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用来交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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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这样默默地尽着一个朋友的责任,尽管我们从没有过真正的情谊,一切只是,他一个人在快乐地做着与我有关的一切事。
  
   1······
  
  认识陈大志的时候,他已经很胖了,看到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的我,他便眯起眼睛笑。我白他一眼,得意地叫一声“陈胖子”,就嬉笑着飞快逃掉。陈大志站在原地,却并没有难过,只是捡起从我发鬓上掉落的小白花,呆愣在那里。
  那一年,我们7岁,我被忙于工作的爸妈下放到乡下的姥姥家读书。对于爱慕虚荣又贪玩的我,这恰恰是一件无比快乐的事。老师们都对我十分宠爱,他们喜欢看我在课下领着一群丫头跳舞唱歌,喜欢听我说悦耳的普通话,喜欢在我做错事的时候宽容地笑笑,而后立刻将我的过失忘掉……我记得我曾经将一瓶墨水,全部洒到了陈大志的新书包上,陈大志的妈妈跑来学校索赔,老师只几句就帮我将麻烦拦在了外面。还有一次轮到我和陈大志值日,我趁他去提水的空当,偷偷溜回了家,结果到检查的时候,陈大志一个人没有干完,给班级抹了黑,老师又将我的过失隐去,只罚陈大志擦了一个星期的黑板。
  似乎每件事都与陈大志有关,事实上,我那时是在千方百计地想要看他出丑。我甜言蜜语地骗他与我们玩瞎子摸象的游戏,却在蒙上他的眼睛后,一行人嘻嘻哈哈地跑开去,再不回来。我故意将做错的习题借给他抄,而后偷笑着看他被老师批得一塌糊涂。班里的女孩子都被我收买了来,她们都和我一样不喜欢陈大志。谁让他那么胖,那么傻,又那么笨呢,除了会扛起扫帚兴致勃勃地干活,他怕是再没有任何用处了吧。
  但还是有一天,陈大志做了一件他有生以来最为光荣的事。老师带我们去野外郊游,行至一个水塘边时,我只顾着看水里畅游的小鱼和纯美的莲花,不小心将书包掉进了几米深的水塘里。想起书包里那么多还没有来得及给周围人炫耀的宝贝,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就在我将不值钱的眼泪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的瞬间,池塘里又是一声扑通钝响。随后便是陈大志在大家的惊声尖叫里,傻乎乎地高举着我的书包,露出一对憨笑的小眼睛。那是陈大志第一次得奖,老师破格在班里给了他口头表扬,陈大志站在讲台上,手足无措地听着下面的掌声,鞠躬时竟一激动砰地一下撞到了讲桌上。
  
   2······
  
  初中时我考回到市里,而陈大志则很意外地被靠近市中学的体校选了去,当然是练举重。14岁的他已经长到了160斤,被我戏称为“半吨”。童年的记忆,因为我的转学一下子断掉,只有在见到陈大志的时候,我才会想起那些斑斓的过往。而陈大志,亦是那么热切地盼望着与我“偶遇”,给我提供一次又一次回忆往昔的通道,尤其是那次与我密切相关的“得奖事件”。
  但我却宁愿回忆那些鸡零狗碎的嬉笑玩闹,回忆我曾因捉弄他而在心底泛起的种种得意和快乐,回忆他无法得到我的友谊时眼睛里的失望和孤单。甚至,在校门口的小吃摊上遇到他时,我都会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他。这个让我一向不屑的小胖子,就这样成为我华丽衣衫上的一块无法示人的油渍,黑乎乎的,只瞥上一眼,便觉得难堪和羞愧。
  陈大志的回忆,却只与我有关。他亦渴盼,将这份荣耀一直持续下去。他似乎是体校里唯一一个从乡下来的学生,吃饭的时候,他常常是一个人,买了做得很难吃的大锅菜,在校园的石凳上寂寞地吃。我那时候依然是个张扬的女孩子,常常带了几个“小太妹”去体校的球场上做拉拉队。于是便会看到陈大志,远远地就朝我打招呼,喊我的小名。女孩子们看他端着饭盒晃晃悠悠地跑过来,一脸的热情和朴实,便会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边笑还边挑眼地问我:糖糖,你连这种型号的大胖子也敢招惹啊,那么土气,好像和你不是一类人吧。说完了便吹起口哨先行一步,将我和白白胖胖的陈大志晾在日渐薄凉的秋风里。
  这样的尴尬,在第N次之后,我终于主动去找了陈大志。我带了陈大志一直想看的一套日本动漫小人书,在人都走光了的周六下午,约见了他。陈大志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怎么表达他内心的欢喜,竟一下子便将身边的自行车高高举过了头顶。我看他满头的大汗,还有喜乐,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请他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我喜欢聪明又个性张扬的朋友,可是他那么愚笨,我想要的骄傲,他丝毫都不能给。
  已是深秋,我的勇气在四起的凉风里,日渐微弱,但我还是在陈大志高举着我喜欢的巧克力傻傻地跑过来时,朝他大喊:陈大志,以后你再不要来找我,我不愿有你这样傻笨土气的朋友!说完我便飞快飞快地跑开了。在一个拐角处的小店铺旁,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头去看,竟发现陈大志依然站在原地,像许多年前,我喊他“陈胖子”时那样,不生气,亦不哀伤,只傻呵呵地捡起我丢落的小白花,定格似的微笑不语。
  
  3······
  
   陈大志果真不再来找我,偶尔我会在马路边上看见他,有些瘦了。他依然是一个人,不像那些城市里的男生,穿了旱冰鞋和火红的T恤衫,成群结队地招摇过市。遇到他时,他们会故意高声地喊:陈胖子!待他欣喜地回头去看时,他们便一下子横冲过来,再次大叫:让道!有时他们会把他撞倒,或者将他手里的东西碰出去老远。陈大志永远是一副笑眯眯的憨厚模样,甚至让这群蛮横无理的家伙,在戏弄了他几次后便失去了兴趣和斗志。可是,远远注视着的我,却不知为什么,会微微地难过。尽管,我比他们更深地伤害了他。
  一年后,我和陈大志都直升了各自学校的高中部。 9月开学前的某一天,一开门,却看到姥姥站在门外,脚下是大大的包裹,我吃惊地大叫:姥姥,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啊,这么远,该打电话让妈妈去接你的。姥姥便笑,说:要你们接,不知猴年马月有空想起我这老太婆呢!还不是多亏了大志啊。说完了便回头去喊大志,却连他的人影也寻不到。
  那几天,连妈妈也在念叨,说不行让那个胖小子来家吃顿饭吧,省得你姥姥总是惦记。我从来都只拿话岔开,直到有一次,姥姥突然问我一句:丫头,你好像很不喜欢大志啊,这么好一个孩子,你从小时候就一直欺负他,怎么长大了,还对他不理不睬的?他可是一直把你当好朋友看啊,每次回家,你托他捎给我的好东西,他即便再忙也要亲自送到我手里呢。还有一次我病了,他就请假晚走了两天照顾我,回去后还写信给我,专门将你说的贴心话告诉我呢……
  第一次从姥姥这里知道陈大志原是这样默默地尽着一个朋友的责任,尽管我们从没有过真正的情谊,一切只是,他一个人在快乐地做着与我有关的一切事。而我,又给了他什么呢?不屑,冷漠,讽刺,甚至连唯一一次送给他的礼物,都是为了结实彻底地将他像一块口香糖一样地甩掉。
  
  4······
  
  我有些害怕见到陈大志,也不再去隔壁的体校做拉拉队,尽管自己疯狂暗恋着的那个男生每天傍晚都会在操场上打球。一块打闹的女孩子便笑我说:是不是被人家帅哥拒绝了,丢了面子?我不语,却很难过,想:原来人的面子这么脆弱,丢了,连捡起的勇气都不再有。
  高二刚开始的时候,体校举办了一次大型的运动会,各个学校的体育精英,皆带着夺冠的野心和霸气汇聚于此。那几天学校特意放了假,班里的女孩子们便天天跑去看比赛,遇到高大帅气的男生,便很八卦地去打探与之有关的一切。
  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听着外面若隐若现的欢呼声,便有些孤单,但还是坚持着不去体校,我怕遇到陈大志,怕他明明那么渴望遇到我,却看见我夹在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生里,陌生人一样扭头走开。
  运动会快要结束的那天,邻桌田小卉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脑袋来,说:颁奖仪式结束后,会有一场更精彩的比赛看哦,记住,下午5点半,体校南操场第三棵松树下,一定不要错过哦。
  终于还是耐不住好奇心,我早早吃了饭便匆匆赶往南操场。还没有走近,便看到了胸前戴着耀眼奖牌的陈大志,正站在第三棵松树下,一脸激动地翘首等待着什么。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陈大志已经跑过来,很羞涩地低声说:糖糖,我是大志,你,还记得我吗?我亦低头,不去看他,只瞅着他脚上褪了色的球鞋,淡漠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不会也是来看精彩节目的吧?陈大志的声音一下子充满了温情:是这样,这次比赛我得了冠军,其他4名选手,说要和我交个朋友,我们约好了在这里见面的……
  我惊愕,抬头刚要说什么,却被陈大志的欢呼声打断:糖糖,你看,他们来了!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到几个体型威武的大个子男生,正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脸上是他们贯有的嘲弄不羁的神情。我忽然在他们气势汹汹的举止里意识到,这样一场好戏将会怎样地开始。
  是什么东西给了我勇气呢?我拉起陈大志,拼命地朝前跑去,直跑到那帮痞子似的男生七折八拐地再也寻不到我们,而我和陈大志也终于没了力气,一屁股蹲坐在喧嚣的马路边上。我说:陈大志,你为什么那么傻,你以为什么人都是可以用来交朋友的吗,他们眼里的嫉妒,难道你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很长时间,陈大志才慢慢地吐出一句:那么糖糖,你可以用来交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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