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阳“假奶粉事件”回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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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院连死亡婴儿的赔偿金都敢伸手要,还有什么不敢拿的”
   雀巢奶粉碘超标、光明发现“回产奶”……乳品行业的质量问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过,提到劣质奶粉,许多人仍会下意识地联想到安徽西北部的阜阳。
  尽管自从2004年6月开始,这里就再也没有发现因食用劣质奶粉而“头大、嘴小、浮肿、低烧”的大头婴儿,即便是在最偏僻的乡村小卖铺里,也找不到劣质奶粉的影子。但是,12名婴儿死亡、189名婴儿严重营养不良、市长道歉、副市长被责令辞职、假撤职闹剧……阜阳奶粉悲剧的阴影挥之不去。
  
  “100万也换不回我的孩子”
  
  33岁的张林伟是阜阳市颖泉区周棚镇人,2003年8月13日,他的女儿张蓉蓉因为服用“绿元牌”奶粉引发营养不良综合症,孩子死时还不到5个月。
  6月29日,当《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来到张林伟的家里时,他正与妻子抱着才出生3个月的儿子俊俊在屋门口纳凉。小俊俊粉嘟嘟的脸蛋,躺在母亲的怀里,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世界。如果没有姐姐的死亡,他可能不会来到这个世界。
  “俊俊妈还是没有奶水,主要还是吃奶粉,”张林伟指了一下堂屋桌子上一罐打开的雀巢奶粉,“这是名牌的,62元一桶,已经吃了十几桶了。”
  “碘超标的是雀巢奶粉的另一种,我买的不是那种,”张林伟特意补充说,“现在买奶粉我都很小心了,要去大商店买,还要先问清楚医生。”农闲出外打工是当地普遍的现象,不过,张林伟今年没有出去,他说,不放心孩子。
   在另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里,几十罐当初小蓉蓉曾经吃过的“绿元”牌奶粉的盒子仍然摆放在那里,粗劣的包装,廉价的塑料罐,“当时也不懂,只图便宜了”,这样的奶粉,价格是9.2元一罐。
  在屋子的一角,放着一辆红色的婴儿车,这是小蓉蓉曾经坐过的车子,张林伟一直舍不得扔掉,有了小俊俊之后,他又咬牙买了一辆新的,旧的依然摆在那里。
  小蓉蓉穿过的衣服放进两个大包,依然保存着。知情的人告诉记者,张林伟婚后多年未育,一度四处寻医问药,小蓉蓉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我总觉得对不起孩子,那么小。”张林伟眼圈红了,他拿着蓉蓉出生100天时拍的照片告诉记者。照片上的小蓉蓉,头大嘴小,脸蛋很白,胖得已经有些走形,颧骨上的肉明显凸了出来。
  拍照的时候,家人还没有意识到孩子正处于危险之中。随后不久,发现孩子越来越不对劲,送到医院之后,挂水时连血管都找不到,“头皮里边全部都是水”。
  按照当地风俗,婴儿早夭一般是找个偏僻的地方扔掉,但是他舍不得,而找了个地方将女儿埋葬,入土为安。
  张林伟的妻子本来就患过精神分裂症,受了这个刺激之后,一度复发,整天抱着孩子的照片,嘴里念叨个不停。“到现在也没有好利索,”陪同记者前往的出租车司机说,“说话还是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2004年4月,阜阳市政府出台相关规定,给每一户因服用劣质奶粉导致婴儿死亡的家庭补助1万元。
  “钱早拿到了,”张林伟说,“但是有什么用呢,就算给我100万,也换不回我的小孩了。”
  
  病痛阴影里的幸存者
  
  随着时间的流逝,丧女的悲痛或许会逐渐淡去,而对于那些幸存的孩子,生存未必会快乐。
  在太和县三堂镇,记者见到了劣质奶粉的受害者小奥强。他正在发烧,“已经挂了一个星期的水了,”孩子的奶奶告诉记者。
  除了左手的大拇指仍然有些弯曲,2003年8月出生的小奥强看上去与普通小孩儿没什么两样。然而就在一年前,由于食用劣质奶粉,他还在死亡线上挣扎。当时的照片上,小奥强赤裸着身体,全身发红,肚腹鼓胀,嘴巴张得很大,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
  “孩子动不动就得病,身上隔几天就起许多红斑,”小奥强的奶奶说,以前孩子不会说话,只是哭,现在会说话了,但一起红斑,就哭着叫“疼、疼”。
  在阜南县张寨镇,假奶粉的另一个受害者杨成俊家里,记者发现他的孩子身上也有类似的红斑。杨成俊说,他们去县医院看过,但医生开的药作用不大,几天后就复发了,还常常拉肚子。
  很多人认为这是孩子自身免疫力低的表现,全国律师协会未成年人保护专业委员会委员孔维钊律师说,2004底,他曾与媒体记者到一些受害者家里走访,发现这些婴儿普遍身体比较弱,容易发烧感冒,部分小孩儿身上有红斑出现。
  不过,抵抗力低下、红斑的出现,是否与劣质奶粉有关,目前还没有权威的结论。
  太和县桑营镇的婴儿悦悦,手指、脚趾至今仍然伸不直。“小孩都两岁了,还站不起来,”记者采访劣质奶粉受害家庭之一,阜南县的曾照强的时候,他刚刚和妻子带着孩子去南京打工了。
  邻居告诉记者,他们带着小孩一起去南京打工了。“孩子有脑积水,每天只能躺着睡觉,真可怜啊。”邻居说。关于孩子的脑积水是否与劣质奶粉有关,医院与家长各执一词。
  而阜阳市卫生局副局长严伟告诉《嘹望东方周刊》,在奶粉事件之后,卫生部门对受害者组织了多次回访和体检,仅2004年,类似的回访和体检就进行了7次,“所有的孩子都已经恢复了健康。”
  不过,许多受害家庭都说,医生的复检大都是量量体温、测测身高什么的,“孩子到底有没有后遗症,这样简单的检查不会有什么效果。”
  
  “不知道判决书究竟意味着什么”
  
   劣质奶粉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
  “我的家庭状况本来不错,在当地属于中上等,”高政说,“然而,给小孩看病卜花了五六万,打官司、做鉴定等又花了10多万,现在我负债很多。”
  “官司都打一年了,还是没有拿到赔偿,真没想到打官司这么累。”6月29日,疲惫不堪的高政告诉记者。
  高政被称为“揭露阜阳劣质奶粉事件第一人”,他的儿子因食用“伊鹿”牌劣质奶粉,一度病危。只有高中文化的高政四处投诉,与经销商叫板,他的声音被媒体听到,最终引发了全国奶粉市场的全面整顿。
  2003年6月23日,高政作为死去儿子的代理人正式起诉经销商。2005年4月14日,高政胜诉,3名经销商被判赔偿6.1万元,被告没有上诉,然而高政至今连一分钱也没拿到。
  “我不知道判决书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高政说。
  他已经向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不过,高政承认前景不乐观,“如果被告把财产提前转移,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虽然受害婴儿超过200名,但是向经销商提出诉讼赔偿的却寥寥无几。孔维钊说,根据他掌握的情况,总共有三户人家到法院提起民事诉讼。其中,名为童雪婷的受害婴儿从经销商那里拿到了7.4万余元的赔偿。
  “那是赶上了好时候。”一位当地律师 说,童雪婷案件的审理正是在奶粉风波的高潮期。
  孔维钊说,“大多数家庭没有到法院起诉施害者。除了经济因素外,当地百姓不能确信法院是否能够主持公道。”“法院没人,打官司没用。”在阜阳,记者不止一次从受害者那里听到了这样的说法。
  张林伟打官司的经过就很有代表性。
  2003年,在蓉蓉离开人世之后,投诉无果的情况下,张林伟与经销商张俊田签订书面调解协议,张俊田承认是销售的劣质奶粉造成张蓉蓉死亡,并自愿赔偿12000元。
  由于赔偿没有完全兑现,张林伟又开始投诉,2004年12月,张俊田被判决赔偿张林伟6万元。由于被告未主动缴纳赔款,张林伟开始申请强制执行。然而,从2005年年初一直跑到3月,法院的人一再推脱,始终未能执行。
  无奈之下的张林伟,在别人的点拨之下,开始“上泡”(当地话,行贿的意思),先后吃饭、送礼花了7000多元。
  执行的进程开始加快,在查封了被告的财产之后,被告表示只能掏出3万,再也没钱了。无奈之下,张林伟只得同意。
  “法院连死亡婴儿的赔偿金都敢伸手要,还有什么不敢拿的?”张林伟痛苦地说,他补充道,这些事情发生在阜阳中院腐败大案之前。
  
  受处分官员低调行事
  
   作为2004年阜阳“假撤职事件”的当事人,徐学顺时任太和县工商局长,面对记者的询问,说了实话:经县工商局党组集体研究,出台了那份“站不住脚”、只上报给国务院调查组的处理决定,“这也是迫于形势。”
  随后,徐被撤职。
  在一些人看来,徐学顺被罢免不是因为他欺骗国务院调查组,而是因为面对记者,他说了真话。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辗转联系到了被免职的徐学顺。他不愿意接受采访,只是表示,“自己认为当初工作干得很好,自己没有错,是冤枉的。”之后,记者再拨打手机,他不再接听。
  徐学顺只是风波中受到牵连的官员之一。在阜阳劣质奶粉事件问责过程中,包括阜阳市市长刘庆强在内的14名地方主要官员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分。
  时任阜阳市政府副市长的马明业受“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并责令辞职”。据媒体当时的报道,马明业当时的表态是“就在家里看书学习,想要过一段平静的日子”。
  据阜阳市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介绍,目前,辞去副市长职务之后,马明业在市政府督导组担任组长。“实际上也就是退居二线了,”一位熟悉阜阳官场的人士告诉记者。
  严伟说,整个2004年,阜阳卫生系统几乎都在反思劣质奶粉案的教训,被“责令辞职”的阜阳市卫生局副局长丁丽玲目前在卫生局内从事事务性工作,“工作做得不错,但是很低调。”
  在事件中,阜阳市质监局曾经被指责为“不作为”,市质监局局长受到行政警告处分,副局长被行政记过处分,下属颍州分局局长和一名副局长分别受到强制辞职和撤职的处理。
  阜阳市质监局办公室郭主任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质监局承受了非常大的压力。在劣质奶粉事件之后,他们已经吸取教训,与工商局等相关部门定期举行联合检查,对全市的食品卫生企业实行网络化管理。
  在2004年的劣质奶粉事件中,面对蜂拥而至的全国媒体,阜阳相关部门的“消息封锁”曾经饱受指责。
  一年之后,劣质奶粉受害婴儿悦悦的亲属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一些官员曾经找过他们,让他们不要再和媒体联系,别再给政府脸上“抹黑”。而张林伟则告诉记者,当初一些官员曾经到他家里,把媒体留给他的名片都要去了,不让他再和外面联系。
  “不过,我早有准备,抄了好几份。”张林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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