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精神障碍,他的画是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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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因为那次自闭症儿童画作的刷屏事件才知道了WABC。这个针对自闭症患者等特殊人群免费提供艺术课程的非营利性公益机构,总部位于上海,目前在全国十座城市开办了艺术体验课,已经有3000多名学员。创始人苗世明说,他们做的不是帮扶,而是让不同的人群之间彼此尊重。
  “明明是万物皆眠的冬季,树上却有跳跃的红色,仿佛在告诉我们,严冬中的生命依然充满了活力。”这是画作《冬之蕴涵》下方的一段文字解释。
  8月29日早上,这幅由22岁的自闭症患者李捷麟创作的画作刷爆了微信朋友圈。这是由上海艺途公益基金会(WABC)聯合深圳爱佑未来慈善基金会共同在腾讯公益平台上发起的线上筹款互动活动,也是今年99公益日的预热互动之一。微信用户每购买一幅电子画作,就相当于向这个公益项目进行了捐款。8月29日当天,这个项目提前完成1500万元的筹款目标,有近600万人参与。
  一场线上的筹款活动迅速演变成了一次现象级的社会事件,作为这次活动的发起者,位于上海的无障碍艺途工作室WABC(以下简称WABC)成为被关注的焦点。这是一个为自闭症患者等特殊人群免费提供艺术课程的非营利性公益机构。总部位于上海,目前在全国十座城市开办了艺术体验课,有3000多名学员。

“我们不是替残障人群解决就业的,我们做的是人与人的之间的尊重”


  8月29日早上,WABC的创始人苗世明正在开车,电话开始响个不停,微信上新消息越来越多,他已经看不过来了。他发现,微信朋友圈已经被他们学员的画作刷屏了。
  精力有限,第二天开始,对于媒体的采访邀约,苗世明开始做筛选,“主流”和“人文性”是他的选择标准,“我们不是一个做帮扶的,不是替残障人群解决就业的,我们做的是人与人的之间的尊重。”苗世明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们做了八年了。”
  和赞美声一同而至的还有公众的质疑声。有人怀疑这些画作是否出自自闭症孩子之手,有人猜测WABC是一家针对特殊人群的营利性质的艺术培训机构。“给不给孩子钱?”“怎么给?”“你们真的不收费吗?”媒体抛来尖锐的问题,苗世明坦言这让他感到不舒服,甚至有点愤怒。不过他也清楚,愤怒不是消除质疑该有的态度,理性让他收回了情绪。“我们本来就是做项目的,筹集的本来就是项目经费,不能因为公众希望,我们就改变计划,把钱直接给到这二十几个学员。”苗世明说,这些筹款后续会用于患有自闭症、脑瘫、唐氏综合征等精神障碍的特殊人群改善生活、融入社会和实现自我价值。
  WABC通过官方微博公布了各地工作室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在线上争论也没什么意义,我们也说不清楚,不如就直接去我们工作室跟孩子和家长当面交流。”苗世明说。
  9月1日,一场名为“异彩”的原生艺术画展在上海外滩如期举办,WABC是这场展览的发起方。当天下午,1994年出生的自闭症患者李捷麟,受邀来到画展现场进行创作,这一过程通过直播的方式向大众展示。
  WABC成立八年,从上海开始,目前在全国八个城市成立了工作室,联合了近40个学校和社区,为1000多名患有自闭症、脑瘫、智障、唐氏综合征和精神分裂的特殊人群提供艺术治疗课程。
  创立之初,只有苗世明一个全职员工,现在WABC拥有了一个40多人的团队。这期间,质疑几乎从未间断。质疑不仅来自公众和媒体,还有学员的家长。“很多家长一开始并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是有艺术潜力的,是对社会有价值的。”苗世明最大的压力也在于此。
  WABC成立八年以来,从未向学员收取过任何费用。苗世明是WABC的第一位老师,教课之余,他花了很多时间做家访。他了解到,自闭症孩子的家庭通常都比较困难,在一个三口之家,如果孩子患有自闭症,通常父母当中有一个人需要把所有时间和精力拿出来照顾孩子。如果是单亲家庭,面临的挑战会更大。“如果课程收费,本身就是一道坎,只有把门槛降低,我免费提供,才有人愿意来。”
  9月2日,周六下午,高华像往常一样,来到位于北京潘家园乐享空间的这间50平方米的工作室给学员上课。她是苗世明的高中同学,来WABC之前在媒体工作,现在是WABC北京工作室的负责人,也是绘画课的老师之一。参加这堂课的五名学员都是自闭症患者,他们的妈妈和他们一起围坐在桌前。这堂课的任务是画向日葵。
  18岁的沈昕航坐在那里,双腿颤抖不停,他右手握着画笔,左手时不时捶打桌面,“那是他表达不满的方式。”高华向《中国新闻周刊》解释。他的妈妈在一旁,全程站着,帮他加颜料,递画笔,他抓着妈妈的衣袖,有时候会在妈妈胳膊上咬一下,妈妈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任何反应。对照着手机屏幕上老师发来的照片,沈昕航在一张白纸上的中间,画上向日葵黄色的花瓣。白云在他的笔下,成了一道生硬的直线,一旁的妈妈笑着提醒他,“云朵应该是弯的哦。”高华走过来,她不觉得有问题,“画画就是一种感觉,跟着你的感觉走就好。”她轻声在沈昕航耳边说,“好的。” 沈昕航用响亮的语调回应她。
  半个小时之后,沈昕航面前的那张白纸变成了一幅向日葵画作。他的妈妈拿起手机,拍照留念。两年前,经人介绍,她带儿子来到WABC,那个时候,沈昕航还只会在白纸上涂鸦,他最好的作品是将一张白纸一分为二,一半涂绿色,一半涂红色。
  在WABC,尊重学员的自由表达是大家一致的共识。“我是第一个老师,我们本身做的就是引导,一定是他们自己在表达,你可以教他方法,但你不能修改或美化他们的作品。”苗世明说。
  “发现中国的梵高”是苗世明用来向外界介绍WABC时最常说的一句话,而事实上,WABC并不以“发现中国的梵高”作为他们的目标。苗世明说,WABC不是结果性导向的机构,学员们来这里画画,拿起画笔,在白纸上涂色,这个表达的过程本身就是目的。

“你想要让这些孩子跟公众融合,你自己首先得是一个融合性的人”


  苗世明以前接受不了同样的事情重复多遍。因为做WABC,他需要告诉政府、企业和公众,WABC究竟是做什么的,以获得资金支持。曾经有段时间,他索性做了一个发言模板,“什么时候开始?怎么想的?什么时候是转折点?后来发现这样不行,得引导性沟通,得有同理心。”他说,“你想要让这些孩子跟公众融合,你自己首先得是一个融合性的人。”
  2003年,苗世明从中央美院本科毕业,在学校附近办了一个针对高考生的美术培训班,持续了三年。由于觉得纯粹是消耗性的劳动,他选择停下来。之后,他做了些与艺术无关的事,2007年,他开始做策展人。改变发生在2009年,当时,他为首届北京798双年展策划了一个“人人都是艺术家”的项目,他需要找到一些来自社会底层的普通人,免费为他们提供绘画课程的培训。WABC的创意就来源于那次展览。后来,他在北京朝阳区亚运村的一个社区里,找到了14位学员,他们当中,有自闭症患者、脑瘫患者和唐氏综合征患者。之后的一个月,苗世明和他们待在一起,教他们画画。一位因车祸导致智力障碍的40多岁的大叔让苗世明印象深刻,“他每天用铅笔描绘姿态各异的小人,好像在表达他每天不同的心情。他有自己的情感和思想,每一笔都发自内心,他明显比我画得好。”
  一年后,他再一次转变身份,离开北京,前往上海,创办了WABC。

“得知自己他的作品可以卖钱,他会觉得,我可以买巧克力给妹妹吃了”


  工作室运营的第一笔资金来自企业赞助, “有家企业要给山区孩子捐书包,我们把学员的画作印在书包上,拿到了几万块。”成立初期,最大的资金支持来自政府。一开始跟政府打交道,他说WABC,很多人听不懂,后来才有了“无障碍艺途”的名称。再往后,他开始用一句话“发现中国的梵高”来介绍WABC。“他有点精神障碍,他的画是有价值的。”他觉得这句话很好地概括了WABC。
  2012年,苗世明和WABC第一次正式进入公众视野。那一年,上海工作室的学员小龙参加了中央电视台一档名为《梦想合唱团》的综艺节目,“那时候他就开始火了,被评为年度励志男孩。”小龙被苗世明打造成了自闭症群体的励志偶像。 “这个世界也需要偶像明星。”
  作为WABC的签约艺术家,小龙每年能收到来自机构的几万元补贴,“其实就是鼓励,社会不认可你,我们认可你,其实主要是给他家人看,画画是可以挣钱的,孩子是有用的。得知自己的作品可以卖钱,他会觉得,我可以买巧克力给妹妹吃了,他不会去想拿这个钱可以买房买车。”苗世明说。
  WABC有时也会和企业合作,做艺术体验,阿里上市的时候,WABC杭州学员和阿里的高管们一起画画,“活动结束后,那些高管们觉得不对劲,他们原本是来帮助孩子们的,后来感觉自己才是被帮助的那个人。”苗世明回忆。“艺术疗愈”是苗世明和他所创办的WABC一直在做的事情,在大部分的理解中,WABC的学员是被疗愈的对象,苗世明心里清楚,其实这些孩子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疗愈师,“一幅画卖五百块还是卖一块,他们脸上的微笑是一样的,他们的认知里没有欲望和金钱,他的存在就是引导我们回归纯真。” 苗世明在一场公开的沙龙活动中这样说。这些话放到以前,即便是在WABC内部,大家都不敢大声讲。“以前只能说活动都是针对这些孩子,以前要是说针对社会还有意义,大家会觉得你这是在忽悠呢。”
  “自闭是每一个人可能都有的一面,而不是某一类人的标签。”苗世明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最初,自己决定做这件事时就确定了“这件事让我特别有活着的感觉。”那时候还没有微信,他通过写博客向大众普及WABC的理念,让一群人尊重另一群人,他觉得这件事花50年都不一定能实现,“我就是想做这件事,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这都是我的事,我这才做了八年,后面还有几十年,你什么时候关注到我我不知道。”
  根据相关机构的统计,中国目前有1000万以上的自闭症患者。在媒體报道中,这些孩子和他们的家长的脸部通常会被打上马赛克,苗世明觉得这是在加深他们和社会的隔阂。“大家总说什么星星的孩子,但是不对呀,星星的孩子应该在星星上呀,为什么会在地球上,我们就是想把星星的带回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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