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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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语:
  荣光启作为一位诗歌评论家已为诗歌爱好者所熟知,其实他也是一位出色的诗人,相信这组诗作足以明证。爱这一主题在这组诗中有大量充分而丰富的表现,诗人以“因为爱而温驯的动物”自况,不单有情感的自然流露,也有深刻的思考:爱与别离,爱与学习和创造,爱与超越,以及诗人最倾心的主题——爱与信仰,读来每每令人动容。最让我激赏的是荣光启的短章《指证》(诗见内文)。
  新疆女诗人张映姝则是被她眼中所见,笔下所记的美丽花卉所指证认。在前不久赴新疆参加诗会期间有幸结识了这位诗人,我在一首短诗中描述过她:“上马牙山的路上/我们的女花痴看到了一株罕见的花/她把挎包放在地上/俯身察看它的花瓣、花色/一望而知,她已是,心花怒放/她会把这一天/称为幸运的一天”。花色在她笔下远此我的描述丰富灵动得多,读者还是阅读她的诗作好了。
  “那年,我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凤/我年少,凤凰,只有八岁/我刚画下一笔,黑板开始冒烟,画出凤冠时,黑板开始着火/画凤,也是一次浴火涅槃。”这是诗人笨水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诗句。与这位诗人只有一面之缘,我对他的了解极为有限,也许,能和接近诗人的方式是和他痛饮一场吧,就像这位兄弟在另一首诗中描述的那样:“后来,都喝多了/彼此不叫人名,相互叫野兽,牲口,畜生/那一刻,没有人站起来反对,我们共用的名字”。
  ——余笑忠
  荣光启的诗
  荣光启
  女儿
  虽在计划之中
  但还是觉得
  你是我命中的人
  注定要来
  来了又觉得:
  你啊
  如此如此……
  世上怎么会有?
  幼小的心灵
  学会了自我解释
  你画了一个个的圆
  弥补着我不在的缺
  你画画的笔
  是我的心尖
  是我心尖的疼痛
  没有我的日子
  你学会了很多
  包括相思成疾
  你说
  没有你
  这个世界常常让我身上长包
  学名叫做过敏
  你说
  除了在
  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拯救我
  秋天来临的时候
  不要更换那滚了一季的凉席吧
  因为那上面
  有一种在的味道
  思念
  我无法说出我里边的潮汐
  这些年
  我的眼眶多了一种自转
  我的鼻子我的心尖常常涌动
  但带来的却是更大的平静
  我将流水与礁石的碰撞摁在更深处
  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安慰我
  忍耐吧
  积累一切吧
  为了见面的那一触
  轻吻
  想念
  我知道我写下一切也不能阻挡心里的潮汐
  你身上绒毛轻拂
  你口中散出带着腥味的热气
  多么像一只因为爱而温驯的动物
  是的
  在最初的世界
  我们都是在爱里面沉睡的孩子
  你酣睡的呼吸在空气里有秩序地动着
  描画着那最初的世界
  因为你
  我很无奈远方
  很无奈空间
  很无奈梦境的真实
  很伤感在梦里深出的手伸进了
  不真实的现在
  很伤感我在路上的发愣
  不能一直这样愣下去
  等待回神
  已经在你的身边
  学习
  我想到我要学会很多东西
  比如修理汽车
  男人
  这个应该是必须
  比如修理电脑
  这个似乎也应该是男人的必须
  哎,其实
  想来想去
  最需要学会的
  是修理自己
  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
  我的性情我的心
  早已长歪了
  天生就是歪的
  还有
  我觉得我还应该学会自由泳
  我已经会了狗刨式
  不过这既费力又难看
  我还应当精通一门手艺
  比如说木匠、竹匠
  像我的父亲
  能够将一颗毛竹哗哗哗变成竹条
  哗哗哗再变成躺椅
  而一颗树
  在他手上
  能咔咔咔变成木块
  再嗒嗒嗒变成一张方桌
  哦,伟大的父亲
  伟大的创造
  想来想去
  我想还是算了吧
  我最需要学习的是爱
  首先是爱我的妻子
  爱我的女儿
  爱我身边的亲人
  父亲因为爱我们
  才创造
  我也应该先学会如何去爱
  让我在生活里
  在和亲人们的关系里
  得到自由
  节日
  唯有这样的日子才有
  人群被分开
  流浪的一部分
  居家的一部分
  马路宽阔
  夜晚安静
  从12层楼的阳台望下去
  桥下的湖水里也有一座城
  发出光辉
  在递给我们另一种生活
  那桥
  也称三环
  其功能是运送人群   去往不同的工厂
  现在
  静谧得像天梯
  你的视角也高得恰到好处
  仿佛从天国的窗口
  病中
  我愿成为一个奔忙的人
  只有繁忙才能让我圣洁
  我愿意一直在路上
  甚至一直在病房中
  我想起那一次躺着的岁月
  白床单
  药水的味道
  被药物控制的慢慢运行的痛
  来看望我的鲜花和水果
  都让我觉得美好
  最美好的是病房里的安静
  是那些在身边咝咝流过的时光
  我人生的部分
  唯有此刻
  才纯粹地远离了
  那些你不喜悦的事
  只是一个劲儿地
  思想你
  爱情
  在你这里
  我知道爱了
  爱就是一切的一切
  都与你有关
  像清晨的朝霞
  给万物披上黄金衣裳
  那样有关
  像你的发梢掠过脸庞
  也心里悸动也无比满足
  那样有关
  想想世界这么大
  我只爱你一个
  我的爱怎么那么狭隘
  那些年
  我拼命追求爱
  追求痉挛
  紧抓实体
  我和很多东西有关
  但它们都流走了
  累积了我更多的空虚
  今天
  当我发现只有你与我有关
  像太阳钻出了云层
  我的世界开始变得如此明亮
  宽广
  感谢
  我常常很宽慰
  即使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理我
  但你始终会
  当我从那一个时间的节点走过来
  一点点地抖落灰烬般的过去
  你的眼光就开始了
  这跟随
  再次让我心里发热
  这跟随
  也时时捆绑我
  让我活得比世人艰难
  但我没有摆脱
  因为我知道
  这是爱
  指证
  清风吹动
  或随手翻阅
  茫茫卷册中
  眼目总能轻易捕捉
  乳房、玉体、上帝、耶稣
  以及另一个主
  其实不是我眼尖
  而是这些文字
  一见到我
  就跳出来
  指证
  我的心肠 我的肺腑
  创造
  这事早上重复了两次
  当然,这不是一般的重复
  而是涌动的恋慕对方的暗喜
  是新鲜的液汁和些微疲倦
  推开书卷、课题、写作和熬夜
  我们还能如此精彩
  除此之外
  哪还有另外的自信之源?
  当我心怀放纵之歉疚
  你却抱紧我,说
  像最初的那一对夫妻在说:
  看,我们以创造
  赞美神的创造
  除此之外
  哪还有另外的幸福之源?
  石头
  夜晚的我
  是白日扔出去的一块石头
  在十二点以后落下
  此刻
  我在旷野
  寂静正在调整着自己的频率
  要向我说话
  能看得见的只有头顶的星星
  露水沁凉脚板
  这也是一块石头
  我用力扔向远方
  没有
  听见落地的声响
  就像人投掷自己于永恒
  母亲
  除了母爱
  更多的是感觉
  我们之间的距离
  在晚餐时
  是因为饭桌太大了吗
  我感觉我们很远
  当你给我一个鸡蛋
  我胃里的另一个却说
  “不要,已经有了”
  营养学推却了亲情
  小小的悲痛发生在一瞬之间
  我知道我里面
  是多么不顺服你的爱
  我也知道你是多么不接纳
  我关于爱和生命的片语
  你想看到我健康红润白胖
  我却希望你相信
  可以摸到的永恒
  你已经老了
  如果现在我们不和好
  那你走后
  我们的距离就是永远的黑暗
  母亲
  让我们的心更近一点吧
  就像我当初在你的腹中
  张映姝的诗
  张映姝
  顶冰花
  原谅我吧,在塔吾萨尼
  我的忽略像鹰的羽翅,划过
  雪白的巅峰和湛蓝的天宇
  我记得,你鹅黄的、细小的花瓣
  点燃过我双眼的星点。我甚至
  还能感受那星点爆发的
  欢愉的烈焰
  原谅我吧,原谅我的浅薄
  ——一朵,十朵,一万朵番红花
  都不能代表整个春天。都不能成为
  忽略你,甚至其他事物的理由
  或许,我应该反省
  反省我的过往,从婴儿
  孩童,少女,到人妇,人母
  不长的人生,竟然丢失如许:   简单,纯净,真诚,专注……
  真的,我该请求自我的原谅
  而不是你的
  大河蜿蜒,雪山横亘
  阳光下,万物闪烁如谜
  原谅我吧,我喃喃自语
  就在此刻,一坡星火闯入眼帘
  大西沟的辽原,亮如北国的夜空
  紫堇
  自然的神奇,总是超出人的想象
  比如,在塔吾萨尼,白番红花的完美绽放
  让我忽略了星星点点的顶冰花。在西天山
  温润的山谷,草木萌发,我试图了结
  那些内疚,和随之而来的虚空感
  俯身,拍照,百度搜索,试图弄清
  每一株草木的出身、意义。探究的专注
  堪比虚幻的福尔摩斯。像误入迷宫的旅人
  蛛网上拼命挣扎的飞蛾。我庞大的野心
  仅仅半小时,就被眼前几平米内
  数也数不清的花草,轻易地瓦解
  十几米外,一个女孩低头寻找
  手中的相机变换各种姿势。就像我的影子
  她脸上的欣喜却明媚闪亮——
  “我不知道它叫什么花,只想拍下美丽的模样
  与朋友分享哦。”知道是紫堇又怎样呢?
  我的快乐并不比她的多
  看花,就该有看花的样子
  我低下头,体味那纯粹、简单
  带来的无目的的美。是啊,紫堇
  只是一朵紫色的美。那女孩,分明是一朵紫堇
  我呢,当然也该是
  马兰花
  只是留恋,那灯盏捧出的
  旧时光,细微美,和淡淡愁
  我们漫步乡野。步子迈向哪儿
  都在暮春的取景框里
  就像我们逃不出,星球的引力
  无知的领地,和世间的认定
  自由的野花,这无上的引领者
  调染着皑皑天山脚下的大地,跃动
  内心的五彩音符。从野油菜的鹅黄
  连奏到蒲公英、海罂粟的明黄
  跳转到亚麻花的丝绒蓝,之后
  过渡到天仙子的灰粉……
  就让马兰花的蓝紫,做休止符吧
  休止赶赴宴会般的脚步
  休止翻越千山万水的野心
  休止对生活、成功等的曲解、追逐
  之后,坐在一眼废弃的水井边,看
  蚂蚁搬移木屑,云团聚集峰巅
  或者,躺在马兰花丛中,听
  风在草尖蛇行,一声啼鸣唤起百鸟朝凤
  或者,撩起清凉的渠水,引燃
  小小的骚动,甚至,提着青春的裙角
  欢笑着,踏波而去
  这些早年虚度过的时光,充填了
  此刻,此生的虚空。心爱的人啊
  没有你,万物虚空,星球虚空
  手指相扣,我们用虚度的分分秒秒
  把这个虚空的世界,填满
  矢车菊
  说喜欢,似乎有点浅
  说爱,又有点深
  浅与深的巨大落差里
  我失重。一只沾满花粉的蝴蝶
  说邂逅,总有一丝所念埋藏心底
  说寻觅,分明不是有意
  有意与无意的无底深渊里
  我失语。一只吮吸花蕊的蜜蜂
  或许,在恰当的时间
  恰当的地点,我低吟
  一首遇见的诗。而你
  偷偷探出了头,泄露了
  蓝紫的心事
  ——真的,就是这样
  高山火绒草
  羊有羊命,人有人运
  萨吾尔的每一朵花,都有命运的
  安妥之处。而你,保有
  血脉里的孤傲、高贵
  至高无上的一簇,像穿越
  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战士,看守着
  石城的秘密。十二朵勇敢的心
  在神石的光晕下闪烁
  十二颗高贵的灵魂,用坚贞教育
  欧亚上空的流云,草原如云的子民
  惊异于你的出现,我
  植物的信徒,自然的敬畏者
  虔诚地与你对坐,无语
  云影低垂,牛羊哞咩
  旅人踏上回家的归途
  晚风,轻柔地吹
  将夕阳的余晖吹亮万物
  一缕乡愁,乘风而起
  向远方的阿尔卑斯山,游走
  假报春
  ——仿辛波斯卡《种种可能》
  我偏爱山野之花。
  我偏爱紫色花。
  我偏爱羞如少女的钟形花。
  我偏爱单瓣花,胜于复瓣和重瓣花。
  我偏爱基生叶。
  我偏爱叶缘有裂。
  我偏爱长叶柄。
  我偏爱伞形花序,胜于穗状花序。
  我偏爱长花葶。
  我偏爱花柱探出花冠。
  我偏爱宿存花萼。
  我偏爱圆筒形蒴果,胜于其他的形状。
  我偏爱巨石脚下的花。
  我偏爱萨吾尔风中飘摇的花。
  我偏爱友人曾经写过、聊过的花。
  我偏爱暗夜头脑中闪亮的花,
  这并不是一件可有可无之事。
  草原老鹳草
  ——仿雷蒙德·卡佛《那首未写的诗》
  这是一直想要写的诗,
  但是没写,
  因为你不在这里。
  我又想起了
  在萨吾尔的那个清晨。
  你从遥远的地方披星而来   只为了看正在盛开的金莲花
  我们不会迷失方向。只是在山坡上
  追逐植物的秘密以及
  内心的所冀
  只是看过一朵,又一朵
  伸展腰肢。望见几步外一丛老鹳草的绽放
  如此意外而镇定。仿佛
  我们来到那儿
  就是一次必然的偶然
  新疆赤芍
  该写写金莲花了。它们正当花期
  朵朵橘黄,像绿披风上的纽扣
  封存着萨吾尔的某个秘密
  我却想写写赤芍,就是人们叫作
  野芍药的那种植物。说不上为什么
  有些事情不可明察。或许,我该写写
  芍药谷的野芍药。那儿,并不远
  我却没去过,只是听说过数次
  关于赤芍,所知有限。况且此时
  灼热的花期已过。突然发现
  用“灼热”形容芍药很妥帖、有趣
  都有一个“勺”字。芍药密匝匝
  硕大的花朵,铺成一片,的确像火
  还有一种可能,有次看芍药
  一个酷热的午后,烈日灼伤了
  暴露在外的皮肤。
  直到现在,我还是分不清
  芍药和牡丹。尽管我能分清
  更多植物细微的差异
  萨吾尔的赤芍已经萎落
  剩下的几朵,像洗劫后的火苗
  渴望,就此埋下种子
  关于赤芍,就是这些了
  或许还没到写的时候
  一首失败之诗,也是必须的
  我经常如此告诫自己
  阿尔泰飞蓬
  天边有雨。我们走向原野
  不忍辜负雨意,和透过云层的光
  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
  我们走在不同的世界里
  你在你的世界里惊叹,欢呼
  为一块块形态备异的巨石:
  芝麻开门,孔雀开屏,黑猩猩……
  我在我的世界里感动、无语
  毛莨、马先蒿、岩匹菊……
  只有一次,你跳出了你的童话
  踏入我的领地
  三朵可爱的飞蓬,高昂着灿烂
  你说,我的童话里,可爱的动物
  应该有美丽的花陪伴。你甚至让我
  帮你拍下了那三朵飞蓬。我并不满意
  拍下的照片,其实,是不喜欢
  花瓣残落的美
  是的,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
  走在不同的世界里
  只有一次,你路过我的世界
  却攫取了残落的、微不足道的美
  笨水的诗
  笨水
  介绍书
  我的心中有河流,惊涛拍岸,只卷起几朵泪花
  我的体内有群山,对着镜子,能看见遥远的雪峰
  我生在湖南,九月,水稻怀着金子般的心
  径去西北,为新疆带去一场雨,天山上,雪又加厚一层
  每天我遥望天山,山上的雪跟落在窗台上的雪没什么两样,我仍遥望
  每天我仰望天空,天空除云来云去什么也没有,我仍仰望
  每天我注视黑夜,黑夜除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仍注视
  踩着梦,我还能去天上散步,云中取道,揽月入怀
  低下头,我还能看种子发芽,小草开花
  静下心,能听见虫吃树叶,好几口,咬在心上
  转身,我还能坐在时光深处,铺纸,醮笔,小楷,为亲友写信
  怕送信人等久了,末行,总是写得潦草
  想写草书时,就把纸挂在墙上,像喝了酒,落墨如雨,打芭蕉
  写的是月下独酌,总感觉是在墙头,题反诗
  想起宋江,想起小时候,削木为剑,折铁为枪
  凌晨,系绑腿,扎腰带,一个空翻,就将一座小丘翻成了梁山
  想逃课时,就跳进水渠里,水一样流走
  现在,我走路,走着走着就转起来,呼应天上的月亮
  走着走着就跑起来,遇到悬崖,来不及停下
  坐在小餐馆的角落里,总喜欢要点酒
  看着酒杯,一会是瓠瓜星,一会是织女星,想想
  喝酒也没什么意思,喝酒只是为了让自己,多红一次脸
  酒中说了很多真话,醉后写了很多的诗
  我的句子像细鱼线一样坚韧,像棉线可以穿过母亲的针眼
  像粗草绳一样,能捆紧一副棺材
  想起一些流逝的事物,雨就应心落下
  下雨天,我喜欢去酿酒
  我酿的酒,水一样淡,喝多少,也不会醉
  可以将进酒,可以杯莫停
  可以,窗外雨敲石头
  人世再多苍凉,我只忍痛不语
  飞越疯人院
  舌头生了杂草
  小坟墓葬着白云
  他几乎删除了所有语言,只留下一句
  反反复复,像念经
  抬头,祈祷;埋头,低吟
  一句话,是咒语也是赞词,是铁刃,也是锦囊妙计
  刻刻画画,写在地上,是呈给星空的状纸
  与我相遇,他指着我说出来,就是惊堂木,砸进胸口
  他在我心中私设公堂
  一句话是指控也是证词,是那句你招还是不招的叱喝也是让人崩溃的刑具
  对折起来,是一只蝴蝶,停在桌上
  一部精美的法律,仅供翻阅,不可修改
  画凤
  清明种豆,火灰覆之
  火灰里长出豆苗,火灰中也飞出过凤凰
  那年,我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凤   我年少,凤凰,只有八岁
  我刚画下一笔,黑板开始冒烟,画出凤冠时,黑板开
  始着火
  画凤,也是一次浴火涅槃。痛,但我忍着
  凤,在火中成形
  有黄金般的喙,星子般的目,火焰一样的翎羽
  风吹得越狠,它长得越快
  我用粉笔,唤醒木头里的凤,空气中的凤,靴子里的凤
  我唤醒它,又囚禁它
  不知道黑板竟是一座牢笼
  我用粉笔画出的线条,是挣不掉的镣铐
  凤,嘶鸣,闲挂在墙上的琴,弦都断了
  凤,挣扎,天空下垂三尺,大地抬升一丈
  各种各样的鸟,从四面八方飞来
  阶前罗雀,幼小的樟树,被众多八哥压成深渊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一夜
  星座布满屋顶,露水磨钝草尖
  直到第二天早上,老师解除粉笔镣铐
  用一道冰冷的算术题,扑灭黑板上的火
  是他救了我画的凤,如同放生天空
  他让星星归位,百鸟归林,让樟树清浅
  那天,霞光满天,大得可以用来做三百件袈裟
  后来,我也像凤一样,飞离村小学
  我向南飞,向北飞
  我一直飞得很低,像石头贴着泥土
  我要飞起来,就要用力,提起地球
  飞得越远,就越想,那块灰烬一样牢笼一样的黑板
  人思故乡,我想凤,也会念及初巢
  我千里还乡,我画的风,也会从九天落下
  我们会在同一天归来,彼此也不惊动
  在各自的时间角落里,看着那块黑板成了灰烬
  那些砖石,也是
  多年前落下的瓦,重新跳回檐上,又再次落下
  操场上跑着青草,樟树长大了
  八哥依旧很黑
  在各自的时间角落里,每次,我和我画的凤
  仅仅是,穿过操场,穿过青草一样的灰烬
  几只蚂蚱跳起,像翠绿的光阴,也是,灰烬
  今夜
  太阳从未落下,是我转过身,影子覆盖半个宇宙,变
  成永远的今夜
  我是自己的神,是自己的鬼,是自己的小人,自己的佛陀
  我向自己祈祷,对着自己忏悔,我陷害自己,引度自己
  星星明灭,太远的东西,我已不再向它们伸手
  棋盘灿烂,我已弃子;余烬将冷,我不再为它添上干柴
  铁砧上,刀打到一半,而铁锤,已被我投进炉火
  永远的今夜,唯萤火虫让我羡慕,它喝了酒,恒星一
  样发着微光
  水上书
  水在天上,是云,是一片最浅的海
  落下来,是雨
  挂在杏树上,是杏花
  打在钢筋上,再硬的铁,也会被它打成重伤
  落下来,粉身碎骨,但没有一滴雨会摔死
  它通过我种在地里的辣椒站起来,从我的茶杯中站起来
  遇到石头,它站起来
  塔里木河边的胡杨树,我把它们叫做站立的塔里木河
  下行成溪,下潜为泉
  水往低处流,也往高处走,水,也喜欢爬山
  爬得越高,味道就越甜
  山里的人离家越远越想家,唱出来的山歌越轻越多情
  我见过水运送春花与秋月,见过它在草叶上打坐,雪下冬眠
  我见过,它在荷叶上练丹,在山洞里弹琴
  我看见一滴水,总会接纳另外一滴
  渭水接纳泾水,渤海接纳黄河
  不分黑白,一条白水接纳一条黑水,合二为一
  海是最大的一滴水
  挂在一粒沙子的睫毛上,是泪
  海想哭时,就化成雨,落到梨花上
  一座最小的海,也有无数误了归期的船
  水无色,无味
  天俯下身子,它蓝,云过,它白
  加糖就甜,加点醋就酸,加入茶
  一叶是一座青山,一滴是一条江河
  一饮,就是千山万水
  天堑与断桥,羊肠小道真叫一个险
  我往里面加入五谷与曲子,它就变成酒
  醉倒酒量最大的一个
  今,雨落西北,水洗天地
  冒雨归来的窗户,身披霞光,干净的玻璃,让我看得更远
  我的心,也要一滴水,寺庙要一位扫地僧
  葵花地
  葵花地边,一个孩子睡着了
  他的父母在地里劳作,混淆在一张张金灿灿的脸中
  世界安静极了
  葵花,悄悄低头
  太阳西下,站在队伍最后一排
  我会将花盘压得最低的一棵,认作他的父亲
  睡眠
  我愿回到光屁股的睡眠
  眼睑上有时光密集的漫步
  不知为何而笑
  醒来,哭不知为何而哭
  那样清澈,透明
  好像水睡在水中
  生死绘
  老樟树的左边是院子,右边,是坟墓
  活够了,人就从它的左边来到右边
  它天天抖掉枯枝,日日长出新芽,它擅长生,也精于死
  站立为土,随蕨草寄生;空心成巢,由八哥居住
  夜里,有更黑的夜,有更亮的星空
  夜里,我们点灯
  八哥用叫声,蕨草用嫩芽,人活着时用电,死后用磷
  亲手栽下它的人,成了它的落叶
  想砍掉它的斧头,已经烂掉,结成樟籽,落下来
  只有打进身体里的铁钉,拔出来是新的   按住痛,八哥每天学它整理羽毛,蕨草精心绾起发髻
  翻地的人,锄草的人,归来,为踩平的坟头添土
  为字迹模糊的碑文,补刻,填漆,把好透的伤口挑开
  举斧
  举斧,劈木,枝条囫囵,丢进火里
  等,青烟散尽,余下火的黄金
  我张网,打渔
  离开河,鱼还在滴水中求生,在我手上掀起波澜
  我提刀,用一块最冷的湖面
  为它解甲,开膛,鱼头劈为两半
  我折柳,柳枝婀娜
  以舞蹈的姿态,刺入脊背,支开腹腔
  将它插在火堆旁
  歇下来,我靠火堆更近
  哦,这生死相依的篝火舞,一个丢了命,一个抱着命
  刀杀刀,火烧火,鱼吃鱼,命抵命
  用不了多久,火也死了,黄金化作灰烬
  烤熟的鱼,成为我的肉身
  牛角酒
  透过窗户能看见克兰河,河边的白桦林
  能看见林子里,几头牛在低头吃草
  那时候,草还跟河水一样嫩
  午餐,我们点了土豆烧牛肉,酱牛骨
  我们共用一只小牛角,喝酒
  送到嘴边的牛角,感觉是从嘴里长出来的獠牙
  我们一角一角地喝。后来,都喝多了
  彼此不叫人名,相互叫野兽,牲口,畜生
  那一刻,没有人站起来反对,我们共用的名字
  养石
  用水养水仙,养绿萝,用水,养石头
  用水养鱼,鱼往大里长,大到渔网将它与水分开,
  刀砧把它的头尾分开,我将它的骨肉分开
  石头,只往小里长,小成沙,小得像时光,谁也捉不住
  莲花向上,出水,等待从天而降的菩萨
  石头向下,入泥,到淤泥深处去打坐
  捡回来的石头,我都用水养着,并且记得给它们换水
  养石,也是养命
  养一块矿石,就是用水提炼黄金
  养一块能雕罗汉、金刚的石头,就是在养罗汉、金刚,尤其要养怒目的那个
  它们中有一块陨石,我把它,当星星养着
  杏花清明
  我透过窗户看它一眼,它开一朵
  我抬头看云,它开一朵
  我转身,低头,思故乡,它开一朵
  我对镜,拔掉一根白发,它开一朵
  我在厨房杀鱼,它开一朵
  我洗手,铺纸,写下一行小楷,它开一朵
  我把辣椒籽埋进土里,它开一朵
  我忙碌,旋转,把要做的事一件件做完
  它只一朵接一朵地开花,白色,五瓣,淡香如无
  闭目颂
  我闭上眼睛,每天死一次,又活过来
  墙下打盹,对面有杏花,开着
  欠一欠身子,危坐随见大千,盘腿即生菩提
  双手是深谷里的兰花,捏着一只蝶
  我的睫毛上有雷霆,眼眶里有远山,指尖上有最近的天堂
  只要我闭上眼睛,胆怯的鹿就来到身边
  羊要走完太阳走过的路
  羊群低头吃草,雪跟着也低下头
  草越来越少
  吃饱肚子,羊要走完太阳走过的路
  从西山落下去,有的成为夕阳,浸红了雪
  有的成为雪,关进羊圈
  跟在后面的羊,走得慢
  刚好爬上山顶,刚好月亮一样升上天空
  愿为树
  愿为树,千足不走,千羽不飞,只是站着
  鸟随便在哪根枝丫上搭巢
  风吹来,就落花落叶,果实随便跳进哪个箩筐
  愿为树,长在旷野,从不觉得孤单
  叶上的露珠跟星辰一样多,根下的虫鸣跟星星一样亮
  体内有湖水,映着白云,涟漪一圈一圈拍打远山
  愿为树,斜生在悬崖上,用力把崖壁倒过来
  相信天空是最深的深渊
  果实掉下去,每一颗都能成为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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