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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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核心阅读
  抗日战争时期,苏南地区诞生过许多不同成份、不同类型、不同番号、不同规模的地方抗日武装,他们大多在中国共产党统战政策的感召下,先后参加了新四军,也有少数被留在江苏的国民党军收编。然而,其中绝大多数具有爱国情怀的热血青年,最终毅然投入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的怀抱,太湖流域的一支自卫抗日武装,就是其中一例。本文是依据真人真事写就的历史纪实作品。
  色 狼
  1945年11月初,坐落在太湖东南的姑苏古城在历经战事之余,方得到一丝喘息。一日夜晚,位处城南的一家“嘉乐”舞厅内,灯红酒绿,人声喧哗。在爵士乐曲声中,一对对舞伴在灯影摇曳的舞池中翩翩起舞,嘻笑声、音乐声、舞步声充斥了整个舞厅。
  但是,紧靠向东楼窗就座的一位身材魁梧、面目英俊的国民党军官似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手执一柄折扇,两条剑眉微微锁起,双目凝视着前方,脸上流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他就是新近被国民党收编的二十八军十六师二十二团的团长刘剑。
  十年前,刘剑求学于苏州东吴大学,七七事变后,日寇全面入侵中国,激起了他极大的义愤。他毅然舍弃深造的机会,拉着自己的兄弟刘震,投笔从戎。他们会同一帮志同道合的青年人,仗着几杆鸟枪梭标,拉起了一支自卫团,与日寇周旋在江淮平原。日寇投降后,这支已有七八百人马的自卫团被国民党第二十八军接收。这一阵来,他亲眼目睹了国民党军队的腐败没落,心中很不是滋味。尤其对二十八军军长丛吉非委派来他团当参谋长的白龙虎更是不满。白龙虎是丛吉非的小舅子,他名为团参谋长,实际上却是丛吉非安插在二十二团的钉子。白龙虎借着姐夫的权势,在团里横行霸道,有恃无恐,一双淫眼,总是色迷迷地在刘剑的妻子陈素洁身上乱转,并有几次趁刘剑不在身边,对陈素洁欲施非礼。刘剑有碍于丛吉非军长的面子,对他的胡作非为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此时,白龙虎参谋长又借跳舞为名,死皮赖脸地硬拉陈素洁为舞伴,跳个没完。眼看夜色渐深,他还缠住素洁不放,这让刘剑大大不悦。
  紧挨刘剑坐的是他的亲弟弟刘震,从他领章上的军衔标志二杠一星可以看出,他是个营长级别。刘震是位刚直骁勇、急躁暴烈的黑大汉子,满脸络腮胡,一双铃铛眼,两条浓眉如漆涂一般。他本来就不喜欢这种搂搂抱抱、扭扭捏捏的“洋舞”,现在见白龙虎如此不要脸面地拉着嫂子跳个不停,肚子里的炸药已填到了胸腔口。他敞着上衣领子,呼哧呼哧地大喘着粗气,要不是哥哥刘剑在一边压着他,要他冷静些,他早就冲上去把嫂子拉回来了。
  白龙虎是个酒色之徒,名为跳舞,一双贼眼却只管色迷迷地在陈素洁的脸庞上乱转。他搂着素洁舞到人多处就更加放肆了,一只手越搂越紧,几乎使素洁的双脚离地而起。
  陈素洁为了应付,已陪着白龙虎跳了好几圈了,现在见白龙虎越来越不像话,急了,把脸扭向一边,一边避开白龙虎那张即将要贴近脸颊的臭嘴,一边哀求道:“参谋长,我累了,实在跳不动了。”
  白龙虎非但不理睬,反而猛一用力,把素洁拥在怀中,就势在素洁的面庞上狠狠亲了一下。
  陈素洁再也忍耐不住内心的羞怯和耻辱,“啊”地一声尖叫起来。
  逼 反
  对白龙虎的无耻行径,刘震终于忍无可忍,一声怒喝拍案而起:“真是畜牲!”
  乐曲声嘎然而止,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刘震一脚踢开前方一张椅子,一个箭步扑到白龙虎面前,右手一掌,把白龙虎推了个趔趄,双眼怒瞪白龙虎,骂道:“你个小子!你他妈的还像人不像人?”
  “震弟!”刘剑气得脸色煞白地疾步赶上前来,把怒发冲冠的兄弟拉开,两眼狠狠扫向了白龙虎。
  陈素洁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和悲愤,一头扑到刘剑的肩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哈!都像见了鬼似的。这是干什么呀?”白龙虎摊开双手耸耸肩,嘻皮笑脸地耍着流氓腔。
  “白参谋长,你也欺人太甚了!”刘剑气得说不上话来。
  “我告诉你白龙虎!”刘震满脸的络腮胡子都乍开了,他手指白龙虎的鹰钩鼻:“你不要狗仗人势,无法无天!我刘震不会买你这本账的!”
  白龙虎脸色陡变,用手拨开刘震指上前的右手,狠狠地用带着训斥的语气威胁刘震说:“三营长,你说话可得留些神,别忘了你还是我的部下!”
  “呸!什么部下部上的,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再敢对我嫂子非礼,我刘某认识你,我这把左轮可不认识你!”说着,刘震用手拍了拍腰间的手枪。
  “哇哈……说得好,说得好!”白龙虎突然狂笑起来,接着又把脸色一沉,轻描淡写地说道:“何必呢?大惊小怪的!还不是为了个女人……”
  刘震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扑上去就要打白龙虎。刘剑急忙拖住兄弟。刘震动弹不得,跳着脚痛骂白龙虎。
  白龙虎望着暴跳如雷的刘震,太阳穴里的青筋像蚯蚓似地绽了起来。事情闹到这般田地,已是彻底搞僵。他就要找茬把这对刘家兄弟排除出军队,此时,他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找今天这个借口,把刘家兄弟绑了起来,革去职务,自己独揽二十二团,也省了往后一片心思。想到这里,白龙虎猛地拔出腰间的手枪,向站在他身后的两个护兵一挥手,喝道:“弟兄们,上!给我把这个不法分子捆绑起来!”
  两个护兵答应一声,扑上去扭住刘震就要动手,刘震大吼一声,飞腿挥拳,左右开弓,就把那两个家伙打翻在地,随即,刘震朝一边呆立的刘剑一瞪眼,喝道:“哥,还愣着干什么?反了算了!”说罢拔出腰间左轮手枪,就向白龙虎瞄准。
  白龙虎早就想开枪了,现在见刘震拔出手枪瞄准自已,便眼疾手快,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对准刘震“啪”的就是一枪。
  爆 炸
  听到枪响,整个舞厅一片混乱。定睛看时,刘震安然无恙,倒是白龙虎手腕上先挨了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颗子弹,痛得他扔掉手枪,左手紧紧抓住右手腕,呲牙咧嘴地“哇哇”叫着,旋即,一脚踢翻桌子,冲向门口,夺路而出。
  刘震一怔,又马上醒悟过来。“哒哒哒”,一梭子子弹紧追白龙虎而去,打得白龙虎当即脑浆迸裂,倒地毙命。   刘剑奔到白龙虎尸体跟前一看,知道兄弟闯下了大祸,一时不知所措,说不上话来。倒是刘震比他清醒,大声提醒他说:“阿哥,赶快拉上队伍,我们反了吧!”
  眼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刘剑深知已无可挽救,便果断地对兄弟说道:“走,回团部再说。”
  弟兄俩带领十几个卫兵.离开“嘉乐”,向半里路外的团部驻地奔去。才跑到团部门口.忽听全城警报大鸣,四周街道一片嘈杂声。刘剑喘息未定,早有士兵急忙来报,说是丛吉非听说小舅子被杀,已下令全城戒严,扬言要活捉刘家弟兄。
  事到如今,刘剑深知只有揭竿而起,才是出路。他一面召集排连级紧急会议,商议如何突围冲出姑苏城;一面把全团人马迅速集中起来,一检点,发现除了副团长温锡保,其他弟兄一个不缺。刘剑也顾不得等副团长回来商议,指着地图命令刘震:带领部队,连夜从胥门突围,冲出姑苏城,到太湖中的平台山岛上暂时扎营隐蔽。
  但是,四出侦察的探子连续报来,全城通向城外的六城门要道口,都由丛吉非设下了层层关卡,探照灯来回搜巡,把整个姑苏城照得亮如白昼,城头上居高临下安排了数十挺轻重机枪,要想突围已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了。
  刘剑弟兄俩正苦苦思索对策、一筹莫展的时侯,素洁的贴身女佣丁妈慌慌张张地来到刘剑身边,递上一张纸条说道:“团长,刚才我从外面进来,在门前石阶上拾到这张纸条,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
  刘剑急忙接过纸条一看,不由两眼一亮,只见纸条上写着一行铅笔字,字迹秀丽:
  欲突围,切电源。下太湖,寻光明。
  “对!一不做二不体,炸掉他娘的变电所!”刘震一拍大腿,叫了起来。
  刘家弟兄说干就干,当即从团部警卫排中挑出五六个精明强悍的士兵,带上炸药包,由刘震亲自带领,直扑苏州河边的变电所。刘剑则召集全团官兵,进行简明训话,阐明了这次起义行动,还一再声明:愿跟着干的一起下太湖去,不愿跟着干的一律予以放行,并发给路费。但全体官兵除了几位年长的要求回家外,其余的都愿意跟着刘剑下太湖。刘剑随即作了战前动员,只等变电所一声爆炸,全团就从胥门强行突围。
  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眼看时光将临近凌晨两点了,众人正焦急不安,忽听苏州河边一声巨响,全城灯光一齐熄灭。刘剑左手一挥,一声大喊:“弟兄们,冲啊!”
  追 击
  刘剑一马当先,率领全团直扑胥门,杀开一条血路,冲出了重围。
  他们来到太湖边时,天色已渐明。时不容缓,迅速收集到20多条大船,直驶向太湖中的平台山岛。
  从此,刘剑和他的二十二团就像一只孤独的大雁,终日飘泊在烟波浩渺的三万六千顷太湖之中,周旋在太湖中的三十六岛、七十二峰之间。他们焦心地傍徨着,寻找着那封匿名信上所提示的光明之处……
  此时正值蟹肥鱼美的捕获季节,但由于太湖中又突然来了那么多戴大盖帽的国民党官兵,使饱受惊吓的太湖渔民们再也不敢下湖打鱼了。即使有几户胆大的渔家因生活所迫不得不下湖,也是在离得远远的湖中作业。
  就在刘剑他们来到太湖的第三天中午时分,静静的湖面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枪声,一条小船划破水面,急速地向平台山方向摇来。不远处有一艘小汽艇,正紧紧尾随在小船后面一路追来,“突突突”,汽艇的烟囱里喷吐出一圈圈浓浓的黑烟.显然正在加快船速。
  小船上只有一位二十五六岁的渔家打扮的姑娘,低头奋力挥动橹把,向平台山岛划去。
  指挥汽艇追赶那渔姑的不是别人,就是三天前那个兵变的晚上没有在场的二十二团副团长温锡保。这个人粗看是个白面书生,其实凶残毒辣,满肚子坏水。今天他带领随从驾起汽艇,欲上平台山岛寻找刘剑他们。船进太湖,他忽地从望远镜中发现湖面上有条小船,驾驶小船的竟是个单身女子,不由顿生疑窦。他料定那女子不是一般渔民,要不然怎会单桨匹舟往这凶险莫测的太湖中闯呢?于是,温锡保一面命令手下急起直追,一面向天鸣枪示警,企图威逼那可疑的女子停船就范。不料那女子不慌不忙,反而加快船速。温锡保又急又恼,亲自跳上船头,指挥紧盯猎物不放。
  两条船儿在湖面上一前一后疾速行驶,但是,那渔姑的小船毕竟跑不过后面的汽艇,眼看距离渐渐缩短,两船在慢慢接近,汽艇上“抓活的”喊叫声越来越响。就在这关键时刻,那条小船一个急拐弯,驶进了平台山岛前一片芦苇丛里。
  芦花已经吐白,小船驶进芦苇丛,顿时像钻进了迷迷茫茫的云雾里,影踪全无。温锡保气急败坏地在船上跺着脚,把汽艇绕着芦苇丛乱转一气,却又不敢贸然进去。
  再说那渔姑真不是一般渔民,正是新四军太湖游击队留守处副主任,姓方,单名一个华字。
  别看她年纪轻轻,又是个姑娘,她可是太湖游击队中赫赫有名的侦察英雄!三天前,太湖留守处得到刘剑部队由于内讧,已起义进入太湖平台山岛的消息。为摸清这支部队的真正动机和部队的装备情况,太湖游击队薛永辉司令特委派方华只身一人深入太湖侦察,没料想在途中遭遇到温锡保的追击。
  搜 查
  方华急中生智,把小船划入芦苇荡后,三绕四弯地来到芦苇丛深处,便弃船下了水,悄悄地涉上了平台山岛。
  温锡保指挥小汽艇围着芦苇丛转了好几圈,早已心急如火,便令兵士一个个跳入湖中,钻进芦苇荡中去寻找。兵士们很快发现了小船。温锡保揣摩那女子已经登岸上山,不由心中暗暗得意。他一边命令汽艇迅速靠岸,一边亲自率领部下登上平台山岛,挨家逐户地搜索了起来。
  方华登岸后,迅速来到一个人家隐蔽了起来。这户人家的主人复姓司徒,渔民们都称他为司徒先生。司徒先生年约六十,须发雪白,是个为人忠厚耿直,忧国爱民的老先生。他豪侠好义,支持真理,拥护太湖游击队。他家是太湖游击队多年来一个可靠的堡垒户。
  司徒老人原在苏州东吴大学任教,抗日战争爆发后,他便愤然离校,回到平台山岛隐居起来。虽然两鬓如银,倒也精神矍铄,当胸一把银须,飘然一派学者风度。抗日战争胜利后,司徒先生非常高兴,尤其是国共重庆谈判签订《双十协定》后,他更为振奋,满心以为梦寐以求的和平建国大业从此铺开了局面。不料几天前听说国民党挑动内战,反目无情,与共产党作对,迫害人民,三天前又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帮国民党官兵,在这里安营扎寨,搞得渔民们人心惶惶。所以司徒老先生不由得义愤填膺。今日午后,老人正靠在竹榻上闭目养神。忽然湖面传来一阵枪声。正在狐疑猜测之际,蓦地,只见下半身湿淋淋的方华来到自己的家。司徒先生忙把方华安顿在夹墙里,刚回到天井里打开大门,外面就冲进来三四个国民党兵。看他们身上湿淋淋的,不用说就知道他们是来追踪方华的。   为首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家伙,凶神恶煞地冲着司徒先生喝问道:“老头子,刚才有个女共产党逃到你这里来吗?”
  司徒先生沉着地摇了摇头,回答道:“对不起,我这里没人来过。”
  “没人来过?”那家伙疑惑地望望司徒老人,又贼头贼脑地向四周打量了一番,然后把目光停留在虚掩的房门上。突然,他脸色勃然一变,当胸一把狠狠抓住司徒老人,喝道:“老家伙,你不老实!你说,内房藏着什么人?”
  “什么人?”司徒老先生平静地回答说,“除了自己家里人外,还有什么人?”
  司徒老人模棱两可的回答及他那泰然自若的神情,激怒了那个家伙,他狠狠地把司徒老人一推,骂道:“妈的,老子要是找出共产党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喝罢,便向手下一摆脑袋,“跟我搜!”便领头向内房门冲去。
  师 生
  就在此时,大门口闯进一个人,一声断喝:“休得无礼!”这批家伙闻声一怔,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团长刘剑。
  刘剑来到平台山岛,直到今天才打听到山下有一位司徒老先生,曾在苏州东吴大学任教,是太湖一带备受人们推崇的知名人士。不由心中又喜又疑,心想这位司徒先生,莫不就是当年教过我的司徒汉文先生?于是,趁中午小憩之后,刘剑便与兄弟刘震一起,兴冲冲地寻到司徒家。刚进门,正巧遇见兵士非礼,便一声斥责制止了他们。
  刘剑上前一看,这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阔别了八年的司徒汉文先生,遂先喝退兵士,然后面向司徒汉文脱下军帽,彬彬有礼地一躬到底,恭敬地说道:“学生刘剑前来惊扰先生。”
  司徒汉文好不奇怪,心想我与你素不相识,怎么对我如此恭敬?定是夜猫子进宅,没安好心。他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敷衍:“请坐,请坐。”
  一旁的刘震说声“不客气了”,便一屁股坐在一把旧竹椅上。刘剑却不入座,反而走到司徒汉文面前,伸出双手轻轻抱司徒的肩膀问道:“司徒先生,您老还认得学生吗?”
  司徒汉文不由一愣,盯住刘剑看了一阵,只感觉这张脸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不过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只好摇摇头说:“老朽眼钝了,眼钝了,记不起来了。”
  刘剑见老师记不得自己,忙从副官提着的小皮箱中取出一把折扇,“哗”地打开,恭恭敬敬递到司徒汉文手里,微笑着说道:“老师,请看!”
  司徒汉文接过扇子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幅泼墨山水,山峦重叠,气势磅礴。左上角龙飞凤舞四个字:“还我山河”。落款是:“雷君鳴之雅正。汉文写于东吴。一九三七年仲夏。”
  这手好书画并非出于他人之笔,正是司徒老先生亲笔所作!看到这里,司徒汉文不由一震,重新打量起了眼前这位国民党军官。
  “老师,这该记起来了吧?”
  “啊!鸣之!是你呀!”司徒汉文恍然梦醒,往事飞快地在脑际间闪过……
  记得那天学校停课后,有不少青年学生投笔从戎,毅然奔赴抗日前线。雷鸣之在离校之日,匆匆来向司徒汉文老师告别。在一片慷慨激词声中,司徒汉文在雷鸣之手中的折扇上挥笔画了这幅“还我河山”。正要在扇子背面再题诗一首,突然响起空袭警报,小日本的飞机又来轰炸苏州城了。师生俩仓促分手,从此杳无音讯……想不到八年后的今天,师生在这里重逢。司徒汉文又惊又喜,翻过折扇背面,一看,依然空白如前。但雷鸣之怎么参加了国民党?这些年来究竟干了些什么?此番来见自己,究竟何意?一个个问号像走马灯似的在老先生脑海中沉浮不停。所以,司徒汉文一边慢悠悠地把折扇收起,一边不动声色地说:“照此看来,你真就是当年的雷鸣之呀?!”
  周 旋
  刘剑听司徒汉文这么问,连忙同答说:“学生雷鸣之从军以后,改名刘剑。这位是我兄弟刘震,任我部三营营长。”说着,刘剑忙把坐在一旁的黑大汉向老师作了介绍。刘震连忙站起,向司徒汉文行了一个军礼。
  “好,好。请坐,请坐。不必客气。”司徒汉文—边应付,一边亲手沏上两杯碧螺春茶。
  司徒汉文见到他从前的学生,不由得感慨万分。本想畅叙师生友谊,转念一想:不能,现在虽然阔别重逢,近在咫尺,但要是他已不是我当年赏识的热血男儿,而且是带兵进犯太湖的反共军人,那我同他如隔万丈鸿沟,毫无共同语言。况且内室就藏着一个太湖游击队留守处副主任,更不便与他多噜嗦。所以心想与他客套几句.聊以敷衍,让他早点走了拉倒。想到这里,司徒汉文哈哈一笑说道:“真想不到八年离乱之后,刘君功勋彪炳,青云直上。可喜,可贺啊!”
  刘剑听出老师话中有刺,只觉得一阵心酸,非但笑不出来,反而摇摇头,一声长叹:“唉,先生有所不知,学生一言难尽呀……”
  司徒汉文止住笑,手捋银须疑惑地问道:“哦,刘团长还有难尽之言?”
  刘剑见老师问及有何难尽之言,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八年来的经历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他一声长叹,坦率地说道:“这几年来,我好比做了一场恶梦。他们天天叫嚷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命令我不打外敌打内战。唉,老师呀,转瞬之间,我竟成了釜底之萁呀!”
  司徒汉文听出刘剑的弦外之音,不由心中升起一丝同情之念。但细细一想,不对!既然你不满国民党的罪恶行径,为什么如今又充当了反共的马前走卒?莫不是满口假话!所以,单刀直入地说道:“哪里,哪里,如今刘团长再次奉命‘安内’,进兵太湖,不就更劳苦功高了吗?”
  刘剑见老师疑窦未消,干脆把自己这次由于内讧枪打军长小舅子、炸毁变电所,被迫逃到太湖的经过和盘托出,并把自己盼望和平民主自由,盼望国共再次合作的愿望,一一讲了出来。
  司徒汉文听完刘剑一番话,心中还是将信将疑,便开门见山地问道:“那么,此番你下太湖来又为了什么?”
  “不瞒老师,学生此番下太湖,实乃是寻求合作访英才。”
  司徒汉文听到这里,心里一阵气愤,心想你刘剑明明是带兵骚扰太湖,还说来寻求合作,把平台山搅得鸡犬不宁。本想把刘剑痛斥一番,只怕惹出麻烦,影响了方华的安全。所以只好忍住气,讥讽道:“喔,团长这次兴师动众前来太湖,原来是想跟共产党合作,共商救国大计?好极了,好极了!”   刘剑却没听出司徒汉文这是讥讽之词,反而推心置腹地说道:“可是由于历史成见,国共隔阂太深,无从着手进行。老师,你是双方都推崇的知名人士,想来一定能为学生屈驾奔波……”
  果 断
  “你要我干什么?”司徒汉文警觉地问道。
  “学生想请老师从中周全,引我与新四军太湖游击队薛司令一见。”
  司徒汉文听到这里,不觉一怔,心想原来你姓刘的带了这么多人马来寻找新四军,无非是想从我嘴里获得线索,好把太湖游击队一网打尽。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想到这里,司徒不由心里十分气愤,爽脆地拒绝道:“啊!这可办不到的。想那薛永辉八百里太湖到处为家,我司徒足不出户,久已不问政事,又兼年迈力衰,实在难以从命,难以从命……”
  刘剑见老师一口拒绝,不由大失所望。正在这时,忽然门外急急忙忙奔进来一个卫兵:“报告团长,太太突然病重了起来,刚才她呕吐了一阵,现在昏迷不醒。”
  “怎么,素洁她……”刘剑听了,不由焦急起来。陈素洁那晚被调戏后,受到了惊吓,随部队下了太湖,突然头晕目眩,饮食不思。素洁与刘剑是多年的同窗挚友,婚后两人情笃意深,素洁突然患病,刘剑不由心如火燎,忙向司徒汉文问道:“老师,请问此地可有医病的大夫,给内人看一看病?”
  司徒一听,面有难色,按理说,救死扶伤是天地常理,不过现在难办:“刘团长,实不相瞒,听说贵军一到,这里仅有的一位較好的医生也跑进城里去了。”
  一边的刘震听了,心里说不出的苦,叹着气说:“妈的,老百姓简直把我们当成老虎了!”
  司徒汉文想了想,反问说:“咦,刘团长,你们正规部队不是都有军医的吗?”
  刘震不听还罢,一听提起军医两字,气更粗了:“他妈的!我们那个王八蛋军医是个胆小鬼,在那天爆炸变电所的时候,他开小差跑了!”
  刘剑见兄弟把话题扯远,连忙打断他的话头说:“你别打岔,让老师想一想,这里肯定有医生大夫的……”
  刘剑话还没说完,只听内房门“咿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个年轻的姑娘。这姑娘不是别人,就是方华。此时已换了一身衣裳:身穿蓝色士林布旗袍,外罩一件浅灰色毛线套衫,脚上小圆口搭扣布鞋,梳一头秀整的齐耳短发,手里提一只藤包,一派城里读书人的打扮。
  刚才方华在内房夹墙里听了半日隔壁戏,把刘剑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现在她听说刘妻患病,就灵机一动,想用为陈素洁看病这个机会,把刘剑的真实动机和部队情况摸个清楚。所以,当机立断钻出夹墙,跨到外间。
  司徒老先生没防备这一着,不由脸色陡变,“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方 华
  方华捋一捋短发,笑吟吟地望着司徒汉文说:“舅舅,舅母的毛病我看过了,今天高烧已退,气色好转多了,你放心吧。”
  司徒汉文毕竟是聪明人,心想方华这样做,是定有道理的。所以马上镇静下来:“喔,喔,辛苦你了。你舅母的病有好转,我也放心了。”说着,又向一边正盯着方华的刘家弟兄说:“刘团长,这是我的外甥女,在苏州医科读书。听说她舅母身体不好,特地下来探望。”
  刘剑一听,不由喜出望外,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忙笑着对方华说:“照此说来,师妹就是医生。那是否麻烦师妹跑一趟,给你嫂子看看病呢?”
  司徒汉文一听,急了,让方华去他们那里看病,不是如入虎穴吗?定是凶多吉少!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薛司令交代?所以忙结结巴巴地拒绝道:“不,不!刘团长,我外甥女还在求学,临床经验不足,如果耽误了团长夫人的病情,这……”
  一边的刘震听得火直冒:刚才推说医生找不到,现在又推托不行,这不明明是存心拒绝么?所以,刘震一时性起,冲着司徒汉文喝道:“你搞什么名堂?见死不救是什么道理?”
  方华就是为了要去才自己走出来的,她扶住脸色变得灰白的司徒汉文,坦然说道:“舅舅,我是个医生。常言道医家有割股之心。岂能见死不救?何况,这也是我一次实习的好机会,时机延误不得呀!”
  司徒汉文听方华一番话,心里明白她是要借看病为掩护深入敌营,不由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钦佩之情,连忙点点头说:“既然你一定要去,那么,娘舅陪你一起去。”
  一起去?万一发生意外,谁把这情况告诉薛司令?我此去是临时决定的,毕竟有一定的危险。所以,方华坚决不同意,她用力握了握司徒汉文的手,一语双关地说道:“舅舅你跟我去了,有谁服侍舅母?还是留在家里照料要紧。”
  方华的暗示,司徒汉文心领神会,也不再阻拦,只是叮嘱方华快去快回,便把方华她们送到大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离去。
  刘剑的团部就设在平台山岛上一座破旧的禹王庙内。
  平台山是方圆不满三五里的湖心孤岛,同苏州城遥遥相望。岛中心这座三开间大小的禹王庙,向来是渔民落脚所在,现在是刘剑的临时司令部。方华随刘剑他们穿过枇杷树林,绕过两个土墩子,一路来到禹王庙。方华有心向四处观察,只见沿湖边桅樯如林,三船一帮,六船一队。只见大船上美式枪炮配备,条条舢板上哨兵的刺刀闪闪发光。心想这支部队的确称得上是国民党货真价实的正规军。
  刘剑兄弟俩领方华走进禹王庙,刚站定,只见素洁身边的贴身保姆丁妈神色慌张地迎上前来:“团长,不好了,太太又昏过去了。”
  医 病
  听说素洁又昏过去了,刘剑心急火燎,急忙领着方华快步走进房间里。只见一张行军床上躺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妇女.面容憔悴,气息奄奄。方华上前一搭脉:体温下降,手脚冰凉,脉息紊乱,但五内正常,属于惊厥之症,并非实病。所以方华不慌不忙地打开藤包,取出一套银针,在病人的“仁中”、“合谷”、“足三里”等穴位连扎数针。一刻钟后,只见病人“呀”的一声呻吟,眼睛微睁,醒了过来。
  刘剑心里又高兴又感激,望着方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刘震见嫂子醒来,也非常高兴,只是使劲搓着双手,“嘿嘿”傻笑着。   方华收好银针,告别刘剑,说现在病人心跳平缓,体温回升,已脱离休克状态,进入正常睡眠。随后,方华随笔开了几味镇静调理之类的药品,交给刘剑:“刘团长,这些药是否可以弄到?”
  刘剑一看,方子上各种药名写得非常清楚。不过,团部的军医逃走了,药倒还齐全,只有自己亲自去取才不会弄错:“师妹,让我去船上取药。”说着,便带上了勤务兵走出房门。
  不一会,刘剑取了药回到房中,见方华正随手翻阅一本书,便好奇地问道:“师妹,你在看什么书?”
  方华把书合上,举起封面一晃:“一本小说,《鲁宾逊飘流记》。”
  刘剑看过这本书,此刻不由触动心境,感叹地说道:“唉,漂流,漂流……”
  方华把书合起,抬起头,两只清澈透亮的大眼睛望定刘剑说:“刘团长,你怎么也发起漂流的感慨来了?想你出师太湖,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呀!”
  一边的刘震粗喉大嗓地嚷道:“什么锋芒不锋芒的,我看倒像流亡了!”
  刘剑望着方华,苦笑说:“师妹,这种时代,英雄无用武之地呀!”
  方华故作不解,诧异地问道:“刘团长这话奇了,天下之大,怎么说英雄无用武之地呢?”
  刘剑一声长叹:“宇宙虽大,但没有我刘剑立足之地。我是前进无门,后退无路呀!”
  “嘿……”方华笑了起来,“老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良禽择木而栖。刘团长,你听说过管夷吾救齐桓的故事吗?”
  刘剑心中不由暗暗吃惊,心想这姑娘年纪轻轻,却博古通今,看来来历不凡哪!不由对方华刮目相看了起来。
  方华略一沉吟,侃侃而道:“管仲是春秋时齐国大将,最初效劳公子纠,与齐桓公为敌。马上交锋,曾经射一箭,几乎把齐桓公射死。后来被齐桓公活捉,非但不记前仇,反而拜管仲为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刘剑越听,越感到这姑娘不同寻常:她分明是拿管仲比我刘剑呀!想来我刚才同司徒先生的一席谈话都给她听了去。刘剑听得对路,也不计较,趁势又试探方华说:“师妹,你说的都是古人,现代可复杂得多了。”
  “不,据我所知,共产党的气量可比齐桓公大得多,你听说最近高树勋将军起义的事吗?”
  刘剑听到高树勋三字,不由浑身为之一怔。
  阻 拦
  高树勋起义是最近的事情,国民党封锁消息,一般人不知道。她—个女学生,怎么知道得那么多?莫非她是从新四军方面来的?想到这里,刘剑不由对方华更感兴趣,忙吩咐兄弟刘震在西厢房摆开茶点,说是师妹辛苦了,请到西厢房坐坐。
  方华完全明白刘剑的用心,一口应允。心想:如今刘剑这支部队正在游曳不定之中,要能把他这把“剑”争取过来,在国统区里将会产生不小的影响,对蒋介石的内战阴谋也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便关照一下丁妈,如何按时给陈素洁服药,就跟刘剑从东厢经过大殿进入西厢。
  来到西厢,刘震已把茶点张罗停当,正与一位白面孔的军官在聊天。见方华随刘剑进房,忙向那位白面军官介绍说:“副团长,这位就是我请来的女医生,司徒老先生的外甥女。”
  这位副团长就是温锡保。他先站起身向刘剑解释了那天晚上走失之事,然后一面点上支香烟,一面用那双三角眼上下打量起了方华,突然,温锡保“嘿嘿”一声冷笑,对神态自若的方华说道:“好一个了不起的女医生,原来是个新四军!”
  听说新四军,刘氏兄弟俩不由一怔,机械地把手搭到腰间的手枪上去。
  面对温锡保的突然袭击,方华脸不改色,镇定自若,站起身来,用手一撩短发,笑道:“你说得很对,我是新四军。我姓方,单名一个华字,是新四军太湖留首处的代表。不过,我又是医生,今天来,不但要给团长夫人看病,还要给你们一团人马看病呢!”
  刘剑毕竟早在意料之中,所以很快就镇静了下来,他一面亲自为方华倒上茶水,一面满面堆笑地请方华入座。
  方华成竹在胸,理正词严,把刘剑他们一场子内讧逃亡太湖的困境一一解开,并且因势利导,慷慨陈词宣传了共产党新四军的政策。
  刘剑越听越觉得句句入耳,不由茅塞顿开,原先一些对新四军的偏见也在渐渐消除,不由和坐在对面的刘震互递眼色,默默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刘剑还是有不少顾虑的:虽说新四军欢迎我们起义投诚,不过,这里是国统区,不是解放区。新四军太湖游击队到底有多少实力?我如果真的投诚新四军,后面丛吉非的部队要追杀过来,你太湖游击队力量单薄,我不就苦了?想到这里,刘剑便对方华说:“方代表,如果贵军真有热忱,而且有办法能够安置我这一团人马的话,我是有心起义投诚的。”
  一边的温锡保听刘剑说出“投诚起义”四字,不由一愣,两只眼睛骨碌碌一转,竟冲着方华又是一阵冷笑:“嘿,嘿嘿,说你是新四军,你倒真的冒充新四军来了。别演戏了,你这一套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温某的眼睛!”
  比 武
  温锡保出尔反尔,又说方华是冒牌新四军,他这样横竖阻拦,里面藏有阴谋。原来就在那天兵变的晚上,温锡保一人偷偷离开二十二团,跑到军部丛吉非处。丛吉非指示他仍回二十二团,严格控制和监督刘剑兄弟俩的行动,要预防他们投降新四军,设法把二十二团稳住。待大功告成,他温锡保就是第八师副师长。所以,温锡保在今天又潜回二十二团,在刘剑面前编造了一套走失的谎话。此刻,他见刘剑果真要投诚新四军,不由又急又慌,便千方百计阻拦方华的接近和争取,反咬方华是假冒新四军。刘剑见温锡保这么翻来覆去无准音,心里很为不满,便疑惑地问温锡保说:“副团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锡保又点燃一支烟,不慌不忙地对刘剑说道:“据我所知,新四军太湖游击队都很了不起,能打会攻,都是绿林出身。哪有像她这样稚弱的黄毛丫头?想必她连枪也不会握呢!”
  “哈哈哈……”方华听温锡保一番狡辯,不由朗声大笑起来,她打开藤箱,从箱底抽出一把闪着蓝光的二十响驳壳枪,握在手中,熟练地在大腿上一擦,就把子弹上了膛。然后她又对温锡保说道:“副团长,你这话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温锡保没料到方华会来这么一手,将了自己一军,不由恼羞成怒,一张脸涨得像猪肝一样,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强词夺理地说道:“藏支把枪又算得了什么?你若敢与我们刘震营长试试枪法,便可知是真是假了。”
  刘家兄弟虽则对温锡保的横蛮态度十分不满,但此刻听了他的话,也倒将信将疑,有心想看看这位女新四军到底有多少能耐。于是,刘震便对方华笑道:“方主任,你可愿试一试?”
  方华不卑不亢,朝刘震笑着点点头说:“刘营长,请吧。”
  刘震与哥哥刘剑不一样,他自幼跟随父亲在山东打猎营生,确有一手全军闻名的好枪法,今天他要掂掂太湖游击队究竟是不是徒有虚名的花架子,便不客气地从腰间拔出手枪,对方华歉然一笑说道:“方主任,那我先献丑了。”说着一个箭步冲出西厢房,来到门外,抬头向四处寻找目标。
  刘震对站在身后的方华和得意洋洋的温锡保说:“你们看那桅杆顶上的葫芦!”说罢单手举枪,向百多步路外的高高的桅杆略一瞄准,“啪”一声枪响,桅杆顶上那只酒盅大小的牵线葫芦被击得粉碎。
  “看见了吗?方主任。”温锡保狡猾地望着方华笑道。
  刘震倒为方华担心,走上一步,指着另一根桅杆顶上较大一些的牵绳葫芦对方华说:“方主任,你试试那只。”
  方华微微一笑,把枪掂了掂,对刘震说:“谢谢营长关照,可惜这目标太大了些。”说着,她猛地把枪一挥,喝了声:“请看那边。”随着话音,“砰”一声枪响,顿时引得大小船上围观的官兵一片喝彩叫好。
  舌 战
  “好枪法!”随着方华的枪声,只见桅杆上一根拇指粗细的紧帆绳索被一枪击中,断成两截,“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当即赢得了刘家弟兄和船上几百名官兵的一片喝彩声。温锡保没料到这姑娘竟有如此过硬的功夫,不由惊了个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嘿嘿”地作着干笑。
  “方主任真是神枪,真是神枪;我刘某服了,服了!”刘震不由对方华肃然起敬,竟双手抱拳向着方华作起揖来。慌得方华连忙摇手,把张嫩脸羞得通红。
  他们重又回到西厢房坐下。方华收起枪,喝了口茶,从容地望着刘家弟兄俩,平静地说道:“刘团长,其实完全不必这样来考察我。只要你细细回想一下那天晚上,在‘嘉乐’发生的事,就有所明白了。”
  刘剑闻听此言,不由恍然大悟:“啊,方主任,莫非白龙虎手腕上的那一枪就是……”
  “对了。我混杂在人群中跳舞,把什么都看在了眼里。你们还记得那张纸条吗?”方华面带微笑,亲切地望着刘剑说。
  “欲突围,切电源。下太湖,求光明!”刘家兄弟听到这里,都不由双双激动地站了起来。刘剑大步走到方华面前,握住方华的双手使劲摇撼着说:“原来都是你呀!方主任。太感谢你了!太感谢你了!”
  方华也握住刘剑的手,诚恳地说道:“刘团长,自从你部被丛吉非收编后,我们太湖游击队就已经关注上你们了。”
  坐在一边的温锡保见刘剑兄弟如此信服方华,和她如此亲热,真有点坐立不安了。他原计划是想把部队拖住、稳住,没想到新四军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他定定神,压抑下内心的烦乱和慌张,把半截香烟狠狠按灭在烟缸里,奸笑着说道:“嘿嘿,据我所知,你们太湖新四军主力早已北撤过江,留守处连官带兵只有一打12人。你们一条小蛇能吞下我们800人这只大象吗?”说到这里,温锡保转向刘剑,装出一副信心十足地样子说,“我说大哥呀,我们有人有枪有本钱,还怕没有去处吗?”
  方华听温锡保一番话,知道这家伙傲慢阴险:万一让这七八百人流散在太湖里,不是被国民党重拉回去,就是出没在湖中沦为强盗土匪,给太湖地区人民带来祸害不浅。需要好好对付这个白面团长。想到这里,方华正颜厉色地对温锡保说:“温副团长,你以为这小小的孤岛就是你的天堂吗?如果没有太湖地区人民的支援,你们只能是瓮中之鳖。八年来,我游击队同日本鬼子经历过多少次战役,消灭过几千的敌人,谁不清楚新四军在太湖地区是根深叶茂?我们现在不但是一个太湖留守处,而且是太湖地区群众武装的司令部,要多少兵有多少兵。这一点谅你温副团长不会一无所知吧?”
  阴 谋
  刘剑在一边听了他们的一番舌战,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心想:你温锡保也太不讲义气了,刚才出尔反尔,现在又是打嘴皮仗,正儿八经的事八字也没一撇,先把自己的退路全切断!不由心中烦躁,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抢白说:“锡保弟,我看你说的尽是废话。还是请方代表说说吧。方代表,你们能把我这个团放到什么地方?”
  此时,方华心中更有底了,从刘剑的处境,和特意拜访司徒汉文的行动来看,他是形势所迫,不得不走。所以,他的话还是真心实意的。便胸有成竹地对刘剑说道:“刘团长,太湖三万六千顷,条条支流通大海,若是你们决心起义,我们可以把你们引渡到解放区去。天堑长江,也不是什么过不了的火焰山。”
  刘剑听了,很是兴奋,说:“那么,方代表,我们想同你们的薛司令直接谈谈这件事,你看行吗?”
  方华点点头:“刘团长,我们对起义部队一向是欢迎的,我可以向司令汇报,请你做好谈判的准备。三天后,我给你回音。”
  “三天?好,好!一言为定!”刘剑兄弟俩见初步谈判已经取得成功,心中又惊又喜,一边的温锡保心中很不满意,又恨又怕,脸上却装出一副随和的样子。
  温锡保出生在湖南一个官僚家庭,从小就对共产党怀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这次军队一内讧,他秘密受命,夸下海口,决心把二十二团拉回国民党去。谁知共产党比他先行一步,把刘剑弟兄争取了过去。眼看第二次正式谈判一成功,他那副师长的美梦将成泡影,这叫他怎不心急火燎、心如乱麻呢?他左思右想,反复考虑,发觉问题的关键倒不在刘家弟兄身上,而是在于那个可恨的女人方华身上。眼下用什么办法来除掉這个姓方的呢?
  温锡保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忽然,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丝阴险的笑纹掠过他的灰脸。
  (未完待续)
  (编辑:刘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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