鲑鱼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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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小的冰裂,却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演绎出如此波澜壮阔的心碎!
  在我就要耗尽所有能量时,我看到了鲑鱼,遇见了她……
  我要做一只勇敢坚强的鲑鱼,谁也甭想阻止!
  
  天线宝宝白皮书
  我住的这间房子不是什么白领公寓,也不是有老旧松木地板的小资居租地。我只是租到了一间普通的教师宿舍。房东是附近大学的老师,她把三室一厅的房子改成两室一厅和一个独立的单间。前者他们自己住,后者则租给了我。房子虽然是连在一起的,但各自有独立的门.他们在南,我在北,所以一开始我以为为我们可以老死不相往来,除了交房租。
  但房东是一个热心的人,也许因为她在学校干的是团委工作。她对我这个租房者充满了热忱,像对待每一个想入团的学生一样。她把房门打开让我参观.并且给了我一张写满每种家具和电器状况的白皮书。比如:电视机左上角有天线宝宝大头贴一张。请勿动。她说这是她儿子三岁时贴的,留作纪念,请我千万不要撕下来。
  房东留下钥匙走后,我开始进行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扫除。我拿着一只新买的鸡毛掸子扫着房间的灰尘,这房子估计在我到来之前没有什么房客,故其灰尘数量相当可观。我呛得直淌眼泪。扫到天花板时,我踩着一只半旧的凳子好不容易站稳,向左右随便搂搂,可凳子太不结实了,我摔了下来。
  等灰尘都安定了,撞青的膝盖也不太疼了,我这才抬头看到天花板。天啊!完蛋了,天花板碎了!房东居然是用玻璃装饰天花板,并且是那种上世纪七八个年代的印着菊花图案的毛玻璃,想着房东老师那挑剔的样子,既然她连一只大头贴都不让动,那这块天花板我得赔多少钱呀,不行,我得偷偷把它换掉。
  可是,当我在附近商店转悠了一圈.甚至走到更远的材料市场时,我开始绝望了。那里不但没有菊花图案的毛玻璃,还充满了手艺极好的小偷,我仅剩的八百块钱被悉数偷走。
  
  团委老师也上发卷啊
  因为变得拮据,我只好努力工作。可是非常不幸,我那尚在试用期的工作也因新来了更适合的人而丢掉了。别问我“为什么”,在我们二十五岁以前,其实很多事情都不太容易得到。那天下午我从公司回来,经过房东种着花草的前院,闻到她家炸鱼的香味儿,还有他儿子黄色小自行车上睡着的那只猫,我惆怅死了。
  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发愁着两件事:第一是天花板的玻璃;第二是下月的开销。第一件事情的解决办法唯有依赖第二件事的顺利解决才行。而第二件事的顺利解决多么遥遥无期呀!我开始想家,就算隔着一道厚厚的水泥墙,我也闻到了房东一家三口晚饭的味道,炸鱼是必有的正菜.小菜很可能包括了腌豆角,或者炒西兰花……鱼可能有点咸,但佐以白粥是多么美味。我馋极了,可浑身上下一分现钞也没有,我只好去寻找一张能够透支的银行卡,透支,这在我的人生信条里,是多么可耻的一件事。
  那晚我回到我那小单间时,可能关门声重了点,也可能是我哭泣的声音有点响,有人来敲门了。开门一看,我见到满头五颜六色发卷的房东——原来团委老师也在晚上上发卷啊!只见她端着一小碟水果请我吃,还问我住不住得惯。我生怕她看到天花板上的裂纹,赶紧接了水果千恩万谢,把她阻在门外。房东有礼貌地说:“晚安!“又回头冲我嫣然一笑,“有困难尽管说。”
  
  鲑鱼消耗着自身的脂肪
  一个人睡在这陌生的房间里,电视正播着动物节目。解说词写得真好:鲑鱼要经过太平洋里的鲨鱼、冬眠的灰熊;繁殖期的白头鹰,再越过湍急的瀑布,才能到达略为安全的小溪:而这些时候,鲑鱼不吃不喝,体能快用尽了,便消耗着自身的脂肪,但鲑鱼还在前行……
  我又鼓起勇气决定留在这座城市,就是看了鲑鱼的节目以后。我要做一只勇敢坚强的鲑鱼。这谁也甭想阻止;第二天,我开始四处找工作。但我不敢告诉房东真实情况,因为我的同学就是在失业后第二周被房东无情地踢出了门。
  我躲着我的房东,可她像神一样,无处不在。一大清早她就在她的小花圃里除草,看我经过,大声问候我早上好。傍晚时她在门口收衣服,见我经过,大声问候我晚上好。我心中有鬼,除了我没了工作,还有那破碎的天花板。可房东的热情已冲淡了这二者带给我的恐惧,我最怕的就是她冲我笑。
  我猜她大概会在一周内发现我弄坏了她的玻璃.且知道我失业的真相,然后她一定会冷下脸宣布我必须赔她一些钱,再叫我走人。
  可等到那天到来时,她却忽然问,“你不是辞职了?看你每天忧心忡忡的,我很担心你啊。”
  她低头沉吟一下:“要不,我免掉你一个月的房租;你不要急,大夏天的;急病了,你父母多心疼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懵了,说谢谢时我有点哽咽。她似乎很高兴看到我被她感动。对我说不要客气。但我知道,从此我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每天出门和回家时她仍会问我好,但这些成了我巨大的精神压力,我得特机巧地躲过她才能安心地在自己小屋里四仰八叉地躺着想事儿,不然,她一定会喊:“晚饭吃了没有,来我家吃吧!”
  当我决定周末帮她做一些家务以表达我的感恩之心时,她爽快地答应了。我教她儿子认字,或帮她洗猫,要么就给她拖地,我做这些小家务很投入,表现得神采飞扬,那意思根本不是我在报答你,而是我天生就太爱做这些了,我享受极了!美死了!房东就一会儿一个“哎哟”一会儿一个“好能干”地赞叹,前后左右的赞美把我弄得飘飘然,以为做家务和当明星没啥区别。
  其实我很希望以此洗脱罪名,然而我知道,这些小家务和一大块天花板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加上她免了我一个月的房租,我可是真真正正沦为一个有罪之人了。我只好丧心病狂地夸她儿子聪明,房东听久了,却问:“你是不是太累了?”
  
  Nothing Else Matters
  我计划好了,等找到工作,马上把欠的房租交清,然后迅速搬走。对了,走之前,我一定要留下赔偿玻璃的钱。
  又一个无聊的周末,房东请我帮她看儿子,她有事外出一下。我把他接到我房间,一边和他玩一边盯着他不要往天花板上看。可能是我太紧张了,他反而注意到了那面破碎的天花板,我只好对他说:“千万别跟你妈妈说喔。”
  他答应了我,愉快地看着卡通片。我则忧心忡忡地想着周一要去面试的工作。就在这时,房东回来了,她进了门后,那小孩子几乎马上就大声宣布:“妈妈,阿姨不让我告诉你她的天花板坏了!”
  我好像一只立正站好的番茄一样,全身都红得发亮。我的房东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我,忽然大笑起来,对我说:“这天花板几年前就坏啦,我一直没时间修它!“
  当天下午,我做了一件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听摇滚乐!我把重金属开得震天响,《Nothing Else Matters》的歌词太符合我此刻的心情了。不知道我的房东是否认为隔壁这个文雅守礼的女生发疯了,她在房间里一直没出现。随着音乐节奏,我仿佛看到那些破碎的玻璃从天花板上以极慢的速度落下来,落下来。
  (子离摘自《三角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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