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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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爷在家的时候,从来都不用徐林飞动手做饭。
  他只管待在院子里的花盆边,跑来跑去捉些小昆虫。
  到了饭点,熟悉的喊声一响起,他就赶紧放下手中的泥巴,蹦跳着来到屋前的水泵边上,用力一压,那些井水就“咕噜噜”冒出来。洗干净手后,再“哒哒哒”跑到饭桌边,昂着头等着姥爷端出两碗饭、两小杯烧酒、一碟素菜、一碟荤菜。
  “林飞,我的乖外孙,咱吃饭喽!”
  饭桌上,姥爷的脸总是红扑扑的,林飞把小小的冰凉的手掌贴上去,暖暖的,应该是灶头的火烤热乎的。
  “飞,来,你也喝一杯,陪姥爷喝一杯。”
  “我不喝,爸爸说了,不可以喝酒。”
  “你这个小白眼狼,是姥爷疼你,还是你爹疼你?”
  说这话的时候,姥爷总是气鼓鼓的,他放下手里那杯酒,睁大那双浑浊的眼睛,板着脸盯着徐林飞。
  “姥爷疼我。”他眨眨眼睛,想了想,还是如实说了出来。
  姥爷听到可高兴了,一下又一下摸着他的头,满意地点点头,一叠声说:“好好好!”
  他低着头扒饭,悄悄把两杯酒都挪远了,再把碗里的肉吞进肚子里。
  饭后,姥爷出去打麻将了,徐林飞偷偷舀起一瓢酒,试着尝了一小口。
  那味道,辣辣的,呛呛的,还有点苦。
  他“哇”的一声吐出来,明明姥爷每次都喝得美滋滋的,最后还总是喝得醉醺醺、迷迷糊糊的,该不会是过期了,姥爷不知道吧?
  徐林飞有点担心,他看过新闻,喝了过期的饮料会引发急性肠胃炎的。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决定要赶在姥爷回来之前,把这些过期的烧酒扔得远远的,这样姥爷就不会生病了。
  他手下一使劲儿,把瓢里的烧酒扬起来洒在窗外的院子地上。
  徐林飞蹲下来,吃力地舀起一瓢又一瓢,哗啦啦地倒出窗外。
  瓜瓢里装满了晶莹的烧酒,有着江南特有的酒香,既浓厚,又香醇。洒在地上,倒是有点可惜了。
  徐林飞可不管可不可惜,他趴在窗边,又转过身子,瞧瞧缸里的烧酒,终于要见底了。
  姥爷照常喝得醉醺醺,左摇右摆地回到家,坐在大厅的摇椅上,手搭在一旁,哼哼地唱起戏曲,咿咿呀呀,倒像学舌的婴儿。
  “姥爷,你那酒过期了,我给你倒了。”徐林飞凑过去,靠在姥爷的耳边小声说。
  “嗯?林飞?倒了?好,好,好……”
  姥爷眯着眼,模模糊糊地摸上徐林飞的头顶,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
  他还在那小声说:“你别可惜,老师说了,不是,是电视上说的,过期了的东西吃不得。像上回,您把馊了的饭菜吃了是不是就肚子疼?这酒,它也是一样的……
  “等我长大了,我给你买好酒,不苦不呛的。甜的那种,就像,就像果冻那样,怎么样?”
  徐林飞推推姥爷,喊道:“姥爷,我长大给你买……”
  姥爷已经打起呼噜了,呼噜噜,呼噜噜,越来越大声。
  徐林飞跑回房间,捧起军外套,搭在姥爷身上。他就这样坐在姥爷脚边,望着月亮,听着院子里的虫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亮爬上半空,蟋蟀不叫了,他也就回到小床上沉沉睡去了。
  “飞!林飞!你醒醒!”
  徐林飞困得睁不开眼,迷糊间只见姥爷急切地摇醒他。
  他以为姥爷是因为自己倒了他的酒生气了,于是急忙睁开双眼,解释道:“姥爷,那酒想来是过期了的……”
  姥爷却打断他的话:“醒了?好好好,快收拾东西,跟你爹回城里,他接你来了。”
  “爸爸?”
  愣神的工夫,姥爷就把他的小包塞在怀里,抱起他跑出大门了。
  大门边上有一个水泵,姥爷打起一盆水,匆匆给他擦了擦脸。
  “飞,到了你爹那可要好好听话,别淘气,记着啊……”
  徐林飞被毛巾糊得说不了话,只能“唔唔唔”地答应着。
  姥爷蹲下来,用枯瘦的大手拍拍他的背,干瘪发皱的脖子仰起来望了一眼车边,才低下头,小声叮嘱他:“包裹里的灰色外衣最里层的口袋有姥爷给你的钱,钱谁都不要给,知道吗?那是姥爷留给你花的,你爹你妈问你,你都不要给,更不要告诉别人,记住了吗?”
  “我晓得了。”徐林飞吐出嘴里的漱口水,顿了顿,应了下来。
  徐林飞想起昨天自己倒掉的满缸烧酒,望着姥爷结结巴巴不敢说出口:“姥爷,那酒……放暑假了,我,我还来看你。”
  “好好好!”
  姥爷还是照常说“好”,但听起来却没有一丝高兴的意味。
  院子里被洒了烧酒的地儿有一株桔梗,叶子绿绿的、小小的,等到白色的花开了,该多么好看啊。
  徐林飞望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拉着姥爷的手舍不得放开。
  爸爸扔掉烟头,将他抱起来,强硬地塞进车后座。
  隔着车窗,只能看见爸爸和姥爷在说着什么。姥爷低着头,爸爸站在一旁,这样比起来,爸爸似乎比姥爷要大上一圈,他又想起被倒空的酒缸,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爸,林飞我就不放你这里了,我打算带他去上海了,你……往后会抽时间看你的,你保重!”
  老人低下头不敢言语,只一叠声说:“好好好……你忙去吧。”
  面前的小外孙在车内呆愣愣地看着他们,真是个傻小子。
  汽车慢慢开走了,越来越快。他想起女儿出嫁那天也是这样的,面前高高大大的女婿拍着胸脯,坚毅地说:“爸,林鸥我就从你这里带走了,我们去上海安家,往后我会好好对她。”
  他也是像今天这样,缩着手,低着头,不敢言语,只一叠声说:“好好好……你们去吧。”
  车里的林鸥也是像徐林飞一样,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注视着两人,真是个傻姑娘。
  一年又一年啊,只可惜,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相見不知期的失落和感伤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他揩去眼角的泪花,一点点往回走。
  一直趴在车窗边上回头看的徐林飞,望着姥爷那孤单消瘦的背影,又想到厨房边上被他倒空了的一缸烧酒,好像一切都变得空落落的了。
  他鼻子一酸,一颗颗泪珠砸下来,像那瓢烧酒,又苦又辣的。
  编辑/胡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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