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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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乐休养止符  郭兵艺
  
  十多年前的一个建军节,正在家里给女儿辅导暑期作业,电话突然响了。接完电话,我把自己关进书房,默默抽了好多支烟,然后找出录音机,播放了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以此悼念我的军旅生涯中又一个过早离去的战友。电话是部队战友打来的:张兆文牺牲了!
  和平年代,军人是最危险的职业。战斗机飞行员更是如此,几乎每次飞行都要和死神打交道。我曾在航空兵某团二大队当过两年政委,张兆文就在我们大队。他是东北人,一米七几的个头,长相普通,黝黑,壮实。他飞得不错,但运气不好。那天,他们的训练课目是飞复杂气象,要来回穿越云层。机场建在山区,云层低的时候,许多山峰都会像地雷一样钻进云里,飞行时必须格外小心,尤其是相关仪表不能出问题。可是,飞机进云后,偏偏仪表出了故障,无法准确显示地标和实际高度,给他造成错觉,最后飞机撞上了机场附近的—座山峰。机毁人亡。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消失在和平年代的天空。
  他牺牲得很悲壮,那座山峰曾为之颤抖。但是,他也牺牲得很平淡,没有媒体不断追踪报道,没有造成广泛社会影响。他的牺牲,除了战友和亲友,没有在外人心里产生任何波动,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似乎也不是为他这种人写的。可是我总觉得,如果他就这么完全消失了,是件很不公平的事情。他的魂魄理应在《英雄交响曲》的旋律中占有一席之地。
  张兆文的真诚善良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第一次参加大队的会议时,大队长就给我一个“下马威”。当时,我还没来得及熟悉空勤楼里的哨音,集合哨音响了我还在看书,后来脚步声安静下来,我才突然意识到要开会了,匆匆奔去,还是晚了几分钟。大队长没给面子,当着大家的面提醒我以后不要迟到。我无言以对,只能“虚心”接受。张兆文当时只是一名刚从航校分来的新飞行员,会议结束后,他却悄不言声跟了过来,小声安慰我说:“政委,大队长就是那脾气,其实人挺好的。”短短一句话,暖透了我的心窝。
  飞行员工作状态很紧张,每次飞行要背记大量数据资料,而且都和飞行安全相关,绝不能弄错。他们最希望心无旁骛,专心飞行,也因此容易和政工干部形成某种心理“屏障”。一次我在机场跟班飞行,张兆文飞了一个起落下来,我又习惯性地问了他一句:“怎么样?”这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礼貌性地回答我几句,而是认真地把我拉到一边,说:“政委,跟你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其实我们最烦政工干部这么问了。”接着解释说,有些政工干部不懂飞行,又不肯下工夫多学点飞行知识,了解情况老是一句“怎么样”,问不到点子上,飞行员最烦了。我恍然大悟,哈哈大笑,感激地捶了他一拳。此后,我下工夫恶补飞行知识,再也不问那句“怎么样”了。一年后,我被师里评为优秀大队政委,再后来,我写了一批关于飞行员和天空的文学作品。
  那天,在《英雄交响曲》的旋律中,想起张兆文的许多点点滴滴,心头不断涌起温暖和伤感。他才二十多岁啊,就这么牺牲了。他的牺牲没影响部队的整体运行,军营仍然每天按时吹响起床号,中国军队也仍然在世界军事变革大潮中不断向前推进。
  张兆文的牺牲真的就这么平淡,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吗?我困惑又难过,但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米-米-米-多!”……
  这是贝多芬《英雄交响曲》中第一个乐句,紧接着这个乐句,便是一个强有力的停顿、一个休止符!而且,第二乐句结束后,又出现了同样停顿和休止!
  我心里一动,豁然醒悟。休止符似乎是旋律的停顿、空白和消失,但它却是旋律中不可缺少的有机组成部分。一句话,《英雄交响曲》气势磅礴,离不开它的休止符。
  一支军队的生命,也可以看成是一部军乐交响曲,每个军人都是其中的一个音符。这部军乐交响曲之所以雄浑壮美,同样离不开它的休止符——那些在战火硝烟中倒下的一个个烈士,那些在和平时期的军事训练中逝去的一缕缕英魂,便是这部军乐交响曲中一个个伟大的“休止符”。
  张兆文牺牲了,但他没有消失。他作为一个“休止符”,永远活在我们军队的这部雄奇的军乐交响曲之中。我曾想过,为了纪念军史上所有那些有名和无名的“军乐休止符”,每次过建军节,我们是否能够来一次心灵的“休止”,为他们默哀一次?
  又一个建军节快到了。
  真正的军人其实是没有节日的,为了明天不打仗,我们必须天天准备打仗。军乐还在继续“演奏”,还会不可避免地出现新的“军乐休止符”。从这个意义上讲,军人的节日也最多,每一个和平的日子,都可以看成是时刻准备为国捐躯的军人的狂欢节。
  
  那一天我明白了职责  蒋寓宁
  
  新兵下连后,我被分到了炊事班,成了一名“火头军”。我自觉当兵当到这个分上,实在无颜去见江东父老。于是,我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一心想着混两年就退伍。
  没过几个月,八一节快到了,团里开始准备进行八一军事大比武。这是我们部队历年来的传统,而炊事班也不例外,具体内容就是个人赛刀功,集体比炊事车在野外条件下的操作使用。看着别人在训练场上矫健的身影,再看看自己在厨房里挥汗如雨,我越发觉得没劲,想想自己也不可能上场,于是干什么都心不在焉。
  7月底的天气,骄阳似火,但比赛选手们在场上却一个个动作娴熟、干净利落。虽然汗水打湿了衣背,但他们依然全力以赴为集体荣誉而拼搏。轮到我们连了,班长在炊事车上飞快地炒出了一道道看上去很美味的菜,信心十足地端到了评委面前。没想到,一筷子菜夹入口中,评委们却都皱起了眉头,我们班莫名其妙地被打了低分。比赛结束,大家一打听,说是我们班的菜味道太淡了。失望的班长还在百思不得其解,我却突然恍然大悟,开始心虚地望着连队干部们。我隐隐约约记得,昨天我在给炊事车上装调味品时,心思不知跑哪儿去了,好像误把味精当盐装了……
  八一节那天,战友们都在尽情欢乐,思前想后的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主动找到班长和连长承认错误。连长轻轻地说:“你看到了吧,军队就是一个整体,一个人失误了就没法打胜仗。炊事班的工作也如此,虽然是默默无闻的后勤岗位,但同样非常重要,同样需要尽到军人的职责。你看,就像八一是每个军人的节日,是不分任何岗位任何职务。我们享受了这份快乐与荣耀,也意味着每个军人都有其相应的责任……”虽然连长没有狠狠地责骂我,但这些婉转的批评却让我更加惭愧。
  那个节日的夜晚,我还在咀嚼连长那番话,想了很多很多。从此以后,每当我在训练、工作、生活中稍有松懈,我都会想起在军营度过的第一个八一节。
  
  行走在大地上  刘 娟
  
  那年夏天刚刚结束的高考让我彻底地放松,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今后的大学生活不做任何计划,我是一只自由的鸟儿,随 心所欲。父亲是一名飞行到最高年限的战斗机飞行员,他希望我上军校,在革命的熔炉里接受锻炼。我不肯接受父亲的安排,还告诉父亲他的观念早已过时,现在谁还讲“革命”这样的话。父亲在我一句“老土”的回答后从盛怒到沉默,反倒是我讪讪无语,悄然退到一边不敢再言语。但内心深处,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那次争执后,父亲作了五天的准备,决定带我步行到他战斗和生活过的地方——友谊关和百色起义纪念馆去看看,去感悟真实的历史和生活。7月15日清晨,我被父亲强拉着走上了南宁到凭祥的二级公路。
  那天清晨,风轻轻吹拂着,公路上我一个人赌气冲在前面,心中满是抱怨:怨身上军用水壶的老土沉重,记挂家中我未看完的金庸小说。太阳一点点升起来,父亲稳健地走在我身边,身上几十斤重的物品没有压弯他的脊背,他始终伴在我左右,由我怨一阵、走一阵、烦一阵。
  下午时分我和父亲到达了邕宁县吴圩镇,这里是父亲飞行过的地方。父亲开始向我介绍已废弃的营房、院落,还有我上过的幼儿园、他做过锻炼的滚轮;不善言辞的父亲脸上闪耀着光彩,他用所有的感情介绍着他奉献了青春的这块土地。烦躁一点点退去,从赌气一言不发到跟随着父亲的脚步去看,去抚摸即将成为历史的那方红砖,我的心冷静了下来。
  在路上,我看到了悠闲的水牛和随意排列的稻田,黑的瓦白的墙简朴的民居,一切都错落相间,有致却和谐。大片大片的甘蔗林里,可以看见农妇鲜红的头巾,成片的芭蕉园里调皮的孩子在追逐游戏。我看见辛劳的老农一身沧桑,一脸淡定,全然不顾额头上已被汗湿透的旧草帽,一任风雨笑平生。秋水长天,落霞孤鹜,行走在大地上,城市生活中没有感受过的真实帮我抵抗着水泥丛林的单调。在凭祥友谊关轻抚着当年抵御入侵者的弹孔,看见不远处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我强烈地希望自己丢掉女孩的依赖和软弱,希望自己能融入那一片国防绿中。
  8月1日,我站在百色起义纪念碑下时,天已昏暗。轻轻触摸汉白玉的碑石,清凉的地气侵润着我的手指。我把带来的鲜花轻轻摆放在碑石基座上,暮色中的百色人民起义纪念馆有一种夺目的蕴美。
  父亲告诉我:当年起义队伍中,有农家执鞭的牛娃,有热血沸腾的桂平男儿,还有许多许多的人,行走在祖国的大地上,他们组成了我们党著名的“红星纵队”,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革命的胜利。
  这块土地上沉睡的人们啊,华夏土地上花已盛开、叶已繁茂,伟大的祖国在我们党的领导下已一天天走向繁荣昌盛,和土地融为一体的你们可有笑颜?当年的你们曾经是温柔的丈夫,刚勇的军人,孝顺的儿子,热血的男儿,淳朴的姑娘,如今你们的心还在牵挂什么吗?行走在草地上,我看见一种小花,血一样的殷红,星星点点开放,蔓生的枝叶坚韧挺秀,小小的花朵呈极为规则的五角星形。似乎不经意间,已爬满大片的草地,似一串花链,穿起了山川一色。这花儿的名字叫“红军花”。
  纪念馆馆长告诉我,这样的“红军花”在任何一本植物书上都是找不到的。他不是铅印的文字,而是存在于人民心中的花儿啊。
  这一瞬间我想起散文大师普里什文的那篇著名的《花溪》:“行走在大地,在那些春水奔腾过的地方,如今到处是鲜花的洪流。”
  1994年8月1日,此生不能忘怀的日子。
  
  在大堤上,我宣誓入党  瞿加均
  
  那年八一,正值金秋季节。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席卷了祖国大地。我所在团奉命开赴抗洪前线,与这场大洪水展开了生死搏斗。
  刚到抗洪前线时的我有些不知所措,眼前一望无际的稻田被洪水吞没,挺拔的白杨只有树梢露在水面。一座座临时帐篷排满了公路两旁,老百姓连基本生活都难以保障。
  天还在下着大雨,洪峰一次接一次地到来,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我所在连负责的那一段防区还有好几处险情没来得及处理,一旦出现了决口,下游的百姓将会遭受更大的灾难。身为班长的我没有想那么多,在出现险情时第一个跳入了急流中,带领全班人员堵管涌,一干就是四五个小时,全身被洪水泡得发白,身上瑟瑟发抖。没有御寒物资,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实在受不了就喝上一小口白酒。
  当第二次大洪峰到来时,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一段长约六十米的大坝出现了大面积塌方,眼看洪水就要奔涌而出。正在危难关头派谁去?还没等连长开口我便主动请缨,又一次带着全班战士冲进了塌方地段。这一次可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一个巨浪打来,我们全班都被浪尖“掩埋”了。全连上下没有一个说话,静得让人害怕,连长和指导员不停地摇头。巨浪好不容易才退去,我们全班才从死亡线上奔了回来。连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经过全连的共同努力,最终将这一险情排除。
  还在等待第三次洪峰的来临,上级给了每一个建制连队一个入党名额。连队将我的情况上报给了上级党委,没想到得到了上级首长和党委的一致同意。经过层层筛选,最终我光荣地站在了心仪已久的党旗下。当右手握拳举起的时候,泪水不听话地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滴在了沾满汗渍的迷彩服上。头上方鲜红的党旗在秋风的吹拂下飘扬。这神圣的时刻见证了我们取得的阶段性胜利,也见证了我们战胜洪魔的决心。这一天,正好是“八一”!
  
  特邀编辑 邓舒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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