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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在瓦砾堆中,刘小东正在画当地的拆迁工人,他疯狂地画,把“拍片”这件事晾在一边。有时候,刘小东兀自在那儿画着,任由贾樟柯随意地拍。有天正拍着,突然“轰”的一声,一栋楼塌了下来,拆楼工人被埋在里面,没再站起来。
溜在社会边上管闲事
挺着啤酒肚的男人,酒桌上慵懒的人群,在长11米、高1.5米的巨幅画里神情涣散。此次影像展也沿用了这幅画的名字:“儿时朋友都胖了”。刘小东叹一口气,“社会变胖的速度比人还快。”
2006年,刘小东曾回故乡辽宁金城写生,画曾经的小伙伴,画台球厅闲着的女郎、田埂上研究X光片的男子、废弃飞机边的牌局,故乡在他的画布上有了温度。然而短短4年,小镇金城变得太快,彼时的平楼被拆个精光。影展最后一张照片,是刘小东站在自家门前画画时照的,那栋房子,如今也已灰飞烟灭。朋友们却照旧各奔东西,明明快到退休的年纪,稳定的生活仍好似远在天边。
“不仅仅是焦虑,真的是很没有办法。”刘小东说,那么大片的耕地变成楼房,那么多自然村落变成新农村,这个社会的转型、大发展带来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我们都会变成没有故乡的城里人,每个人拼命地往前奔,退路却被斩掉了。原来也许还有一个温情的小镇、一片田野让你去瞎奔,去抒怀,但是现在,都变成一片楼房和城市,你可能只能去卡拉OK抒怀了。
一触及此,他的声音立刻急促起来,“我们都会变成没有故乡的城里人,每个人拼命地往前奔,退路却被斩掉了。原来也许还有一个温情的小镇、一片田野让你去瞎奔,去抒怀,但是现在,都变成一片楼房和城市,你可能只能去卡拉OK抒怀了。”
同时,一些不可思议的恶性事件发生,社会快速发展也带来人性的变化。“我改变不了现状,但可以凝视这种变化,去捅开这种异化和变态、臃肿的东西。”作为艺术家,刘小东自嘲,他总是怨天尤人、自作多情,为这些事情忧虑,创作也都围绕这些主题,“毕竟不是社会实践的真正参与者,还是溜在边上的人,没事儿干的人,精神上管闲事的人。”
陈丹青说他生猛,阿城说他鲜活,他全盘接受。“我可以说是老愤青吧”,刘小东笑。他曾说,画画时常怀怨恨。这些年来,从成名作《三峡大移民》、《三峡新移民》,到后来去新疆和田、青海等地完成各种绘画项目,对现实的批判始终不曾从他的画布上挪开。
第一次到重庆奉节是在2002年,彼时为了建三峡大坝,那里河流已经断流,剩下拆迁后的废墟。当天天色已晚,满目的疮痍让他心里一震—“画下来”,他想,可是,怎么画?回北京后,有天路过工地,他看到两个人抬着沉重的钢筋从沙尘暴里走过,“像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人的命运。把工地场景和三峡的背景融到一起,第一张《三峡大移民》就这样跳脱了出来。
此后,他不停地画,试图给这个社会提醒点什么。
在金城,他画城市化进程中被遗忘的一群人。组画里,自己最满意的那张《肋骨弯了》,两个男人在田埂上旁若无人地审视自己的身体,“被遗忘的气息”。
在青海,他画戈壁滩上吐着浓烟的化工厂,画青藏铁路,画牵马走过的牧民。
在和田,他画不停挖玉的老少人群,千疮百孔的河道。
刘小东说自己痛恨旅行,但为了画画,这些年马不停蹄地走了很多地方。从北京走到三峡,走到故乡,又走出中国。这次30年影像展搭配展出了5幅画作,其中有一幅就是2008年的罗马写生,10米宽、2.5米高的画布上,尽是一群人倚坐餐桌兴致盎然吃饭的情景,题目是:“吃完了再说”。他说,这是一个隐喻,我们做什么事都不管未来,眼睛只盯着现下,一切吃完了再说。但如果把所有麻烦都推给子孙后代,以后的他们怎么办?“有的事情吃前就要解决,画里有这样一些焦虑和忧患。”
“我就是精神上管闲事,溜着边儿,说点不阴不阳的话。能做什么呢?”刘小东重复这句话,垂下眼睑,停顿了好一阵。
现实在刘小东那里变得沉重,但他也不是沉重到不可接近。
30年影像展里,喻红始终是最醒目的主角。沙滩上的女孩,成了妻子、母亲,30年后依旧窈窕美丽。刘小东没有把对社会的愤怒带入生活,按他自己的说法,“艺术上该亮见识就得亮,在生活中倒是挺随和的。”30年来,他画画、教书,没离婚,有老婆有孩子,日子看似波澜不惊倒也平稳幸福。他说,家庭对他的意义,跟艺术是一样的。
回头看这30年,刘小东觉得,只要过去了的在记忆里就都是好的,都值得怀念。“我是个悲观的人”,他补充道,人总归一死,最后无声无息还给了当初的虚无。悲观来自于这个社会,而正因为悲观,才会珍视一些事情,这点让他感激,“你会有更多的爱,更多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