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政治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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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纬书中的帝王圣贤异相,与感生、奇异天象一起构成圣王受命政治神话。何以圣贤帝王皆有异相?其本有二:一是受远古巫术文化影响的身体文化哲学,圣人异相,异相则异能;二是阴阳五行观念主导下的身体政治哲学,即以卦气说、爻辰说将圣人异相配合卦位,以五行说将圣人异相配合方位。纬书把圣人异相和阴阳五行相关联,其意在以五德终始推论王朝更替及王命兴衰。故而,纬书中的圣人异相具有严密的体系性,是基于历史、文化、政治内蕴对身体的想象。
  [关键词]纬书;圣人异相;巫术文化;五德终始
  [中图分类号]1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8)01-0060-06
  纬书中所记圣人多异相,此为研究纬书学者所熟知。但圣人有何异相?圣人何以异相?圣人异相何为?凡此种种,纬书研究者虽有所讨论,但并未予以深究。以圣人何以异相为例:或以为圣人法天而生故有异相;或以为受古老的神话观念影响。但如何法天,或具体如何受到古老的神话观念的影响,则并没有进一步讨论。缘此,本文欲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纬书中的圣人异相问题重新梳理,试图剖析其背后的文化内涵与政治功能。不当之处,祈望方家批评指正。
  一、纬书中的圣人异相
  纬书中圣人的容貌皆有匪夷所思之处,无论是传说中的三皇五帝、三代贤王还是高祖刘邦、圣人孔子,皆有异于常人的容貌。关于三皇,伏羲氏异相之相关记载见于《春秋演孔图》《春秋元命苞》《春秋合诚图》《孝经援神契》等,以《春秋合诚图》最为详赡。其曰:“人帝皇雄氏,苍精之君也……龙身牛首,渠肩达掖,山准日角,薉目珠衡,骏毫翁巤,龙唇龟齿,长九尺有一寸,望之广,视之专。”按:这段文字见于罗泌的《路史》,根据《路史》引书体例,异相前当有一段叙述伏羲感生文字。龙身牛首,或作“麟身龙首”,非也。《路史·女娲传》记载伏羲女弟女娲是“牛首蛇躯”。“翁鼠”,安居香山《纬书集成》引作“鼠鼠”。“鼠巤”当为“翁巤”之误,《说文》:“巤,毛鼠也,象发在囟上及毛发巤巤之形。”
  神农异相,《路史》引《春秋元命苞》:“少典妃安登,游于华阳,有神龙首,感之于常羊。生神子,人面龙颜,好耕,是谓神农。”又《春秋命历序》:“有神人名石耳,苍色六肩,戴玉理。”其中“六肩”,《路史》作“大唇”,注云:“一作大眉。”案:六肩、大唇、大眉并为“大肩”之误,“大肩”即伏羲氏之“渠肩”。玉理一作玉英,犹玉胜。
  黄帝是纬书中的热门人物,关于他的容貌记载很多。其相貌常被描述为“龙颜”“兑颐”“广颡龙额”。安居香山《纬书集成》引《路史》大段关于黄帝异相的文字,说是出自《孝经援神契》。其实罗苹《路史》注中说得很清楚,那些文字绝大多数出自《孔丛子》之类的书。
  与三皇一样,五帝也个个相貌奇特。在五帝系统中,少昊的资历似乎比较浅,关于他的记载比较少。孙毂《古微书·河图握矩记》记载:“少昊秀外龙庭,月悬通因鸟。”但翻检《路史后纪》卷七“少昊”章,在相关内容下的罗苹注中,并没有纬书的相关内容。这与《路史》及其注记载其他古帝王很不类似。同样,如《太平御览》之类记载少昊的内容也很少,《太平御览》中少昊事迹甚至没有征引纬书。猜想少吴材料之所以少見,与少昊被纳入五德终始之运相对较晚有关。或许在早期的五德终始系统中,并没有少昊。补上少昊,目的是为了保证尧为火德,以此以定汉为火德。《五行大义·论五帝》于帝少昊条下引《春秋文耀钩》曰:“帝喾戴干”云云,或以为帝喾系帝挚,亦即帝少昊之误。
  关于颛顼的异相,《春秋元命苞》记载:“颛顼并干。”《路史》罗苹注引《春秋元命苞》曰:“颛玉戴午。”按:“戴午”当为“戴干”之误,说详黄晖《论衡校释》。但“戴干”不需从实处理解,比如,“头戴干戈”之类,而只需理解为面相,如日衡、龙颜之类。孙毂《古微书·河图握矩记》引《路史后纪》曰:“颛顼渠头并干,通眉带干。”但罗苹注不言《河图握矩记》,不知孙毂何据。
  关于帝喾的异相,《春秋元命苞》记载:“帝喾戴干。”_按:此言帝喾戴干当涉颛顼之误,《论衡》《白虎通》并言戴干为颛顼之象。又见于《河图矩起》,曰:“帝喾骈齿。”孙毂《古微书·河图握矩记》曰:“帝喾方颐,庞覭珠庭,仳齿戴干。”但《路史》罗苹注引《河图矩起》曰“帝喾骈齿”,余则不言。案:《河图矩起》即《河图握矩记》,“记”“起”形近,字当为“记”。
  帝尧是纬书中最热门人物,关于他的记载超过其他圣贤帝王,甚至黄帝。他的异相广见于《尚书中候》《春秋演孔图》《春秋元命苞》《春秋文耀钩》《春秋合诚图》《孝经援神契》等,如《春秋合诚图》:“面八彩,鬓须尺余,长七尺二寸,兑上丰下,足履翼星。”按:《太平御览》卷八十引《春秋合诚图》文字多错讹,如“须鬓长七尺二寸”“足履翼翼”之类。安居香山《纬书集成》根据《太平御览》引文,又不校,当据《路史》以正。又如《孝经援神契》记载:“尧鸟庭,荷胜,八眉。”
  帝舜的异貌特征,安居香山引清宫梦仁编《读书纪数略》曰:“舜长九尺,员首,龙颜,日衡,方庭,大口,面颐亡发,怀珠握褒,形卷娄,色黳露,目童重曜。衡眉骨圆起,颐含。”日出《春秋合诚图》,但其中多有讹误。首先安居香山等所引“面颐”当为“面颐”,引文中的“衡眉骨圆起,颐含”实为宫氏注文,即“日衡,眉骨圆起”
  “顄,含”。再查《读书纪数略》所谓《春秋合诚图》,其实来自罗泌《路史后纪》卷十,但原书并无纬名。笔者认为《路史》文中也有错讹,如“色黳露,目童重曜”当为“色黧黑,瞳重曜”。古文多记载尧、舜、禹等忧愁民事而至憔悴,如《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劳有功者也。”《淮南子·修务训》:“神农憔悴,尧瘦腥,舜黴黑,禹胼胝。”所以,安居香山《纬书集成》所引《读书纪数略》并不可信。比较可信的记载,如《孝经援神契》:“舜龙颜、重瞳、大口,手握褒。”又《洛书灵准听》:“有人方面,日衡,重华,握石椎,怀神珠。”   大禹、商汤、文王一起构成三代君王的异相风景。大禹因为治水功劳很大,所以,在纬书中有很多关于大禹的表述。大禹异相,《洛书灵准听》:“有人大口,耳参漏,足履己,载成钤,怀玉斗。”《孝经援神契》:“禹虎鼻。”其中最为特别的便是“耳三漏”,这当和他治水有关。
  汤的异相似乎都集中他的肘上,或日汤四肘,如《春秋元命苞》;或曰二肘,如《洛书灵准听》曰:“黑帝子汤,长八尺一寸,或日七尺,连珠庭,臂二肘。”此与王充《论衡·骨相篇》相同。《白虎通》又日汤臂三肘,罗泌的《路史》与之同。
  纬书文王的异相只突出他“四乳”,见于《易纬是类谋》《春秋元命苞》等。盖文王四乳之说渊源颇早,如《尸子·君治》便有记载。汉代以后,《春秋繁露·三代改制》《淮南子·修务训》《论衡·骨相》《潜夫论·五德》《白虎通义》皆有是说。此外《春秋元命苞》曰:“文王龙颜、柔肩、望羊。”《洛书灵准听》:“苍帝姬昌,日角鸟鼻,身长八尺二寸。”
  此外,如周武王、秦始皇等乃至周公等都有异常状貌。而汉高祖作为汉代的创立者,是上天特别眷顾的,也是天命的化身。司马迁《史记·高祖本纪》便有记载,曰:“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张守节《正义》引《河图》:“帝刘季,日角戴胜,斗胸龟背龙股,长七尺八寸。”又引《春秋合诚图》曰:“赤帝体为朱鸟,其表龙颜多黑子。”又《河图提刘篇》:“帝季,日角,戴胜,斗胸,龟背,龙股,长七尺八寸,明圣宽仁,好任主轸。”此与张守节所引《河图》盖为同一部书。又《春秋演孔图》:“其人日角龙颜,姓卯金,含仁义。”
  帝王以外,作为玄圣素王的孔子异相也广见于纬书,颇有集大成的意味。例如,《春秋演孔图》:“孔子长十尺,大九围,坐如蹲龙,立如牵牛,就之如昴,望之如羊。”《孝经钩命诀》:“仲尼斗唇,吐教陈机受度。”“仲尼舌理七重,陈机授度。”“仲尼虎掌,是谓威射。”“仲尼龟脊。”“仲尼辅喉。”“夫子骈齿。”《孝经援神契》:“仲尼海口,言若含泽也。”《论语摘辅象》:“孔子胸应矩。”但《论衡》《白虎通义》等都提到孔子异相为“反羽”或“反宇”,这与《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生而首上圩顶”一样,都是说孔子的头型像山丘,四方高中间低,这也是孔子名丘的原因。
  二、纬书中圣人何以异相
  纬书中圣人异相触目皆是,那么我们自然会追问,纬书中圣人何以异相?回答这一问题,我们应该从两个方面展开:一是纬书圣人异相之文化渊源;二是纬书圣人异相之价值功能。
  首先,纬书圣人异相之文化根源,也就是说,为什么纬书要赋予圣人以奇特相貌。关于这一问题,学界已经有了很多的讨论。
  例如,钟肇鹏先生讨论了圣人异相法天的问题。汉代今文学认为,圣人皆无父,感天而生。《诗经》中的《大雅·生民》和《商颂·玄鸟》便是这种观念的滥觞,它们也成为后世新造感生神话的经典依据。纬书中的帝王感生叙事大都属于同一类型的,所谓“感五帝座星者称帝”。纬书中的感生帝王,三皇则华胥感大迹生伏羲,安登感常羊生神农,五帝则附宝感大电生黄帝,女节感大星生少昊,女枢感摇光生颛顼,庆都感雷电生尧,握登感大虹生舜。因为圣人感天而生,所以,便天赋异貌以示异能以德。《白虎通·论异表》记载:“圣人所以能独见前睹,与神通精者,盖皆天所生也。”
  冷德熙认为,纬书圣人异相与先秦两汉之骨相学有关,同时又是古代神话的遗存。关于相术,荀子《非相篇》曰:“古者有姑布子卿,今之世,梁有唐举,相人之形状颜色而知其吉凶妖祥,世俗称之。”关于唐举相人,《史记·范雎蔡泽列传》记载唐举为蔡泽相面,其戏言“圣人不相”。而《左传》文公元年记载公孙敖请周内史叔服相其二子谷、难,叔服告诉公孙敖说:“谷也食子,难也收子。”食子者奉祭祀,收子者葬父身。而叔服之所以预言谷能奉祭祀,因为谷“丰下”,即脸面方正。此外,《庄子·应帝王》也记载了季咸为壶子相面,预言其生死的故事。凡此皆可见,相术之渊源颇为久远。
  关于神话,《山海经》等神话资源丰富的早期文献中多记载异人异貌。如钟山之神烛龙之子鼓“其状如人面而龙身”,因为他杀了葆江被天帝戮于瑤岸,“化为鹅鸟,其状如鸱,赤足而直喙,黄文而白首,其音如鹄,见则其邑大旱”。此外,如黄帝四面,夔一足之类,皆如此。
  但问题是,无论是相人术,还是神话,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能解释异相与异禀之间的关系,尤其是相面术也好,神话也好,它们与纬书中圣人异相是平行的相似关系,还是前后的继承关系?这些问题都需要说明或论述。而汉代经学家关于圣人感生而法天的解释也有讨论的余地,一是先秦文献已有圣人异相的记载,二是汉代经学内部关于圣人是否感生便有争议。因此,我们觉得纬书中圣人异相之渊源应该颇为复杂,讨论也不能限于一端,比如它与巫术的关系。
  在巫术时代,包括异相在内的身体异常被认为与巫术法力有关联。正如马凌诺斯基在《文化论》中所說,巫术处于人们经验和逻辑达不到的地方,并且和神话密切相关。不仅巫术常在神话的地点举行,巫术中所用的行头也时常可以追溯到神话时代。尤其是作为巫术核心构件的咒语和神话有异常密切的关系,即它常常以神话来作为证据,重述神话中的事迹。并且神话与咒语一起在巫师世系中被严格传授,只有巫师才知道如何念法,并重演神迹。正因为如此,巫师常常由不同寻常之人充当,尤其是那些性格和容貌反常的人。“巫术的超自然性在这里表现于巫师的反常性格,残废、半颠、驼背、白痴、双生、神经衰弱、同性恋爱、性欲反常等人物,常是因为他们性格的不健全而获得法师的资格”。
  中外文化在根源性方面多相通,马凌诺斯基所述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也多有体现。《山海经》中的神人或圣人都有奇异的外表,如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陆吾“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帝江“有神焉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等等。这些外形奇诡的神人也常有非凡的神力,如西王母“司天之厉及五残”,陆吾“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帝江“识歌舞”。在巫文化的时代,人王也常常兼具巫师的身份,因而君巫合一。在甲骨文中,王不仅常常参与占卜,也是大事的决策者。缘此,陈梦家、张光直都有王为巫首的论断。而李泽厚也认可此说,并予以补证。关于远古帝王巫师身份或巫术行为,文献多有记载。黄帝登鼎乘龙升天,与传世文献及出土文献多记载龙为升天工具有关。颛顼能依鬼神而制义,又命重、黎“绝地天通”,显然也是个大巫。舜弹奏《南风》而平息三苗之乱,舜弟象在谋害舜之后意图占有舜的乐器。考虑到古代巫师与乐官常有密切关系,则舜自然也有巫的身份。至于大禹“多巫步”,汤能祷天下大旱,他们的巫师身份更是不言自明。   但由巫到礼,释礼归仁未必是一条单线的演进路线。古老的巫术,无论是巫术的观念,还是巫术的技术,都持续发挥作用。徐兴无先生曾讨论《易纬》所体现的战汉之际易学与新天道观的融合,以及与之相配合的新占术等诸多问题,很能给人以启发。甚至不仅仅是《易纬》,整个汉代谶纬之学都体现出这样的学术诉求。对道尤其是道如何发挥作用的过程的剖析,成为战汉(战国至汉武帝)之际新天道观哲学家的主要任务,其就是要找到天道与人事之间具体的联系方式,让一切变得简单而可操控。前者或如史华慈所说相关性宇宙论,或称相关性拟人化宇宙论,后者正如徐興无所说是通过对旧筮法的改造完成的。而古老的巫术文化中异相异能的观念或正借此得以延续,并一变而成为圣人不相,并在纬书中大行其道。
  在纬书中,异相似乎成为圣王、圣贤的标签,无异相则无圣王。异相即预示着异德与异能,例如,关于黄帝,《春秋文耀钩》记载:“黄帝龙颜,得天庭,法中宿,取象文昌。”据《史记·天官书》,文昌六星各有所主,但大抵主运主命,同时也和征伐相关,故《孝经援神契》:“文者精所聚,昌者扬天纪。”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早期文献多记载黄帝讨伐之事,如黄帝与蚩尤之战、黄帝与炎帝之战等等。又如文王,纬书记载其“四乳”,《春秋元命苞》记载:“文王四乳,是谓含良。盖法酒旗,布恩舒惠。”宋均注:“酒者,乳也,乳天下之谓也。”此大概是为了彰显文王贤圣之仁德,能以四乳养天下。至于圣人异相之于异能,我们以大禹为例来说明。早期的文献只记载他腿脚不灵便,有“禹跳”或“禹步”之称。且“巫步多禹”,可以想见早期的大禹尚没有脱去巫师的外衣。而到了纬书,禹被赋予多种奇形异貌,最著名的便是说他“耳参漏”。“参漏”即“三漏”,亦即三穴。“三穴”表明大禹之耳如大地孔窍相通,以此突出大禹治水的本领。除了“耳参漏”以外,纬书还记载了大禹的其他异相,如上引《洛书灵准听》曰:“有人大口,耳参漏,足履己,载成钤,怀玉斗。”其中“足履己”意为履土,因为“己”五行属土。“载成钤”是说禹骨表如钩钤,钩钤是天上的星宿。“怀玉斗”是说禹胸怀璇玑玉衡之道,也就是治国之道,又说他胸口长有黑子如玉斗状。大禹异相,正彰显其治水之功德。又如商汤,不论是二肘三肘,还是四肘,都是为了突出其讨伐夏桀,救民于水火之武功。
  三、圣人异相与德运终始
  当然,纬书中圣人异相之内涵远不止于此。如果仅仅满足于异相标识异能之表达,则纬书中的圣人异相就真的成为巫术学说的汉代翻版而了无新意。所以,在标识异能的同时,纬书中的圣人异相叙述还和阴阳五行以及八卦等相关联,是一个周密的技术话语系统,成为帝王德运的推演,彰显其新占术之特质。
  任蜜林曾经讨论过圣人异相与五行、卦气的关系,惜乎未予深究。诚然,由于纬书文献残缺严重,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我们对纬书思想及其话语系统的阐释。因此,我们对于纬书中圣人异相与阴阳五行的描述尚不能予以周全解释,只能对其话语方式及表达宗旨做出大致的推断。
  我们看纬书中的相关记载,先看圣人异表与阴阳五行的关系。《录图》云:
  东方苍帝,体为苍龙,其人长头面大,角骨起眉,背丰博,顺金授火。南方赤帝,体为朱鸟,其人尖头,圆面,方颐,张目,小上广下,须髯,偃胸,顺水授土。中央黄帝,体为轩辕,其人面方,广颡,兑颐,缓唇,背丰厚,顺木授金。西方白帝,体为白虎,其人方颡,直面,兑口,大鼻,小角,顺火授水。北方黑帝,体为玄武,其人夹面,兑头,深目,厚耳,垂腹,反羽,顺土授木。
  据此,上述所列诸圣异相显然是取法于四象及中官。以帝尧为例,《春秋合诚图》记载:“面八彩,鬓须尺余,长七尺二寸,兑上丰下,足履翼星。”“鬓须”“兑上丰下”等都合乎赤帝之表征,“足履翼星”之翼星属南官朱鸟,《史记·天官书》曰:“翼为羽翮,主远客。”又《孝经援神契》:“尧鸟庭,荷胜,八眉。”宋均注:“尧,火精。鸟庭,庭有鸟骨表,取朱鸟与太微庭也。朱鸟戴圣,荷胜似之。”太微,属南宫,即《史记·天官书》所谓:“南宫朱鸟,权,衡。衡,太微,三光之庭”。衡又为眉上骨,故鸟庭即谓尧体如朱鸟,衡如太微。而“朱鸟戴胜”亦与南宫有关。戴胜与纺织有关,“胜”的含义可能是织布机上的卷经轴“滕”,故纬书中“胜”又有“纴”“维”等别名,如《春秋考异邮》曰:“戴纴之为言,戴胜也。”“絍”当源自“壬”,而“壬”甲骨文、金文写作“工”,像织机的滕,也和汉画像中西王母头戴的饰物“胜”相似。戴胜的另一个含义为鸟,《礼记·月令》:“(季春)戴胜降于桑。”郑玄注:“戴胜,织红之鸟。”《春秋考异邮》:“孟夏戴纴降。说辞曰:戴红之为言,戴胜也。阳衔表以期达,蚕珥丝在四月,故孟夏戴红出。以任气成天津也,故戴红出,蚕期起。”戴胜出的时间在孟夏四月,是时南方朱鸟宫的翼宿日落时分当南中天,即《淮南子·时则训》之“孟夏之月,招摇指巳,昏翼中”。所以,宋均注“朱鸟戴胜”乃针对时令而言,谓孟夏四月翼宿日落时当南天中这一天象。
  总之,纬书中尧的异相都指向了南宫朱鸟,以此凸显其火精意义。而翼宿正好彰显了这一意义,除了上文提到的“足履翼星”“朱鸟戴胜”以外,尚见于《尚书中候》:“帝尧即政,景星出翼。”
  其他的圣人异相与五行解说也大体类如之,如孔子素王,乃黑帝之子,故有反羽之异相。又,《春秋感符精》曰:“苍帝,望之广,视之博。赤帝,望之火煌煌然,视之尖上。黄帝,望之小,视之大,广厚正方。白帝,望之明,视之茂。黑帝,望之巨,视之稚。”也还是将帝王之异相与五行关联在一起。
  纬书把圣人异相和阴阳五行相关联,很显然意在于以五德终始推论王朝更替及王命兴衰。但纬书中的五德终始体系有时表现出混乱状况,具体说便是三统与五德终始学说的夹缠。“三统说”是董仲舒提出的,以下夏、商、周为黑、白、赤三统,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董仲舒特别重视春秋,以孔子当之,应黑统,于是秦、汉分属白、赤。这一说法或许可以解释高祖的受命神话,即白帝子斩赤帝子,但这是指后来人的追述,不可能是当时的实情。于是有学者认为,秦汉之际有原始儒家三统,或以为白帝子、赤帝子是五色帝或五方帝的观念反映,与三统、五德终始学说等无关。如杨向奎、徐兴无、杨权等皆持此论。而五德终始学说则有相生和相胜两套不同的理论,不要说其间有些合目的性的取舍,比如,共工、秦到底算不算受命而具有某种德运。   因为纬书制作者自身情况复杂,纬书中的受命系统也来源不一。如商朝,既日商汤革命“白虎戏朝,白云入房”_又曰“黑帝子汤,长八尺一寸,或日七尺,连珠庭,臂二肘”,前者商汤为金德,乃三统说;后者以商为水德,乃是五德终始学说中的相生学说。同样的周朝也是如此,其受命之符为“赤雀”“丹书”,但周文王又是苍精,既是火德,又是木德,原因也是如此。汉高祖受命及德运亦是如此。根据《史记·封禅书》等记载,秦为水德。这与《河图考灵曜》记载秦始皇白璧沉河,有黑头公从河出,告诉秦始皇受命之符相一致。正因为如此,纬书中也有土德记载。《河图》:“汉高祖观汶水,见一黄釜,惊却反,化为一翁,责言曰:刘季何不受河图?”河图是受命之符,其化为黄釜,显然是土德祥瑞,而土正好克水。而汉初论德,则多以汉为水德,似乎与秦同符,又或不以秦人为受命之君。而纬书中最为普遍的说法,则是以高祖为火德。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我们如果把三统、五德相胜与五德相生之说帝王受命进行排列,则次序如下表:
  事实上,纬书主要用五行相生之说。由此或可以推测,纬书受到刘向,以及刘歆的新五德终始学说的影响,这对于我们讨论纬书的制作年代或有裨益。也正因为如此,纬书中的三皇包括黄帝,而五帝中则没有黄帝,这显然也是受到刘向父子的影响。而郑玄以为纬书中五帝实为六帝,将黄帝纳入五帝系统,或者其基于另一套解说系统。
  再看圣人异相与阴阳八卦的关系。《易纬乾凿度》曰:
  孔子曰:《复》,表日角。《临》,表龙颜。《泰》,表载干。《大壮》,表握诉,龙角大辰。《央》,表升骨履文。《始》表耳参漏,足履王,知多权。《遁》,表日角连理。《否》表二好文。《观》表出毕虎,《剥》表重童,明历元。此皆律历运期相一匡之神也,欲所按合诚。
  根据纬文下的郑玄注可知,这段文字有诸多错讹、脱文。如《大壮》表“大辰”当为“大唇”,从张惠言说。《夫》之“升骨”当为“斗骨”,即郑玄注中所说“北斗在骨”。《姤》之“足履王”当为“履己”,因为纬书中描述大禹异相都说他“足履己”。下文郑玄注中“王,人君之最尊者”不辞,当为“土,人君之最尊者”,对应“足履己”。《观》“表出准虎”当为“表山准”,“虎”下有脱文,张惠言以为脱“唇”字。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关于圣人异表与八卦的关系,可参考郑玄注。而郑注也多讹脱,致使文义或不可解。但仔细寻绎纬文及郑注可知,这段内容涉及卦气说和爻辰说,部分内容或可解说。以《复》卦“表日角”为例。郑注曰:
  《复》者,初,《震》爻也。《震》之体在卯,日于出焉。又初,应在六四,于辰在丑,为牛,牛有角,《复》人表象。
  《复》是八宫卦《坤》卦的一世卦,其变在《坤》卦初爻阴变为阳,这样《复》卦的内卦便为经卦《震》,故曰:“初,震爻。”《震》卦于四正卦位在卯,主东方,日出之所,故曰:“《震》之体在卯,日于出焉。”其下文用爻辰说,《复》于六日七分卦气图中位于十一月子,初爻贞子。但按照《易纬》爻辰理论,每两卦相配,十二爻主一岁,《复》卦与《剥》相配且为阴卦。因为《剥》于六日七分卦气图中位在九月戌,子、戌同位阳月且位属相冲,则阴卦《复》初爻当退避,退一位贞丑。这样《复》卦六爻便顺纳丑、亥、酉、未、巳、卯,初爻丑为牛,应爻六四未为羊,二者具有角,故“《复》人表象”为“日角”。据此,则上文正确的表述当为“又初爻丑,应在六四,于辰在未,为牛羊,有角”。其余异相与卦爻相关表述的解释皆可放此,只是文献缺佚,难以悉释。
  把圣人异相与十二辟卦结合本质上也属于王命占术,主要是求一轨内的世数。如上引《易纬乾凿度》文“此皆律历运期相一匡之神也,欲所按合诚”,文意虽不能确知,但推断其说律历运期相代且周而复始之义,自无可怀疑。《易纬》中有用于推断一个朝代受命之年和享国年数的六十四卦主岁术和六十四卦策轨术,此即《易纬稽览图》所谓:“置天元甲寅以来数至受命位之年数,以三十二数除之,不足除者以《乾》《坤》始数,算末即得主岁之卦。”求得主卦之岁,再以策轨术得王朝年数。如天元至文王受命共计2759280,以32除之,商为86227,余数为16。按照《易纬稽览图》记载《六十四卦策轨表》,16入《咸》《恒》轨,得出其轨数为720,即周朝历年720,与郑玄注《乾凿度》日“文王推爻为一世,凡七百二十岁”相合。然后再以十二辟卦算某一朝代的世数及受命之主的异相,即《乾凿度》“复十八世消,以三六也。临十二世消,以二六也。泰三十世消,以二九、二六也”及上引“复表,日角”之类。
  但需要说明的是,因为纬书残缺,其间阙误和自相矛盾之处随处可见。如十二辟卦算王朝世数,《乾凿度》和《乾元序制记》不同。再如圣人异表,《易纬》详记的只有八宫卦中《乾》《坤》两宫的一世至五世卦。而《乾凿度》又曰:“合七八,八名毕升,渐喜,六十四卦精圣性象,有录次,以所变,承运动。”郑玄注:“八八六十四之人,于有天命也者,即悉喜于将升进也,其性各有象,谓若复表日角之属。”据此,似乎六十四卦之人各有异相。
  总之,在中国哲学中,身体原本就是非常重要的一极,所谓“即身而道在”。文化哲学重视身体,而政治哲学犹然。《尚书·洪范》及后世《汉书·五行志》之属,都把身体与政治结合在一起。据此而论,纬书中的圣人异相既是身体文化学,也是一种身体政治学。相对而言,后者尤為关键。在谶纬语境中,身体既成为受命的表征,也是政治使命的隐喻。每一种异相都有阴阳五行的依据,与天命相关。我们虽然在先秦及汉初文献中见到有关帝王异相的记载,但只有在纬书系统中,不同的异相彼此构成生生不息的循环模式,以彰显天道的运行,为王朝政治提供终极合法性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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