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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爸曾说，我和妈是今生难解的仇人。
的确，从记事起，就是妈时常突如其来的暴打。门窗被妈栓死，任谁在外面敲喊也别想进，而且还不许躲不许哭。我总是全身被妈掐得青紫，旧痕未去又添新痕。
屋里笤帚没有长把的，都打我打折了，后来就改用烧火的粗柴禾。妈打我根本没有任何先兆，于是我每天战战兢兢观察着她的表情。
其实我是极乖巧的，6岁时就开始给她做饭，在她下班前把屋子收拾干净，还得照看弟弟。每天跑前跑后被她支使着做家务，临睡前还要抱回第二天用的柴禾。大家都劝妈别打我，说没见过这么听话的孩子。
可妈没搂过我，没温声细语和我说过话，更没夸奖过我。无论我成绩多好，得到的永远是嘲讽。“我半拉眼睛看不上我们家小丹！”这是妈向邻居和客人说得最多的话，每当那时，我都含着眼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于大家逗我说妈不是我亲妈的话我深信不疑，于是每天放学的路上，我总是想象家里有个慈善的女人等着我，说她才是我的亲妈，来接我走，这个幻想安慰着我过了一年又一年。
在妈一贯打骂的政策下，我养成了极其自卑、富于隐忍，且极易被点点关怀而感动的性格。
2
高中时读的是整个自治州的重点，离家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需要在学校住宿。接到通知的时候，我兴奋异常，因为终于可以离开妈！
妈悻悻然和邻居说，我住宿后她干活就没了帮手。我心里恨她只想着我不能帮她干活，而不像别的母亲担忧牵挂着子女，所以迫不及待盼着开学的日子。
可开学的第二天，我就开始想家，谁都不想就是想回家，现在明白应该是对陌生环境不适应的恐惧吧。
求家里让我回去读普通高中，都不同意。于是我每天无心听讲、以泪洗面，终于在一天私自逃课返家。结果是被爸妈轮流两顿暴打，在“你不是住三楼吗?从楼上跳下来摔死也不许回家！”这句话下，开始我叛逆的青春期。
我不再回家，想家的时候我就哭着在校外的小路上来回走。逃课、离校出走，我尽所能发挥着自己的叛逆。
渐渐地，家里成为我和妈的战场，总是因为她一句毁灭性的讽刺我忍不住而燃起战火。事后我总是很伤心、很后悔，我向往的是母女之间贴心的温情，可以和妈分享我的悲喜。可每次我哄着她向她道歉时，她总是那几句：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你妈死了！
是的，我想她真的不是我妈。
3
高考落榜后的第二年，我草草结了婚。原因只是想离开妈，离她远远的。
我立誓要幸福给妈看，所以在婆家无论受什么委屈我都忍着，挨打也不回娘家诉说。我想我就是这个命，以前被妈打，嫁人被老公打。
怀孕时，妈说了不许回娘家，她那么年轻就要当姥姥了丢人。可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我生日那天清晨，妈给我打电话，嘱咐我要吃鸡蛋和面条，最后喃喃我几句，说这次倒是来了听话劲，不让回还真不回了！
我心里有点小小的喜悦，妈还是惦记我的！潜意识中，我还是对母女亲情有着坚持不懈的渴望。
回到家，妈依然不冷不热的，却在每顿饭多做些好菜，尤其是鱼，几乎每天换着花样做，因为我最喜欢吃鱼。她也不说是给我做的，眼睛看也不看我地说，你要多吃鱼，鱼有营养。我低着头，被这意外的关怀温暖得泪忍了又忍。
妈给我换着样买水果，补充这个营养那个营养。我说谢谢妈，她说我假惺惺，说不是小时候总打你吗，你不是恨我吗？
女儿出世后，妈倾注了全部的热情，对这个外孙女特别疼爱，几天不见就想到流泪。而且女儿人生的第一声呼唤竟然是“姥姥”，令我十分惊奇！我想老天在以另一种形式补偿我吧。
4
搬到大连后，我发现自己很惦记妈，时不时就要问在老家的叔辈妹妹，妈身体好不好，每天在忙什么？
夏季，妈从老家来看我，给我女儿编满头的小辫，编一次就要一个多小时，又给她买左一件右一件的新衣，满抽屉的头饰。
妈开始和我谈心，想起小时候给我梳头时的挨打，妈说那时候脾气暴躁，单位工作又很操心，我就成了出气筒。
妈说现在都补偿给你姑娘吧！我的眼睛偷着湿了，妈，可我多想拥有你搂着我的记忆啊！
妈来的那两个月，我一次家务都没做过，妈什么都不让我沾手，甚至我吃的果核妈也赶紧接过去。今生我还能得到妈妈的爱吗？我想也许是我要死了吧，否则妈怎么变得对我这么好？
妈是真的开始对我好了。担心我的身体，说我越来越没出息，以前还穿L号的衣服，怎么变成M号的了？说我不会打扮自己，还给我买发卡梳头。
她依旧唠叨那些往事，依旧讽刺我。也许彼此年纪都大了，懂得体会言语后面隐藏的感情，她再说什么，我只是呵呵傻笑。
妈开始依赖我，开始诚惶诚恐看着我的表情行事，每每使我忍住欲流的泪，妈是老了吗？
每次回娘家，妈都再三要求我多住几天，甚至她心爱的外孙女独自在家都不顾。每天忙着给我做喜欢吃的，和我唠叨一件件的琐事。在市场用很自豪地口吻回答别人：这是我姑娘，刚回来看我。别人说一看就是娘俩，很像！说话声音也一样。
是吗？我终于可以放心地相信她就是我亲妈。
5
最近一次回娘家，是叔辈妹妹告诉我，妈下楼梯不小心摔倒，胳膊摔坏刚拆下石膏。妈知道我工作忙，所以嘱咐大家别告诉我。
我打电话给她，埋怨她在电话里不讲。妈说有什么好告诉你的，难道你还关心我！
你是我妈，我不关心你关心谁！
妈在电话那头半天没吭声。我说回去看她，她沉默会儿说都已经好了，不用惦记，要是有时间就回来吧，正好要到你生日了。
我的泪忽地涌出来，这个世界只有妈最清楚记得我的生日！
我不再有丝毫的怨恨，我知道她是我妈，我就是有这样一个妈，今生我没得选择。
每次我走的时候，妈不管多忙也得给我包饺子，说是保平安。这次因为她胳膊还没痊愈，我走那天的一大早她就开始念叨，包不上饺子怎么办？我说那不过是个形式，干吗那么认真。
妈说去对门李奶奶家，已经快两个小时还没回来。眼看着快到走的时间，我刚要敲对门，妈端着一盆饺子出来，嚷嚷我赶紧吃。
李奶奶在后面说，你这个妈啊，怕你不让她包饺子，躲我这里包，她那手疼得啊直咧嘴！
我赶紧握起妈的手，手面都肿起了，通红通红的，我鼻子一酸，泪落下来。
妈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哭什么啊，我还没死呢！
我搂着妈大哭起来，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握妈的手，第一次搂着妈！那种盼望多年的亲近终于来临了！
妈非得去车站送我，在火车上看到站台上的妈，头顶的白发那么显眼，妈是真的老了！我的心开始有了难以割舍的痛！
我的妈让我恨着恨着那么多年后，忽然就明白自己是多么爱她，多么害怕失去她！
(责编/马冲冲 ma-ch-ch@163.com)
爸曾说，我和妈是今生难解的仇人。
的确，从记事起，就是妈时常突如其来的暴打。门窗被妈栓死，任谁在外面敲喊也别想进，而且还不许躲不许哭。我总是全身被妈掐得青紫，旧痕未去又添新痕。
屋里笤帚没有长把的，都打我打折了，后来就改用烧火的粗柴禾。妈打我根本没有任何先兆，于是我每天战战兢兢观察着她的表情。
其实我是极乖巧的，6岁时就开始给她做饭，在她下班前把屋子收拾干净，还得照看弟弟。每天跑前跑后被她支使着做家务，临睡前还要抱回第二天用的柴禾。大家都劝妈别打我，说没见过这么听话的孩子。
可妈没搂过我，没温声细语和我说过话，更没夸奖过我。无论我成绩多好，得到的永远是嘲讽。“我半拉眼睛看不上我们家小丹！”这是妈向邻居和客人说得最多的话，每当那时，我都含着眼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于大家逗我说妈不是我亲妈的话我深信不疑，于是每天放学的路上，我总是想象家里有个慈善的女人等着我，说她才是我的亲妈，来接我走，这个幻想安慰着我过了一年又一年。
在妈一贯打骂的政策下，我养成了极其自卑、富于隐忍，且极易被点点关怀而感动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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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读的是整个自治州的重点，离家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需要在学校住宿。接到通知的时候，我兴奋异常，因为终于可以离开妈！
妈悻悻然和邻居说，我住宿后她干活就没了帮手。我心里恨她只想着我不能帮她干活，而不像别的母亲担忧牵挂着子女，所以迫不及待盼着开学的日子。
可开学的第二天，我就开始想家，谁都不想就是想回家，现在明白应该是对陌生环境不适应的恐惧吧。
求家里让我回去读普通高中，都不同意。于是我每天无心听讲、以泪洗面，终于在一天私自逃课返家。结果是被爸妈轮流两顿暴打，在“你不是住三楼吗?从楼上跳下来摔死也不许回家！”这句话下，开始我叛逆的青春期。
我不再回家，想家的时候我就哭着在校外的小路上来回走。逃课、离校出走，我尽所能发挥着自己的叛逆。
渐渐地，家里成为我和妈的战场，总是因为她一句毁灭性的讽刺我忍不住而燃起战火。事后我总是很伤心、很后悔，我向往的是母女之间贴心的温情，可以和妈分享我的悲喜。可每次我哄着她向她道歉时，她总是那几句：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你妈死了！
是的，我想她真的不是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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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落榜后的第二年，我草草结了婚。原因只是想离开妈，离她远远的。
我立誓要幸福给妈看，所以在婆家无论受什么委屈我都忍着，挨打也不回娘家诉说。我想我就是这个命，以前被妈打，嫁人被老公打。
怀孕时，妈说了不许回娘家，她那么年轻就要当姥姥了丢人。可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我生日那天清晨，妈给我打电话，嘱咐我要吃鸡蛋和面条，最后喃喃我几句，说这次倒是来了听话劲，不让回还真不回了！
我心里有点小小的喜悦，妈还是惦记我的！潜意识中，我还是对母女亲情有着坚持不懈的渴望。
回到家，妈依然不冷不热的，却在每顿饭多做些好菜，尤其是鱼，几乎每天换着花样做，因为我最喜欢吃鱼。她也不说是给我做的，眼睛看也不看我地说，你要多吃鱼，鱼有营养。我低着头，被这意外的关怀温暖得泪忍了又忍。
妈给我换着样买水果，补充这个营养那个营养。我说谢谢妈，她说我假惺惺，说不是小时候总打你吗，你不是恨我吗？
女儿出世后，妈倾注了全部的热情，对这个外孙女特别疼爱，几天不见就想到流泪。而且女儿人生的第一声呼唤竟然是“姥姥”，令我十分惊奇！我想老天在以另一种形式补偿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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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大连后，我发现自己很惦记妈，时不时就要问在老家的叔辈妹妹，妈身体好不好，每天在忙什么？
夏季，妈从老家来看我，给我女儿编满头的小辫，编一次就要一个多小时，又给她买左一件右一件的新衣，满抽屉的头饰。
妈开始和我谈心，想起小时候给我梳头时的挨打，妈说那时候脾气暴躁，单位工作又很操心，我就成了出气筒。
妈说现在都补偿给你姑娘吧！我的眼睛偷着湿了，妈，可我多想拥有你搂着我的记忆啊！
妈来的那两个月，我一次家务都没做过，妈什么都不让我沾手，甚至我吃的果核妈也赶紧接过去。今生我还能得到妈妈的爱吗？我想也许是我要死了吧，否则妈怎么变得对我这么好？
妈是真的开始对我好了。担心我的身体，说我越来越没出息，以前还穿L号的衣服，怎么变成M号的了？说我不会打扮自己，还给我买发卡梳头。
她依旧唠叨那些往事，依旧讽刺我。也许彼此年纪都大了，懂得体会言语后面隐藏的感情，她再说什么，我只是呵呵傻笑。
妈开始依赖我，开始诚惶诚恐看着我的表情行事，每每使我忍住欲流的泪，妈是老了吗？
每次回娘家，妈都再三要求我多住几天，甚至她心爱的外孙女独自在家都不顾。每天忙着给我做喜欢吃的，和我唠叨一件件的琐事。在市场用很自豪地口吻回答别人：这是我姑娘，刚回来看我。别人说一看就是娘俩，很像！说话声音也一样。
是吗？我终于可以放心地相信她就是我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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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次回娘家，是叔辈妹妹告诉我，妈下楼梯不小心摔倒，胳膊摔坏刚拆下石膏。妈知道我工作忙，所以嘱咐大家别告诉我。
我打电话给她，埋怨她在电话里不讲。妈说有什么好告诉你的，难道你还关心我！
你是我妈，我不关心你关心谁！
妈在电话那头半天没吭声。我说回去看她，她沉默会儿说都已经好了，不用惦记，要是有时间就回来吧，正好要到你生日了。
我的泪忽地涌出来，这个世界只有妈最清楚记得我的生日！
我不再有丝毫的怨恨，我知道她是我妈，我就是有这样一个妈，今生我没得选择。
每次我走的时候，妈不管多忙也得给我包饺子，说是保平安。这次因为她胳膊还没痊愈，我走那天的一大早她就开始念叨，包不上饺子怎么办？我说那不过是个形式，干吗那么认真。
妈说去对门李奶奶家，已经快两个小时还没回来。眼看着快到走的时间，我刚要敲对门，妈端着一盆饺子出来，嚷嚷我赶紧吃。
李奶奶在后面说，你这个妈啊，怕你不让她包饺子，躲我这里包，她那手疼得啊直咧嘴！
我赶紧握起妈的手，手面都肿起了，通红通红的，我鼻子一酸，泪落下来。
妈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哭什么啊，我还没死呢！
我搂着妈大哭起来，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握妈的手，第一次搂着妈！那种盼望多年的亲近终于来临了！
妈非得去车站送我，在火车上看到站台上的妈，头顶的白发那么显眼，妈是真的老了！我的心开始有了难以割舍的痛！
我的妈让我恨着恨着那么多年后，忽然就明白自己是多么爱她，多么害怕失去她！
(责编/马冲冲 ma-ch-ch@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