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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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生宋泽奇,18岁,有着苍白的肤色,忧郁的眼神,柔软的短发和紧抿的嘴唇,高高的个子穿着白色的衬衣,有风吹来,衬衣鼓起像一张干净的帆。他身体纤弱,像在波涛里摇摆的小船,随时有被浪头吞没的危险。
  他家住在一片美丽的住宅区,那里有布局整齐的房子,和铺着磨石地板的甬路。家门口的甬路,路旁种着木棉,即便不是开花的季节,即便看不到那殷红如火的花朵,木棉的枝叶,都顽强而欢乐,伸向深远辽阔的天空。但是,宋泽奇,他总是低头慢慢走路,很少抬头看天。他甚至连这是木棉树都不知道。
  青春里却总有些馈赠和惊喜。
  傍晚,他吃过晚饭从家里出来,走路去学校。偶然一瞥,在新搬来的邻居家的院子里,他看到一副这样的景象:一个女孩,弯着腰,挥舞着铁揪,往一株刚刚种下的植物的根窝里填土。她穿着一件印鲜艳碎花的卫衣,袖口高高挽起,头发用一根红色丝带捆扎在脑后,像一条活泼的马尾。
  他不由停下,静静凝望。
  女孩感觉到他了,扭头朝他粲然一笑。
  那么粉红的脸颊,活力十足的神态,在宋泽奇的心里,“豁——”地映出一道阳光,温暖明亮。这个女孩,她多像一匹粉色的小马驹呀。他心想。而自己呢?这一转念,心情顿时黯淡下去。正要走,母亲从后面追上来,左手端着一杯水,右手握着一只白色的药瓶:“泽奇,你又忘了吃药!”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药片,喝过水,母亲才放心地回去了。走到母亲看不见的地方,他将药片吐在手里,丢在草丛。
  这样的叛逆,已经持续了1年,身体没有变得更好,却也没有变得更坏。他只是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偷听到的医生和父母的谈话。医生说:“他的情况不能手术,心脏上那个洞就在主动脉血管附近,万一失败,你我都承受不起。只有坚持服药,情况乐观的话,可以撑到22岁。”
  那年他12岁,步入青春期。13岁,母亲为他生了一个弟弟。15岁,他带着弟弟在马路边玩耍,一辆卡车疾驰而来,他想也没想,冲过去赶在卡车面前将弟弟推向路边,车轮贴着他的额头刹住了。17岁,他收到一封用粉色花朵信纸写的信,他将信读完,点燃,灰烬溶在凉开水里,一饮而尽。
  那一天,他才意识到,连爱情的权利,都被心脏里那个他看不见摸不着也感觉不到的小洞剥夺了。他不能去爱,也不能被爱。他的生命之花,还等不到盛开,花蕾便注定会早早凋谢。他想,不如抛弃幻想,泯灭希望,静待死亡。
  
  ㊁
  第二天的早自习,女孩被班主任领到教室来。她还是扎着红色的丝带,却换了一件粉色的卫衣,卫衣右下角印着一只可爱的斑马。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夏小驹。
  夏小驹说,父亲把全家从草原带到了这个城市,我很怀念草原,但也很喜欢这个城市。欢迎新同学的掌声响起,宋泽奇和夏小驹的目光漫过大片同学,在空气里相遇。
  她对着他粲然一笑,如同昨天傍晚。
  他不由自主地留意她。
  夏小驹喜欢体育课。每次都穿着白色镶粉红边的运动卫衣,白色的帆布鞋,少女气息青葱灵动。同学们跑步的时候,她就在操场角落里的高低杠上翻来翻去,一个人也玩得很欢腾。有次她还在草丛里发现了一朵白色的小蘑菇。
  夏小驹喜欢课间操。她站在队伍的中间,嘴角微笑沐浴着阳光,她认真地伸胳膊,抬腿,弯腰,尽量将每一个动作都做到完美无瑕。她肯定不是动作最标准的,但是他却觉得,她是最好看的。
  夏小驹的家就在他家隔壁。他们从来没有一起上学放学,因为他总是步行,而夏小驹,常常骑着一辆样式特别的电动车。不过有好多次,她从他身边驶过时,她都扭头朝他微笑。
  他想跟她说话,想陪她一起走路,想听她说说草原的故事。这些念头,都被他轻轻地压抑在心底,他遇见她,路过她,她微笑,她欢喜,他却只能,低头默默,不言不语。
  放学路上,夏小驹索性停了车,大方地喊他:“喂,宋泽奇,邻居同学,明天放假,你有什么安排吗?”
  “可能没有,不一定。”他很惊讶,又有点欢喜,但是明明一定没有安排,他却回答得如此模糊。
  “哈,那就是还没想好咯?跟我们一起去郊区的马场吧,我哥哥要带我去选一匹马!”不等他有所反应,她又笑道:“你有没有骑过马?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事!”
  “好!明天早上叫醒我!”
  宋泽奇的房间在一楼,窗户正对着夏小驹家的后院,院子里有一架秋千,有好多次,他刚起床,就看到夏小驹坐在秋千架上,荡来荡去,耳朵里塞着耳机,嘴里念着英语。
  
  ㊂
  第二天一早,宋泽奇果然被一阵敲窗户的声音惊醒。
  夏小驹站在窗外,仰着头朝他笑:“快点哦,我们要出发了!”说着,递进来一个粉嘟嘟的大苹果,和一盒早餐奶,呃,还有一只羊角面包。
  宋泽奇嚼着面包出门时候,母亲很惊讶:“今天不是放假吗?你要去哪里?”
  “出去走走。”
  母亲不放心:“要不要我陪你去?”
  他摇摇头。
  这么多年来,母亲从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他去学校她都要打电话给老师,确认他平安到达。于是,除了去学校,他极少出门,他能在房间里安静地坐上一整天,看看书,听听音乐,发发呆。
  至于郊区还有马场,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们搭车去,到了马场,夏小驹就开始飞跑,她跑路的样子别扭又可爱,看着还有点无端的心酸,她看中了一匹粉红色的小马驹,她拍拍它的头说:“我好喜欢你,以后你就是我的马了,好不好?”
  小马驹抬起两只前蹄,扬起头,抖动粉白色的鬃毛,发出愉快的欢呼。
  马场饲养员取来马鞍,替小马驹佩好,夏小驹接过马鞭,不用人扶,轻轻一跃,翻身上马。栅栏门一开,她挥起鞭子,轻轻一甩,小马驹欢腾地在马场上驰骋。
  宋泽奇坐在马场边上看她。
  她跑了一圈,绕回他身边,俯身将他一拉:“上来!”
  他不知怎的就翻了上去,坐在她身后。他有点紧张,有点害怕,他不由得闭上眼睛,她扭头看到他的样子,哈哈大笑:“你是温室里的花朵吗?邻居同学!一看就知道你缺少阳光照耀风吹雨打,同学们都说你阴柔忧郁像男版林黛玉,可我总觉得,你骨子里充满着阳刚之气,大概,只是尚未觉醒罢了。”
  是赞赏?还是安慰?或者根本就是敷衍,但这番话,一语中的,道出了宋泽奇的心声。
  他缓缓睁开眼。
  和风扑面而来,阳光披泻在身上,前夜下过雨的草地散发出清新香气,夏小驹头上的那条红丝带,跳跃如火焰。将他心中冰凉沉睡的某种意识,“呼啦——”一下点燃,万丈火焰,猎猎作响。
  
   ㊃
  办理好领养马驹的手续,哥哥回去了。宋泽奇跟夏小驹一起,为小马驹洗澡,梳理鬃毛,拍着它的头和它说话。最后,夏小驹说:“陪我去买点红萝卜吧,马驹饿了。”
  附近就有小小的集市,他们从这头走到那头,把所有的红萝卜都买下来,装在一只大袋子里,加起来有40多斤,沉沉的,好重啊。夏小驹说:“我们抬着走吧。”宋泽奇不说话,抓起袋子甩在肩上,扛着走。
  夏小驹跟在他身边,慢慢地走。他扛着沉沉萝卜,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说话,她就一个人说,说给他一个人听。
  她是先天的脑瘫,左边小腿的肌肉和骨骼都发育不良。以前走路都要拐杖,经过几年的锻炼,她终于可以独立行走了,但也不能走太远,稍远一点的路,她都是骑马。但是,父亲工作调动,只好搬来城市,城市里不能骑马,只能骑电动车。
  可是,电动车怎么能和马比呢。马有感情啊,能和听你说话,能和你交流,它是你的伙伴,是你的朋友,是你的依靠。可是电动车呢,它是机器。不过多幸运啊,这里也有马场,所以,她一定要领养一匹马,尽管不能带回去,跟在身边,天天骑着,但那也是她的马,她会常常来看它,骑它,陪它说话,喂它吃红萝卜。
  说着,她仰起头看宋泽奇:“哎呀,你满头大汗,坐下来休息一下吧。”他放下红萝卜。他们就坐在一条灰白色的马路旁休息,马路旁都是稻田,稻子正是收割季节,沉甸甸,金灿灿,满目繁华。
  夏小驹从包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很轻柔很迅速地,擦去了宋泽奇额头上的细汗,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把手帕叠好放回了包里。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样子,她咧嘴一笑。她看着稻田,双手举过头顶,做了一个看起来像是拥抱天空的姿势。
  然后,她说:“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去远方。好想去,去爬雪山,去看大海,去冬天也很暖和的地方晒太阳。即使没有雪山大海和太阳,那样的远方,我也想去看看,你说,远方都有些什么呢?可是,架着拐杖也爬不了山,电动车也不能带我去看大海啊。”
  宋泽奇看着她,默默地看着她,她粉红的脸颊,粉白的衣衫,飞扬的神采在这一刻,凝滞不动,就像一匹小马驹,折断了腿,无法扬蹄飞奔。
  人生中的第一次,他感觉到了心脏上的那个洞,像是有一股冷风猛力地刮来,从那个小
  洞中呼啸而过,又冷又痛。那个洞,是那么真实的存在。
  
  ㊄
  冬天来了,连木棉树都落光了叶子,那种只剩下孤零零的枝桠仍然顽强伸向天空的姿势,让宋泽奇很惊讶。他知道那是木棉树,也是夏小驹告诉他的,那种树,在北方,成片成片地,自然生长。
  她还很失落地说:“不是冬天了吗?为什么还没有下雪?”
  我从来没见过下雪的冬天,据新闻里说,这个城市的冬天不下雪,已经整整50年。这样的话,宋泽奇在心里念着,却无论如何也不忍说出口。
  那天清晨,吃早餐的时候,新闻说,昨晚的气温,是近年来最低的一次,虽然城区没有降雪,但是南山风景区,却下了一夜的小雪,山顶已可见薄薄的积雪!
  他把药片丢在草丛后,没有去学校,而是爬上去了南山的公交车。
  他背着书包,怀里紧紧抱着相机。
  他来得这么早,赏雪的游人几乎没有,只有稀疏的几个工作人员。他心想,正好呢,可以拍一些纯粹干净的景色。
  他就拍啊拍啊。
  拍了雪松上的白雪,拍了雪中的梅花,以及在白雪里顽强地发着绿芽的一撮小草。一直麻灰色的兔子,不知从哪里跑来,在雪地上奔跑,他拍到一个华丽丽的背影和一串清晰的脚印。他还在草地上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用石头做它的眼睛,还摘了一片枯萎的叶子做它的帽子。
  他在风景区的管理处,要了一只红色的塑料小桶,把雪人装在桶里拎回去。
  然而,夏小驹看到的,只是半桶雪水,飘着一片枯叶。
  她忽然哭了。
  宋泽奇把相机递给她,她看着那些雪景,忽然又笑了,然后又哭了,她这样疯疯癫癫,弄得宋泽奇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念头,却像雪地里的麻灰兔子一样,跑了出来。
  第二年6月,宋泽奇没有考上大学。夏小驹考上的那所大学,就在高中学校的对面。她其实报了远方的大学,但是,他们以她身体残疾,拒绝了她。
  夏小驹坐在黄昏里的夕阳里,很沮丧,说:“我的生活完全可以自理啊,为什么他们要歧视我。”
  “没有人可以歧视你,也没有人可以,抛弃你。”前一句,是他说给夏小驹听的。而后一句,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才发觉,他抛弃自己,已经太久了。
  那个像麻灰兔子一样的念头,终于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的脑海,他蹲在她面前,认真地看着她,说:“我也不知道远方是什么样子,现在我也不能带你去,但我决定,为你去远方,走走看看,我把那些景色都拍下来,都说给你听。”
  对于他的决定,母亲很伤心:“你说你要去流浪吗?泽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离开妈妈……”
  他的目光沉静如湖水:“我已经知道,我最多活到22岁,我只有4年时间了,妈妈,让我去做一些我想做的事,好不好?只有那样,我才不会后悔,活过这一回。”
  母亲泣不成声,却开始替他打点行囊。
  夏小驹不知道他心脏的秘密。他出发的清晨,她满心激动欢喜,又很羡慕:“记得拍照片呀,记得打电话呀,记得吃饭呀,还要,记得……我……”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马尾,用极低的音调的说:“有生之年,誓不忘。”
  她没听清,只是笑着解下马尾上的红头绳,系在他的手腕上:“让草原之魂保佑你。”
  
  ㊅
  宋泽奇的要去第一个远方,就是草原。夏小驹生活过的那个草原。
  十月的草原,地上的羊群和天上的白云一样柔软,黄色和白色的野花绵延成片,远处的青海湖烟波浩渺宛如玉盘。夏小驹啊,原来你长大的地方是这么美丽。宋泽奇怎么拍呀也拍不完。有风低低扫过,他闭上眼睛,用心沉醉,他想,我一定要把这种感觉铭记在心间,写下来告诉夏小驹!
  为了抵御风沙与太阳,游客们都全副武装,戴着墨镜,缠着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但是宋泽奇,他挽起裤管,裸露着上身,赤脚在青海湖边走啊走。他还在岸边的草丛里,发现一窝也许是湖中鸟儿的蛋。他蹲下来扯过几把野草,将蛋掩藏好。
  他走到塔尔寺,僧人走过来摸摸他手腕上的红丝绳,念了一句经文。身旁的大婶告诉他,这是为你祈福,你手上的红丝绳,是塔尔寺的圣礼。
  他从西北绕行西南,他去自然保护区看熊猫,拿竹笋喂一只小熊猫的时候,小熊猫将他的手指头也当成竹笋,咬了一口。工作人员说:“我马上联系防疫站,注射狂犬疫苗。”他摇摇头,笑着将流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几下,洒脱地走开了。
  他还去了长江三峡,没有听到两岸猿声啼不住,只见轻舟已过万重山。他在一个叫瓷器口的古镇,吃一碗酸辣的豆腐脑,他在心里说,夏小驹,这么麻辣的东西,你肯定不敢吃吧?这样想着,他又喊老板:“再来一碗。”吃得他的唇舌肠胃,像是燃起熊熊大火。其实他本来也不敢吃啊,嗷嗷嗷。
  有一天,他睡在一辆废弃的卡车车厢里,半夜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天空。浩瀚夜空,星辰点缀,万籁俱寂,只听见自己的呼吸。一种活着真好的感受,从心脏上的那个小洞里,油然而生。原来,他行走远方,也是为了拯救自己。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找个地方上网,把照片和感想全都压缩成文件夹,打包发到夏小驹的邮箱里。有一天,夏小驹在回信里,发给他一个http网址,他打开来看,是一个博客,博客名称就叫做:宋泽奇的远行。他拍的照片,他写的见闻和感想,都被她整理好,一篇篇发表出来,每一篇,都加上了她自己的感想。
  他读着,直觉得,人生价值得到了升华。虽然这种感受有点深沉有点傻,但确确实实就是他的真实感受呀。
  当他走到“天涯海角“的时候,夏小驹正好发短信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他无法回答。他在离开家门的那一刻,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活着回去。远行千里,危险未知,他不敢给更重的承诺。
  何况,现在,他深深迷恋上了行走,一边行走,一边体验各种危险的事,有几个人,能被熊猫咬破手指头呢?这种流血,无论如何,都是美丽的呀。如果回去呢?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不如,就让她以为,自己迷了路,忘了回去。
  他还在火车上遇到一个女孩,女孩说:“你知道吗?你有着世界上最英俊的侧脸。坚毅的轮廓,漆黑的眼睛小麦的肤色,未经修葺的胡须多么性感。这个夏天,我想跟着你走。”
  女孩的年纪大约十八九岁,笑容明媚如花。
  他摇头:“你是暑期旅游,而我,是遨游余生。”
  女孩不懂他说什么,只是举起相机:“我要拍下你的侧脸,作为纪念。”
  他心中一震,从背包里翻出纸笔,写下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两年之后,请把你拍的这张照片,寄往这个地址。”
  “夏小驹……“女孩轻声说,“好特别的名字。”
  
  ㊆
  女生夏小驹,21岁,有着粉色的肌肤,四月春光一样的眼神,长长的头发用粉色丝线扎成马尾飘扬在脑后,身材婀娜,笑容明媚。她穿着鲜艳的卫衣和浅色的牛仔裤,脚蹬马鞍,骑在马背上,迎风飞驰。那匹粉色的小马驹,已经长成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就像白马王子那么帅气。
  可是,她的王子呢,不见来归呀,不见来归。
  她定期帮他更新博客,整理照片和文字,还申请博客首页推荐,渐渐地,博客人气高涨,被出版社看中,几番洽谈之后,一本叫《宋泽奇的远行》的彩印图书出版。版税变成了他继续远行的资金。
  她一次又一次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一次又一次地,不给答复。
  她想他的时候,就跑去马场看她的白马,为它洗澡,梳理鬃毛,喂它吃红萝卜,像以前他常常陪她一起做的那样。那天,喂红萝卜的时候,白马把她的手指当成红萝卜,咬了一口,鲜血汩汩溢出。饲养员说:“快回去打狂犬疫苗呀!”
  她举起流血的手指,吮吸一下,扬头一笑,取过马鞭,翻身上马。
  跑出去几十米远,白马忽然前腿跪地,将夏小驹从马背上摔了出去。
  夏小驹躺在了医院里,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她很无奈又很庆幸:“左腿呀左腿,你明明就已经很不尽责了,现在又折断了,以后还能不能为我服务呢?”
  这一次,夏小驹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她把电脑搬到床上,翻看宋泽奇的博客。《宋泽奇的远行》出人意料的畅销,出版社以数倍的版税,签下了他的第二本书,她现在要帮他整理照片给出版社。
  这一年,宋泽奇走到彩云之南,梅里雪山脚下。
  雪山脚下有小村庄,有小学校,学生们刚刚含泪送走了上一任的代课老师,每天都在学校附近放牧牛羊,等待新老师到来。他不是新老师,他只是好奇,走到学校里去看看,却被孩子们齐齐地包围,他们用求知若渴的眼神将他留了下来。
  上课的时候,他从窗户里望出去,可以看到梅里雪山绵延的山脉,皑皑白雪,终年覆盖。他想,长眠在雪山上,也是很美丽的事吧。
  那天,他站在窗前看天空,一只小鸟,忽然从空中跌落下来。弟弟打来电话说:“哥,小驹姐姐骑马摔跤了,住进医院了。”
  他回来的时候,她刚刚出院。她坐在院子里,一张轮椅里,旁边是她挥着铁揪种下的植物。原来是一株栀子花。三年多不见,栀子花长得那么茂盛了,浓绿的枝叶间,一朵白花,喷薄而出。
  他就站在门口。
  夏小驹知道是他回来了,却不抬头看他,只是看着那朵盛开的栀子花,说:“昨天我梦见它开了,所以一定要出院,果然,宋泽奇,你看,它开了。”
  他迈不开步子。
  她又说:“我还梦到你回来了,果然,你就回来了。”她抬起头来看他。他们的目光漫过时光,记忆,想念,在清晨的空气中,相遇了。她的眼睛涌动着润泽晶莹的光泽:“生命一定要像花朵一样盛开过,才是美丽的。宋泽奇,你的生命之花,正在盛开,我,看到了。”
  站在她面前的宋泽奇,已完全不是当初那个纤弱苍白的少年,他已长成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这样的宋泽奇,扛40多斤红萝卜毫不费力了,就算是背着重90多斤的夏小驹爬山,他也背得起。
  他们并排坐在院子里的白色长椅上,一起翻看《宋泽奇的远行》。从头看到尾。夏小驹忽然说:“你去了那么多地方,但是没有森林和瀑布呢。”
  宋泽奇说:“是啊,没有。在我的老家,一个小城的尽头,有一片原始森林,在那里,有一道美丽的瀑布。”他侧头看着夏小驹,“我想和你一起去。”
  
  ㊇
  远行的这些年,宋泽奇学会不少本事,开车就是其中一件。他开着一辆二手的军绿色越野车,那是他用出版社预付的第二本书的版税买的。他载着夏小驹,从城市出发,去往老家的小城,又从城外的水泥路往山区进发。一路上,夏小驹都睁大眼睛,使劲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像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
  进了山区,车子行驶到道路的尽头,一道山谷,从森林里跳跃而出。宋泽奇把夏小驹抱到一块石头前,让她扶好,背对她蹲下身子,说:“上来。”
  他背着她,沿着山谷,在森林里穿行,落叶成聚,古木参天,阳光从树枝间落下斑驳光点。地上有一丛红色艳丽的花,宋泽奇弯腰摘了一朵,夏小驹握住,轻轻舞动。他说:“瀑布就在山谷的上方,我们一直沿着山谷走,就会看得到。”
  一路都是缓缓上行,宋泽奇纵然强壮许多,也累得满头大汗。他们坐在一块标志显示说是存在于第4冰川时期的大石头上休息时,夏小驹挥舞着那支花,说:“我知道,带我出门很累很辛苦,我从不要求,总是对家人说,我喜欢在家。他们收养我,爱我,已是莫大的恩泽,你说,我怎么能再要求其他。但是每次去骑马,我都不愿意回来。自由驰骋的感觉,太美了。”
  宋泽奇不说话,只是背着她,蹲下去,再背她起来,踩着潮湿的落叶,在森林里走啊走啊,一旁的山谷轰鸣不绝,他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听不见了。他只听得见夏小驹,在轻声哼唱。
  他们到达瀑布的时候,正是午后阳光最炽热时刻。
  瀑布分成三段,一段段层叠落下。每一段,都折射出不同颜色的阳光。
  有金色,有白色,还有彩色。
  夏小驹靠在她的身上,手握着他的手,他想,还有3个月,他就22岁。他又想,走了这么多的路,看了这么多的风景,身边的人,和眼前的景,才是他一生最珍贵。他还想,如果上苍怜悯,奇迹出现,他活过22岁,他就用那辆车,载着夏小驹,去周游全国。
  夏小驹一边康复,一边准备毕业论文。
  宋泽奇开着他的越野车,回到雪山脚下。
  
  ㊈
  他手腕上系着那根红丝带,独自爬山。来了这么久,他第一次要爬到山顶,也是计划着在这个时刻爬上山顶。
  一路上都有驴友,他们且行且乐,大声唱歌。只有他,双脚双手并用,默默朝山顶行进,这一回,他没有带相机,手机,现金。只有一张身份证,和手腕上的红丝带。
  他在第二天中午到达山顶,在不知积了几千年冰雪的雪山顶上,默默地坐着。从午后,到黄昏,到天黑。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落在他的头顶,颈脖,手臂,还有那条红丝带上。天明时分,驴友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冻成一个雪人。
  他似乎在做梦,他梦到不知是哪一年的清晨,他还是一个纤弱少年的时候,他清晨跑到南山,用薄薄的雪堆了一个小小雪人,想带给他深深喜欢的那个女孩,结果雪人化掉了,女孩好伤心。他梦见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雪人,被一个很帅的男生捧着,送给了他深深喜欢的女孩,女孩笑得好开心。
  他在医院里醒来,他很迷茫:“我还活着吗?”
  医生说:“是啊,幸好你身体强壮结实,一般人冻这么久,情况就很危急了哟。”
  他很疑惑:“不是这个,我的心脏,做了扫描吗?”
  医生也疑惑了:“做了,没有异常。”
  回到城市,母亲带他去医院,找到他的主治医生,全身体检后,医生很欣慰地说:“心脏上的那个小洞,愈合了啊!这种情况不多见,你很幸运!“随即又扬起得意之色,“我研发的药,果然有效果!”母亲喜极而泣,他坏坏地笑了。
  他去找夏小驹。
  清晨,夏小驹在草场跑了马,正远远地回来。走到离宋泽奇几十米远的地方,她勒了勒缰绳,慢慢地,朝他迎面走来。
  她穿红衣,骑白马,神采飞扬,顾盼流光。
  他想,人生中最美好的清晨,就是如此了吧。原来,危险的事固然美丽,却仍然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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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和尚,出来吃早饭了!”  林荫深处的那座高塔里关着什么,没有人知道。大呼小叫着吃饭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盘子里端着一大只烧鸡,香味扑鼻。  塔里传来一声叹息,“你又杀生了。”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我今天吃了这只鸡,很可能明天就会被别人吃掉,这是自然规律,你活着就得接受。”  “强词夺理!”男子似乎怒了,再不搭理她半句。  “好了好了……”她还是受不了他的沉默,纵身一跃,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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