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赵洁的头又痛起来了。她像往常一样揉着太阳穴，可这次的疼痛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还加剧了，连脸部肌肉也跟着抽动起来。她索性闭上眼，尽力去想一些开心的事来分散注意力，可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物。她摇摇头，想摆脱它们的困扰，但那些场景像影视剧里的重播片段一样此起彼落纷至沓来。她的头痛得更厉害了。
火车“哐当”一声之后就停下了，也不知道是到了鹰潭还是九江或是庐山。赵洁朝窗外望了两眼，可没见到站牌。反正是出了浙江省，进入江西境内了。她正这样想着，一个推着餐车的列车员从她身边经过，她无意中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列车员的眉眼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她用力去想，却又无迹可寻。于是就很快否定刚才的想法。大约五分钟后，也就是火车启动离站的那一刻，赵洁才猛然想起那个列车员原来是酷似王勇的新欢。眉毛高挑，眉距很远，凤眼薄唇，脸长颔尖，这正是王勇新欢的面部特征。赵洁虽然只见过她一面，可对她的模样还是有印象的。女人之间的正面接触最直观的就是对方的容貌，尤其是情敌之间的交锋。赵洁第一眼见到王勇的新欢时，就有点慑于她那种盛气凌人的拔扈。她当时就想：王勇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气焰嚣张的女人呢？若是换了一个温婉的低眉顺眼的，她还能有所好想，可那个看起来比她还要粗线条的女人偏偏就赢得了王勇的心。男人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女人？赵洁捧着头，整理着纷乱的思绪，慢慢而又用力地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是六月的第三个星期日。赵洁因为头痛得厉害，只上了两个小时的班就请假想去医院检查。出了厂门，她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工作服。穿工作服去医院总有些不合适，况且她也不知道身上的钱够不够用。所以她觉得应该回出租屋一趟。于是注定要发生的事就被她撞了个正着。让赵洁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当时居然冷静得出奇，既不愠也不恼，更没有大吵大闹。等王勇和他的新欢穿戴好之后她才说：你们打算怎么办？不等王勇开腔，脸上泛着潮红的新欢就以胜利者的姿态说：你都看见了，我们都不想多说什么，他答应过要和我结婚的。
是吗？赵洁逼视着王勇，语气短而冷。
没错。她比你更适合我。王勇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是说我不适合你？王勇不说话，表示默认。
为什么？
为什么？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太多了吗？你只知道上班加班挣钱，从不顾及我的感受。你连饭都做不好，常常生一顿糊一顿咸一顿淡一顿。更主要的是你没有女人味，不懂情调没有激情，每次做爱都推三阻四，实在不能拒绝了就敷衍我催我，甚至还数数来控制我的时间，否则就又抓又挠地反抗。你说，哪个男人会愿意和你这样的女人长期生活？！
赵洁没想到王勇会一口气说出这么多露骨的话来，可这些都是她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尽管他们以前也时常争吵，可每次都是大事化小，从没有涉及到有关于食、性这两大主题。如今王勇以如此激烈的语气，当着新欢的面说出这些问题的本质所在，赵洁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坦然接受的。她不愿意把自己最隐秘的弱点暴露在情敌面前，更不甘心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这样迅速地退位成旧爱。但是没有经过任何的唇枪舌剑，王勇新欢的话让赵洁就轻易地败下阵来。她说：身为一个女人，你既不能抓住男人的胃，又不能让他在生理上得到满足，你不觉得太失败了吗？这句话除了让赵洁面红耳赤之外，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反击了。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接下来，他们以好说好散的方式，进行了短暂而理智的谈判。最后结果，是赵洁选择离开那间与王勇同居了三年的出租屋，搬到厂里的宿舍去住。在赵洁收拾衣物的过程中，王勇一直抽烟，新欢则站立一旁观察她的动作和表情，令她失望的是，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看到赵洁的伤心泪水。临走时，王勇想接过赵洁手里的皮箱送她一程，却被她拒绝了。
结束一段关系原来可以如此简单。赵洁在回厂的路上找寻着事态发展到这步的具体原因。她突然就想到了那件红睡裙。那是两年前的一天，王勇从外面一回来就抖出一条绯红的低胸吊带睡裙给赵洁，她只看了一眼就塞给王勇，说她不喜欢叫他去退掉。王勇对她的冷淡感到很不悦，尤其是她后来说的那句话，“一看就知道是地摊货”，让他大发其火。他当时就撕破了那件衣服，嘴里还念叨着说自己犯贱，热脸贴了冷屁股。赵洁虽然不喜欢那件睡裙，却心疼那是花钱买来的，就指责他不应该撕毁它。王勇正在气头上，用很尖酸的话说她身价不高没有资格嫌弃地摊货。赵洁气不过，就破罐子破摔地承认自己命不好，只配穿地摊货。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吃屎！跟着个民工哪还敢挑三拣四。说完这句话后她就有种大祸临头的后悔感，可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哪里还能收回来？那次的争吵结果是，王勇第一次对赵洁动用了武力，而赵洁就自虐似的在漏雨的阳台上蜷缩了一夜。从那以后两人就开始横眉冷对了。赵洁也是从那时起开始拒绝王勇的生理需要的。现在想来，那件睡衣就是导致他们关系破裂的导火索。
“阿嚏！”邻座一个响雷般的喷嚏，中断了赵洁的回忆。那个又白又胖的男人终于醒了。自从上车以来，他除了吃就是睡。睡相不但难看还随着列车摇晃的节奏，把头偶尔歪靠到赵洁肩头。赵洁最反感那种没有自制能力的男人，总想借着某种小动作去侵犯别人。她不动声色朝外挪了一下，胖男人马上借着伸懒腰的机会，放开双腿把那块空间扩展为自己的领土。赵洁厌恶地皱起眉，心想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种厚颜无耻的男人。不知是胖男人睡足了还是那个喷嚏振奋了他的精神，他变得蠢蠢欲动起来，丝毫没觉察到赵洁对他的厌恶感，还以一种自来热的口气问她目的地是哪里，是出差旅游还是返乡。赵洁没有回答，却对他的问话陷入深思。她思量着自己这次的行程该下什么定论，到底算是探亲、访友还是投靠呢？
二
五天前，也就是赵洁和王勇分手后搬到宿舍去的那天，她怎么也不能平平静静地去面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总有种想找人泣诉的强烈欲望。于是就给很久没有联系的好友夏华芳打电话。电话一通，她就迫不及待地说起自己最近的情况，她越说越快，根本都不理会对方的反应。当她说到自己做了人流还带病上班的事时，她才放慢语速，说那一切都是想多挣点钱买套像样子的房子再结婚，可没想到事情却发展到了这一步。这几年，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赵洁说完这句话，才突然想起只顾自己宣泄，从头到尾还没问候对方一声，于是就换了种调侃的语气说：夏华芳，你别嫌我哆嗦啊，我现在就只有你这么一个知心人了。见对方没反应，她又说：夏华芳你在听吗？是不是李向东对你不好了？你们不会也闹矛盾了吧？过了一会，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遥远得近乎不存在的男中音：我是李向东。是你一直在听我说话吗？赵洁脱口问道。对方的沉默肯定了她的问题。她连声又问了两遍，夏华芳呢夏华芳呢。在她的催问下，李向东只说了句“她不在了”，之后就再也不开口。临挂机前他才说：外面不好就回来吧。赵洁又趁机追问了夏华芳，他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夏华芳到底去哪里了？听李向东的语气好像很神伤。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洁思索着，头痛得越来越厉害。列车在黑夜里急速奔驶，哐当哐当的擦轨声跟她太阳穴周围脑血管突突的阵痛一样有条不紊，也像她潜藏在心底而又时常碰触的往事。
三
赵洁从记事起就认识李向东。两人从小到大不但在同一所学校就读，而且同住一个家属院，算得上真正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在很多人眼里，包括他们父母，他们将来成为一对是铁定的事实。他们双方也都默默并自然而然地朝那个事实发展着。可是五年前，当赵洁把同事夏华芳介绍给李向东认识之后，他们之间先前认定好了的事实全都被推翻了。令赵洁想不通的是，李向东和夏华芳仅仅一个秋季的相识，居然能胜过他们二十几年的情深意笃，仿佛那漫长的时间，是夏华芳伴着李向东渡过的一样。而她倒成一个不关风月的局外人。赵洁并不是个自私的人，虽然她也曾为此痛苦彷徨，但她深知夏华芳特有的柔弱娴静和贤惠温良，是自己永远也学不会并不能给予李向东的。痛定思痛之后，她毅然退出。当初，她是本着两肋插刀的精神成全了李向东和夏华芳的。在他们的婚宴上，她曾拍着李向东的肩膀说：哥们，我把最好的姐们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对她啊！当晚，赵洁第一次痛哭并失眠。过后没多久，她就接受了在他们招待所搞个体装修的王勇的追求。那时王勇对她的殷勤让她忘记了很多痛苦。当时她认为王勇是能给她幸福的人，因为他说他爱她。后来随着她的失业和个体装修市场的不景气，两人不得不外出打工。
可是几年的打工生活，不但没有像预期的那样改变现状，两人之间的矛盾反而越来越多，关系越来越僵化，直至现在的分道扬镳。同样的时间里，李向东和夏华芳的生活却越来越好，不但买了房子还添了个可爱的小千金。孩子满月时，赵洁特意从上海请了假去喝满月酒。那天她一踏进李向东的家门就感受到了家的强烈气息，她拥抱着夏华芳由衷地说她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夏华芳说：那你就当这是你自己家吧。李向东抱着孩子在一旁笑着连声说：宾至如归嘛。
现在李向东在欲说还休的情况下，隐去了夏华芳的去向，只对赵洁说了句“外面不好就回来吧”，很让她感动。她认为李向东没拿她当外人，好像她就是他们家庭中的一分子。她更觉得那句话简直就是一种召唤。于是她毅然离开了她有些神伤的上海，去李向东所在城市探个究竟。她极力想弄明白，李向东和夏华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言说。
火车在凌晨四点左右进入湖北境内，赵洁想见李向东的愿望，随着目的地的临近而逐渐迫切。她抱着双臂，在冷气很足的车厢里又一次陷入迷惘和深思。
四
到了李向东家后，赵洁才明白他那句夏华芳“不在了”的真正含义。原来夏华芳患了红斑狼疮后，引起各种并发症，于两个月前去世了。
你们还拿我当不当朋友？为什么不通知我？为什么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赵洁是哭着吼出这番话的。李向东没有解释，他颓废的神情，让赵洁为自己失控找到了道歉的借口：对不起，我觉得太突然了，实在不能接受。
李向东坐在沙发上，把头埋得很低。赵洁不再说话，她觉得自己的任何言词都是多余的。她从侧面将李向东轻轻搂住，以为自己温柔的拥抱可以无声胜有声地慰藉他，但他却挣开了她，走到阳台上去接二连三地抽烟。赵洁望着他近乎有点佝偻的背影，眼泪刷的一下就涌出来了。当初她和王勇闹矛盾，王勇打她都没哭，有了新欢她没哭，但现在面对着这个曾与自己相处了二十多年又饱尝了丧妻之痛的男人，却不可遏制地哭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爱和真情流露。
孩子在李向东的父母家里。赵洁建议李向东把她接回来，他却说现在的环境不适合她。赵洁失语了。她觉得自己真是头脑简单，这种沉闷抑郁的环境连自己都不能适应，更何况她是个小孩子。其实她是想用孩子的童真来驱赶李向东心里的阴影。他却把孩子的身心健康放在首位，这是她不曾想到的事情。
最初的几天，赵洁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把该洗的全都拆洗了，甚至连孩子的玩具熊都不放过。她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头痛得要爆炸一样。只要李向东一去上班，她就开始不停地做家务事，直到晚上李向东回来，两人默默吃饭又默默洗漱完毕，她才停止琐碎的忙碌。李向东睡里间的卧室，赵洁则睡沙发。他们很少说话，除了生活中必要的问答，就算赵洁主动开口，询问李向东一些工作方面的事，他也很少回答。他们像两个不相干的同居者。每晚只要李向东一关上房门，赵洁就窝在沙发里没目的地调换电视频道。那种日子持续了半个月，赵洁的头痛越来越严重，吃止痛片都不起作用了。她苦恼极了，很想去医院检查，却又害怕自己患了什么绝症。
那天晚饭时，李向东说赵洁切的土豆丝像筷子一样粗。赵洁为此感到很伤心，觉得自己实在是没用透顶，整个晚上都郁郁寡欢的。临睡前，李向东破例给赵洁倒了杯水，并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不需要陪她去医院。李向东几句简单的话让赵洁产生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她拉住转身欲走的李向东说：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李向东坐下来后，她立即放平蜷缩的身子，把头枕到他腿上。赵洁把手掌轻轻贴在李向东的胸口，他一低头就看见了她眼里的热烈光泽。
在李向东抱着赵洁走向卧室的那一刻，赵洁感到自己在飞向幸福的云端。可是他把她放到床上就停止了行动，她这才知道自己的感觉错位了。循着李向东的目光，她看到了墙壁上那张装帧得很精美的婚纱照。望着照片中含羞带笑的夏华芳，赵洁才深深感知：有些障碍是无法逾越的。她起身整理头发，尽量用轻描淡写的口气对李向东说：这你样会毁了你自己。李向东坐在床边抱着头说：对不起，我需要时间。
时间？多长时间？我不怕等，可我怕等不到结果。我还没有得到，你就让我感到失去。注定不是我的，等也等不来。赵洁说完这些话走回沙发旁，她决定明天就去医院检查身体，是死是活她都认了。
第二天在去医院的路上，赵洁突然特别想回家。从上海到李向东家一呆就是二十多天，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所在。在最失意无助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家。那个家虽然只有一些旧家什，但毕竟都是父母留下的遗物。当初父母双亡后，她就是不愿生活在回忆里才外出打工想挣钱换套房子的。现在她回家的愿望居然如此强烈，真有归心似箭的感觉。
赵洁的病情有些复杂，医生不好下判断，建议去做全面检查，考虑到要几天才能拿到化验结果，她拒绝了。因为她回家的愿望非常迫切，她决定明天就买票回家。
知道自己不可能继续留在李向东身边，赵洁就不再作任何努力了。从医院出来后她没有直接回李向东家，而是去了网吧。有时候虚拟世界要比现实生活美好得多。她刚打开QQ，就有个陌生人拜访了她。她查看资料，知道是个当地名叫骆驼刺的三十岁男人。在QQ里，赵洁从不和比自己小的人聊天，哪怕是同岁。但那天她竟鬼使神差地把骆驼刺加入好友名单，和他不咸不淡地聊了起来。她听着歌，时不时回答骆驼刺几句，轻松神闲得忘记了头痛。中午时，骆驼刺离线了，别的网友也都不在线上，她就专心专意找喜欢的歌听。她在网吧泡了一天，晚上准备下线时，骆驼刺又上线了。简单的几句问话后，骆驼刺问她去不去迪厅蹦迪，她拒绝了，说自己没去过那种地方，也不会蹦，更没见过网友。骆驼刺说那不需要什么天分，只要有节奏感就行。为了让赵洁有安全感，他还强调自己并不是坏人。赵洁想了想，认为自己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去潇洒放松一回也并不过分，更何况她很想去感受那种氛围，于是就答应了。那边有些不相信似的反问：真的？你不会忽悠我吧？赵洁看到这几字后就笑起来，心想我又不是卖拐的忽悠你干嘛。接着她很肯定地回答：真的！
那家名叫“米高美”的迪厅，就在人民广场东则。李向东曾带赵洁去那里喂过鸽子。到了约定时间，骆驼刺准时出现在赵洁面前并真的叫了声“大姐你好”。那是她在聊天时对他的调侃，他居然当了真。赵洁边笑边倚老卖老地说：你个子这么高，离我远点啊。骆驼刺就像犯了错似的腼腆地笑。从他那并不张扬的笑容里，赵洁感觉他是个儒雅而内敛的人。
一进入迪厅，赵洁就被振奋动感的音乐带动起来。她拉着骆驼刺跃跃欲试地挤向人群。刚上了弹簧地带，她马上就进入了旁若无人的忘形状态，全然没有初次进迪厅的陌生感，也没有与陌生人见面后的拘谨和尴尬。因为人多，再加上赵洁个子矮小，她总是受前面和左右两边那些整个身子都在扭动的男人们的威胁。与其受到别人的威胁，不如自己去威胁别人。她这样想着，就转身背对众人面对骆驼刺。骆驼刺平视前方，俊雅的脸庞在扑朔迷离的闪光灯下显得有些失真。他蹦迪的动作很斯文，只是腿和胯部在运动，不像赵洁那样大幅度的脚离地面。起初赵洁以为蹦的就像小孩子跳弹簧床，可她在几个跳跃动作都失败得差点全身靠在骆驼刺身上时，她才发现诀窍，也明白了别人都还没出汗而自己已经汗流浃背的原因了。她学着骆驼刺的样子后，感觉稳当多了，但每到最激越最动感的节奏时，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有一次她失去平衡，整个身子都倒向了骆驼刺，骆驼刺将她扶正后她就踮起脚尖对他吼叫：这里真让人疯狂得失控！骆驼刺低头凑到她耳边笑说：这不叫疯狂，叫放松。
迪厅真是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地方。振奋的音乐、众人的尖叫、炫目的灯光、酒精的气息、缭绕的烟雾无一不在刺激着赵洁的神经。她感到这并不是在蹦迪，而是在跳舞，自己就是童话里那个穿上红舞鞋不断疯狂跳舞的女孩。她觉得自己的身心在无限膨胀，脑海里一片空白却大到无垠，什么都可以容纳得下。不知不觉中，赵洁的双手已搂住骆驼刺的腰，而他的手也搭在了她肩头。在一个激情的夸张动作后，赵洁居然环住骆驼刺的脖子跃上去咬了他一口。骆驼刺始料不及地笑，然后低头吻她，却被她矜持而机警地躲开了。
他们一直蹦到散场。出来后，赵洁依然沉浸在亢奋状态中，就连骆驼刺请她看午夜场的要求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能是太晚了，电影院已经打烊，连广场地宫录像厅也已歇业。骆驼刺有些歉意地说：看来我们只能在这里吹风了。赵洁后退了几步，掠着头发模仿张学友唱道：很想和你一起吹吹风……刚唱到一半，她马上收口问骆驼刺自己是不是很狂野。骆驼刺笑说：你很实在，不忸怩，和你一起很开心。赵洁连声说：真的？你不会忽悠我吧？说完两人都大笑起来。
他们在广场的花坛上，说着当天网上以及迪厅的感觉。后来交换了各自手机里一些好玩的短信。说到开心处，赵洁竟然抓起骆驼刺的手掌放在唇边用力咬。骆驼刺缩回手，笑骂她是个野人，她就咬得更凶。两人嬉闹了一阵后，赵洁抱着骆驼刺的膀子把头靠在他肩上。他挥手帮她驱赶身边的蚊虫，说：我们去开个房间吧？
开房间干嘛？赵洁有些明知故问。
和你好好聊天啊，这里蚊虫太多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骆驼刺干脆明朗的回答，让赵洁感到自己很多虑也很鄙俗。她有些犹豫地拨通了李向东的电话，说她今晚不回去了，在外面过夜。她当时在想，如果李向东很着急地过问她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去。她马上就赶回去。可是李向东只轻轻“哦”了一声就收了线。她有种被彻底击垮的崩溃感。
五
进了宾馆房间，赵洁首先想到的就是洗澡。蹦了几个小时的迪，出了很多汗，全身粘腻得难受。而骆驼刺第一件所做的事就是打开电视收看世界杯。赵洁第一次与网友同处一室，无论如何都有点紧张。骆驼刺看出了她的胆怯，自己也有些难为情地笑：你先去洗吧，我看球赛，一会儿不有话题说了。
卫生间是个推拉式玻璃门，没有锁。赵洁脱光衣服站在喷头底下时，生怕骆驼刺会突然闯进来。可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在她洗澡的过程中，骆驼刺从头到尾都在专心看电视，丝毫没有闯进卫生间的企图。最后倒轮到她有种失落感了。
洗完澡，赵洁不想穿衣服，觉得它们汗气太重。可是不穿又不合适，犹豫再三，还是裹上浴巾。却又不好意思出去，就拉开门探头对骆驼刺说：我出来了啊。骆驼刺取笑说：洗好了当然要出来，难道在里面过夜啊？于是她就提着裹不紧的浴巾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经过骆驼刺并上了床。
你不会现在就睡吧？骆驼刺说。
赵洁仰面横躺在离空调机很近的床头，把头发垂在床沿。说：头发这么湿，我怎么睡啊。骆驼刺走过来扳着她双肩说：你不但头发湿，身上也湿，怎么不擦干些？他匀净的气息让赵洁轻颤了一下，侧脸就看见自己肩部和胸部的水珠。她理着湿发，用毛巾被盖住身体并推开骆驼刺催他去洗澡。骆驼刺把摇控器交到她手上后，就当着她的面脱下鞋袜赤脚走进卫生间。
当出浴后的骆驼刺只穿着内裤出现在赵洁面前时，他挺拔健美的身材就让她意乱情迷起来。接下来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说不上谁主动被动。他们像一对磨合很久的夫妻，配合默契。骆驼刺的动作不急不躁，很温存也很到位，是赵洁喜欢的那种。他们之间谈不上干柴烈火，他们的结合并不是为了激情而激情，也不是为了刺激而刺激，完全是一种情感需要。赵洁很投入，在比她小半岁的骆驼刺面前有种莫名的优越感。她没有假装羞涩也没有苛刻放浪，她把自己完全展示在骆驼刺面前，真实得像尾贪吃的鱼。
平息下来后，赵洁说：你不是说开房间是为了聊天吗？她问这句话时感到自己很虚伪。
当初真是这样想的，可是一见到你这样就失控了。
这么说是我不自重了？
不，这是我们的缘。骆驼刺说这句话时，将赵洁拥得更紧了。
缘？缘是什么东西？和从小到大二十几年的李向东无缘，和自己共同生活好几年的王勇也无缘，我会和一个刚认识就交付身体的网友有缘吗？赵洁这样想着，就有种想哭的冲动。她使劲眨了几下眼，转身背对着骆驼刺。
骆驼刺从背后揽着赵洁并扳过她的肩头，问她明天是不是还要坚持回家，能不能为他多逗留两天。望着他带笑而俊朗的脸，赵洁有种蓦然的心动，于是就答应他订晚两天的票。其实她也不愿意把他们的关系定位于滥俗的一夜情。但家是一定要回的。
六
早上两人同时醒来时，又同时要了对方。缠绵到九点过后，骆驼刺陪赵洁去订票。
车站人很多，每个窗口都排成了长龙。骆驼刺支招教了赵洁一个不用排队也不用插队就能很快买到票的好方法。赵洁半信半疑地照着他的方法去做了，果然不出两分钟就买到了票。她高兴得无言以表，很想对骆驼刺做个OK的手势，可又觉得大厅里人太多，恐怕做不到位而丢人现眼，就扬着手里的车票神采奕奕地跑向队尾的骆驼刺，夸他这个军师当得合格。骆驼刺很成就感地笑，说那是他原来出差时惯用的绝招。
出了售票大厅，赵洁很想挽着骆驼刺的胳膊，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只能在他身后保持着一定距离，直到两人各自上了公交车挥手道别。
回到李向东家，赵洁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李向东下班回来后还是没有过问她昨晚的去向。赵洁只对他说要回家，但并不打算把行程日期告诉他。她知道，出于道义他一定会去送她，可是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更何况，她讨厌离别的场面。当晚，赵洁很早就睡了，而且睡得很香。直到第二天骆驼刺来电话约她在客来思乐茶楼见面，她才匆匆起来洗漱。
和进迪厅一样，赵洁也是第一次进茶楼。同样是休闲场所，茶楼里低缓的轻音乐与迪厅的动感喧嚣相比，简直就是动与静的极致。坐定后，赵洁对骆驼刺说的头一句话就是：谢谢你带我来这种地方，让我有了全新的感受。说这句话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生活质量很差，有种底气不足的自卑感。但骆驼刺给她一个谦和的微笑，很快就让她释然起来。
在静水般流淌的萨克斯乐曲中，两人轻声交谈，说了很多话题。从童年到学生时代再到初入社会，但就是没涉及到有关于情感婚姻方面的敏感话题。
骆驼刺叫杨远帆，是个药品代理商。他挽留赵洁，叫她不要回家，可以跟她一起开发现在的代理市场。赵洁拒绝后，他有些讪讪的，好像受到很重的挫败。
短暂的沉默后，骆驼刺突然问赵洁想不想知道他的小名。
赵洁点头说想。
骆驼刺笑笑，说了一个很青春的名字——阳光。
阳光？赵洁重复一遍问她可不可以这样叫他。
骆驼刺笑着将了她一军：当然不可以，只有跟我最亲近的人才能这样叫我。
赵洁握拳准备打骆驼刺，却被他捏住并轻轻攥在手里。那一刹那，赵洁突然想到一句古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赵洁记得曾有人说过：女人只有母性和女儿性，没有妻性。即便有，也是被逼出来的。可在茶楼的那一天，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那么恬淡娴静过，完全自发地流露出一种妻性的柔情蜜意。尤其是在午饭时，骆驼刺将他煲仔饭里的牛肉挑给她，她居然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她非常想为骆驼刺做一顿饭，而且敢肯定她一定能超常发挥做出很可口的饭菜来。
饭后，两人相依相偎着没有任何言语地感受彼此匀净的呼吸。赵洁更是用了一种末日般的心态来对待她与骆驼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那个下午，她才彻底明白什么叫绵长蚀骨，什么叫浓得化不开。因为化不开，两人又一次去开了房，只能选择以做爱的方式来消磨心中的不舍和眷恋。他们互相索要对方，缱绻得像一棵花事正浓的合欢树。
留下来，不走好吗？留下来，不走好吗？
不行。不行。不行。
他们重复着同一句话，直到赵洁以一别天涯的姿势决绝地告别了骆驼刺，他才放弃了无谓的挽留。
七
回到重庆老家后，赵洁就感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脑力劳动者。因为除了回忆，她就是不可遏制地思念骆驼刺。一想到他，就感觉自己刚刚从一场繁花落尽的春梦中走出来，更觉得自己是一朵刚刚绽放过的烟花。一想到他，她的头痛就更加剧烈。最初，仅仅是头痛，后来就伴有心悸失眠耳鸣全身轻颤等现象。几个夜晚眼睁睁的失眠之后，她为自己对骆驼刺不断加剧的思念开始惶惑不安。每天她都像老牛反刍那样，一遍遍回味与骆驼刺在一起的每个片段。尤其是她想到他说她受了很多苦，应该有人来疼爱的时候，她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当初她拒绝骆驼刺的送行，就是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地离开，不留下什么也不带走什么。可是她没想到，回家后骆驼刺居然会占据她现在的全部生活空间。阳光阳光阳光……每个午夜，她都呼喊这个名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痛苦。
因为彻夜失眠，赵洁就整晚整晚地听歌，从《遇上你是我的缘》到《月亮之上》，从《十年》到《神话》，从《忘情水》到《执着》，听着听着就听出了眼泪来，真正经历着一边享受一边流泪的体验。赵洁明白自己之所以哭，一方面是太想念阳光，另一方面是头痛带来的心理负荷。还有一点就是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想阳光。她认为对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尤其是刚认识的网友心存幻想是可耻的。尽管他们曾有过缠绵的肌肤之亲，但她只肯承认那是异性间好感加新奇之外的衍生物。她后悔当初拒绝阳光为她付钱买车票的事了。她想如果能很快忘记阳光，她宁愿他把自己当作是欢场中一夜欢娱后就飘然而逝的风尘女子，那样她心里或许会好受些。可是她又害怕阳光真的会轻视她，把她当作轻佻随意的女人。她矛盾着挣扎着，有天夜里她被那种煎熬折磨得很神经质，居然特别想抽烟喝酒，更想给阳光打电话。自从回家换号码后，她一直坚持不给阳光打电话，就是想把对他的思念扼杀在萌芽状态。可她越是压抑就越是憎恨自己，憎恨自己没出息，为什么不去想李向东，不去想王勇曾经对自己的好，而偏偏要去想一个不可能的未知数。难道就仅仅因为他曾给予过自己精神上的享受和情感上的抚慰吗？赵洁，你是个堕落的享受者，也是个情欲的放纵者，你真应该去跳楼！她这样诅咒自己。但是一想到死，她就退缩了。很多美好她都还没享受到，可头痛的压力和精神上的无尽反复，让她有种心比身先老的忧虑感。几次失败的求职更让她气馁绝望极了，她感到自己像个虚脱的魂灵漂游在梦与现实之间。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她自问却不能回答。她开始用扑克牌来占卜自己的命运，可是每次的几组牌只开几张就堵死得没有了后路。她常常把牌掀得满屋飞，然后不甘心地又一张张收集起来再从头开始。很多次的失败之后，她改变了方式，用自己的病情结果作赌注。她决定明天就去检查。如果病情不严重，她就立刻去找阳光重续前缘，解脱这种无法承受的相思之苦，万一患了绝症，她就能心安理得地断绝想他的念头了。有了这种想法后，她感觉轻松多了，好像她的将来就取决于她病情的好坏，一切缘分也就是注定好了的定数。
八
几天后，赵洁的T3、T4和脑彩超以及CT的检查结果全部都出来了。既不是医生怀疑的甲亢，也不是脑血管痉挛，而是恶性脑瘤晚期。
从医院出来后，赵洁的泪水痛苦地淌了一脸。她哭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病，而是因为她再也不能见到阳光了。就在前几天，她还希望自己得了绝症，这样就可以干脆利落地忘记阳光，然后就无欲无求无挣扎、顺其自然地生老病死。可事情真的发展到了这一步，却又是如此的割舍不下，似乎能不能见到阳光比她的生命还重要。她对当初拿病情下注的想法后悔透了，认为自己真是荒谬得不可理喻。
赵洁第一次在大街上在阳光下任眼泪肆意流淌，悲伤得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她把化验单又仔细地重新看一遍后就狠狠抹一把眼泪，然后拨通了那个魂牵梦萦的电话：阳光，你说咋办吧？我想你了。想马上见到你！电话那边被她说话的方式和霸道的语气逗笑了：我也很想你，而且正在做向你靠近的努力。
什么努力？
我正在投标。想争取到重庆西南地区的药品代理权。如果中标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停顿一下后，他又才说：但机会很小，可能会让你失望。
那我去你那里。
真的？你不会忽悠我吧？
傻瓜。赵洁说完这两个字，心里有种最柔弱的部位被击中了的痛楚感。她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想说的话来。她脑海里一片黑暗，只有种强烈的求生本能在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去。她全身心地被那种求生欲望激励着，没有其他任何思维，就连阳光喊了她一声，她也分不出他喊的那一声是对她名字的昵称“洁”，还是用调侃的语气喊的一声“姐”
九
那天的天气非常好。天高云淡得像一幅抒情的写意画。赵洁就是在那个好得出奇的天气里，虔诚地走进西南医院强烈要求医生立刻为她做手术。那个戴着眼镜的临床经验非常丰富的主治医师，长者般地对她说：这种手术的成功率很低，如果采用保守治疗的方法，你还可以维持半年左右的生命。倘若手术失败……你可千万要深思啊。
赵洁毅然地点点头，郑重地签了字。然后就给阳光发了信息：如果六十七天之后我还不能来到你身边，你就不要再等我了。阳光很快回了信息：为什么还要等六十七天？太漫长了！
赵洁没有回答。尽管她的头锥痛难忍，意识也有些模糊，但她依然记得六十七天后就是自己三十岁生日。她把影集里一张照片设为待机画面后就微笑着关了机。她希望几天后，自己醒来睁开眼睛一开机就能看到那张自己曾吻过的酷似付笛生的脸。
责任编辑：鄢文江
赵洁的头又痛起来了。她像往常一样揉着太阳穴，可这次的疼痛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还加剧了，连脸部肌肉也跟着抽动起来。她索性闭上眼，尽力去想一些开心的事来分散注意力，可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物。她摇摇头，想摆脱它们的困扰，但那些场景像影视剧里的重播片段一样此起彼落纷至沓来。她的头痛得更厉害了。
火车“哐当”一声之后就停下了，也不知道是到了鹰潭还是九江或是庐山。赵洁朝窗外望了两眼，可没见到站牌。反正是出了浙江省，进入江西境内了。她正这样想着，一个推着餐车的列车员从她身边经过，她无意中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列车员的眉眼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她用力去想，却又无迹可寻。于是就很快否定刚才的想法。大约五分钟后，也就是火车启动离站的那一刻，赵洁才猛然想起那个列车员原来是酷似王勇的新欢。眉毛高挑，眉距很远，凤眼薄唇，脸长颔尖，这正是王勇新欢的面部特征。赵洁虽然只见过她一面，可对她的模样还是有印象的。女人之间的正面接触最直观的就是对方的容貌，尤其是情敌之间的交锋。赵洁第一眼见到王勇的新欢时，就有点慑于她那种盛气凌人的拔扈。她当时就想：王勇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气焰嚣张的女人呢？若是换了一个温婉的低眉顺眼的，她还能有所好想，可那个看起来比她还要粗线条的女人偏偏就赢得了王勇的心。男人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女人？赵洁捧着头，整理着纷乱的思绪，慢慢而又用力地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是六月的第三个星期日。赵洁因为头痛得厉害，只上了两个小时的班就请假想去医院检查。出了厂门，她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工作服。穿工作服去医院总有些不合适，况且她也不知道身上的钱够不够用。所以她觉得应该回出租屋一趟。于是注定要发生的事就被她撞了个正着。让赵洁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当时居然冷静得出奇，既不愠也不恼，更没有大吵大闹。等王勇和他的新欢穿戴好之后她才说：你们打算怎么办？不等王勇开腔，脸上泛着潮红的新欢就以胜利者的姿态说：你都看见了，我们都不想多说什么，他答应过要和我结婚的。
是吗？赵洁逼视着王勇，语气短而冷。
没错。她比你更适合我。王勇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是说我不适合你？王勇不说话，表示默认。
为什么？
为什么？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太多了吗？你只知道上班加班挣钱，从不顾及我的感受。你连饭都做不好，常常生一顿糊一顿咸一顿淡一顿。更主要的是你没有女人味，不懂情调没有激情，每次做爱都推三阻四，实在不能拒绝了就敷衍我催我，甚至还数数来控制我的时间，否则就又抓又挠地反抗。你说，哪个男人会愿意和你这样的女人长期生活？！
赵洁没想到王勇会一口气说出这么多露骨的话来，可这些都是她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尽管他们以前也时常争吵，可每次都是大事化小，从没有涉及到有关于食、性这两大主题。如今王勇以如此激烈的语气，当着新欢的面说出这些问题的本质所在，赵洁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坦然接受的。她不愿意把自己最隐秘的弱点暴露在情敌面前，更不甘心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这样迅速地退位成旧爱。但是没有经过任何的唇枪舌剑，王勇新欢的话让赵洁就轻易地败下阵来。她说：身为一个女人，你既不能抓住男人的胃，又不能让他在生理上得到满足，你不觉得太失败了吗？这句话除了让赵洁面红耳赤之外，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反击了。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接下来，他们以好说好散的方式，进行了短暂而理智的谈判。最后结果，是赵洁选择离开那间与王勇同居了三年的出租屋，搬到厂里的宿舍去住。在赵洁收拾衣物的过程中，王勇一直抽烟，新欢则站立一旁观察她的动作和表情，令她失望的是，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看到赵洁的伤心泪水。临走时，王勇想接过赵洁手里的皮箱送她一程，却被她拒绝了。
结束一段关系原来可以如此简单。赵洁在回厂的路上找寻着事态发展到这步的具体原因。她突然就想到了那件红睡裙。那是两年前的一天，王勇从外面一回来就抖出一条绯红的低胸吊带睡裙给赵洁，她只看了一眼就塞给王勇，说她不喜欢叫他去退掉。王勇对她的冷淡感到很不悦，尤其是她后来说的那句话，“一看就知道是地摊货”，让他大发其火。他当时就撕破了那件衣服，嘴里还念叨着说自己犯贱，热脸贴了冷屁股。赵洁虽然不喜欢那件睡裙，却心疼那是花钱买来的，就指责他不应该撕毁它。王勇正在气头上，用很尖酸的话说她身价不高没有资格嫌弃地摊货。赵洁气不过，就破罐子破摔地承认自己命不好，只配穿地摊货。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吃屎！跟着个民工哪还敢挑三拣四。说完这句话后她就有种大祸临头的后悔感，可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哪里还能收回来？那次的争吵结果是，王勇第一次对赵洁动用了武力，而赵洁就自虐似的在漏雨的阳台上蜷缩了一夜。从那以后两人就开始横眉冷对了。赵洁也是从那时起开始拒绝王勇的生理需要的。现在想来，那件睡衣就是导致他们关系破裂的导火索。
“阿嚏！”邻座一个响雷般的喷嚏，中断了赵洁的回忆。那个又白又胖的男人终于醒了。自从上车以来，他除了吃就是睡。睡相不但难看还随着列车摇晃的节奏，把头偶尔歪靠到赵洁肩头。赵洁最反感那种没有自制能力的男人，总想借着某种小动作去侵犯别人。她不动声色朝外挪了一下，胖男人马上借着伸懒腰的机会，放开双腿把那块空间扩展为自己的领土。赵洁厌恶地皱起眉，心想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种厚颜无耻的男人。不知是胖男人睡足了还是那个喷嚏振奋了他的精神，他变得蠢蠢欲动起来，丝毫没觉察到赵洁对他的厌恶感，还以一种自来热的口气问她目的地是哪里，是出差旅游还是返乡。赵洁没有回答，却对他的问话陷入深思。她思量着自己这次的行程该下什么定论，到底算是探亲、访友还是投靠呢？
二
五天前，也就是赵洁和王勇分手后搬到宿舍去的那天，她怎么也不能平平静静地去面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总有种想找人泣诉的强烈欲望。于是就给很久没有联系的好友夏华芳打电话。电话一通，她就迫不及待地说起自己最近的情况，她越说越快，根本都不理会对方的反应。当她说到自己做了人流还带病上班的事时，她才放慢语速，说那一切都是想多挣点钱买套像样子的房子再结婚，可没想到事情却发展到了这一步。这几年，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赵洁说完这句话，才突然想起只顾自己宣泄，从头到尾还没问候对方一声，于是就换了种调侃的语气说：夏华芳，你别嫌我哆嗦啊，我现在就只有你这么一个知心人了。见对方没反应，她又说：夏华芳你在听吗？是不是李向东对你不好了？你们不会也闹矛盾了吧？过了一会，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遥远得近乎不存在的男中音：我是李向东。是你一直在听我说话吗？赵洁脱口问道。对方的沉默肯定了她的问题。她连声又问了两遍，夏华芳呢夏华芳呢。在她的催问下，李向东只说了句“她不在了”，之后就再也不开口。临挂机前他才说：外面不好就回来吧。赵洁又趁机追问了夏华芳，他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夏华芳到底去哪里了？听李向东的语气好像很神伤。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洁思索着，头痛得越来越厉害。列车在黑夜里急速奔驶，哐当哐当的擦轨声跟她太阳穴周围脑血管突突的阵痛一样有条不紊，也像她潜藏在心底而又时常碰触的往事。
三
赵洁从记事起就认识李向东。两人从小到大不但在同一所学校就读，而且同住一个家属院，算得上真正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在很多人眼里，包括他们父母，他们将来成为一对是铁定的事实。他们双方也都默默并自然而然地朝那个事实发展着。可是五年前，当赵洁把同事夏华芳介绍给李向东认识之后，他们之间先前认定好了的事实全都被推翻了。令赵洁想不通的是，李向东和夏华芳仅仅一个秋季的相识，居然能胜过他们二十几年的情深意笃，仿佛那漫长的时间，是夏华芳伴着李向东渡过的一样。而她倒成一个不关风月的局外人。赵洁并不是个自私的人，虽然她也曾为此痛苦彷徨，但她深知夏华芳特有的柔弱娴静和贤惠温良，是自己永远也学不会并不能给予李向东的。痛定思痛之后，她毅然退出。当初，她是本着两肋插刀的精神成全了李向东和夏华芳的。在他们的婚宴上，她曾拍着李向东的肩膀说：哥们，我把最好的姐们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对她啊！当晚，赵洁第一次痛哭并失眠。过后没多久，她就接受了在他们招待所搞个体装修的王勇的追求。那时王勇对她的殷勤让她忘记了很多痛苦。当时她认为王勇是能给她幸福的人，因为他说他爱她。后来随着她的失业和个体装修市场的不景气，两人不得不外出打工。
可是几年的打工生活，不但没有像预期的那样改变现状，两人之间的矛盾反而越来越多，关系越来越僵化，直至现在的分道扬镳。同样的时间里，李向东和夏华芳的生活却越来越好，不但买了房子还添了个可爱的小千金。孩子满月时，赵洁特意从上海请了假去喝满月酒。那天她一踏进李向东的家门就感受到了家的强烈气息，她拥抱着夏华芳由衷地说她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夏华芳说：那你就当这是你自己家吧。李向东抱着孩子在一旁笑着连声说：宾至如归嘛。
现在李向东在欲说还休的情况下，隐去了夏华芳的去向，只对赵洁说了句“外面不好就回来吧”，很让她感动。她认为李向东没拿她当外人，好像她就是他们家庭中的一分子。她更觉得那句话简直就是一种召唤。于是她毅然离开了她有些神伤的上海，去李向东所在城市探个究竟。她极力想弄明白，李向东和夏华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言说。
火车在凌晨四点左右进入湖北境内，赵洁想见李向东的愿望，随着目的地的临近而逐渐迫切。她抱着双臂，在冷气很足的车厢里又一次陷入迷惘和深思。
四
到了李向东家后，赵洁才明白他那句夏华芳“不在了”的真正含义。原来夏华芳患了红斑狼疮后，引起各种并发症，于两个月前去世了。
你们还拿我当不当朋友？为什么不通知我？为什么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赵洁是哭着吼出这番话的。李向东没有解释，他颓废的神情，让赵洁为自己失控找到了道歉的借口：对不起，我觉得太突然了，实在不能接受。
李向东坐在沙发上，把头埋得很低。赵洁不再说话，她觉得自己的任何言词都是多余的。她从侧面将李向东轻轻搂住，以为自己温柔的拥抱可以无声胜有声地慰藉他，但他却挣开了她，走到阳台上去接二连三地抽烟。赵洁望着他近乎有点佝偻的背影，眼泪刷的一下就涌出来了。当初她和王勇闹矛盾，王勇打她都没哭，有了新欢她没哭，但现在面对着这个曾与自己相处了二十多年又饱尝了丧妻之痛的男人，却不可遏制地哭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爱和真情流露。
孩子在李向东的父母家里。赵洁建议李向东把她接回来，他却说现在的环境不适合她。赵洁失语了。她觉得自己真是头脑简单，这种沉闷抑郁的环境连自己都不能适应，更何况她是个小孩子。其实她是想用孩子的童真来驱赶李向东心里的阴影。他却把孩子的身心健康放在首位，这是她不曾想到的事情。
最初的几天，赵洁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把该洗的全都拆洗了，甚至连孩子的玩具熊都不放过。她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头痛得要爆炸一样。只要李向东一去上班，她就开始不停地做家务事，直到晚上李向东回来，两人默默吃饭又默默洗漱完毕，她才停止琐碎的忙碌。李向东睡里间的卧室，赵洁则睡沙发。他们很少说话，除了生活中必要的问答，就算赵洁主动开口，询问李向东一些工作方面的事，他也很少回答。他们像两个不相干的同居者。每晚只要李向东一关上房门，赵洁就窝在沙发里没目的地调换电视频道。那种日子持续了半个月，赵洁的头痛越来越严重，吃止痛片都不起作用了。她苦恼极了，很想去医院检查，却又害怕自己患了什么绝症。
那天晚饭时，李向东说赵洁切的土豆丝像筷子一样粗。赵洁为此感到很伤心，觉得自己实在是没用透顶，整个晚上都郁郁寡欢的。临睡前，李向东破例给赵洁倒了杯水，并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不需要陪她去医院。李向东几句简单的话让赵洁产生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她拉住转身欲走的李向东说：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李向东坐下来后，她立即放平蜷缩的身子，把头枕到他腿上。赵洁把手掌轻轻贴在李向东的胸口，他一低头就看见了她眼里的热烈光泽。
在李向东抱着赵洁走向卧室的那一刻，赵洁感到自己在飞向幸福的云端。可是他把她放到床上就停止了行动，她这才知道自己的感觉错位了。循着李向东的目光，她看到了墙壁上那张装帧得很精美的婚纱照。望着照片中含羞带笑的夏华芳，赵洁才深深感知：有些障碍是无法逾越的。她起身整理头发，尽量用轻描淡写的口气对李向东说：这你样会毁了你自己。李向东坐在床边抱着头说：对不起，我需要时间。
时间？多长时间？我不怕等，可我怕等不到结果。我还没有得到，你就让我感到失去。注定不是我的，等也等不来。赵洁说完这些话走回沙发旁，她决定明天就去医院检查身体，是死是活她都认了。
第二天在去医院的路上，赵洁突然特别想回家。从上海到李向东家一呆就是二十多天，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所在。在最失意无助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家。那个家虽然只有一些旧家什，但毕竟都是父母留下的遗物。当初父母双亡后，她就是不愿生活在回忆里才外出打工想挣钱换套房子的。现在她回家的愿望居然如此强烈，真有归心似箭的感觉。
赵洁的病情有些复杂，医生不好下判断，建议去做全面检查，考虑到要几天才能拿到化验结果，她拒绝了。因为她回家的愿望非常迫切，她决定明天就买票回家。
知道自己不可能继续留在李向东身边，赵洁就不再作任何努力了。从医院出来后她没有直接回李向东家，而是去了网吧。有时候虚拟世界要比现实生活美好得多。她刚打开QQ，就有个陌生人拜访了她。她查看资料，知道是个当地名叫骆驼刺的三十岁男人。在QQ里，赵洁从不和比自己小的人聊天，哪怕是同岁。但那天她竟鬼使神差地把骆驼刺加入好友名单，和他不咸不淡地聊了起来。她听着歌，时不时回答骆驼刺几句，轻松神闲得忘记了头痛。中午时，骆驼刺离线了，别的网友也都不在线上，她就专心专意找喜欢的歌听。她在网吧泡了一天，晚上准备下线时，骆驼刺又上线了。简单的几句问话后，骆驼刺问她去不去迪厅蹦迪，她拒绝了，说自己没去过那种地方，也不会蹦，更没见过网友。骆驼刺说那不需要什么天分，只要有节奏感就行。为了让赵洁有安全感，他还强调自己并不是坏人。赵洁想了想，认为自己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去潇洒放松一回也并不过分，更何况她很想去感受那种氛围，于是就答应了。那边有些不相信似的反问：真的？你不会忽悠我吧？赵洁看到这几字后就笑起来，心想我又不是卖拐的忽悠你干嘛。接着她很肯定地回答：真的！
那家名叫“米高美”的迪厅，就在人民广场东则。李向东曾带赵洁去那里喂过鸽子。到了约定时间，骆驼刺准时出现在赵洁面前并真的叫了声“大姐你好”。那是她在聊天时对他的调侃，他居然当了真。赵洁边笑边倚老卖老地说：你个子这么高，离我远点啊。骆驼刺就像犯了错似的腼腆地笑。从他那并不张扬的笑容里，赵洁感觉他是个儒雅而内敛的人。
一进入迪厅，赵洁就被振奋动感的音乐带动起来。她拉着骆驼刺跃跃欲试地挤向人群。刚上了弹簧地带，她马上就进入了旁若无人的忘形状态，全然没有初次进迪厅的陌生感，也没有与陌生人见面后的拘谨和尴尬。因为人多，再加上赵洁个子矮小，她总是受前面和左右两边那些整个身子都在扭动的男人们的威胁。与其受到别人的威胁，不如自己去威胁别人。她这样想着，就转身背对众人面对骆驼刺。骆驼刺平视前方，俊雅的脸庞在扑朔迷离的闪光灯下显得有些失真。他蹦迪的动作很斯文，只是腿和胯部在运动，不像赵洁那样大幅度的脚离地面。起初赵洁以为蹦的就像小孩子跳弹簧床，可她在几个跳跃动作都失败得差点全身靠在骆驼刺身上时，她才发现诀窍，也明白了别人都还没出汗而自己已经汗流浃背的原因了。她学着骆驼刺的样子后，感觉稳当多了，但每到最激越最动感的节奏时，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有一次她失去平衡，整个身子都倒向了骆驼刺，骆驼刺将她扶正后她就踮起脚尖对他吼叫：这里真让人疯狂得失控！骆驼刺低头凑到她耳边笑说：这不叫疯狂，叫放松。
迪厅真是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地方。振奋的音乐、众人的尖叫、炫目的灯光、酒精的气息、缭绕的烟雾无一不在刺激着赵洁的神经。她感到这并不是在蹦迪，而是在跳舞，自己就是童话里那个穿上红舞鞋不断疯狂跳舞的女孩。她觉得自己的身心在无限膨胀，脑海里一片空白却大到无垠，什么都可以容纳得下。不知不觉中，赵洁的双手已搂住骆驼刺的腰，而他的手也搭在了她肩头。在一个激情的夸张动作后，赵洁居然环住骆驼刺的脖子跃上去咬了他一口。骆驼刺始料不及地笑，然后低头吻她，却被她矜持而机警地躲开了。
他们一直蹦到散场。出来后，赵洁依然沉浸在亢奋状态中，就连骆驼刺请她看午夜场的要求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能是太晚了，电影院已经打烊，连广场地宫录像厅也已歇业。骆驼刺有些歉意地说：看来我们只能在这里吹风了。赵洁后退了几步，掠着头发模仿张学友唱道：很想和你一起吹吹风……刚唱到一半，她马上收口问骆驼刺自己是不是很狂野。骆驼刺笑说：你很实在，不忸怩，和你一起很开心。赵洁连声说：真的？你不会忽悠我吧？说完两人都大笑起来。
他们在广场的花坛上，说着当天网上以及迪厅的感觉。后来交换了各自手机里一些好玩的短信。说到开心处，赵洁竟然抓起骆驼刺的手掌放在唇边用力咬。骆驼刺缩回手，笑骂她是个野人，她就咬得更凶。两人嬉闹了一阵后，赵洁抱着骆驼刺的膀子把头靠在他肩上。他挥手帮她驱赶身边的蚊虫，说：我们去开个房间吧？
开房间干嘛？赵洁有些明知故问。
和你好好聊天啊，这里蚊虫太多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骆驼刺干脆明朗的回答，让赵洁感到自己很多虑也很鄙俗。她有些犹豫地拨通了李向东的电话，说她今晚不回去了，在外面过夜。她当时在想，如果李向东很着急地过问她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去。她马上就赶回去。可是李向东只轻轻“哦”了一声就收了线。她有种被彻底击垮的崩溃感。
五
进了宾馆房间，赵洁首先想到的就是洗澡。蹦了几个小时的迪，出了很多汗，全身粘腻得难受。而骆驼刺第一件所做的事就是打开电视收看世界杯。赵洁第一次与网友同处一室，无论如何都有点紧张。骆驼刺看出了她的胆怯，自己也有些难为情地笑：你先去洗吧，我看球赛，一会儿不有话题说了。
卫生间是个推拉式玻璃门，没有锁。赵洁脱光衣服站在喷头底下时，生怕骆驼刺会突然闯进来。可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在她洗澡的过程中，骆驼刺从头到尾都在专心看电视，丝毫没有闯进卫生间的企图。最后倒轮到她有种失落感了。
洗完澡，赵洁不想穿衣服，觉得它们汗气太重。可是不穿又不合适，犹豫再三，还是裹上浴巾。却又不好意思出去，就拉开门探头对骆驼刺说：我出来了啊。骆驼刺取笑说：洗好了当然要出来，难道在里面过夜啊？于是她就提着裹不紧的浴巾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经过骆驼刺并上了床。
你不会现在就睡吧？骆驼刺说。
赵洁仰面横躺在离空调机很近的床头，把头发垂在床沿。说：头发这么湿，我怎么睡啊。骆驼刺走过来扳着她双肩说：你不但头发湿，身上也湿，怎么不擦干些？他匀净的气息让赵洁轻颤了一下，侧脸就看见自己肩部和胸部的水珠。她理着湿发，用毛巾被盖住身体并推开骆驼刺催他去洗澡。骆驼刺把摇控器交到她手上后，就当着她的面脱下鞋袜赤脚走进卫生间。
当出浴后的骆驼刺只穿着内裤出现在赵洁面前时，他挺拔健美的身材就让她意乱情迷起来。接下来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说不上谁主动被动。他们像一对磨合很久的夫妻，配合默契。骆驼刺的动作不急不躁，很温存也很到位，是赵洁喜欢的那种。他们之间谈不上干柴烈火，他们的结合并不是为了激情而激情，也不是为了刺激而刺激，完全是一种情感需要。赵洁很投入，在比她小半岁的骆驼刺面前有种莫名的优越感。她没有假装羞涩也没有苛刻放浪，她把自己完全展示在骆驼刺面前，真实得像尾贪吃的鱼。
平息下来后，赵洁说：你不是说开房间是为了聊天吗？她问这句话时感到自己很虚伪。
当初真是这样想的，可是一见到你这样就失控了。
这么说是我不自重了？
不，这是我们的缘。骆驼刺说这句话时，将赵洁拥得更紧了。
缘？缘是什么东西？和从小到大二十几年的李向东无缘，和自己共同生活好几年的王勇也无缘，我会和一个刚认识就交付身体的网友有缘吗？赵洁这样想着，就有种想哭的冲动。她使劲眨了几下眼，转身背对着骆驼刺。
骆驼刺从背后揽着赵洁并扳过她的肩头，问她明天是不是还要坚持回家，能不能为他多逗留两天。望着他带笑而俊朗的脸，赵洁有种蓦然的心动，于是就答应他订晚两天的票。其实她也不愿意把他们的关系定位于滥俗的一夜情。但家是一定要回的。
六
早上两人同时醒来时，又同时要了对方。缠绵到九点过后，骆驼刺陪赵洁去订票。
车站人很多，每个窗口都排成了长龙。骆驼刺支招教了赵洁一个不用排队也不用插队就能很快买到票的好方法。赵洁半信半疑地照着他的方法去做了，果然不出两分钟就买到了票。她高兴得无言以表，很想对骆驼刺做个OK的手势，可又觉得大厅里人太多，恐怕做不到位而丢人现眼，就扬着手里的车票神采奕奕地跑向队尾的骆驼刺，夸他这个军师当得合格。骆驼刺很成就感地笑，说那是他原来出差时惯用的绝招。
出了售票大厅，赵洁很想挽着骆驼刺的胳膊，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只能在他身后保持着一定距离，直到两人各自上了公交车挥手道别。
回到李向东家，赵洁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李向东下班回来后还是没有过问她昨晚的去向。赵洁只对他说要回家，但并不打算把行程日期告诉他。她知道，出于道义他一定会去送她，可是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更何况，她讨厌离别的场面。当晚，赵洁很早就睡了，而且睡得很香。直到第二天骆驼刺来电话约她在客来思乐茶楼见面，她才匆匆起来洗漱。
和进迪厅一样，赵洁也是第一次进茶楼。同样是休闲场所，茶楼里低缓的轻音乐与迪厅的动感喧嚣相比，简直就是动与静的极致。坐定后，赵洁对骆驼刺说的头一句话就是：谢谢你带我来这种地方，让我有了全新的感受。说这句话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生活质量很差，有种底气不足的自卑感。但骆驼刺给她一个谦和的微笑，很快就让她释然起来。
在静水般流淌的萨克斯乐曲中，两人轻声交谈，说了很多话题。从童年到学生时代再到初入社会，但就是没涉及到有关于情感婚姻方面的敏感话题。
骆驼刺叫杨远帆，是个药品代理商。他挽留赵洁，叫她不要回家，可以跟她一起开发现在的代理市场。赵洁拒绝后，他有些讪讪的，好像受到很重的挫败。
短暂的沉默后，骆驼刺突然问赵洁想不想知道他的小名。
赵洁点头说想。
骆驼刺笑笑，说了一个很青春的名字——阳光。
阳光？赵洁重复一遍问她可不可以这样叫他。
骆驼刺笑着将了她一军：当然不可以，只有跟我最亲近的人才能这样叫我。
赵洁握拳准备打骆驼刺，却被他捏住并轻轻攥在手里。那一刹那，赵洁突然想到一句古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赵洁记得曾有人说过：女人只有母性和女儿性，没有妻性。即便有，也是被逼出来的。可在茶楼的那一天，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那么恬淡娴静过，完全自发地流露出一种妻性的柔情蜜意。尤其是在午饭时，骆驼刺将他煲仔饭里的牛肉挑给她，她居然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她非常想为骆驼刺做一顿饭，而且敢肯定她一定能超常发挥做出很可口的饭菜来。
饭后，两人相依相偎着没有任何言语地感受彼此匀净的呼吸。赵洁更是用了一种末日般的心态来对待她与骆驼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那个下午，她才彻底明白什么叫绵长蚀骨，什么叫浓得化不开。因为化不开，两人又一次去开了房，只能选择以做爱的方式来消磨心中的不舍和眷恋。他们互相索要对方，缱绻得像一棵花事正浓的合欢树。
留下来，不走好吗？留下来，不走好吗？
不行。不行。不行。
他们重复着同一句话，直到赵洁以一别天涯的姿势决绝地告别了骆驼刺，他才放弃了无谓的挽留。
七
回到重庆老家后，赵洁就感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脑力劳动者。因为除了回忆，她就是不可遏制地思念骆驼刺。一想到他，就感觉自己刚刚从一场繁花落尽的春梦中走出来，更觉得自己是一朵刚刚绽放过的烟花。一想到他，她的头痛就更加剧烈。最初，仅仅是头痛，后来就伴有心悸失眠耳鸣全身轻颤等现象。几个夜晚眼睁睁的失眠之后，她为自己对骆驼刺不断加剧的思念开始惶惑不安。每天她都像老牛反刍那样，一遍遍回味与骆驼刺在一起的每个片段。尤其是她想到他说她受了很多苦，应该有人来疼爱的时候，她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当初她拒绝骆驼刺的送行，就是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地离开，不留下什么也不带走什么。可是她没想到，回家后骆驼刺居然会占据她现在的全部生活空间。阳光阳光阳光……每个午夜，她都呼喊这个名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痛苦。
因为彻夜失眠，赵洁就整晚整晚地听歌，从《遇上你是我的缘》到《月亮之上》，从《十年》到《神话》，从《忘情水》到《执着》，听着听着就听出了眼泪来，真正经历着一边享受一边流泪的体验。赵洁明白自己之所以哭，一方面是太想念阳光，另一方面是头痛带来的心理负荷。还有一点就是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想阳光。她认为对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尤其是刚认识的网友心存幻想是可耻的。尽管他们曾有过缠绵的肌肤之亲，但她只肯承认那是异性间好感加新奇之外的衍生物。她后悔当初拒绝阳光为她付钱买车票的事了。她想如果能很快忘记阳光，她宁愿他把自己当作是欢场中一夜欢娱后就飘然而逝的风尘女子，那样她心里或许会好受些。可是她又害怕阳光真的会轻视她，把她当作轻佻随意的女人。她矛盾着挣扎着，有天夜里她被那种煎熬折磨得很神经质，居然特别想抽烟喝酒，更想给阳光打电话。自从回家换号码后，她一直坚持不给阳光打电话，就是想把对他的思念扼杀在萌芽状态。可她越是压抑就越是憎恨自己，憎恨自己没出息，为什么不去想李向东，不去想王勇曾经对自己的好，而偏偏要去想一个不可能的未知数。难道就仅仅因为他曾给予过自己精神上的享受和情感上的抚慰吗？赵洁，你是个堕落的享受者，也是个情欲的放纵者，你真应该去跳楼！她这样诅咒自己。但是一想到死，她就退缩了。很多美好她都还没享受到，可头痛的压力和精神上的无尽反复，让她有种心比身先老的忧虑感。几次失败的求职更让她气馁绝望极了，她感到自己像个虚脱的魂灵漂游在梦与现实之间。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她自问却不能回答。她开始用扑克牌来占卜自己的命运，可是每次的几组牌只开几张就堵死得没有了后路。她常常把牌掀得满屋飞，然后不甘心地又一张张收集起来再从头开始。很多次的失败之后，她改变了方式，用自己的病情结果作赌注。她决定明天就去检查。如果病情不严重，她就立刻去找阳光重续前缘，解脱这种无法承受的相思之苦，万一患了绝症，她就能心安理得地断绝想他的念头了。有了这种想法后，她感觉轻松多了，好像她的将来就取决于她病情的好坏，一切缘分也就是注定好了的定数。
八
几天后，赵洁的T3、T4和脑彩超以及CT的检查结果全部都出来了。既不是医生怀疑的甲亢，也不是脑血管痉挛，而是恶性脑瘤晚期。
从医院出来后，赵洁的泪水痛苦地淌了一脸。她哭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病，而是因为她再也不能见到阳光了。就在前几天，她还希望自己得了绝症，这样就可以干脆利落地忘记阳光，然后就无欲无求无挣扎、顺其自然地生老病死。可事情真的发展到了这一步，却又是如此的割舍不下，似乎能不能见到阳光比她的生命还重要。她对当初拿病情下注的想法后悔透了，认为自己真是荒谬得不可理喻。
赵洁第一次在大街上在阳光下任眼泪肆意流淌，悲伤得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她把化验单又仔细地重新看一遍后就狠狠抹一把眼泪，然后拨通了那个魂牵梦萦的电话：阳光，你说咋办吧？我想你了。想马上见到你！电话那边被她说话的方式和霸道的语气逗笑了：我也很想你，而且正在做向你靠近的努力。
什么努力？
我正在投标。想争取到重庆西南地区的药品代理权。如果中标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停顿一下后，他又才说：但机会很小，可能会让你失望。
那我去你那里。
真的？你不会忽悠我吧？
傻瓜。赵洁说完这两个字，心里有种最柔弱的部位被击中了的痛楚感。她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想说的话来。她脑海里一片黑暗，只有种强烈的求生本能在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去。她全身心地被那种求生欲望激励着，没有其他任何思维，就连阳光喊了她一声，她也分不出他喊的那一声是对她名字的昵称“洁”，还是用调侃的语气喊的一声“姐”
九
那天的天气非常好。天高云淡得像一幅抒情的写意画。赵洁就是在那个好得出奇的天气里，虔诚地走进西南医院强烈要求医生立刻为她做手术。那个戴着眼镜的临床经验非常丰富的主治医师，长者般地对她说：这种手术的成功率很低，如果采用保守治疗的方法，你还可以维持半年左右的生命。倘若手术失败……你可千万要深思啊。
赵洁毅然地点点头，郑重地签了字。然后就给阳光发了信息：如果六十七天之后我还不能来到你身边，你就不要再等我了。阳光很快回了信息：为什么还要等六十七天？太漫长了！
赵洁没有回答。尽管她的头锥痛难忍，意识也有些模糊，但她依然记得六十七天后就是自己三十岁生日。她把影集里一张照片设为待机画面后就微笑着关了机。她希望几天后，自己醒来睁开眼睛一开机就能看到那张自己曾吻过的酷似付笛生的脸。
责任编辑：鄢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