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平顺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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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队长牛高马大,五大三粗,面目狰狞,说起话来比常人高八度,喝起酒来一顿能灌二斤。
  当初,曲平顺因为有写作特长,矿上招聘宣传部通讯员,他去找史队长要报名,史队长死活不同意。曲平顺不想错过这个从井下调到井上鲤鱼跳龙门的大好机会,便找了分管宣传的孙副书记。
  孙副书记给史队长打电话。
  史队长说:“你官大,你说了算。”
  曲平顺考上了。走的时候找史队长签字。史队长黑着脸,待理不理。等了老半天,勉强在曲平顺的调动表上签了字。临走,撂给曲平顺一句硬邦邦的话:“你小子尿得高,以后不要犯在老子手里!”
  曲平顺浑身哆嗦着从队部出来,长长松了一口气,庆幸总算逃脱了这狗熊的辖制。
  之后,只要是涉及到采访综采三队的活计,他都借故避开,几年里倒也没有与姓史的有过正面交锋,相安无事。
  井下一线是六岗,挣得多,辅助二线也不少,机关宣传部却只是二岗,看着很体面,兜儿里却听不见响。刚开始,和曲平顺一起考进来的几个人还美滋滋的,觉得自己是千里挑一,告别了又脏又湿的窑衣,每天能穿白衬衣和西装,有时候搞大型活动脖子上还佩挂领带。扛个摄像机,端个照相机,拿个笔记本,每天接触的人众多,上至矿长,下至工人,在人前人后晃来晃去,俨然记者、编辑,被人这样亲昵地叫着,人模狗样,有里有面,别人高看一眼,自己也觉得高人一等。
  谁承想,亚洲金融危机“哐”的一下爆发了,煤卖不动,钱回不来,形势急转直下,经济跌入低谷,家家入不敷出,吃饭成了大问题。矿上一边倡导“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组织人马出去卖煤要钱,一边号召“人均二三四,共同渡难关”,井下一线工人开四百块,辅助人员开三百块,地面单位和机关人员开二百块,一边以物易物,从欠债大户那里抵回米面油,发给职工救急。
  曲平顺到了宣传部,找了对象结了婚,生了孩子,一儿一女,本来准备安安心心过小日子,可是他一个人上班开资,二百块钱,既要随礼又要供孩子们上学,还要赡养老人,有时候甚至连一袋白面都买不起,怎能养活这个家?老婆干点儿临时活儿挣不下几个钱,爹妈在百里外的村里也需要接济。他是四面楚歌,苦不堪言,真后悔那时一时兴起,从井下调进了机关,根本没有料到后面会有一大摊子烦恼事等着他打理。
  曲平顺实在觉着窝囊,便又动了调动工作的心思,想再回到井下挣钱养家,自己才三十出头,力气有的是。但他打死也不想再回综采三队,史队长的铁手腕、铁心肠他早有领教,临走史队长那句绝情的话,每每想起来他心里边就硌得慌。
  曲平顺一般不去张部长办公室。
  张部长是位女同志,不仅长得胖大,说出话来干脆利落,办起事来雷厉风行,有股男人的脾性。
  她听完曲平顺嘟嘟囔囔的诉求,略微沉吟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手在空中使劲一挥,像要赶走一只嗡嗡乱叫的苍蝇似的,表情严肃地说:
  “坚决不行!宣传部好不容易从全矿挑选了你们几个,经过这几年的磨练,已经轻车熟路。我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让何书记和孙副书记给咱们把摄像机、照相机、录音笔买齐了,现在你们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还想增加人呢,你倒好,还想走,门儿都没有!”
  曲平顺从来没有见她动过这么大的火气。想一想平日里张部长的关怀照顾,他不免脸上红一阵紫一阵,心里边翻江倒海、矛盾萬分。
  张部长板着面孔,眼睛一直盯着曲平顺,直到曲平顺不敢再提调动的事情,她才缓和下来,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对曲平顺说:“我知道你生活困难,你们二岗的问题我也提了不下一百遍,矿上定岗规定不能解决,我不是每个月还给你们批稿费吗?干得多写得多就挣得多,你倒好,明明挣不下钱,每天还抽两包烟!”
  张部长从身上掏出四百块钱,递给曲平顺:“没多有少,你先拿着救急吧!”
  曲平顺把双手背到身后,头使劲摇晃了几下:“张部长,我不能要你的钱,再说了,这点儿钱又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张部长拽过曲平顺的胳膊,把钱硬塞到他手里:“我也不想当什么活菩萨,这钱就算我借给你的吧,以后经济条件好了你再还给我。不过,调工作的事,你想都不要想,除非我不当这个宣传部长了!”
  曲平顺手里攥着那烫人的四百块钱,心情复杂地走出张部长办公室。
  曲平顺从口袋里掏出四百块钱,轻轻放在床铺上。
  曲平顺老婆本来是坐在双人床上的,说话间屁股离了床铺,直愣愣地杵在地上,两只眼睛放着光,低头看看钞票,抬头看看男人,好一阵子没吱声。
  曲平顺看老婆那个熊样儿,便从床上抓起那四百块钱,塞到老婆手里:“嗯!给你。想买啥就买啥!”
  老婆双手笨拙地把钱捂在胸口,哈着腰,伸长了脖子,凑到他跟前,神神秘秘地小声问道:“矿上给你发奖金啦?”
  “工资都开不了,哪有奖金?你倒想得美!”曲平顺没好气地说。
  老婆不解地问:“那这钱哪儿来的?”
  “我们张部长借给咱的,我本来找她说调动的事儿,她不让走。”
  “嗨!我还以为你写了什么大块头文章,矿上奖励给你的,人家借给你你就要啊?现在大手大脚痛快了,过一阵子,还不得把嘴巴吊起来,继续过咱的苦日子!你快还给你们张部长吧,咱不借人的钱。”
  老婆家原本也是农村的,她父亲到矿上当了轮换工,转成正式职工以后,才把她和母亲带了出来。
  曲平顺心情烦躁,抬脚踢掉鞋子,囫囵身子躺在床上,不再理会老婆,自己嘟囔起来:“原来我只说从井下调到井上麻烦,哪想到从机关往井下调也这么费劲!”
  老婆已经把钱锁进了家里唯一上锁的扣箱里,听见曲平顺发牢骚,也嘟囔道:“谁叫你会写几篇破文章,又变不成钱,平时没人把你当回事儿,这回你要调动,倒把你当宝贝疙瘩了!”
  天刚麻麻亮,曲平顺老婆就起床了。她拖着扫帚簸箕,到了职工医院大门外,清扫周边的环境卫生。   矿上的清洁工作本来由卫生队承包着,一个月每人能挣到五百多块钱,一些正式编制的人不想干,便偷偷私下匀出一部分钱找人代替。有人打扫,不影响清洁,承包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曲平顺老婆就是捡了这个漏。与她相好的一个姐妹想找个替打扫的人,俩人一合计,一人二百五,揽了这个活计。
  当女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曲平顺时,怕挨骂,结果曲平顺倒满不在乎:“嘴都吊起来了,还管哪门子面子里子什么的!二百五,难听?可那是实实在在的钱!”
  有时候天气不好,曲平顺还主动陪老婆出来,为她遮风挡雨,帮她打扫。女人过意不去,怕遇见熟人,丢曲平顺的脸,人家毕竟在机关上班。可曲平顺心大,还主动和人打招呼,自嘲自己没本事,连累老婆干这个全矿最低等的活计。
  打扫卫生也就是一早上的事,扫完,回家伺候曲平顺和两个孩子吃过早饭,上班的上了班,上学的上了学,曲平顺老婆便开始拾掇家,拉拉杂杂擦抹完,就又到了做中饭的点儿。别看光景穷寥寥的,却永远有干不完的家务活儿,要不老话怎么说“穷忙”呢,越穷越忙。
  到了周末的时候,曲平顺老婆偶尔会领两个六七岁的儿女到矿上的集市上走一走,给孩子一两毛钱,让他们买点儿糖果或者小玩具。
  回家的路上,遇见熟人会问:“上街买下什么好东西了?”
  女人大多时候会说:“街上乱七八糟的,没有看上的东西,家里都有,什么也不缺。”
  嘴上这么说,心里边却如打翻了醋坛子,一股酸味涌上心头:“什么没有想买的?样样东西我都想买。有钱谁不买!”
  曲平顺老婆领着两个孩子逛街回来,在自家院外碰见正巧路过的熟人二小。曲平顺原来和二小都在综采三队上班,以前走动多一些,这几年不在一起工作,联系也就有些少。
  曲平顺老婆热情地邀请二小进家里坐。
  二小略作推辞,便蛮不客气地随娘儿仨进了院子。
  把二小让进屋,拿起暖瓶倒水时,曲平顺老婆朝桌上的座钟瞥了一眼,已经到了晚饭的点儿,想到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她不禁有些后悔把二小叫进家里。看看二小熟络地和两个孩子逗笑,她先让二小喝水,又言不由衷地说:“嫂子这就坐锅,今晚就在家里吃饭。”
  二小嘴上说着“不了不了”,可是屁股却没有挪窝,因为是单身汉,以前经常来蹭饭,今天好不容易碰见,他大概不好意思走了。
  曲平顺下班进门,见了二小,很是意外,也尽让他在家吃饭。二小这下更不好意思走了。
  米汤、馒头、一盘咸菜、一盘土豆丝,摆在饭桌上。
  两个孩子与二小不生分,说着笑着,抓起馒头,夹起菜就吃,狼吞虎咽。
  曲平顺和二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队里的新鲜事,他老婆一再尽让二小吃菜,二小低头瞅瞅桌上的盘子,一贯大大咧咧的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探过筷子夹上一两根,慢慢送进嘴里。
  曲平顺吸溜吸溜喝着米汤,神情有些窘迫,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他便实话实说:“二小你是我的小兄弟,我也不怕你笑话,我结婚这么多年,自己攒了点儿钱,修了这个不太大的院子,盖了两间平房,遇到现在的形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炒一顿土豆丝,能吃三个中午,怕费油啊。平常晚上就是咸菜就馒头稀饭,今天要不是你来,孩子们还吃不上土豆丝呢。你看他们高兴的样儿!”
  二小理解地朝曲平顺两口子点点头。
  第二天,二小和师傅们说起曲平顺家的状况。
  师傅们感慨地说:“你单身,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曲平顺可是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呢!”
  慢慢熬过了一段时间,日子依然捉襟见肘。曲平顺心里边又不安分了,整天看着老婆孩子清汤寡水,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对不住娘儿几个。
  曲平顺便隔过张部长,直接找到了孙副书记。
  他从技校分配到矿上有十多年了,矿上的大大小小领导都知道他家的情况。
  孙副书记说:“你现在是宣传部的顶梁柱,不能调。再说,人事权书记说了算,你得找何书记。”
  孙副书记从办公室单人床下拽出一箱方便面,那是他为晚上值班准备的,他要送给曲平顺。曲平顺说什么也不要,一来一往推让的动静有些大,竟然惊动了门卫。
  孙副书记告诉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门卫:“去,帮他扛回家!”
  出了孙副书记办公室,下了楼,曲平顺不得不从门卫手中接过那箱方便面。
  一个月又过去了,曲平顺下决心直接找何书记。
  何书记直截了当地说:“我不能同意!你有特长,现在的平台对你很适合,将来还要培养你们几个年轻人挑大梁呢。如果你执意要调也行,那就去三百里外咱们与地方小煤窑联合开发的那个整合矿吧,那里最需要人,挣钱也最多。”
  曲平顺知道何书记在将他的军,便说:“如果不是实在揭不开锅,我也真的舍不得离开宣传部。但是又不能离家太远,我父母、老婆、孩子还需要照顾。”
  何书记不再理会他调动的事,而是给后勤科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们拿两袋好面给曲平顺,让记在自己的账上。
  曲平顺不敢推脱书记的好意,但是两袋面并不能给他太大的惊喜,反而使他更加郁闷起来。
  两个月过去,面吃完,曲平顺又去找张部长。
  张部长让找孙副书记。
  孙副书记让找何书记。
  何书记这回说:“机关人事权在马矿长那里,你去找马矿长吧!”
  曲平顺就去找马矿长。
  马矿长说自己正忙,让曲平顺过两天再说。
  两天过去,曲平順又去找马矿长。
  马矿长说自己再考虑考虑。拉开抽屉拿出两包烟扔给曲平顺,把他打发走了。
  绕来绕去,曲平顺怕惹得领导们不高兴,就不好意思再去找。
  他侧面听说自己调动的事情领导们都拿到矿务会上研究了,结果是不同意。
  为一个科员的去留上矿务会研究?建矿以来这还是头一遭,人们啧啧称奇,曲平顺既激动又不安,竟有些心虚。   转眼,矿上的书记和矿长都换了,曲平顺一个也不认识,他去和新书记新矿长说了自己的情况,领导们很是同情,对他主动放弃机关优越条件,要求下井到生产一线的想法给予大力表扬。同意是同意调了,但是,各个队组正在减员提效,他只能回到综采三队。
  回综采三队?曲平顺心里不免犯嘀咕,他还是有点儿惧怕史队长的。但是,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他咬咬牙,心里说:“他‘屎壳郎’还能吃了我不成?”
  曲平顺被安排在综采三队开皮带,一个人开三部。
  井下工作面三部运输皮带一个人开,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有过。三部皮带纵横交错分布在井下巷道里,加起来足有千余米长。工人们刨下的煤都要通过它运送到井下主皮带,再通过主皮带运送到井上。一旦出现问题,停工不说,产量上不去,工资就要受影响。
  本来核定一部皮带最少一个人开,可是贼大胆的史队长说:“最近队里人手紧,曲平顺原来就在井下干过,又招聘到矿上宣传部待了几年,素质高,有水平,这回主动回到队里,应该给人家委以重任。”
  他完全不管安全规程,其他班安排三个人,而到了曲平顺这个班,三个人的活计让他一个人干。皮带之间有四五百米,曲平顺一个班要跑几十个来回,操心程度不亚于高速路上飙车,而且冷不丁地,史队长不知会从哪个犄角儿旮旯冒出来,突袭检查他的工作,偷懒绝对不要想。
  这不是明着整他吗?
  知道曲平顺干这苦活计的人见了他,纷纷报以同情的眼神,谁都看得透,可是谁也不点破。
  曲平顺就一个人硬硬地开了半个多月,史队长才按规程配齐了开皮带所需要的人。
  队里搞标准化,要挑一个能写会画的人,支部书记向史队长推荐曲平顺。
  史队长略一思忖,说:“也只有他了!”
  曲平顺干力气活有些费力,做起文字工作来可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史队长队里的标准化,以前干得也不错,但是只会做不会说,引不起重视。现在有了曲平顺这个“笔杆子”,不仅基础工作扎实了,而且宣传报道也跟上了,一再受到上级表扬,不仅矿上、局里树为典型,甚至省里也挂上了号,可以说是上下都满意。
  曲平顺的工资高了,奖金也多了,他还了张部长的四百块钱,银行里也有了一些积蓄。以前他抽的是一块多钱一包的公主烟,现在抽起了两块多钱的红河烟和哈德门烟。他偶尔会联系机关里几个年轻人一起到小饭店撮一顿,很是让那几个还在机关上班的同事羡慕。
  二小现在和他在一个队里,又走得近了,有时候也一起去吃饭,每回在酒桌上,都要说起那次去他家吃土豆丝的情景,一再感叹真是今非昔比啊!
  曲平顺自从搞了标准化,就很少下井,成了队部的干事,衣着自然就很体面。但是他还是没有学会伺候人那一套,支书经常点拨他,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行动上做不出来。
  史队长的办公室挨着队部办公室,偶尔会进来看看,除了工作上的事,他从来不和曲平顺多说一句话。
  曲平顺自然也不敢主动吭气。他的工作主要是服务支书,听候支书调遣。
  队部办公室与支书办公室中间是队部会议室。每天早上七点二十的班前会和下午四点的平衡会,都在这个会议室里开。
  因为要掌握全队的整体情况,曲平顺每天都得参加这两个会。他固定坐在墙角的一把椅子上,拿一个专用的笔记本,详详细细记录会议情况,尤其是史队长和支书的工作安排和讲话。
  这天,支书安排曲平顺打印十几份材料,在下午的平衡会快结束时发给参会人员,让大家掌握一下最近的工作进展情况,明白矿上最近有哪些要求。
  当曲平顺围着会议桌转了半圈儿发到史队长跟前时,史队长刚讲完话,正端起杯子喝水。
  史队长用眼角扫了曲平顺一眼,把喝去一大半的水杯子伸给曲平顺:“去,给我倒杯水!”
  曲平顺本来给史队长发材料时就有些心虚,他一只手里还攥着几份材料,另一只手笨拙地去接史队长手里的杯子。不知道是他没有抓牢,还是史队长手松得太快,水杯“啪”的一声跌落在史队长脚旁,水和茶叶溅了史队长一裤腿。
  刚才还乱哄哄的会议室霎时变得死一般寂静,有几个人身不由己欠起身准备去拉架。
  曲平顺的脸瞬间变得刷白,杵在那里跟木头人一样。
  史队长皱了皱眉,朝曲平顺撇撇嘴,说了一句:“你能做?的了甚!”
  声音不大,但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史队长站起身,走出会议室,到自己办公室去了。
  众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散了会。
  支书从椅子上站起身,用手指捅了捅还在愣怔着的曲平顺,问道:
  “你还愣着干嘛?”
  曲平顺如大梦初醒,慌忙把手中的材料搁在桌上,跑到墙角,拿起笤帚簸箕,嘁里喀嚓清扫起地上的玻璃渣子。闻声赶来的服务员要抢曲平顺手里的家伙儿,他没有给,而是埋起头来,一笤帚一笤帚,更加仔细地清扫起来,仿佛他原本就是专门干这个活计的。
  曲平顺从人们视线里消失了。
  幾天后,许多人听说他办了调动手续,去那个几百里外的整合矿井上班去了。
  过了一个半月,从那个矿传回一个消息,说史队长领着队里的十几个人去交流学习技术去了。
  人们说,吃饭的时候,史队长专门把曲平顺叫去,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喝了一顿大酒。
  在一块儿的时候像是仇人,不在一块儿的时候反倒成了亲人了!
  曲平顺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
  在饭店门口,他和史队长胳膊搂着胳膊,脑袋抵着脑袋,满嘴酒气喷着醉话。
  他俩的腻歪样子让人看着很别扭,可俩人浑然不觉,那股亲热劲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分别很多年的同生共死的战友兄弟呢。
  一起来的人很是诧异,怕史队长酒后失态,忙催他上车快走。他眼睛一瞪:“怎么了?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兄弟,人不亲土还亲呢!说白了吧,学什么技术?我的技术全局有几人能比得了?我今天来,就是专门为了看我家平顺的。以前我搕打他,那是爱惜他、锤炼他,你们不懂。”
  史队长临上车,趴在曲平顺耳朵边,又说了一句悄悄话:“其实我当初是见不得你酸里吧唧的,但我打心里还是挺服气你、器重你的。唉!是你沉不住气。不说了,这些你不懂!”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曲平顺不一定会信,而从史队长嘴里说出来,他坚信不疑!
  李军民:笔名岁寒。供职于山西焦煤汾西矿业。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汾西矿业集团文学协会会长,曾获全国煤矿优秀图书奖、“武陵杯”世界华语微型小说年度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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