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后期，我在一所条件极其简陋的村办小学里就读。学校背山面水。全校一共四位老师，除其中一位单管幼儿班外，一至六年级的所有课程都由其余三位老师负责。依稀记得校内学生最多的时候，大概有六十几人，最少的时候，是六年级被并入镇小学后，剩下不到五十人。
　　学校分有一块一亩大小的地，美其名曰“学农基地”。种收大豆、棉花的时节，我们都狂热无比地跟着老师们去农场出力。每年5月，从农场摘回晾干的蚕豆，堆在两个教室间的礼堂里，全校同学和老师停课，一齐上阵剥蚕豆，礼堂里回荡着一片干豆角剥开时的噼里啪啦声。卖豆所得的钱正好用来“赞助”当年的六一节活动。印象最深的是节日当天，老师会把沿村叫卖冰棍的老头儿唤到学校门口，全校同学排起队，每人可以从老头儿自行车后座上的木头柜子里，领到一支顶上带一片赤豆的糖水棒冰。那是每个六一节带给全校学生最甜蜜的期待和回忆。
　　那时候，同学中最流行的游戏是斗球（即顶包）、挤油儿、跳牛皮筋等，大抵是凭各人的手足力气，所以都是“以人为本”的活动。因为玩具不多，新发明的游戏也大多需以身躯为媒介。有段时间，电视上热播日本科幻片《恐龙特急克塞号》，就有男女同学站在礼堂的乒乓球桌上，配合动作，气壮山河地喊出“克塞号”的发射口令，然后从球桌上猛地跳将下来，做发射状飞奔向礼堂的另一头，以挥霍课余的闲暇。现在回想起小学时的校园生活，课堂的内容大多记不得了，倒是许多像这样的戏耍景象，还很深地留在记忆里。
　　但也有两个与课堂教学有关的景象，多年来不曾从我的脑海里消失。
　　一次是四年级时，全年级一共九个同学上语文课，课后练习里出现了一个我们不曾见过的名词——杨桃。杨桃是什么？教全班所有课程的女老师，在百般解释而我们仍一头雾水的情况下，毅然决定第二天将这稀罕的杨桃从家里带到学校来。那是我们第一次见识这个新奇的果种，第一次知道水果还可以长成如此精致奇巧的模样。更美妙的是，老师不但允许我们九个人每人看一看、摸一摸那两个杨桃，最后居然还取出一把刀子，在讲台上把杨桃切开，一片片分到我们手里。受宠若惊的九个学生，每人两只手小心翼翼地举着两片五角星形的杨桃，正着反着细瞧，然后一点一点地品尝，还要不时偷觑一下边上同学的“进度”，生怕自己的五角星消失得比人家早。回想起来，那天尝到的杨桃味道很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甜美，那堂课却给我的小学生涯留下了芬芳无比的回忆。直到现在，只要见到杨桃，我的舌尖就会漫溢出奇妙的味道。
　　还有一次是五年级时，这位老师讲的数学课。为了说明“0除以0以外的任何数都等于0，而任何数除以0则无意义”的道理，老师特意把一个学生叫到讲台前配合演示。她把自己的双手藏到背后，笑眯眯地对这个同学说：“我有一件好东西分给你，请你伸出手来。”我们都羡慕地望着那个幸运的同学，看他将会得到什么样的奖赏。待这个同学兴奋地把两手摊开，老师便在他掌上吃便宜般地重拍一记，然后亮出空空的手掌，说：“骗你的，是个空屁。”大家都哄笑起来，这个同学脸红红的。老师趁机说：“大家看，0除以0以外的任何数就像我空手骗人，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的还是0。”接着，她又背着双手走到教室的一个角落，对着墙角，一边做分东西状，一边道：“我有一件好东西分给你们，请你们伸出手来。喏，给你，给你，给你。”我们正感到纳闷，她转回身来解释道：“你们看，任何数除以0，就像我这样对着空空的墙壁分东西，别人会以为我神经病呢。”大家又大笑起来。老师趁热打铁道：“所以任何数除以0都没有意义。”这个讲解太形象了。直到今天，我依然认为，这位老师关于“0”的除法的演示和讲解，是我所经历过的最乡土却也最生动的听课体验。
　　我很庆幸，在那个普通乡村，在那个物质条件并不十分贫乏也绝不丰裕的年代，师生们凭着对未来的向往，塑造和编织了我们的校园生活，使原本单调的生活变得异常丰满。
　　（选自《文汇报》2011年6月1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