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4日，周五，太阳跃出苏塞克斯海岸线，升入湛蓝的天空。随着一则爆炸性新闻传来，在那一刻，原本从英国到欧洲大陆之间60英里的海峡，似乎突然间变成了600英里。条约作废，联盟瓦解，但更难以衡量的是，人们从那日起已经失去了什么，以及在2019年将要失去什么。对于那些投票脱欧、对未来抱有很高期望的人来说，失去的并非希望，也不是集体精神——普通企业会借此让公司上下变得更加团结，组织一些精心策划、每位员工必须参加的街头聚会。英国一直谨小慎微地（偶尔气鼓鼓地）待在自己的角落里。
　　在公投日消逝的似乎是一些更为基本的东西：有关共享空间的看法。英国与欧洲离得最近的海岸往往是损失最为惨重的地区。那些崎岖的白垩岩或石灰石悬崖，长久以来便是标志性的防御屏障，但它们只不过是海岸线和整个故事的一部分罢了。其余的则散布于那些爱冒险的外国人可能登陆的溪流、港口、沼泽和鹅卵石山坡，而且很多外国人都成功登上了这片土地：诺曼人登陆佩文西，金雀花王朝在诺曼底。数个世纪以来，他们乘船来此，偷窃或借用实用的物品，并不断搜寻。长期以来，两者之间相互威吓，相互提供机会，时而拒绝，时而欢迎，直到20世纪中期才成为了和平共处的近邻。
　　这段充斥着毁灭的漫长历史并没有被人们遗忘：苏塞克斯所有被洗劫或焚烧的教堂，这笔账依然算在法国人头上，而法国西南部的很多礁石和沟壑都以英国侵略者的名字命名。
　　为了抵抗拿破仑侵略而在英国海岸修建的圆形炮塔依然将炮口对着法国，同时也在开心地为来自“彼岸”的游客们提供着茶饮和糕点。在那里，双方毫无距离可言。乘坐欧洲之星火车的游客们已经习惯于在日渐缩窄的海峡之下穿梭，像接受在奇尔特恩开凿隧道那样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加莱海峡大区的扩张，只不过方向相反罢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紧密的交往是两地生活的常态。海洋并非不可逾越，但很难在上面修建防御工事，筑建围墙，安排警卫，只能任其处于脆弱、开放的状态。18世纪在风平浪静之夜逃脱英国货物税的蕾丝和白兰地走私商便是一个例子，随后移民偷渡者又再次证实了这一点。海岸警卫巡逻一直都是个摆设。英吉利海峡自身的英文名“Channel”（有渠道之意）便证实了两地的亲密无间，就像是双方在合力开凿一样，而且更有甚者，“拉芒什海峡”（英吉利海峡的法语称谓）在法语中意为无缝外套的袖子。在英格兰比奇角这块高耸的白色悬崖上矗立着古老的Belle Tout灯塔，大多数当地人认为其名称源于法语词“众生皆美丽”。共享的空间自然而然地会带来共有的思想和词汇。

　　灯塔的灯光也是共享的，而且十分迷人，并不存在竞争。法国和英国海岸的隔海相望意味着每一方都在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在莫奈和他同时代画家关于法国海岸的画作中，灯光的阴影在海岸對面的英国人看来是错误的，而对于法国人来说，英国南部海岸的灯塔过于靠前。但基色和灯光的质感（在这一共同的纬度上略微发灰发雾，即便在晴天也是如此）都是一样的，景观亦不例外：各自海岸上在风中摇曳的矮小树木，灰色岩石搭建的屋舍，穿着暖和外套的行人。海洋也不例外，散发着一种可辨识的亲近感，看起来像一个质朴的渠道。其层层叠叠的浪花则映衬着朵朵在国界间自由穿梭的蓬松云彩。
　　英格兰（随后成为了英国）与欧洲（特别是法国）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像是镜中映像或者是往复的舞步。两者之间并不存在漠视和距离。这两个对手经常性地进行重组和调整，而且一直以来都知道，只要天气晴好，双方能够在海岸距离的最近点看见对方。人们在公投日发生了变化，一方自愿，甚至是急切地决定切断这一关系：即便自己也在同样的海域上航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2018年，一个拥有116个风力发电机的大型风力发电厂露出海面，距离苏塞克斯海岸8英里。在夜间，其红色的灯光在地平线上闪烁不停。在日间，如果阳光够强烈，发电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金属栅栏。人们难以看到，但可以更为强烈地感受到，现实中出现了一堵新墙。在2019年3月29日之后，如果一切都按照指定的计划进行，那将是消亡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