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孔子对管仲评价的一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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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论语》中有四处孔子对于管仲的评价。关于四处评价之间是否一致,学界多有争论,而最大分歧则在集中在孔子是否肯定管仲为“仁”。单纯从字句本身,以及整书的行文特点和孔子的言语习惯,都很难对此做出完全合理的判断。只有将孔子仁学的多维性特点一并纳入,形成三位一体的考察,方可对孔子的评价做出正确的解读。孔子并没有直接肯定管仲为“仁”,他是有意向弟子传达仁学多维性的理论特点。当然,四处评价之间也并无矛盾,他承认管仲的功业与才能,但至于“仁”,孔子进行的则是多维评价。直接认为孔子肯定或否定管仲为“仁”,都是简单化和呆板的。
  [关键词]孔子;管仲;《论语》
  [中图分类号]B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 - 3541( 2018) 03 - 0065 - 05
  一
  《论语》中共出现四处孔子对于管仲的评价,其中一处出于《八佾》篇: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 “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則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1](p.76)
  其余三处均出自《宪问》篇: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问子西,曰:“彼哉!彼哉!”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1](p.171)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l](p.174)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1](p.174)
  表面上看来,第一处为孔子讥评管仲为“器小”,其余三处则充满赞扬之意。这种前后不一也引发了历代学者层出的探讨和争论。
  对于第一处“器小”之论,研究者基本都认为这属于孔子讥评,分歧主要出现在对于孔子所言“器小”具体内涵的理解与解读上。有的认为是奢侈而不知礼法(如朱熹)、有的认为是管仲因功业自满(如钱穆)、有的认为是管仲之功业有王霸之别(如程子等宋儒),等等。
  对于后三处,历代学者认为孔子是赞许管仲的居多,这些学者分歧也主要集中在孔子何以赞许管仲的原因分析上。有的认为是而其利泽及人(如朱熹等),止兵是最大的搏爱(如康有为);有的认为是孔子的仁学理念不仅仅包括心性,还包括对于功业的推崇,属于舍小节而论大功(如钱穆等);有的认为是管仲明华夷之防的功劳盖过对于君臣名分的固守(如顾炎武),等等。
  对于孔子评价管仲的这种表面上的前后矛盾,有的学者并没有明言,但从其对第一处以及后三处的解读能够看出,他们承认孔子前贬后褒,认为孔子的评价存在矛盾。另有一些学者则直面了这一问题,并试图做出相应的解答,如有的认为后三处当出自《齐论语》,所以,对管仲充满褒扬(顾颉刚等);有的认为孔子对管仲的评价是从不同角度做出的(如闫春新),等等。
  当然,也有的学者认为,孔子并没有肯定管仲为“仁”,清代黄培芳《云泉随札》云:
  子路问:“管仲未仁乎?”子贡问:“管仲非仁者与?”夫子之答,皆但取其功,至于仁,俱置之不论。盖所答非所问,与孟武伯问三子之仁一例。如其仁云云者,是虚拟之词,存而不论,与答“彼哉彼哉”一例。其答子贡则并无一字及仁,益明集注以“谁如其仁”解“如其仁”,谁字添设,说似未安。仁者,心之德,爱之理。若不论心而但论功,是判心术事功为二。按之前后论仁,从无如此立说也。[2](pp.1134 -1135)
  黄氏并不承认孔子所言“如其仁”就是认定管仲为“仁”,孔子之“如其仁”之叹,只是虚拟之词,实则未论管仲是否为仁。但是,这样的声音并不是主流。近年,学界再次出现类似的不同声音,如尉春艳认为:“从文本来看,孔子并没有赋予管仲以‘仁’的评价,从孔子对礼制的一贯立场来看,孔子也不会称越礼的管仲为仁者”[3](p.89);王世巍也认为:“孑L子并没有肯定管仲为仁。”[4](p.45)
  梳理学术史不难看出,关于孔子对管仲的评价,学者对孔子的“器小”为贬,大都没有异议,只是对具体内涵的解释各有不同。而对《宪问》中的三处评价,研究者的分歧较为突出,集中表现在孔子是否认定管仲为“仁”的问题上。肯定派认为,孔子是称扬管仲为“仁”,否定派则是少数。肯定派势必面临的难题就在于,如何解释孔子对于管仲评价的前后不一。为了解决这一前后不一,肯定派基本倾向于认为孔子是舍小取大,是张本华夷之防和不动兵力。这样用以弥合孔子评价的矛盾。否定派认为,孔子并没有认定管仲为“仁”,这一派以当代学者为主。这样看来,孔子是否认定管仲为“仁”就成为这个问题的关键所在,也是孔子评管仲是否矛盾的主要分歧所在。
  二
  应该说,当代学者,特别是否定派的几位学者,在研究方法上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启示。如王世巍提到:
  以上的研究在论证的过程中,虽然查找、运用了诸多的相关历史文献加以考证,然而却在一开始就抛弃了最重要的、最根本的文献,即《论语》文本本身。并且诸位研究者在解读孔子评论管仲的过程中,也严重脱离了孔子此论的具体语境[4](p.45)。
  王世巍便认识到历来学者研究的问题和症结。基于此,他立足文本和语境提出否定说法,认为孔子话语主要是为教育子路和子贡而言,主要目的在于因材施教地教育学生,不在于评价管仲为“仁”,此说较有说服力。同时,也提出了理解这一问题的重要方面:要立足文本和语境。
  其实,检视研究史能够看出,清代黄培芳等人已经是从全书行文习惯进行判断。单纯从此章字句人手,很难彻底解决这一问题。从《论语》文本实际、行文特点、孔子言语习惯出发,显然是合理的同时也是明智的。   本文认为,要对孔子的评价做出正确的解读,单纯从孤立的词句附会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而单纯从文本和语境出发也很难做到全面合理。要正确解渎孔子之意,离不开三个方面配合:第一,字句寻绎。原文是研究的起点,从原文词句中寻找逻辑关系,寻找字里行间应有之意与言外之意。第二,从全书行文特点和孔子言语习惯等方面加以考察。第三,还必须加以理论上的统照。从理论上进行反证和参照,也即从孔子的仁学理论反观此处的评价。只有运用这种三位一体的研究方法,方可对孔子评价管仲作出合理的解释。下面将以这种三位一体的方法做一探讨。
  首先,从字句文本看。先看“子路章”: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从行文逻辑看,子路举出了管仲不为公子纠而死的事实,然后发出疑问:“未仁乎?”显然,他对这一评价拿捏不准,于是试探性地评价,也是疑问,希望从老师那里得到评价和启发。其实这里存在一个逻辑上的关键:子路所说的管仲不死公子纠的行为,其所直接对应的道德概念其实并不是“仁”,而是“忠”或“信”。这一點从孔子回答子贡的一章中得以印证,孔子将管仲的行为与“匹夫匹妇”之“谅”进行区别,“谅”《说文解字》:“信也。”[5](p.51)指的正是孔子认为的小境界的“信”,充分证明管仲不死公子纠的事实,直接对应的应该是信或忠。子路包括后文的子贡,何以会将管仲不死公子纠的事情问成是否“仁”?
  《左传·成公九年》曾记载文子因楚囚而抒发的一番议论:
  公语范文子,文子曰:“楚囚,君子也。言称先职,不背本也。乐操土风,不忘旧也。称大子,抑无私也。名其二卿,尊君也。不背本,仁也;不忘旧,信也;无私,忠也;尊君,敏也。仁以接事,信以守之,忠以成之,敏以行之。事虽大,必济。君盍归之,使合晋、楚之成。”公从之,重为之礼,使归求成。[6](p.845)
  可以看到,孔子之前,“仁”实际上已经是一种实际存在的道德观念和概念,只是没有被提升至核心地位,仍属一般意义。这里,背本与否被认为是仁的重要标志和特征。子路、子贡这里拿管仲背弃公子纠的事情用“仁”试探性地加以评判,并表示拿捏不准。可以看作子路等人对当时一般意义上的“仁”的概念,与孔子口中经常提及的重要概念“仁”之间差别的发问。实质是学生们对孔子提升和升华后的“仁”拿捏不准,对“仁”与信义之间的关系把握不好。
  简言之,子路的疑问其实主要存在于:管仲不信义就不应该判定为仁吧?仁与信义到底应该什么关系?
  关于子路这一疑问,孔子突出强调了管仲的功绩:“九合诸侯,不以兵车”,依据这一点,孔子发出了大家热议不断的感慨和评价:“如其仁,如其仁。”本章如何理解?关键就在于前后句之间的文本关系。子路试图弄清“仁”的内涵,但孔子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另挑管仲一事进行评价,没有对子路的判断做出直接评说。这里“如其仁”指的不是子路所言,而是自己刚才所说的“不以兵车”这件事。
  “不以兵车”显然是不动武力,孔子认为管仲实现如此大功,却不依靠武力、没有杀伐,自然也不会造成生灵涂炭,这自然就是孔子认为的“仁”的一个重要方面。关于这一点,以《论语》中不难看出:“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颜渊》)以及“泛爱众而亲仁”(《学而》)、“子不语怪、力、乱、神” (《述而》),等等,这些都表明孑L子爱人的仁学本质,以及不崇尚武力的主张。“如其仁”说的正是管仲不动杀伐而成其功,既不尚力、又惠爱于民。至于王世巍所说,孔子强调管仲的不动武力是为了教育崇尚勇武和鲁莽的子路,当然也是题中之义。
  所以,本章的行文逻辑应该是:子路认为管仲不信义,于是认为他不算仁,他也有意试问仁和信义的关系问题。孔子其实并没有对子路进行否定,而是从另一方面对“仁”进行了一定评说。管仲不动武力成其功可谓“如其仁”,孔子为何没有直接说管仲就是“仁”,而是说“如其仁”,也就是说单从这件事看,管仲看上去真的很像是“仁”很接近仁。关于这一点,本文大致同意清李光地《论语札记》的观点:
  如其仁,《集注》作“谁如其仁”者,似太重……语意犹云似乎亦可称仁也,盖未成乎仁者之德而有其功,固不可没也。[2](p.1135)
  整章看来,孔子没有否定子路的说法,孔子实际上也默认子路所言,管仲不信义就不算仁。但孔子从另一方面说,管仲做到了不动武力成其功,是接近于“仁”的。孔子“如其仁,如其仁”的评价和言说方式,给我们很大启发:是看上去很像仁、接近仁,而不是直接判断他是否属于“仁”,说明孔子对于“仁”的认定并不是呆板而固定的,而是将之视为一个变动、多向的概念。关于这一点,后文将详述。
  子贡一章能够看出,弟子们对管仲不死公子纠一事很是在意和困惑,他不讲信义算不算是重大污点?用“仁”的标准衡量算不算仁?孔子对子贡的回答,与对子路的回答并不相同。子贡也表示类似的疑惑后,孔子列举了管仲的巨大功绩,并表示管仲的这种不行信义不能和“匹夫匹妇”的“谅”(小信)相提并论。从这里能够看出,孔子再次地没有对是否为“仁”的问题正面回答。从后文能够看出,他着重在于启发子贡:不能仅仅看到一个人的信义与否而不及其他,信义又能代表什么?管仲虽不信义,但功绩卓著。至于他是否为仁,孔子显然没有做正面回答。孔子不对是否为仁做正面回答,同样也给我们重要启示:孔子对于弟子们只是机械地、用信义或某一标准来衡量是否为“仁”,显然觉得很无奈。他有意启发弟子评价一个人要全面地看,同时也有意在传播一种理念:“仁”绝非某一行为就可判定为是,也绝非某一行为判定为非。
  在子路和子贡两章中,孔子实际都没有对弟子的问题作正面直接的回答。如果简单将孔子的回答看作是对弟子的正面回答,自然就会产生孔子是肯定了或否定了管仲为“仁”的认识,不免简单化和呆板。关于这一点,从《论语》全书的行文中能找到很多例子。很多情况下,孔子对于弟子的疑问都不是正面回答,而是旨在通过较为简洁的话语,产生更为广阔的理论空间,在字面义和语境两个方面对弟子进行启发。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述而》)孔子自己也曾经讲到自己教育学生的心得和常用做法,注重的是对学生的启发。经常不是给予学生既定和固定的答案,使得学生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这样的实例在《论语》中也不鲜见,如: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先进》)
  宪问耻。子曰: “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宪问》)
  子张所问的善人之道,在孔子那里并没有得到正面回答,孔子的回答实际上更侧重在修为的方法上;原宪问耻之后又问仁,孔子对于两个问题的回答方式不同。对于耻,他从某一方面回答得较为直接。但对于仁,孔子显然没有正面回答,提供的是一个开放式的答案。这种回答产生的理论空间很大,关于仁的理论生发会更加丰富。所以,这种不直接的回答方式,是孔子理论表达和教育的重要方式。
  再次回到本文论题,可以看出,孔子对于管仲是否为“仁”这个问题,孔子显然不是持有或是或非的绝对评判,他除了启发弟子评价人物不可因小失大,同时更是有意表达关于“仁”的问题。这主要是从文本字句和全书中体现的孔子言语特点两个方面人手,所得出的结论。要彻底解决这一问题,并且对除此之外的两处做出合理解释,就非得从第三方面——孔子的仁学体系和理论特点人手。下面就从这方面看其与此处的孔子本意是否能够形成互证。
  三
  “仁”这一概念,无疑是《论语》中最为重要的概念之一,也是孔子反复论及的理论。“仁”字在《论语》中前后出现百余次,足见其重要性。关于何为“仁”?其内涵是什么?外延是什么?理论层次和维度有哪些?孔子显然没有进行直接的细密阐释和胪列,这些方面都寓含在整部书中,寓含在孔子不同语境下的答问和议论中。通过梳理这些相关资料,不难看出:“仁”有着自己的本质的、核心的内涵,即是“爱人”。但同时又有众多维度,并不是单向、固定和绝对的。试述它的部分维度如下:
  第一,它是各种道德的综合,涵盖了丰富的道德内涵。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阳货》)
  子曰: “刚、毅、木、讷,近仁。” (《子路》)
  孔子口中的“仁”近于道德的集合,综合了多种伦理和品性。
  第二,“仁”是一种精神性内容,贯穿在修为和各种道德中。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里仁》)
  “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子张》)
  它是各种修为、行为和道德的内在精神和灵魂,具有精神上的贯穿性。
  第三,“仁”是一种道德高标,无限高尚,供人追求和不断靠近。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卫灵公》)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述而》)
  连孔子自己都不敢轻易承认达到了“仁”的境界,“仁”无疑是十分高尚的。
  第四,“仁”有具体实现的路径,具有实践性。
  (樊迟)问仁,曰: “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雍也》)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雍也》)
  子曰: “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述而》)
  “仁”虽然是道德的高标,一般人很难企及,但是它又离每一个人无限近,只要想要仁便可做到。这绝非孔子仁学的矛盾,而是从实现的维度上进行的描述,“仁”虽然高尚,但是,可以在具体的行为中实践,而且有实现的方法。
  在孔子这里,“仁”由当时一个一般意义上的道德概念,升华为一个在孔子理论体系中有着本质内涵的、同时也是多维的概念。关于“仁”的本质性,无用多言。本文要解决的问题实际更多源自“仁”的概念的多维性。它是多种道德的集合,它具有精神性和内在修为的特性,它具有高标性,同时它也具有实践性和操纵性……只有在这种多维观照中认识孔子的“仁”,我们方可全面准确地理解此处的问答,而不至于非此即彼,陷入呆板和僵硬。
  关于这一点,有的学者也有所认知,但将这种多维性认为孔子思想的矛盾性。其实这并不是矛盾,而是这一理论的多维性。正如一块石头,这不是它既大又小的矛盾,而是它又大、又灰、又硬的多维问题。
  当以孔子仁学的多维性,反过头来印证子路、子贡两章的“非仁”之问,问题就变得十分清楚。子路将不信义的行为等同于非仁,孔子自然也会认为管仲离作为高标的“仁”是有距離的。因为孔子所言的“恭、宽、信、敏、惠”,管仲至少在其中“信”的方面出了问题。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子路,他的意图在于向弟子宣告:“仁”不能呆板而视,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维度。虽然管仲称不上作为高标的“仁”,但从操作性和实践上看,管仲做到了不用武力(客观上又有爱民的效果),也算是靠近和接近了仁。
  《论语》中类似本处,对于某种行为接近于“仁”的判断,孔子是曾经做出过的,此处并非孤例,如“刚、毅、木、讷,近仁” (《子路》)。这种某某事近似于、接近于“仁”的判断,宣示“仁”可以通过实践实现,某种行为也可以接近于仁。它不仅是一种道德高标,也是一种实践和操作。这才是孔子答子路的本意。
  子贡也有同样的问题,孔子回答方式有所不同,他没有直接否认子贡。他旨在启发子贡对人的评价不应因小失大。同时,孔子仁学的多维性,也在此有所展现,管仲如同召忽一样死公子纠,就能算作“仁”。显然,孔子也不可能把召忽直接认定为“仁”。管仲不死公子纠,还有了后世功业,就不算“仁”。显然,孔子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这里,可以将这两章合观,得出孔子对于管仲的真实看法与评价:评价人不可因小失大,“仁”是一种道德高标,管仲显然有距离,但“仁”有实践操作性,管仲有接近于仁的行为。“仁”是一种至高境界,很难企及,但从每件事情做起都是在践行“仁”。一句话,“仁”是多维的,不可将之呆板和固化,也不可因此而导致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单纯地认为孔子肯定管仲为仁或反之,都没有看到孔子仁学本身具有的多维性,有简单、呆板与固化的嫌疑。
  这两章的问题基本解决,随之,其余两处的问题也就会迎刃而解。《八佾》“器小”之论是孔子直接抛出的认识和观点,关于后文有人跟问的:“俭”和“知礼”,本文基本同意李光地等人的看法。因为孔子说管仲器小,气象、气度狭小,类似于“俭”的特征,自然有人认为是不是“俭”?同时气象小、拘束,和知礼、按规矩行事有相近,有人进而追问是不是“知礼”。当然,孔子先后都以事实否定了两种认识。也就是说,本章孔子并没有对管仲“器小”的原因作正面回答,只是表示自己所言与“俭”和“知礼”无关。其实,此处关于“器小”的理解,从字里行间能够解读的内容是有限的,同时这种理解也是开放的。这里无意对此做深入探讨,只是说明孔子认定管仲“器小”一定与孔子的仁学体系相关。从子路、子贡两章也大致能够判断,孔子实际并没有将管仲直接认定为“仁”,前后是不矛盾的。
  《宪问》中“人也”的判断,也是孔子对于管仲某方面才华与能力的肯定,并没有关涉到“仁”的问题,与其他各处并不矛盾。
  总之,能够看出,孔子对于管仲的评价总体上秉持的是公正客观、顾全大局的做法,充分承认他的功业和才华。对于“仁”这样具有特殊内涵和重要性的概念,孔子显然并没有做出或是或非的直接评判。孔子仁学的多维性特点,决定了孔子对此表述的多向性和丰富性,直接认定孔子肯定或否定管仲为“仁”,都有简单化、呆板化之嫌疑。孔子对管仲的评价自然是不矛盾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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