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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德国到日本
这个暑期,夫君在毗邻日本东京的和光市有一个学术交流项目,在大女儿放暑假的第二天,我们一家就从德国乘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日本。
飞机顺利地抵达成田机场。一出海关,扑面迎来一股热浪,看这阵势,日本的夏天肯定又是一场酷热。出了机场,果然,立刻就感到呼吸不畅了,我忙给九个月大的小女儿扯下外套。可到了火车里,凉气却吹得人直打冷战,室内外的温差足有十几度,此时孩子不光需要外套,我甚至还翻出了帽子给她戴上。待我把两个女儿照顾妥当后,转身落座时,却被小闪了一下。原来日本的公共坐席普遍比德国的矮一截,虽然车厢里整洁舒适,但我的腿却得受点委屈,刚下飞机,一时还不大适应。
列车穿过繁华拥挤的东京,只见窗外高楼林立,索尼、东芝、日立……林林总总我们早就耳熟能详的知名公司的巨幅广告牌在摩天大厦间频繁出现,互不相让地争夺着这片狭窄的天空。东京给我的印象好似一个富有的老翁,虽然金银满堂珠宝满仓,怎奈年事已高,缺乏活力。如此弹丸之地,发展空间和潜力实在太有限了。
列车出了东京,高楼大厦逐渐稀少,沿途所见便是精制的楼房、狭小的院落,小楼与小楼之间密密匝匝地紧挨着,足见空间的珍贵。有趣的是各家小楼外的车库,就像是为这辆车量身定做的一样,除了塞进一辆小车以外,再没有多余的空间,让人不由得赞叹车主停车技术的高超。
我们一家此行的落脚处是在研究所国际交流会馆的一套公寓里,一路的鞍马劳顿,使我们稍事安顿,便一头栽到塌塌米上酣然入梦。第二天,夫君在实验室里听日本的同事说,前一天夜里有强台风警报,大家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整夜都睡不安稳。原来睡梦中,六号强台风已经呼啸肆虐地掠过我们的屋檐,疲惫和对这个陌生国度的无知,反倒让我们心安理得地高枕无忧。日本不光土地面积狭小、资源有限,还多灾多难。火山、地震、台风、海啸频频发作,这样一个地理环境恶劣的小国,经济发展竟然位居世界最前列,这也是二战之后世界经济发展的一个奇迹。
他乡遇故知
晨昏颠倒地过了两天,刚把时差顺了过来,我就给住在平冢的表姐打电话,她一听是我非常兴奋,当天傍晚就和日本籍的表姐夫在高速公路上飞奔了三个小时赶过来,还给我们带来大包小包的日常用品。当年,我们一个西欧一个东洋的几乎同时跨出国门,转眼一别有十几年了,见她亲情未改乡音依旧,我心头立刻被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充盈着,那是久违了的他乡遇故知的亲切。
周末,和表姐相约逛东京的池袋繁华商业区。我们乘火车分头出发,车厢里虽然拥挤,但很安静,乘客们无论是站是坐,都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喧哗聊天和窃窃私语的并不多见。他们有的低头打盹,有的随Walkman里的音乐摇头晃脑地自得其乐,更有中小学生一族沉迷于手机游戏里。令我大开眼界的是我所见到的日本少男少女都热衷于头顶黄毛,看来过去引以为荣的黄皮肤黑头发已经被流行风所吹散,取而代之的黄皮肤黄头发就成了新新人类们的流行色。
日本的公共设施虽然很先进,但有一点却令我不解,若想寻找一个专为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婴儿车所设置的升降电梯很不容易,这就给经常带着Baby出门的我带来很多不便,大热的天气,在万头攒动的人群里抬着沉重的婴儿车上上下下,那份汗流浃背的狼狈常引来路人的侧目,如果是在德国遇到类似的情况早就有热心人上来相帮了,可在这里,行人淡漠的表情似乎在责怪我们抬着婴儿车阻碍了他们行色匆匆的脚步。狭小有限的空间,拥挤不堪的人口密度,也许真的为那些出行不便的人再挤不出一丝多余的空地,只是奇怪,莫非日本的老人和婴儿就不出门了?
走在东京的街头,满目尽是熙熙攘攘来往穿梭的人流,表姐欲用数码相机给我拍下人在东京的镜头,按了几次快门,留在镜头里不是匆匆过客们陌生的脸,就是人家的后脑勺,最后总算拍出一张完整的,看上去仍然是淹没在人群里难以分辨。
神秘的富士山
在日本逗留的最后一个周末,我们去游览了日本的象征——我向往已久的富士山。
过去对富士山的印象只限于影视作品中。印象中,那是日本最高最美的山,她宛如一位头顶皑皑白雪、身披洁白云纱的圣洁仙子,雍容华贵地安卧在天地之间,被日本民族视为神秘上苍与现实尘世之间的维系。
传说富士山是在公元前二八六年一夜之间突然形成的,当时山崩地裂火焰喷薄,日本人就以他们远古神话中的火焰女神“富士”为此山命名。在日本人的心目中,富士山不仅是天然奇景,也是精神上的圣地,世世代代,它的迷人魅力不知吸引了多少朝圣者前来顶礼膜拜,文人骚客们更不知为她挥洒了多少浓重的笔墨,诵咏了多少浪漫诗篇。她那看上去几乎完全对称的形状简直就是大自然的杰作。富士山高三千七百七十六米,日本的神道教认为,在海拔二千五百米处的绕山小径,就是通向上苍的天梯。
一路上,我们坐在火车里,频频朝富士山的方向遥望,却始终不见其芳踪。邻坐的日本少年竟听得懂中文,操着生硬的汉语热情地告诉我们:“这几天大雾,富士山不会露面的,你们若是攀登富士山,这副打扮可不行,得穿防雨衣、登山鞋、太阳帽、围巾,否则你们肯定吃不消。”火车到达富士山脚下时,虽然是酷暑难耐,但太阳已经隐在厚厚的云层里,看到其他登山者全副武装的模样,觉得他们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登山客车盘旋着穿过浓密的原始森林,把我们直接送到海拔2400米处的富士山五合目,阵阵阴冷的山风袭来,明显地让人感到这里和山下相差一个季节。我忙套上临出发前表姐硬塞给我的厚衣棉裤,在供朝圣者歇脚的驿站里买了一根戴铃铛的登山棍,踏着脚下细碎黝黑的火焰山石,融入了络绎不绝的登山队伍中。
从富士山五合目到2500米处的六合目,山路相对平缓,观赏着山下的美丽景色,伴着铃铛清脆悦耳的碰击声一路攀援上来,并未觉得吃力,很快就到了六合目的驿站——云海庄。在这里,我们停顿下来略作歇息,又继续攀登。
随着海拔的升高,山坡也越来越陡,大约呈45度倾斜。此时,除了手中的登山棍外,似乎身上携带的每个物件都是多余的。走累了,我抬起头寻找下一个驿站的踪影,只见遥远的山巅,一排宫殿样的建筑时隐时现,若想到达那个目标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正思忖时,却见一团团云雾当空袭来,顷刻间茫茫迷雾中模糊了同伴的身影,阵阵雨丝也被强劲的山风挟裹而至。自然而然地,登山的队伍随着不良天气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作了充分准备的人继续攀援而上,另外那些轻装上阵的只好迷途知返,这时就显出雨衣和登山鞋的重要了。我不甘心就此罢休,把衣着单薄的夫君和背包留在了半山腰,只在登山裤的两侧裤兜里分别揣上小型照相机和几枚足够沿途买水的硬币,就一头扎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山风吹过来他不放心的叮嘱。
我拄着登山棍吃力地攀登着,此刻,每迈出一步都是那么艰难。山和登山的人都被蒸腾翻滚的云海吞噬了,只能勉强看清脚下方寸之内的黑土。没有雨衣,我身上的衣服在云雾和雨水的侵袭下变得厚重不堪。目标不知在何方,回首来时路,身后同样是一片白茫茫。猛然间,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虚无强烈地袭击着我,心灵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感到如此的孤独,那是一瞬间不知自己身归何处、心系何方的绝望。我抹了一把顺着额头鬓间不断流淌的雨水汗水,既然已无路可退,就只有咬紧牙关继续攀登了。
深一脚浅一脚地不知过了多久,云海不见了,眼前倏然呈现一片如洗的蓝天,金色的阳光无遮无拦地笼罩着你,刹那间,整个世界都被你踩到脚下的豪迈感觉油然而生。我惊奇着云雾消散的突然,回头一望,只见脚下依旧是云缠雾绕,方恍然大悟,原来云雾从来不曾散去,是我已经穿越了云层,正沿着脚下的“天梯”向传说中的上苍福祉接近。而刚刚穿过的那层厚厚的云雾,正是我无数次在艺术作品中观赏到的富士仙子的洁白面纱。遥望富士山,环绕山顶那层神秘的面纱令人产生无尽的神思遐想,哪曾想,亲近她却使我精疲力竭。
心情豁然开朗的我欲寻找驿站歇息,猛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座琼楼玉宇样的建筑群外,只见主建筑的门楣上悬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御来光山庄”,门外立一个纪念标志,上有:“富士山七合目:2780米”字样,许多登山朝圣者纷纷在此存照留念,此处虽不是富士山的最高峰,却是穿越云海登临富士的见证。
几天后,在我告别日本这块土地时,又一次遥望富士山。这次的富士山不是居高临下地俯视我,而是在飞机冲上云霄的刹那,在天空中与我平行地颌首告别。
编/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