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刘颖，是广州一家私立中学的英语老师。
　　2017年国庆，我和男友罗琦结束了5年的爱情长跑，步入婚姻殿堂，并于2018年12月生下女儿星星。
　　罗琦的母亲在他读初中时就去世了，他父亲重组家庭后也多有不便，因此，照顾我和孩子这事，只能求助于我母亲。母亲倒是答应了，不过她有个条件：“你哥没你有出息，他们两口子每年打工出苦力挣钱不容易，我要给你带孩子，你嫂子就得困在家照顾你爸和你侄子侄女，她之前在帽子厂一年也能挣五六万，不说让你全补，补个三万就行。”
　　罗琦听了直吸气：“颖儿，咱们还是找保姆吧。”我心里也很难受，但还是坚持要母亲过来：一方面，我已经跟母亲张口了，反悔不好;另一方面，以我们的经济条件，找个价格合适的好保姆比登天还难;最重要的是，我有自己的私心。首先，相对于外人，我更想要母亲的照顾;其次，母亲一直看不上罗琦，罗琦也很怵我母亲，我想让他们借此机会多了解一下，以缓和二人关系。
　　母亲共育有四个孩子，我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妹妹。父亲是一名普通的水电工，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为了供我们兄妹四人上学，家里负债累累，母亲总说：“这么多年我在亲戚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来，都是为了你们，尤其是你们两个女子，咱们这里哪有几个家庭供女娃上学的，既然你们读书了，那就都要活个出息样儿，将来找婆家时眼睛都放亮点！”
　　对女婿有高标准严要求的母亲，自然是不满意罗琦的。母亲挑，罗琦不是研究生;挑，罗琦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挑，罗琦家条件不好;挑，罗琦家给的彩礼少;挑，罗琦家买的婚房太小;还挑，罗琦不够高……
　　我死心塌地要嫁，母亲不得不同意。我天真地以为日子久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的故事会发生在我们家。
　　如果能未卜先知，我一定不再坚持让母亲过来。
　　二
　　罗琦比较细心，他主动提出将主卧让给母亲：“妈年纪大了，怕寒怕冷，咱们卧室朝阳，妈住着也舒服点。”他知道母亲睡不惯软床，特意买了硬床垫，被子也换成老家那种棉花被。母亲一到，我就跟她夸赞：“惭愧呀，我这做女儿的还没有你女婿考虑得细致。”本想获得肯定，结果母亲不买账：“没钱，也就会在螺蛳壳里做道场。”一番话说得罗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也很尴尬。
　　母亲适应能力很强，很快就和小区的几个老头老太太打成一片，并学会了打麻将，而且她兴致颇高，每天下午都会去。有一次，她竟错推了婴儿车，还好是邻居很快就找回了孩子，但我和罗琦吓得不轻。我不好意思说母亲，可罗琦忍不住：“妈，咱带星星时，能不能不打麻将？”母亲立马不高兴了：“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不指望你像儿子那样对我好，我劳心劳力给你当老妈子，怎么连打个麻将的自由都没有了！”罗琦眉头紧皱：“不是不让您打麻将，可带孩子实在是危险。”“不就推错了一次吗，你就不饶我，果然是穷女婿难伺候！”母亲边哭边收拾东西要回老家，我好说歹劝才安抚住。
　　2019年3月8日晚上，母亲跟罗琦说：“今天是妇女节，你也没买礼物，那妈就自己跟你要个吧，你跪着给我和你媳妇儿每人洗次脚，以示感谢。”“儿子给妈妈洗脚可以，给妈妈下跪也可以，可您不是我亲妈，我亲妈都没享受到，我也做不到给您洗。”罗琦说完，径直走進房间。被这么直白地拒绝，母亲里子面子都挂不住：“我就说穷横的小子嫁不得吧，我给他照顾孩子，功劳苦劳都有，还不配他给洗次脚了？”
　　罗琦的心思我知道，他是想起了早逝的母亲，心里有些难过;而我母亲对他一直百般挑剔，他又不是圣人，肯定做不到次次都以德报怨。我实在听不下去：“妈，你怎么对罗琦的心里没数吗？你要是待他真好，他肯定天天愿意给你洗脚。”母亲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真是白养了你！”
　　三
　　矛盾升级还要从妹妹陈柳嫁了个有钱人说起。
　　妹妹婆家是做餐饮的，在我们市里有四五家分店，妹夫徐熙开了个玻璃公司和净水器公司。妹夫家这么有钱，本以为母亲会要更多的彩礼，提更多的要求，让人吃惊的是，她竟然一分钱都没要，还倒贴一万一的见面礼。妹妹的话让我们恍然大悟：“妈说，好不容易遇见这么有钱的人，先嫁进去才是真的，不能因为彩礼让人瞧不起。”“你妈还真是势利！不说不要彩礼，当初十万的彩礼退五万给我们也成啊！”不怪罗琦有意见，我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儿。
　　母亲六十大寿，即便不高兴，罗琦还是很用心地准备着：订蛋糕，定酒店，买礼物，搞接待。生日当天，亲朋满打满算来了四桌人，大家轮番给母亲贺寿，十分热闹。大哥家送的是一对银镯，我和罗琦送的是一套金饰，小弟送的是一幅母亲的彩绘，而妹夫双手作揖：“小婿特奉红包两个，礼金共6.6万，恭祝母亲六六大顺，长命百岁。”四桌人全瞪大了眼睛，母亲更是激动得双手直颤：“还是徐熙两口子贴心。”之后，生日宴的话题全围绕着妹夫，夸他会做生意，夸他孝顺，夸他会来事，夸他大方……而前前后后忙了半个多月的罗琦，连句“谢谢，辛苦了”都没捞着，他黯然地一杯接一杯灌酒。更气人的是，生日后，母亲每天都要念叨几遍“徐熙”，念叨就念叨，她还非得冷嘲热讽地带上罗琦：“颖子，我就跟你说吧，嫁人还是要看家庭条件的，往往那些家庭条件越好的人，人也越好，不像某些人，气量小，一点小事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拦着母亲，母亲偏说更大声。
　　我劝罗琦心放宽点。他问能不能送母亲回家，可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也很无奈：“我跟妈提过，可是一说送她回家，她就说活着没意思。其实你想想也知道，妈和嫂子肯定过不来，说是妈问我们要钱，还不是不给钱嫂子不放她走。你看几个儿女，妈还是愿意呆在咱们这里，说明她心里知道谁对她真心好，在哪里住她舒服。”罗琦叹了口气，再不肯吭声了。
　　四
　　我依据自己对母亲的容忍度，低估了母亲的杀伤力，也高估了罗琦的承受力。
　　妹妹怀孕后，她婆婆太忙没法照顾，母亲不顾我们家，竟自告奋勇地要去照顾。妹妹的婆婆委婉拒绝了：“怎么好劳烦亲家您呢，即使我没时间照顾，这不还有保姆呢，到时候我们再请个专业月嫂，肯定会把陈柳和孩子照顾得好好的，亲家母您就放心吧。”母亲滋滋赞叹：“你看你妹妹，婆家有钱就是不一样，人家自己忙不能照顾，起码能出钱找个月嫂。当初让你睁大眼睛，你非得找没个没婆婆又没钱的，连累我放着家里的亲孙子孙女，来照顾这外姓人。”罗琦气得要死：“我还真没见过天底下像您这样势利这样偏心眼的妈！”母亲火也上来了：“我势利？你没本事才认为我势利！我偏心眼？我就是偏也是偏你们小两口。”
　　罗琦冷笑一声：“您不用说得这么好听！您也不用整天在这里无事生非地念我的经，您要是不想照顾就直说，我们也没说非要您来，再说请您来，我们除了要给哥嫂开工资，每个月还单独给您开份工资，也不比请保姆便宜。如果觉得在我家委屈了您，您大可搬去和有钱的小女婿一家生活！”被罗琦这么劈里啪啦一通抢白，母亲面子上挂不住，血压直升，大口喘气。怕母亲气出好歹，罗琦再次低头让步，给母亲道了个歉。
　　为了不再跟母亲发生正面冲突，罗琦开始早出晚归，周六周日也都以加班为借口躲在外边不回来。罗琦的一步步退让，并没有换来母亲的好感与疼惜，她还是会鸡蛋里头挑骨头：“罗琦啊，没有一点上进心，干了不少年，还没当上个官。”眼不见心为净，罗琦干脆搬到公司宿舍去住了，偶尔回来看女儿，对我也是淡淡的。我明白，罗琦已经很厌恶这种生活，对我很失望了。
　　面对我势利的母亲，罗琦已经做得无可挑剔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能再一味地要求他去理解去包容，这对他不公平。我也说过母亲很多次，可轻了没用，重了她又要寻死觅活的，母亲年纪大了，我实在不能不考虑她的身体状况。
　　老公和母亲，难道爱与孝真的不能两全吗？
　　责编/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