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长征”路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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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他们没有特别的技能,仅靠一点责任田养家糊口。在我的记忆里,父母一年四季都是那么忙碌,那么辛苦,几乎是在拼命干活。可是,无论父母怎么努力做事,家中依然一贫如洗,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些肉。这种家境并没有影响我的学习成绩,因为我明白,考大学是改变自己和家庭命运的重要途径。我非常刻苦,从小学到初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在我家的土坯房里,贴满了我的奖状。虽然我的衣服是全班同学中最破旧的,却从来没有人看不起我。
  1999年中考,我顺利地考上了县重点高中。校长把通知书交给我的时候,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孩子,好好学习,你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大学门槛。”我向校长深深地鞠躬,然后兴奋而自豪地接过通知书。我被美好的憧憬包围着,仿佛已经看到大学门口飘扬的旗帜在向我招手。我拿着通知书飞快地跑回家,向父母报告我的好消息,可是,我并未看到预想的笑容。母亲忧愁地看着通知书,含着眼泪说:“我知道,如果不让你读书,一定会要了你的命,但是,如果你继续读书,就会要了我和你爸爸的命。父母供你读完初中已经尽力了,如果你要继续读书,不但你妹妹要辍学,甚至连家里吃饭都成问题。你爸爸的身体越来越差,我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你是家里的长女,以后这个家,全都要靠你了。孩子,做父母的没本事,对不起你。”
  我震惊地听完母亲这番话,心如刀绞。母亲是个明事理的人,如果不是万般无奈,她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没有说话,更没有吵闹,流着眼泪撕了录取通知书,撕了一屋子的奖状。我的心也像通知书和奖状,彻底碎了。所有的梦想与憧憬都化成一把锋利的刀,刺得我钻心地痛。
  第三天,我从父亲那里要来300块钱的车费,决定去广州打工。踏上列车的那一刻,我万万没有想到,8年之后,自己竟会在广州这片热土重圆大学梦。
  火车行驶了20个小时,在第二天早上到达广州。下了火车后,我却茫然不知所措。我有一个同学在广州一家电子厂上班,这次本来是想投靠她的,可我不知道广州竟然这么大,到处是高楼大厦,而我连她所在的电子厂的名字都不知道,想找到她无疑是大海捞针。我找了整整一天,一点线索都没有。晚上,我只好找了一家10块钱一晚的小旅馆住下来,决定自己找工作。
  第二天,我一个人凄惶地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像一只无头苍蝇般乱撞。初到广州,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工厂,什么地方招工,而且,我带的300块钱买完车票后已所剩无几。一连三天,我都没有找到工作,急得真想从楼上跳下去。家里一贫如洗,我怎么有脸让父亲寄钱过来呢?到了第四天,我口袋里只剩下10块钱,交了旅馆房钱后就一分钱都没有了。
  我饿着肚子在街上寻找希望。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看到一家电子厂门口有一个很大的招工广告,而且厂门口排成了两条长队,足足有100多人。我欣喜若狂地走过去,排到人群后面。10点钟,我们被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孩子带到里面进行考试。考试的科目很多,有英语、代数,还有几道几何题,都是初中的知识。我听到很多人在议论说:招生产工还考这些难题?我没有出声,这区区几道题没有难倒我。短短10分钟,我就已经把试卷做出来了。
  我顺利地进了这家工厂。当时总共招30人,是按考试成绩排名录取,而我的成绩是第一名。
  进厂的第一个月真是难熬啊!没钱买被子、床单和生活用品,我就把带来的衣服一件件铺在床上当床单。还好,夏天并不冷,不用盖被子,只是,因为没有蚊帐,我身上被蚊子咬得到处起红点。吃饭就更是难题了,工厂只包中午一餐,早餐和晚餐要自己出钱买,整整一个月,我都没有吃早餐。中午的工作餐是排队打一盘菜,饭任吃。我每天中午都用一个胶袋装一些饭和菜,偷偷拿到宿舍,留着晚上吃。因为天气炎热,有时候那些饭菜已经变了味,为了防止肚子饿,我还是硬着头皮吃下去。
  在这家电子厂落了脚,我的生活由教室变成了车间,由钢笔变成了物料,由课本变成了产量表。我经常听到同事们抱怨说饭菜不好吃,工作太辛苦,我却从来没有感觉到。中午的工作餐比起在家的伙食,已经算是“天天过年”了,而车间的工作比起家里的农活,也不算累。
  白天,我拼命地工作,希望可以多赚点钱补贴家用。每当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床上总是辗转反侧,眼泪无声滑落。我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和同学一样,坐在明亮的教室,实现自己的求学梦。大学,这两个简单的字时常令我痛彻肺腑。
  
  二
  
  一晃两年过去了,我每天穿梭于车间、饭堂与宿舍之间,我的雄心壮志也被枯燥的打工生活一点点地磨灭。我时常想,难道我就永远这样平庸地生活吗?难道我就只能打几年工,然后回家找个人嫁了,像母亲一样生儿育女,在田头地尾间忙碌?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甘于走这样的人生路!
  那天,走在街上,我无意中接到一张私人电脑培训学校的宣传单。就是这张宣传单,改变了我的命运。当时,我接过宣传单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上面有这样一排字:本校开设办公班,培训电脑打字和Word、Excel两个办公软件,共250元学费。随到随学,没有上课时间规定,晚上和周末也安排上课。
  电脑对我来说是一个既神秘又遥远的新科技产品,然而,宣传单上的条件却让我怦然心动,250块钱并非一个大数目,随到随学也不会影响我的工作。突然之间,我的求知欲变得非常强烈,我发疯一般地渴望改变自己,提高自己。第二天,我便报名参加了电脑培训。
  每天下班后,我便匆匆离开车间,到饭堂买两个馒头,一边吃一边往电脑培训学校走去。15分钟的路程,每次走到学校的时候,我手中的馒头也已塞进肚子里。我对学会电脑后的路该怎么走仍然很迷茫,但学习从未有过一丝怠慢,上一整天班后已经很疲惫,可我没有中断过一天。学校晚上10点30分关门,我总是最后一个离开。短短3个月,我的课程终于学完,而且打字速度已经达到了每分钟60多个字。
  以前我经常埋怨命运待我不公,对我太苛刻,而这次,命运之神却向我露出了微笑。刚领到电脑结业证,公司就贴出了内升文员的通告,要求打字速度在每分钟50个字以上,会使用Word、Excel等办公软件。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在人事部报了名,考打字时,我竟然一分钟打了86个字,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记录。
  一个星期后,我们部门主管微笑着告诉我,人事部已经通知他,说我通过了考试,而且成绩还不错。于是,我从一个车间的女工,变成了一个办公室文员。当看到升职的通告贴在工厂的通告栏时,我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是我打工路上的第一次提升。
  我被安排到了工程部,拥有了一台属于我个人使用的电脑,成了一名专门为工程师服务的文员。我的工作就是帮工程师制作一些他们需要的表格,处理一些供应商或客户提供的数据,另外就是写会议记录。工程师每周开两次会议,而我则在一旁记录他们开会的内容,然后输到电脑里面,排好版用E-mail发给工程部经理。经理利用这种方法了解下属的工作进度。
  做表和处理数据都不困难,困难的是写会议记录。一般开会都是十几个人,大家一起讨论产品的跟进和一些技术上的难题。他们讨论时不会考虑旁边有人在做记录,说话非常快,我根本就记不过来,经常漏句,而且,会议的内容我根本听不懂,不知道怎么整理,因为是外资企业,产品、物料及设备的名称都是用英语代替,只有初中毕业的我根本不理解那些英语的含义,也不知道该怎么写。经理要知道工作的进展,如果记录不好,会误传会议的内容,后果十分严重。
  每个会议记录我都苦思两天才交出去,而经理经常不满意,他说我的会议记录他根本看不懂。那段时间,我感觉压力特别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放弃,回到生产部去,做一个平凡的生产工,但最终,我没有那样做,这项工作是一个挑战,我要在挑战中提高自己,而非不战而败。
  我向工程师们收集了他们常用的英语单词,一有时间就学习,终于掌握了一些会议记录的方法和技巧,例如不大重要的内容略写,不明白的单词先用中文代替,会议结束后再询问工程师,把一些长句缩成几个字来写,输入电脑时再添加进去……渐渐地,我的会议记录得到了经理的认可,偶尔,他还会回E-mail称赞几句。
  有了一点点进步,让我对工作有了信心,于是更加努力。很快,我得到了所有工程师的好评。一位工程师知道我是因为家里贫穷而没有完成学业,便鼓励我参加成人高考,他说,成人高考都是晚上和周末上课,不会影响工作,而且,这个学历也是社会认可的,成人高考实现了很多人的大学梦。在他的鼓励下,我蠢蠢欲动,决定再拼搏一次。
  因为只有初中文化,对于高中的知识一无所知,如果自考大学,必定要先打好高中的基础,空中楼阁是绝对不稳固的。于是,我开始买高中的资料,下班后自学。当时最困难的就是英语和高等数学,还好,我身边都是一些学历高的人才,每当遇到难题,我都会记录在笔记本上,第二天再利用工余时间向工程师们请教,而他们都会很热心地帮助我。
  每天早上5点钟,我就准时起床背单词,背到7点30分才匆匆跑到饭堂吃点早餐上班。而晚上12点之前,我从未睡过觉,一直对着书本不厌其烦地学习。虽然休息的时间很少,可我的精神却每天都很好,可能这就是“心专不怕苦”吧!我似乎又看到了明天的希望,看到了大学里面飘扬的旗帜……就这样,一学就是三年,我利用工余时间把整个高中的课程全部学完了。
  
  三
  
  2004年,我报名参加成人高考。因为是自学高中,我对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虽然很多人劝我报考本科,可我还是决定报专科。我报的是经济学,总分是400分,专科200分就可以录取,而本科是280分录取。后来,我的考试成绩是315分,比本科录取的分数线还要高出35分,我被顺利录取。我兴奋得一夜没合眼。当年,我亲手撕毁了我的重点高中的通知书,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5年后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此时,我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国家减免了农业税,而且每年有一些补助,妹妹读书的学杂费也免了,只需交书本费。这种情况下,我的工资可以只寄回去一半,另一半做我的学费。我把自修大学的消息告诉了妈妈,她在电话里开心得哭了。妈妈说,没供我读完书,她和爸爸一直心中有愧不敢言,而现在,我靠自己的能力读上大学,他们非常欣慰,也为我感到骄傲。
  三年的大学生活是非常艰苦的,因为要一边读书一边工作。学校每周安排五节课,每节课从晚上7点到9点,周六周末也经常安排上课。工厂离学校比较远,坐公交车有半个多小时路程,每晚回来,都已将近10点钟。我每天除了上班就是上课,几乎没有空闲时间。因为实在太辛苦,好些同学上了一段时间课就放弃了。我没有放弃,也不可能放弃,三年来,就算刮风下雨,我也没有缺过一节课,哪怕累得病了,我依然会强忍身体不适,坚持上课。三年里,我先后得过很多奖,有优秀成绩奖,有积极奖,还得到过一些数目不算多的奖学金。
  在这期间,我除了每天晚上按时上课外,早上依然提前起床背诵英语单词,我知道,在现代社会,英语是非常重要的。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的英语已经达到了五级。
  2007年10月15日这天,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当着全体师生的面,我从校长手中接过那本大学毕业证书。我激动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8年了,我的大学梦终于实现了。当老师让我站在讲台上讲述毕业感言时,我流着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很久很久,我才哽咽着说了一句话:“为自己努力!”
  
  四
  
  拿到大专毕业证书的第二个月,我便辞去了文员的工作。虽然这份工作我早已做得轻松自如,可是,我想飞出这里,飞向更广阔的天空。几年的文员工作不但让我提高了电脑操作能力和沟通能力,也让我积累了办公室工作经验,更让我提高了自信心。同事和上司请我吃了一顿饭,给予我最美好的祝福。我从内心感谢这家工厂,感谢这里的同事。
  辞职后,我租了一间小房子,开始穿梭在人才市场的人群中寻找工作。8年前,16岁的我背着简单的行李走在广州的大街小巷,心中既害怕又无助,如今,我竟然可以谈笑自如地站在人才市场,和招聘者讨价还价,要求薪水。这种改变让我恍然如梦。
  最终,我选择了番禺石楼一家外企公司,我应聘的职位是总经理助理。我很喜欢这家公司的环境,而工资也是我之前做文员的三倍。我进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公司开发新产品,从经理到生产工都非常忙碌,每天加班很晚。公司成员个个怨声载道,叫苦连天,而我由于自学那么多年,早已养成了晚睡早起的习惯,苦累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无论加班多晚,第二天,我依然可以精神抖擞地面对工作。
  我的工作主要是把客户用E-Mail发过来的信件经过整理、分类,再转发给经理,有时经理休息,我必须自己做一些相应的处理。那些书信里面很大一部分是英文信件,好在我的英文基础很好,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困难。
  三个月后,我的试用期结束了,经理对我的工作绩效和对待工作的态度都非常满意,又加了我500元工资。500元虽然不算什么,但人是虚荣的动物,是要得到肯定和夸奖的,我做事更加卖力了。
  有一次,总经理要和客户临时开一个比较紧急的会议。每次经理与客户的会议都是办公室主任做记录,因为客户是美国人,会议上交流全部说英语,办公室主任不但英文好,而且对讨论的内容非常了解。这次恰巧办公室主任出差,而这次的会议内容也是总裁所关心的,必须有人做记录。后来,经理便想到了我。说实话,第一次参加客户会议,我心里仍然有些担心,好在我有几年会议记录的经验,那次的会议记录整理好后,经理非常满意。
  经过这件事,经理对我更加赏识了,仅仅半年,我就由总经理助理升为办公室主任,工资又加了2000元,成了名副其实的高层白领。
  今天,我坐在属于自己的小办公室里,想着一件件往事,不禁感慨万千。我想对所有处在迷茫中的打工朋友们说:机会永远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只要肯努力提高自己,一定会有改变现状的机会。或许,生活有时对我们很苛刻,但我们可以把它当成一种人生不可或缺的考验。
  责 编: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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