的焦虑中。你习以为常的生活，突然变成一种与普遍观念对抗的生活。我很希望找到“无龄感”人群的存在，这些人总是试图把自己手里的工作做到完美，他们总是在“往上走”中阅尽人生辽阔，他们对一切皆保持好奇。
　　也许他是一位比GPS指路更明晰的出租车司机，他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无名小路；也许他是一位快递员，他有使用封箱带的绝技，把箱子封得完美整洁；也许她是一位家庭主妇，穿廉价丝袜但非常懂清洁剂，能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我都全心膜拜，因为他们没有放弃自己。要把每一条路铭刻于心，要研究每一种清洁剂的功效，哪里有余力关注岁月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