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总有一双翻云覆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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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凭什么绑架我们?


  我是独生女,爹妈都是农民。
  我生女儿的时候,他们破天荒地来城市里同住了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如同坐牢,爹妈一直拉肚子,对大城市印象很坏。
  此外的相聚,都是我每年春节回去看他们。
  很多年前,我曾在书店里看到一本日本畅销书《父母离去前你要做的55件事》,封面列出一个计算公式。
  假如你的父母现在60岁,父母余下的寿命是20年,每年见到父母的天数,大概是6天,每天相处的时间大概是11小时,那么——20年×6天×11小时=1320小时;也就是说,你和父母相处的日子只剩下55天了!
  这触目惊心的算式让我萌生出接二老同住的念头。得到老公同意之后,我将房子重新布置,把朝南带独立卫生间的次卧给他们,还在洗手间的淋浴房和马桶边装了把手。另外,我还在家附近找到一小块荒地,准备让“不做农活就全身难受”的他们练把手。
  不料,爹妈住三天就闹着要回去。妈妈记挂着回去种瓜种豆,给外婆换洗衣服;爸爸抱怨说城里房子的天花板太低,住着压抑闷气。去城市里玩,他们兴致寡淡。唯独对外孙女是宠爱有加,小公主才是他们唯一愿意来大城市看看的理由。
  为留下他们,我跟母亲还大吵一次。妈妈反复说“住不惯”“吃不惯”“生活不惯”“不会听说普通话的他们如同聋哑人”……她的意思是我不能绑架他们的晚年来服从我们的生活方式。我则理直气壮地认为时间长了一切自然能习惯。为什么不愿意试一试呢?
  熬了一个礼拜之后,爹妈气呼呼地回去。
  这次短暂同居的后遗症是他们“闻大城市色变”,还喊出“死也不做老漂族”的口号!
  他们回家后就将村里的老屋整修一新,意思是将在那里养老,希望我们彻底断了“绑架”他们来大城市定居的念想。

父母也曾是别人的掌上明珠


  接下来的几年中,我们陆续送走了外公、奶奶和外婆。
  每一次老人离世,对爹妈来说都是生命的极大耗损。服侍一阵医院的陪床、忙活一场隆重的葬礼、经历一场生死离别,他们仿佛老掉十岁。
  最令人难忘的是我外婆的离世。那段时间,妈妈一直在镇上的卫生院里陪床。有一天早晨,她失魂落魄地回来。我和爹对了个眼神就知道——与死神纠缠近一年的外婆真的走了。
  舅舅们打来电话说葬礼的事情不用操心,只要安慰好妈妈就行。我和爹让妈妈静静地在房间里待着。直到墙上时针艰难爬到晚上六点,我悄悄地推开门。
  她蒙在被子里,看不到表情、神态、眼泪,我只看到被子在颤抖着。听到开门声音,被子顿了顿,里面传出嘶哑的声音:“你帮我递杯水,等下我要吃饭,然后去火葬场看看怎么样了。”
  整个葬礼,我多希望她能大呼大吼,哭到肝肠寸断,可她没有,她说过自己生前尽孝,死后要以安静体面的方式与外婆做最后的诀别。
  葬禮后,我将爹妈接到大城市住了半个月。这一次,妈妈不再像从前那样把所有物品都放在行李袋中,随时准备要回老家;她也不再批评大城市的各种缺点,甚至也不提自己住几天后回去。
  妈妈一下子老了许多,过马路都要拉着我才走。
  看着我女儿撒娇的嗲态,妈妈叹气说:“你外婆走后,我就没有爹妈了。没有老人们的这片天,我变得与墓碑面对面,以后要直接和死神打交道了。”
  在那段时间,妈妈常跟我讲她小时候是如何备受宠爱、如何捉弄三个哥哥、如何被外婆打扮得花枝招展……
  听着听着,我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她。她这辈子在我面前表现出的能干独立、强势固执,让我产生了思维定势——我以为她是个女汉子,既不需要呵护,也不需要温情,更不可能是需要大家照顾的对象……我忘了她出嫁前也曾是人家的掌上明珠,而不单单是我头上的一片天。

老人留下的珍宝是手足


  奶奶外公外婆走后,我发现爹妈与自己的弟兄姐妹之间的关系发生微妙的改变。
  一次,我淘到一个景泰蓝手镯,又在旁边的商场给爸爸买了双老北京布鞋。我将礼物寄回老家的时候,妈妈打电话来说:“布鞋你爸送给你小叔了,我能不能把镯子转送给你大舅妈?”
  其实,妈妈跟大舅家关系寡淡,我小时候她还跟大舅妈吵过嘴,多年几乎不往来。
  大舅妈前年查出心脏病,住了好几次院。妈妈说:“你大舅妈最臭美啦,结婚时她想让我妈送她一个玉手镯呢,可惜当时家里太穷了。我妈活着的时候,她老说她欠着她,这个景泰蓝手镯这么漂亮,她一定喜欢。让她开心开心吧,说不定你哪年回老家,她就不在了。”
  亲戚们某日终将离我们而去,我一直觉得这是个遥远的问题,可对我妈这代人来说,它有可能很快就发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默认老家的亲戚们不需要我了呢?我想起小时候经常去大舅家蹭饭,大舅妈总将肉块夹到我的碗里……农村很多家庭的亲戚们都是这样,在一起别别扭扭斗来斗去,关键时刻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密。
  这一年的春节,我跟着爹妈把亲戚们都走访一遍。
  病床上的大舅妈果真戴着那个景泰蓝的手镯,她看着60多岁的我妈、30多岁的我,忽然哭起来。
  她是村里出名的厉害婆娘,我从未看到她哭过。她一边哭一边数算我妈对她的好,捐弃前嫌,一直在医院默默地照顾她。
  我心里袭上一股股暖流。看着我妈跟我两个舅舅轮流到医院送饭,将大舅妈服侍得妥妥帖帖,我忽然萌生出生二宝的念头——若干年后,我的女儿或许会感慨:我们留给她最好的礼物,是手足之情。

岁月那双翻云覆雨的手


  外婆走后,我们家唯一的老人就是爷爷。   爷爷是远近有名的杀猪匠。
  绝活是,切肉稳准狠,要几斤几两就一刀斩出,绝不多一分、少一毫。爷爷92岁仍在摆摊。一日,他一刀下去,丢肉秤上,围观者一阵叫好。爷爷像素常一样低头拿绳,却晕眩倒地。
  被抢救过来后爷爷偏瘫了,猪肉铺交给叔叔继承。
  爷爷住在镇上的养老院里。养老院里健康饮食,对于素喜食肉的爷爷来说,饭食寡淡得像吃斋。爹妈每次去都带荤食,叮嘱他晚饭少吃一点,周末回来加餐。
  打电话的时候,爷爷常跟我抱怨说养老院里没有猪、没有刀、手艺不练就生疏,他没有朋友、找不到说话的人。然而,我爹妈每次去看他的时候,他沉默寡言,只是盯着电视屏幕发呆。
  我每次回老家时都去看爷爷。
  他不再是那个一招一式都惹人捧场叫好的杀猪匠啦,变成一个傻乎乎的呆老头儿,喂自己吃饭都会漏汤水。看到我,他很有说话的欲望却又受限于反应日益迟钝的大脑。
  大家坐在一起,他呆呆看着我,我问一句他好久才答一句。我跟老公觉得无聊,起身走时,转头看到他站在阳台上向我们挥手告别。他依旧笑眯眯,轻描淡写的样子。我们走得很远了,他依然站在那儿……我没想到那一别是永诀,爷爷后来在梦里突发脑溢血去世,我因为即将分娩二胎而没有参加他的葬礼。
  爷爷走后,爹妈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迁入大城市与我们同住。
  这一次,爹妈卖掉家里饲养的鸡鸭,转手农田给人居住,并且将家里的钥匙给了舅舅,交代其经常来看看。
  以主人公的姿态主动前来城市,的确非常不一样。
  我妈一来,就带我把次臥重新布置,将二宝的婴儿床搬到自己床头。我爸每天骑车两个小时去郊外垦荒,将巴掌大的荒地变成了菜园子。
  我妈参加小区大妈们的广场舞,交到新朋友,学会了智能手机的用法,每天给上班的我定时发送二宝的新动态。一辈子从不操持家务的我爸,自学科学育儿法,给二宝洗澡、喂奶、按摩、换尿布,俨然奶爸的架势。
  我跟老公都诧异——这二老竟是怎么了呢?他们积极融入新生活的态势,一点都不亚于年轻人。
  我们琢磨来琢磨去,或是咱中国人“父母在,不远游”的观念吧。如今爹妈都失去了自己的父母,我们小辈又有养育二胎的需要,索性牺牲自己做老一代的移民,造福子孙。
  如今,我们三世同堂。摩擦不断,却总能找到折中和妥协的办法,让大家其乐融融地生活下去。只是偶尔饭桌上,爹妈会怀念爷爷——他卖的猪肉从不缺斤短两,那土猪肉的味道怕是城里难找……我跟老公也会跟着怀念。怀念那一代生于乡村葬于黄土的祖辈,也感念这一代连根拔起的老漂父母。
  过去,教科书教我们求解惟一的答案,生活却永远给我们上相反的一堂课——岁月总有一双翻云覆雨手,父母越老,是越会变的!幸福的答案只是一个趋向于温情的近似值。当父母送别自己的父母之后,他们不得不过起自己从前最鄙夷的生活。
  愿我们能够重新将他们当做“手里的宝贝”,给他们更多温暖,让他们老有所依、聊以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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