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山,念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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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生


  深处的火杳无音信
  连南方的河流都站立起来
  抻长了脖子向对岸一再张望
  不走动,是一年的极致
  冰,或者冷
  终究是汪洋里少了那么一点水
  在风中,再坚硬的事物也会颤抖
  并终将坍塌,柔软下来
  终将把水归还给另一年的雪
  缩回脖子的节气,依然走在
  再生的河流上。无边风月
  却在一次次在亢奋和战栗中湮灭
  小寒大寒都有颓废之心,高开低走
  即将上演的剧情无非虚晃一枪
  一枕黄粱,唯有禅茶一味

白露日连云港寄北


  大雁的阵脚始终不乱
  此刻南行
  大雁是值得托付的
  但雁鸣太过悲凉
  我更确信促织跳跃的喜庆
  那清脆的嘀咕
  怎么听,都像红袖添香
  红烛的泪正在泛白
  它考验的是秋天的良心
  一滴白露就是一颗龙眼
  你吞下的
  是我炼了一生一世的丹
  芦苇和残荷一衣带水
  菊花把一团秋风抱紧
  在大海的另一边
  我用一个港湾
  等待鸿雁和玄鸟
  而你并不在其中
  你早早地储藏了粮食和棉花
  成为我饥饿的后盾
  万涓归海
  你是最后一滴甘露
  相依为命是一个美好的词
  不管煮茶还是温酒
  都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
  把两滴水
  紧紧地拴在一起

烧水


  一根木柴噙住了火苗
  火苗从一根木柴爬上另一根木柴
  两根木柴就开始用火苗
  相互取暖
  只有一根木柴进入另一根
  木柴的时候,炉中的火
  才会烧得更旺。焚毁乃至融化
  才是生活的高潮
  壶盖发出的惬意的声响
  一定是烧热的水在呼喊
  那些不曾被烧过的水
  冷静中蕴含着无法预想的狂热

雪后的路


  被粉饰的,让一些素面
  呈现出滑头精致的部分
  一个趔趄,或者仰面朝天
  在陷阱之外
  露出崎岖的马脚
  人们多为掩盖而欢呼
  江山一笼统
  每个人都是太平绅士
  烹雪,温酒,煮茶。躲进小楼
  对窗外的风声充耳不闻
  一身素白的鹤
  在艳阳高照的雪野里羽化成仙
  我己被这些碎片致盲
  被粉碎的时间,从一九踉跄到九九
  一次骨折,可能终生惧怕井绳

纱窗上的蝉


  你不作声
  身体里却有巨大的悲鸣
  纱窗有时候是稻草
  有时候也是陷阱
  我看见过那些抖动的尾翼
  它们是多么不自量力
  悄无声息是一种很好的活法
  你我,世界,三者都相安无事

处暑感怀


  l
  我的脑袋凉了半截
  一半在夏,一半在秋
  早在处暑到来之前
  我的嗓子就率先肿了起来
  它总能最先感知
  季节的变换
  每次换季
  我都要病上一场
  感冒
  似乎是最佳选择
  2
  我们早晨谈论的病灶
  还没有经过病理的检验
  所以你大可不必
  感到末日来临
  人生无非这样
  走出酷夏的水深火热
  旋即就进入多事之秋
  3
  没有谁
  会刻意去逃离一个
  依山傍海的城市
  当每一个人
  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天空中驱之不散的阴云
  只能是一个
  次要的选择
  天灾和人祸
  是一对孪生兄弟
  当你对它视而不见
  远方散淡的云朵
  会成为你
  出走的唯一理由
  以上选自《人民文学》2019年4期

在歇马山庄说起杜鹃花


  像说起一个故人
  每年四月都在一片山谷里,等你
  很固执,也不言语
  痴痴地
  说起她的时候
  我们的心里都痒痒的
  好像她就是那个屡屡被提及的
  大众情人
  她把我们的初恋
  都惯坏了
  说她是朴实的邻家妹妹
  她过于娇艳
  说她是某个亲切的梦中女子
  她不动声色
  你说你的,我开我的
  拿一朵杜鹃来嚼一嚼舌头
  极尽怀旧之能事
  每一个喋喋不休的人
  都是花痴
  索性做一匹心无旁骛的马
  不采花,只踏花
  让蹄香留下所有过客的线索
  而被一朵花映红的
  既不是山,也不是水

在天目山依靠一棵大树


  来天目山之前,我对那些千年古树的了解
  只是一知半解。我是一个俗人
  这毋庸诲疑,整个夏天我都在寻找一棵大树
  我多么希望那些汗流浃背的日子
  在它影子的庇护之下,统统离我而去
  当我,第一次走在天目山的千年古道上
  一下子,我发现我有那么多靠山
  它们有着共同的特点:腰粗,腰杆很直
  一定有太多人依靠过它,乘凉,或者歇脚
  譬如某些高僧,或者三代国师
  我也不由自主地靠了上去,像靠近一个老人
  或者说就是父亲和母亲,就是那些
  有着宽广胸膛的人。我靠上去的时候
  是一个重阳节的上午,天清气朗
  我想到了远在东北的父母
  我是用后背靠上去的,我的笑容很灿烂
  这时,江南一瞬间就凉了半截
  而我的心却拾级而上,因为一双年迈的脚
  正搀扶着另外一双年迈的脚,像一块石头
  垫着另一块石头。一垫就是千年
  当然,老夫老妻的身边也有一棵树
  纤细,谈不上直,也不弯曲,但它走动
  步幅与那两双脚恰好合拍,它被一只手把握
  它點击地面的时候,山风叹息一声
  神灵的石头,把风烛残年的背影留给了我
  在没有看到年轮之前,我不得不怀疑
  这些大树存活的真实想法
  与一生一世的搀扶相比,这些千年古树
  显然不及一根拐棍,而我的动机
  也不比一截贪婪的树皮,更加纯粹
  以上选自《文学港》2019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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