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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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李大娘在村里的超市付款的时候,看到张小军排在前面付款,顺便问了一句:“小军,你昨天怎么把你父亲也打了?”
  “他该打,谁让他不给我钱的。”小军语气很冲地回答道。
  “再怎么不对,你也不能打你爸爸啊,你都这么大了,你爸爸都快七十岁的人了。”李大娘在后面说。
  “不同你讲,你知道什么。”小军付完款之后气冲冲地走了,理都不理李大娘。
  在小军走了一会儿之后,超市收款的老板蒋云龙问李大娘,这张小军是怎么回事啊?李大娘就愤愤地说:“还有什么呢,一个神经病。”
  接着李大娘就讲起这件事情来。张小军从外面打工回来了,不给家里做事,整天窝在家里,吃饭要他的父母亲叫才出来吃,从父亲身上弄一点钱就到城里去找了女人,没有钱就在家里吵吵闹闹的,一点都不安宁。
  前几天家里采摘脐橙,小军爸爸叫他一起去摘,小军不去,说请一个人采脐橙要100元一天,你也要开我100元一天,我是你儿子,你应该还要多开一些。小军爸爸就讲,你先去把脐橙采了再说,哪里有还没有做事就要工钱的。小军去摘了半天脐橙,在地里骂了半天,说爸爸没能力,一辈子只知道种田种地,一点屁用也没有,到中午的时候,又问他爸爸要钱,他爸爸实在是烦了他了,就给了他200元钱,谁知道给了钱之后,小军下午也不去摘脐橙了,直接从地里去了县城。
  “他爸爸是谁啊?”蒋云龙是从外地来这村里开超市的,时间不长,对村里的人还不是太熟悉。村里的超市不大,也就是200多平米的生活超市,收银与老板都是蒋云龙夫妇两个人在做,只是在春节忙一些的时候才会请一个人来帮忙理一下货,让收款的速度快一些。农村里并没有什么娱乐场所,一些老太太、老大爷经常会在超市门口坐着聊些村里的家长里短。这超市也成了一个闲话聚集地。
  听到蒋云龙这么一问,李大娘不好意思地说:“小军爸爸是梁二爷,也是我的一个堂兄弟,他还认了我做‘亲娘’(干妈,湘西南认的干爹干妈就叫做‘亲丫、亲娘’)。”
  二
  这梁二爷个子比较矮,父亲“和八爷”是一个地主,在解放的时候被没收了所有的财产,没有了家产,“和八爷”带着三个孩子,后来实在是养不大了,就把女儿送给人家做童养媳。梁二爷从小就受了很多的苦,因为成分的问题,一直娶不到老婆,后来终于娶了一个老婆,也是同样成分不好的,个子同梁二爷一样高,人也不是很机灵,但也算不上傻的那一类。
  梁二爷两公婆因为个子小,力气单薄,在生产队的时候没少受大伙的气,好在他两个结婚比较迟,在队上的时间不长就责任制了。梁二爷在生下女儿之后,农村实行责任制了,小军是在责任制之后生的,生小军妹妹的时候碰上计划生育,梁二爷还结扎了,结扎的男子没有得到很好的护理,在农村里干农活更加容易把身体弄垮。
  小军是家里的老二,老大与老三都是女儿。因为家里的底子差,几个小孩从小就跟着梁二爷一起干活,小军在10岁的时候就能犁田了,好一阵子,梁二爷也是自豪得很,当然不是因为小军姐弟几人能够帮着他干活,是几个孩子又机灵又懂事,而且在学校读书也很上进。不过小军的姐姐因为是女孩子,按梁二爷的说法,女孩子长大之后始终是要嫁人的,尽管小军姐姐成绩还可以。在小军姐姐初中毕业那一年,梁二爷与老婆商量,说让小军姐姐别上高中了,上了高中,大学又考不上,还不是浪费钱,不如看看合适的找一个人嫁掉算了。小军娘不同意,说,女儿与儿子不都是一样的吗,怎么就只顾着儿子呢。梁二爷就对老婆吼了一句,你老了是靠女儿还是靠儿子,小军娘立马就不作声了。按照农村的风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除非是家里没有儿子,要不然,最终承担养老送终责任的还是儿子。
  最终还是小军娘去做女儿的工作,说什么考不上大学,还不如出去打几年工,你看村里的女孩子出去打工都能挣很多钱回来,还能买上好衣服穿,上高中家里没有钱,交了学费后就不能给你们买新衣服了。我帮你问过了你舅舅,你跟着在东莞打工的表姐,进厂去做几年。要是存了一些钱的话,你自己留着,到嫁人的时候还有一份不错的嫁妆带到婆家。在小军娘又哄又骗中,小军姐姐就这样初中毕业后被送到东莞去打工了。
  三
  小军不仅能帮着家里做农活,人也是聪明机灵得很。梁二爷还因为种着几亩旱田,买回来一台柴油抽水机,小军能凭着说明书拆卸,摸索几次之后,一些小问题还能够自己修理,这是相当不错的人了。
  小军读书也不错,初中毕业的时候也以较好的成绩考上了石金中学,梁二爷那几年虽然辛苦,但是儿子女儿争气,常常是笑得合不拢嘴。时不时地喝些小酒,还要哼几句山歌。老婆就骂他发癫,梁二爷就朝老婆吼,以前人家说我是地主儿子,我地主儿子的儿子要考上大学去当官。
  在石金中学读书的第一年里,小军认识了一个同学,这个同学的父亲据说是教气功的,也就是一个“把师”(湘西南比较尚武,把一些武师称之为“把师”)。小军以前在家里也偶尔买来一些武术书自学一下,这不现在有明师在眼前,小军回来同父亲商量,能不能让他跟着同学的父亲学习一下气功。
  梁二爷知道穷文富武的道理,家里没钱,哪里还有这个闲心去学什么武术,穷人能走出去的唯一路子就是考上大学,比起学武术,读书的成本肯定要少得多,就坚决不同意小军去学什么气功,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有这个钱当年还不如让女儿读高中。
  小军见在父亲这里说不通,就去求母亲,母亲心疼儿子,而且家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以前因为两公婆都比较瘦小,打架都打不过人家,经常只能在口头上占些便宜,更多的也只是嘟嘟囔囔地发发牢骚,现在儿子提出学气功,这是好事啊,儿子遗传着他们的基因,个子也不见大,如果练强体魄了,以后不会受人家欺负啊,就同梁二爷说:“你看,还是让小军去学习一下,这对他身体有好处。”
  “你一个女人家知道什么,学武术不要时间啊,人做事能一心二用吗?到时候武术也没有学会,倒是把学习给耽误了。”梁二爷对老婆说。   “你个死梁二爷,几分钱就看得这么紧,你就这么一个儿子,就不能好好培养吗?儿子身体强了,不就不会挨欺负了吗?”小军妈妈听到梁二爷的话后,就哭着骂梁二爷,自己没本事,还不让孩子学习,梁二爷实在受不了两母子在家里轮番说,最后还是给了小军400元去交学费。
  四
  小军开始练习气功的时候并没有把学校的学习任务落下。梁二爷从开始的一点担心到最后的放心,只是钱用得更紧张一些,心里只是在不断地安慰自己,赚的钱就是给孩子们花的,只要儿子成才就好。
  可是有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梁二爷老婆回到家里,看到小军在堂屋里,拿着一把砍柴刀在到处乱划,嘴里也在不断地叫着“杀死你,杀死你”。梁二爷老婆吓得要死,儿子拿着一把刀到处乱砍,她又不敢走近,转身跑出去喊梁二爷,你儿子撞鬼了,快点回来哦,边喊还边哭着。
  梁二爷回到家里的时候,小军已经平静下来了,问小军刚才干了什么,小军倒是回答得很清楚,说家里有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刚才已经把他们赶跑了,自己现在学的这个东西就是能驱邪的,而且已经修出了气感。
  梁二爷没有去同小军胡扯,跑到大哥家里说小军是不是撞鬼了,家里当时没有修房子的地,就修在了一些荒坟旁,后来梁二爷嫌这些坟头碍眼,把他们全部平掉了,还栽上了一些脐橙树。梁二爷的大哥在农村学风水的,对鬼神之事当然是清楚得很。“有什么鬼,乱七八糟地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当初让你们不要叫小军去学什么武术,现在把一个人都整得疯疯癫癫的,赶紧带着人去医院看看。”把梁二爷狠狠地骂了一顿。
  梁二爷在大哥这里没有得到解决的办法就埋怨起来,不帮就不帮,还说些风凉话,不过心里是这样想,但还是带着小军去医院,说是检查一下身体,没敢对小军说去帮他治病,可是在医院里进行了一些常规的检查后,也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梁二爷更加坚信是撞鬼了。
  直到有一天,在派出所工作的外甥来告诉梁二爷,说小军参与邪教活动被抓了,梁二爷才惊醒,会不会小军的师傅们在做这个事情?因为小军参与邪教活动,从派出所回来后被学校开除了,梁二爷去找小军的师傅,小军的师傅因为是邪教小头目,被公安局关着还没有放出来。
  梁二爷外甥对他说,邪教只要不参加就好了,以后也不要去学这些东西,让梁二爷把家里的那些书什么的全部上交到派出所,梁二爷不知道哪些东西是不好的,毕竟他也没有读过书,是纯文盲一个,外甥到家里来把有关的资料全部带走了。本来以为这就没有什么事了,可是小军在家里还是每天都在练习,书搜走了,有些东西是进了小军的脑袋里了。
  五
  “梁二爷,你家里小军年纪大了,你要给他说一个老婆了,在家里油里油气的像什么样子。”有一天张立民老婆小珍跑到梁二爷家里说。
  张立民同梁二爷是邻居,年龄比小军大十来岁,张立民出去打工去了,留下小珍一个人在家里带着小孩。平常小珍也不是一个多嘴的人,怎么会特意来说小军,梁二爷就问小珍。小珍支支吾吾一会儿后,看着也是这么多年的邻居了,就说白天经过梁二爷家里的时候,小军把自己下面的东西掏出来要小珍看,小珍当时拿了一把刀,说你再掏,我把你的东西割掉。回到家里想着可能是小军想老婆想的,毕竟是大孩子,有些出格还是可以理解的。
  梁二爷这一次却是真的惊醒了,看来这个小军还是真的有点问题,在县城里的医院查不出什么问题来,梁二爷就同外甥商量,一起带着小军去市里的医院检查。这一次还真检查出了问题,小军可能有一些精神障碍,询问了一下小军的发病史,梁二爷就把小军学邪教的经过说了,医生是一点都不同情梁二爷,说什么好好的一个书不读,去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把一个孩子整成精神病!市里面没有让梁二爷把小军带回去,说是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小军就被留在了市医院里进行康复性治疗。
  小军在治疗一段时间后,医院说根据情况应该可以出院回家了,回到家里,梁二爷夫妻两个人把小军当成了一个休养对象,家里做农活也很少让他跟着去,小军在家里却又练起了功夫。个人生活虽然是正常,但是时间久了,又在家里神神叨叨的。开始的时候梁二爷也是以为病情的康复期应该是这种状态,也就没有太在意。
  梁二爷大哥的女儿要结婚了,小军也去帮忙,做些什么事情,还是很用心的,大家看到都说,小军现在懂事了,也可以娶媳妇了,梁二爷听到后心里也特别高兴。可是在要开席吃饭的时候,小军走到堂屋门口一站,大声说:“同志们,我有两句话说……”梁二爷大哥铁青着一张脸没说话,小军姐姐与妹妹一起拉着小军离开现场,小军的妹妹哭着对小军说:“哥,你不要这样,今天是你妹的大喜日子。”在做喜事的时候是最忌讳有人哭的,旁边的人就劝小军的妹妹,别哭了,把小军带走吧。梁二爷一家人饭都没有吃,把小军连拉带拽地拉着走了。
  六
  快过年的时候,小军似乎更加激动起来,梁二爷把家里的脐橙卖掉了,小军对梁二爷说:“你把脐橙全卖掉了,那里面也有我的一份,你要把钱分给我。”
  “哪里还有什么钱,这么几年你一直在吃药,钱全部拿去还账了。”梁二爷卖掉的脐橙总共也就是万把元钱,除去农业开支,纯利还不到一万,明年的农业开支还要钱,哪里敢给小军呢。
  小军就不满意了,在家里闹腾着,时不时还会在堂屋里弄刀,梁二爷老婆见是这个样子,两公婆年龄大了,小军真要横起来,估计谁也制服不了,上次梁二爷被小军打的时候,还是她去叫了别人过来才制服的。“要不我们晚上去牛栏楼上睡吧,小军要是犯傻了,晚上把我们杀了,不被公安局抓走?留下他一个人,也没有人照顾他啊。”小军妈妈对梁二爷说。
  梁二爷点起一支喇叭筒烟(自己种的烟)抽了一口,说:“算了,今天晚上就到牛栏楼上去睡,等会儿我打一个电话给医院,让医院接走小军,现在病情估计有点严重了。”
  精神病康复医院是一大早来把小军接走的,接人的告诉梁二爷,每个月要交1200元钱,梁二爷的脸抽搐了一下,还是把钱交了,望着医生把人带走。
  “小军要医药费,明年的田我们自己挖好了。”梁二爷对老婆说。这几年家里都没有喂耕牛了,买一头小一点的耕牛都要六七千块钱,还要人去看护它,大家都用耕田机来耕田,一亩田180元,现在开销增加了,只有节省了。
  “你明年都满70岁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小军妈妈在灶门前低着头说,“都怪我,要不是我坚持让他去学那些,小军也不会变成这样。”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能治好他就好了。”梁二爷拿起桌子上的酒瓶晃了晃,没酒了,“我去超市里买酒。”
  超市在年前的这段时间人比较多,置办年货的时间到了,梁二爷拿了一瓶酒,在门前同闲聊的老头子说,养孩子啊,不要指望着有大成就,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不要去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那些东西是害人的。每天,梁二爷都会不定时地来一趟超市,在门前絮叨着同样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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