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回族自治区原副主席李堂堂涉案不只是有关个人沉浮的孤立事件,也是观察并剖析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一个重要样本
　　
　　
　　短暂四年的副省级仕途中,李堂堂曾两次作为丑闻主角现身公众视野。
　　
　　第一次是2007年1月,时任陕西省副省长的李堂堂因在省委常委换届期间“拉票”,被中央纪委通报批评,并给予严重警告处分。
　　
　　出人意料的是,次年5月30日,李与宁夏回族自治区副主席郑小明“对调”,开始了一年零五个月的宁夏之治。
　　
　　第二次是2009年10月,中央纪委通过新华网发布消息称,宁夏副主席李堂堂因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此时,55岁的李堂堂已无机会延续其本可憧憬的仕途,彻底止步于2009年11月19日宁夏人大发布的免职公告。
　　
　　《财经》记者历时十天,辗转于古都长安、贺兰山麓,试图还原这名副省级高官的落马轨迹。围绕该案发生的各个时间节点,舆论已指向李堂堂“带病升迁”的推手,以及对领导干部人事制度的诘问。
　　
　　就在李堂堂案发后第四天,10月19日,《人民日报》刊发中组部部长李源潮的长文《坚持民主公开竞争择优 推进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强调“要加大从源头上防治用人上不正之风的力度,健全干部选拔任用监督机制和严重违规用人问题立项督促检查制度,健全干部选拔任用责任追究制度”。
　　
　　这或可理解为决策层与李堂堂个案的有力应合,它意味着李堂堂经济罪案的意义所在——这不只是有关个人沉浮的孤立事件,也是观察并剖析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一个重要样本。
　　
　　宁夏批地案
　　
　　李堂堂最近一次公开亮相,是2009年10月14日出席银川一次公开活动。知情人士称,会后李被纪检部门控制,“当时他还佩戴着嘉宾胸花。”
　　
　　《财经》记者获知,李堂堂先被控制在当地军区的3号楼内,后被转至内蒙古异地审查。
　　
　　案发前的李堂堂,在宁夏自治区政府分管教育、文化、广播电视、新闻出版、体育、文史社科等方面的工作。2008年调任宁夏副主席之初,李堂堂曾短期分管过国土工作。
　　
　　当地政界人士向《财经》记者透露,李堂堂在宁夏任上颇显低调,但在其分管国土的不长时间里,曾有数宗土地的批示颇为蹊跷。
　　
　　在宁夏首府银川市兴庆区,有一片大约300亩的空地。该地块的使用权原为宁夏伊斯兰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所有。该公司曾与“德隆系”瓜葛颇深,在2005年,因德隆系列案而停业整顿,上述地块被闲置。
　　
　　2009年初,一家房地产公司通过李堂堂的“身边人”获得这块土地的开发权,“条件是出资3000万元修一座公园,以‘置换’这块起码价值1.3亿元的土地。这期间没有经过任何招拍挂的手续。”知情人士说。
　　
　　《财经》记者查阅2008年至2009年10月的银川市国土资源局档案,确无该地块的任何拍卖信息。而以2008年该地块周边的商住土地招拍价格计算,每亩单价应在100万元至200万元,上述地块总价应在3亿元以上。
　　
　　据介绍,当时有三家房产公司相继找到李堂堂,李均“笑纳”对方进贡,但土地最终只批给其中一家公司,两家落选公司由此举报。
　　
　　另一宗土地案与宁夏广禾牧业有限公司(下称广禾牧业)有关。
　　
　　广禾牧业法定代表人王兴国提供的书面材料显示,该公司在银川市西郊、贺兰山麓拥有14488亩土地。2002年,这块土地被宁夏自治区政府列为“封山育林项目保护区”。
　　
　　到2008年9月,经李堂堂批示,宁夏一家建筑集团从上述地块中圈走3000亩,作为采石场,大规模挖掘土方、开采砂石至今。该公司圈地的理由是,市政工程建设需要大量砂石用料。
　　
　　根据批示,政府以无偿划拨的形式授权宁夏该建筑集团圈地开采。但据王兴国掌握的合同材料,这3000亩土地后来又以280万元的价格转包给一位自然人开采,后者又以500万元再次转包下去。
　　
　　有关调查人员已就此事与广禾牧业的王兴国多次接触。据王兴国介绍,李堂堂的批示至少有两处严重违规:其一,该土地的使用权应为广禾牧业公司,后者1999年与宁夏贺兰山农牧场签订合同,获得这块土地30年的土地使用权,并已交付了前十年的土地使用金;其二,这片土地在2002年列入封山育林保护区范围内,不得进行任何破坏环境的工程或工业项目。
　　
　　2009年10月末,《财经》记者来到这片砂石开采场,举目之处卡车来往,尘土飞扬,孤立的树木染成灰土色,近在眼前的贺兰山已难分辨。
　　
　　陕西“拉票门”
　　
　　在此之前,李堂堂于陕西任上已有一桩“严重违纪”事件,这就是2007年初被中央纪委通报的“拉票门”事件。
　　
　　2007年1月13日,中央纪委下发的《关于李堂堂同志违反换届工作纪律问题的通报》披露,2006年11月,中央考察组在陕西进行省委换届考察期间,为使自己能够进入省委常委班子,李堂堂通過打电话、发短信方式指使并纵容兰某、白某等八人为其拉选票,并通过这八人向各自联系的厅局和熟悉的市县领导共50多人做工作,请他们在省委换届推荐中支持李堂堂。
　　
　　陕西一位政府要员向《财经》记者回忆,李堂堂指使或纵容的八人中,除点名曝光的白某、兰某外,还包括一位省职能部门的厅级干部、一位省政府办公厅的处长。“此后,这八个人或调其他部门,或被暗降。”
　　
　　当地评价李堂堂拉票的方式“很笨”,最典型的就是群发短信。“他升官心切,当时升副省长才几个月,排名也很靠后。”一名知情人士说。
　　
　　拉票事件为李堂堂录得一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该事件还被全省通报并要求各单位组织学习。彼时的李堂堂声名狼藉。
　　
　　“这对李堂堂打击很大,我明显觉得他情绪低落,自己也说过要辞职之类的话。”李堂堂在西安交通大学EMBA班的一名同学告诉《财经》记者,拉票事件之前,李堂堂为人强势、高调。
　　
　　2008年5月,李堂堂调任宁夏副主席。在自治区政府七个副主席中,李堂堂排名第三位。对于李堂堂的这次转调,坊间舆论多有不解,认为是“带病转任”。
　　
　　按照2004年颁布的《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第十二条规定,“党员受到警告或者严重警告处分,一年内不得在党内提升职务和向党外组织推荐担任高于其原任职务的党外职务。”李堂堂在一年多后平级外调到宁夏,程序上并无不妥。不过,舆情对这一安排并未完全容忍。
　　
　　罪证突破口
　　
　　李堂堂1954年12月生,陕西宝鸡人。其仕途始于家乡宝鸡,后获得主政咸阳市的机会,2002年7月起,历任陕西省政府秘书长、省政府办公厅主任等职,2006年4月至2008年5月成为陕西省副省长,此后调任宁夏。
　　
　　早年主政地方的李堂堂,给外界留下不错印象。
　　
　　与李堂堂相识的一名官方媒体记者称,李有魄力、敢说敢做,比较“亲民”。咸阳益生微生物治污有限公司董事长王德斌,对素昧平生的李堂堂印象颇佳——他的公司与一家国企发生经济纠纷,多方上访后,李堂堂批示法院公正解决此事。
　　
　　但初查结果显示,李堂堂经济问题在宝鸡、咸阳即有猎涉。官方内部通报称,李堂堂生活作风败坏,利用职权为情妇谋取利益;利用职权插手宝鸡、咸阳等地市政重大工程项目建设,为自己的弟弟李建堂等人从中谋利。
　　
　　知情人士告诉《财经》记者,李堂堂在陕西有一位发展多年的情妇,名叫陈建梅。陈1969年生,原是宝鸡金融系统职员,2000年前后移居上海。她与李堂堂至少交往了12年,除通过李堂堂获得工程项目,还有个特殊癖好——收藏及买卖名家字画。
　　
　　陈建梅收藏的字画,既不通过日常的拍卖会或画廊流通买卖,也不是熟人圈子的往来交易,而全部通过李堂堂之手“高价”卖出。至于买画者,往往是有求于李堂堂的官商两界人士。
　　
　　有了这层特殊的供求关系,陈建梅手中的名人字画,历来都会卖出个好价钱。而她的字画一旦被有求于李堂堂者购得,即可证实李已经答应“办事”——包括批发工程、指定项目甚至加官进爵。
　　
　　《财经》记者调查发现,李堂堂案的一个突破点是,有关方面在调查其他案件时,发现调查对象手机短信中有一个银行账号,账户主人正是陈建梅,发信者李堂堂要求上述被调查对象将巨额现金打到指定账户。据有关方面通报,李堂堂涉案资金逾400万元,其中与情妇陈建梅有关的高达120万元。
　　
　　西安画院一位职业画家向《财经》记者印证,“李堂堂喜欢与画家们打交道。”而接受调查的一位人士承认,他的确购买过一幅经李堂堂介绍的名人字画,成交价50万元,明显高于25万元的市场价。
　　
　　知情人士另向《财经》记者透露,其实有关部门在2008年李堂堂调任陕西前后,已对其进行隐秘调查,取证工作历时一年多。今年8月,陈建梅、陈的哥哥、李堂堂的弟弟李建堂等特定关系人,先后被带走调查。
　　
　　李建堂早年仅是宝鸡的一个“混混”——文化程度不高,但爱热闹、好惹事,整天出没于娱乐场所。李堂堂曾为“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大伤脑筋,甚至经常当众训斥李建堂。
　　
　　1999年,李堂堂从陕西省宝鸡市副市长升至咸阳市市长,李建堂也从宝鸡的娱乐场所“彻底消失”。
　　
　　在李堂堂落马前的四五年间,有人在省城西安再见李建堂,其已是一身阔绰,并放言“有事找我,我跟堂堂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