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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咔嚓——”
寂静的夜晚，清脆响亮的炸裂声，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惊醒的人似乎并不在意，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春天也该来了！”倒头又进入梦乡了。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锡伯渡人对时令的判断，从不看日历上的春分、夏至、秋分、冬至什么的。因为锡伯渡的四季，总是不赶日历上节气的趟儿。比方说，日历上的二月份立春时，锡伯渡还冰天雪地哩，锡伯渡的春天总是四月份来，六月份走。而这晚了两个月的春天也不赶早，有时是四月中旬，有时到四月下旬才冰开雪融。而一旦开春，气温上升很快，最多到六月中旬，就进入20多摄氏度的高温期了。仿佛是眨眼间，春天就走了。
那时候，锡伯渡的立春，是“冰开雪融”之日。
此时，额尔齐斯河被1米多厚铁盖一样的冰层捂住，尽管冰面以上寒风刺骨，雪花嗖嗖划过，但逐渐升高的地温，已经使被厚厚冰盖捂了五六个月的河水耐不住性子了，憋着一股一股的劲儿，顶冲河面的冰盖。再厚的冰盖也经不住体内的折腾，于是，“咔——咔嚓——”，冰盖崩裂的声音响彻天空。
河水把厚厚的冰层，撕裂成大大小小一块一块的冰块儿，大的小的乃至几吨重的巨大冰块儿，被汹涌的河水冲到岸上。这时大河两岸，堆满大大小小的冰块儿，仿佛是闪着银光的冰坝儿。
冰块儿顺着河水流动，你撞我，我挤你，一不小心又一冰块冲上岸来，把岸上的冰块撞得粉碎。
这时候，大人小孩是不能去河边的。有牧民家跑出圈的牛到河边饮水，被冲上來的锋利的冰片儿，从脖梗处齐齐切掉了头。
也就五六天工夫，河里的冰块儿碎的碎，化的化。冲上岸的冰块，就等着被太阳融化。
大河里的水跳跃起浪花了。
忽然有人喊：“开河喽——”
家家户户大人小孩都像听到号令一般，拿着袋子，提着筐子，争先恐后地往河边跑。
哈，河边到处都有被抛上岸的大白鱼。
这大白鱼可是好鱼儿，几乎每一条都有两三斤重，白白的鳞片儿闪着银光，肉质细嫩，味儿鲜美，是额尔齐斯河里的上品鱼种。
说来也怪！这种鱼儿平时很难钓上的。它们生活在大河中央的最深处，很少到浅水处，即便很有钓技的人也不是经常能钓上。且河中间水流湍急，任何网都会被冲走，所以也很难网到。偏偏是每年开河之时，总是有大白鱼不是被冰块冲上岸，就是自己冲上岸。这样不费气力捡拾大白鱼的机会，人们肯定不会错过。
在冰缝里抱起一条大白鱼，喊着叫着送到妈妈筐子里，又跳着叫着去找鱼儿，时而又爬到冰块上哇哇地叫……一帮小屁孩儿就这样把锡伯渡的春天闹醒了。
爸爸用斧子砍下一块冰，这儿砍那儿削地给我弄出一个大的冰镜片儿，又弄出一个小的冰镜片儿，用几张报纸卷一个纸筒儿，把一大一小两个冰镜片儿塞进纸筒里，一个单筒望远镜就做好了。
我爬到一个大冰块上，举着望远镜四处望，看到了妈妈快乐的笑脸，看到了臭臭把流到嘴边的长长的鼻涕一下吸了回去，看到了树枝上一只喜鹊在跳来跳去……我突然在镜筒里看到，不远处一块汽车一样大的冰块里有闪闪的光，再细看，那光里还闪着红。我跑过去，爬着冰往里看，天呐，我看到一条好大的鱼！
爸爸和几个叔叔，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小心翼翼地把冰弄碎，把“睡”在冰块里的大鱼抬了出来。
这条鱼足足有水桶粗，两个高个儿的大人，从鱼鳃处插进一条扁担，抬起鱼，鱼的大尾巴还拖在地上。
这是一条样子很凶的鱼，背部黑中带红，鳍是红色的，眼睛是红色的。天呐！我发现的是一条大红鱼，是一条比大白鱼还难捕捉到的鱼，是一条长了至少十年，比我还大两岁的大红鱼王！
全连的人都为之高兴。
臭臭的爸爸——指导员第一时间将捉到大红鱼的消息报告给了团部。下午团长就派了一辆北京吉普车来，把大红鱼和两筐子大白鱼装上车，当天送到北屯的师部师首长那儿去了。
我哇哇大哭，非要我的大红鱼。
无论爸妈怎样哄我，我就是哇哇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全锡伯渡的人都听到了我的哭声：“还我的大鱼……还我的大鱼……”
也许是我闹得太厉害了，傍晚指导员到我家了。他举着一张印金边大奖状高声宣读：“奖状！奖给文文同学，发现大红鱼好学生！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业建设第十师183团颁发！”
从没有得过奖状的我，见到这么大的奖状，被这架势怔住了。
爸爸说：“哎呀哎呀，文文得到团里的大奖状了呀！真是太不得了了！”
我“嗞溜”一声使劲把流到嘴边的两行鼻涕吸进鼻子里，用袖子抹了眼泪问爸爸：“真的吗？有班里的三好学生大吗？”
爸爸说：“那可大多了，有十个三好学生大！”
指导员说：“不对，有二十个三好学生大！”
我破涕为笑了。
我终于有奖状了，而且是烫金边的、有二十个三好学生大的大奖状！
妈妈也高兴，赶紧做了一碗糊鞋底子的面糨糊，用刷子把奖状背面刷了厚厚的糨糊，牢牢地把大奖状贴到我床头的墙上。
那是我最美好最自豪的春天。
全校同学都知道我得到了团部发的大奖状。我发现，每个同学都用羡慕的眼神看我。我心里那美的啊，甭提了！
特别特别是，我那个老是嫌我流鼻涕的漂亮女同桌，不仅不讨厌我了，还送我了一块花手帕，让我擦鼻涕用。那块手帕好像喷了香水一样，香香的。我舍不得用它擦鼻涕，一有鼻涕就赶紧擤掉。很快，我就再没有和臭臭一样，鼻子下面老挂“面条”了。而那块手帕，我一直叠得四四方方藏在书包里。一直到小学毕业，那块手帕还香香的哩。
爸爸总是说：看啊，咱们文文是得了大奖状的，只要好好学习，将来可是有大出息呀！
妈妈也总是说：可不是，文文将来要坐北京吉普车哩！
我心里满满的自豪。
我的学习成绩直线上升，很快成了全班的前三名。期末考试，我数学成绩竟然超过了漂亮的女同桌，得了第一名。
她虽然只比我少了0.7分，却在那个下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冲我竖起大拇指说：“文文你是好样的，我喜欢你！”
在同学们的掌声和嬉笑声中，我脸红成了鸡冠子。可是，我心里真美呀，仿佛英雄凯旋一般。
小学毕业时，我拿到了学校的三好学生奖状。
……
很多年过去了，我离开锡伯渡，读了初中、高中、中专……在团中学当了老师。
去团中学当老师报到当天，我在宿舍整理妈妈打包带来的衣物，在衣服中竟夹着那张背面还粘着白灰墙皮的大奖状。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大奖状，自豪感仍然油然而生。
我凝视着这张奖状，突然发现那个红红的大印章有些怪异，仔细端详，天呐，那个大红印章是用红钢笔描上去的……
我把那个烫金边的大奖状，端端正正地贴到墙上，满眼泪花……
寂静的夜晚，清脆响亮的炸裂声，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惊醒的人似乎并不在意，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春天也该来了！”倒头又进入梦乡了。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锡伯渡人对时令的判断，从不看日历上的春分、夏至、秋分、冬至什么的。因为锡伯渡的四季，总是不赶日历上节气的趟儿。比方说，日历上的二月份立春时，锡伯渡还冰天雪地哩，锡伯渡的春天总是四月份来，六月份走。而这晚了两个月的春天也不赶早，有时是四月中旬，有时到四月下旬才冰开雪融。而一旦开春，气温上升很快，最多到六月中旬，就进入20多摄氏度的高温期了。仿佛是眨眼间，春天就走了。
那时候，锡伯渡的立春，是“冰开雪融”之日。
此时，额尔齐斯河被1米多厚铁盖一样的冰层捂住，尽管冰面以上寒风刺骨，雪花嗖嗖划过，但逐渐升高的地温，已经使被厚厚冰盖捂了五六个月的河水耐不住性子了，憋着一股一股的劲儿，顶冲河面的冰盖。再厚的冰盖也经不住体内的折腾，于是，“咔——咔嚓——”，冰盖崩裂的声音响彻天空。
河水把厚厚的冰层，撕裂成大大小小一块一块的冰块儿，大的小的乃至几吨重的巨大冰块儿，被汹涌的河水冲到岸上。这时大河两岸，堆满大大小小的冰块儿，仿佛是闪着银光的冰坝儿。
冰块儿顺着河水流动，你撞我，我挤你，一不小心又一冰块冲上岸来，把岸上的冰块撞得粉碎。
这时候，大人小孩是不能去河边的。有牧民家跑出圈的牛到河边饮水，被冲上來的锋利的冰片儿，从脖梗处齐齐切掉了头。
也就五六天工夫，河里的冰块儿碎的碎，化的化。冲上岸的冰块，就等着被太阳融化。
大河里的水跳跃起浪花了。
忽然有人喊：“开河喽——”
家家户户大人小孩都像听到号令一般，拿着袋子，提着筐子，争先恐后地往河边跑。
哈，河边到处都有被抛上岸的大白鱼。
这大白鱼可是好鱼儿，几乎每一条都有两三斤重，白白的鳞片儿闪着银光，肉质细嫩，味儿鲜美，是额尔齐斯河里的上品鱼种。
说来也怪！这种鱼儿平时很难钓上的。它们生活在大河中央的最深处，很少到浅水处，即便很有钓技的人也不是经常能钓上。且河中间水流湍急，任何网都会被冲走，所以也很难网到。偏偏是每年开河之时，总是有大白鱼不是被冰块冲上岸，就是自己冲上岸。这样不费气力捡拾大白鱼的机会，人们肯定不会错过。
在冰缝里抱起一条大白鱼，喊着叫着送到妈妈筐子里，又跳着叫着去找鱼儿，时而又爬到冰块上哇哇地叫……一帮小屁孩儿就这样把锡伯渡的春天闹醒了。
爸爸用斧子砍下一块冰，这儿砍那儿削地给我弄出一个大的冰镜片儿，又弄出一个小的冰镜片儿，用几张报纸卷一个纸筒儿，把一大一小两个冰镜片儿塞进纸筒里，一个单筒望远镜就做好了。
我爬到一个大冰块上，举着望远镜四处望，看到了妈妈快乐的笑脸，看到了臭臭把流到嘴边的长长的鼻涕一下吸了回去，看到了树枝上一只喜鹊在跳来跳去……我突然在镜筒里看到，不远处一块汽车一样大的冰块里有闪闪的光，再细看，那光里还闪着红。我跑过去，爬着冰往里看，天呐，我看到一条好大的鱼！
爸爸和几个叔叔，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小心翼翼地把冰弄碎，把“睡”在冰块里的大鱼抬了出来。
这条鱼足足有水桶粗，两个高个儿的大人，从鱼鳃处插进一条扁担，抬起鱼，鱼的大尾巴还拖在地上。
这是一条样子很凶的鱼，背部黑中带红，鳍是红色的，眼睛是红色的。天呐！我发现的是一条大红鱼，是一条比大白鱼还难捕捉到的鱼，是一条长了至少十年，比我还大两岁的大红鱼王！
全连的人都为之高兴。
臭臭的爸爸——指导员第一时间将捉到大红鱼的消息报告给了团部。下午团长就派了一辆北京吉普车来，把大红鱼和两筐子大白鱼装上车，当天送到北屯的师部师首长那儿去了。
我哇哇大哭，非要我的大红鱼。
无论爸妈怎样哄我，我就是哇哇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全锡伯渡的人都听到了我的哭声：“还我的大鱼……还我的大鱼……”
也许是我闹得太厉害了，傍晚指导员到我家了。他举着一张印金边大奖状高声宣读：“奖状！奖给文文同学，发现大红鱼好学生！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业建设第十师183团颁发！”
从没有得过奖状的我，见到这么大的奖状，被这架势怔住了。
爸爸说：“哎呀哎呀，文文得到团里的大奖状了呀！真是太不得了了！”
我“嗞溜”一声使劲把流到嘴边的两行鼻涕吸进鼻子里，用袖子抹了眼泪问爸爸：“真的吗？有班里的三好学生大吗？”
爸爸说：“那可大多了，有十个三好学生大！”
指导员说：“不对，有二十个三好学生大！”
我破涕为笑了。
我终于有奖状了，而且是烫金边的、有二十个三好学生大的大奖状！
妈妈也高兴，赶紧做了一碗糊鞋底子的面糨糊，用刷子把奖状背面刷了厚厚的糨糊，牢牢地把大奖状贴到我床头的墙上。
那是我最美好最自豪的春天。
全校同学都知道我得到了团部发的大奖状。我发现，每个同学都用羡慕的眼神看我。我心里那美的啊，甭提了！
特别特别是，我那个老是嫌我流鼻涕的漂亮女同桌，不仅不讨厌我了，还送我了一块花手帕，让我擦鼻涕用。那块手帕好像喷了香水一样，香香的。我舍不得用它擦鼻涕，一有鼻涕就赶紧擤掉。很快，我就再没有和臭臭一样，鼻子下面老挂“面条”了。而那块手帕，我一直叠得四四方方藏在书包里。一直到小学毕业，那块手帕还香香的哩。
爸爸总是说：看啊，咱们文文是得了大奖状的，只要好好学习，将来可是有大出息呀！
妈妈也总是说：可不是，文文将来要坐北京吉普车哩！
我心里满满的自豪。
我的学习成绩直线上升，很快成了全班的前三名。期末考试，我数学成绩竟然超过了漂亮的女同桌，得了第一名。
她虽然只比我少了0.7分，却在那个下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冲我竖起大拇指说：“文文你是好样的，我喜欢你！”
在同学们的掌声和嬉笑声中，我脸红成了鸡冠子。可是，我心里真美呀，仿佛英雄凯旋一般。
小学毕业时，我拿到了学校的三好学生奖状。
……
很多年过去了，我离开锡伯渡，读了初中、高中、中专……在团中学当了老师。
去团中学当老师报到当天，我在宿舍整理妈妈打包带来的衣物，在衣服中竟夹着那张背面还粘着白灰墙皮的大奖状。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大奖状，自豪感仍然油然而生。
我凝视着这张奖状，突然发现那个红红的大印章有些怪异，仔细端详，天呐，那个大红印章是用红钢笔描上去的……
我把那个烫金边的大奖状，端端正正地贴到墙上，满眼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