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当大风乍起把海水吹成黑白相间的时候
我们因海底的姑娘而逗留在大海的闺房
她们戴着红棕海草编成的花环直到人类的声音把我们唤醒，我们便溺水而亡。
——T·S。艾略特《荒原》
A 湖怪与伯爵
广阔天空下黄色洋水仙与紫色鸢尾花团团盛放，不泛一点泡沫的浅浅波浪静静袭来，天鹅在湖中安谧游荡，澄碧微澜中是三三两两散布的游艇。清风掠过，无名的碎白小花与粉蝶交杂共舞，香气氤氲，宛若仙境一般。
不愧是传说中的英国湖区，众多旅游杂志难得没有夸大事实。白灵的眼光四处漂移，好久没有到过这么美的地方了，不过真可惜，他们不是来这儿度假的。唉，人生中又一个一去不复返的暑假啊……碎碎念的白灵再次用眼神凌迟走在前面同引路人并行的黑发少年。虽然她也明白作为除灵师的小跟班，自己好像没什么发言权，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啊。
身边的行人越来越少，白灵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了某人的私家宅院，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没走多久，一座气势恢弘的古堡出现在一行人眼前，高耸的尖顶塔楼镶嵌着奢华盛放的玫瑰花窗，黑色石灰岩的墙壁上刻有繁复雕饰，阳台上爬满仿佛要倾泻而下的青苔。
切，什么鬼地方，拍鬼片倒是很合适嘛。白灵在阴气重的地方一向不自在，就在她翻了翻白眼，还想吐槽几句的时候，声音却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端坐在湖边葡萄架下的人影——这次任务的委托人，也是她暑假的终结者。
“洛安大人，您终于到了。”男子站起身。身材颀长的他穿着布料轻柔的白色衬衣和浅绿色外衫，外衫的扣子是穿插着的绳结，朴素却依然难以掩饰神情举止之间的尊贵气度。他温和地微笑着，巧妙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惊讶——原来盛名在外的除灵师，竟如此年轻，才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叫我洛安就好了，那些尊称让我起鸡皮疙瘩。”洛安眉目清冽神色淡漠，刚刚走出变声期的声音还略带沙哑，眼神中流露出与外表不符的老成，“是魔法协会安排我来的。需要我帮什么忙吗？”他一向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除灵师原本是道家一派，如今为了和众多弄虚作假的崂山道士相区别，改用除灵师这个更准确的称谓，因为他们的工作原本就是和那些超自然灵体打交道。
男子点点头，也不再客套。“我的名字是艾利克斯·K·斯图尔特。我想你们帮我找一个人。”艾利克斯直视洛安，他的头发是柔软的金色，皮肤有些苍白，当他抬起眼时，淡金的睫毛像是蝴蝶的一双翅膀，优雅而缓慢地向上翻开，宝石绿的双眸深不见底，似没有星光的冬夜，男子温和地微笑。白灵终于相信，世界上确实存在着像天使一样美丽的人。
“你要找谁？”
“我的未婚妻。”
艾利克斯从外套胸口位置的内袋中掏出一枚精致的戒指和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红发丽人捧着一束转日莲，笑得比花更美。
“她的名字叫玛奇·安德森。已经失踪三个月了……”艾利克斯的声音很疲惫，“当时，我和她在湖边散步，突然从湖中冒出一对像巨蛇一样的灰白色怪物，每一条均有八九米长，它们……它们把玛奇拖入湖中……我也跟着追去，可仿佛只是刹那之间，怪物和人都消失了，只有这枚戒指提醒我那一切是真的发生过。当时我想握住玛奇的手，可是这枚戒指——我们的订婚戒指——是我唯一抓住的东西……”艾利克斯的声音由于过于激动有些变调，漂亮的眸子里有泪水流动，但多年的涵养让他强压下这些情绪。“其他人都不相信我的话，大家觉得我疯了，我也知道关于我的流言一直很多。但你们会相信我的，对吧？只要你能找回她，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
白灵同情地看着这个极度压抑悲伤的男子，虽然见多了怪力乱神，但这事……还是有些离谱。洛安维持一贯的淡定，仔细询问了与失踪者相关的信息和细节，眼见委托人的情绪随时可能失控，他们便先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相对无言。
“你相信湖怪的说法吗？”白灵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水仙男子’K伯爵的话可信吗？”
为了这次英国之旅，白灵做足了功课，他们的委托人艾利克斯·K·斯图尔特——人称“K伯爵”，是英国史上最年轻的伯爵。传言说K伯爵有些怪癖，但还是因其英俊的外貌和无边的权势与财富，成为继威廉王子婚后，最受名媛、少女欢迎的皇室成员，更是坊间茶余饭后八卦闲聊的主要对象。而出现怪物的那片湖区正是他的属地。
“知道他的外号为什么是‘水仙男子’吗？”白灵也不能免俗地加入了八卦行列，“因为他从小就喜欢趴在湖边，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大家都说他长得美，他自己也很了解，可这样天天看着自己倒影的人也许……”白灵用手指在自己的脑袋旁边转了几个圈，再无奈地摊摊手示意，“你肯定也知道那个希腊神话吧，古时候，有个叫纳西瑟斯的人长相俊美超越天神，但他从不把任何向他示爱的人和神放在眼里，爱神为了惩罚他，让他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最终纳西瑟斯溺毙水中，化为一朵黄水仙。现代英语中，纳西瑟斯还是黄水仙的意思呢，K伯爵就被称为当代纳西瑟斯！”白灵语调夸张地说。
洛安终于被白灵认真的表情逗乐，嘴角难得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英国小报看多了吧。”
“喂，我可是很认真的！毕竟这奇怪的湖怪绑架事件，是从这么古怪的人嘴里说出来的，正常人都会质疑一下的。”何况她白灵可比正常人敏锐得多！
“你觉得他在说谎？”洛安挑眉。
“这倒没有，他说的都是真话……”白灵泄气了，就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才更奇怪，怪人怪事，头脑消化不来。
洛安没再说什么，他常常把白灵带在身边，除了白灵雷打不动狗皮膏药一般的缠功确实发挥了功效之外，也是因为白灵作为獬豸族的仅存血脉，具有看透人真实情感的能力。除灵师当然也可以看穿他人真心，但这不是天生异能，而是后天训练的结果。可有时后天训练确实还没有天性可靠。他们都知道K伯爵没有说谎，但如果有人看到幻象，并确信自己看到的一切真实发生过，这样的人们也不算撒谎啊。案情真是宛如迷雾。
洛安一边走着，一边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案件的信息。看着洛安慢慢皱起的眉头，白灵不免担心起来。“那下一步要怎么做？”白灵迈开步子小跑着跟上那个越走越快的少年。
“去警局。”
B 玛奇的尸体
有人失踪，受害者家属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向警方汇报，也许警方会有第一手资料。抱着这样的想法，洛安他们来到了当地警局，由于有伯爵的引荐信，洛安一来就可以查阅机密档案，还是局长亲自接待，这不禁让人感叹权势的效用。
“玛奇·安德森？她的案子早就结了啊。”安迪·艾伦是个屡建奇功的警察，几年内飞速提升成为当地警局局长，灰发之下有一双犀利的眼睛。他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得了风寒，不断抹鼻子。
“什么？结案了？！可是玛奇不是失踪了吗？”白灵难以置信。
“尸体都找到了，能不结案吗？”艾伦局长单肩耸动，“伯爵怎么还不死心啊？”真是倔，现在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私家侦探进行调查，明摆着不信任警方嘛。局长一脸头疼的表情，再次伸手抚了抚眉骨。
洛安和白灵对视一眼。
“我们能看看玛奇的遗体吗？”白灵追问。
“恐怕不行，她已经在前天下葬了。”局长公式化地回答道。
“K伯爵说玛奇是被水怪拖入水中的，有调查到什么相关信息吗？”
“什么水怪湖妖，简直和人鱼传说一样不知所谓。这只是一起普通的意外溺水案。”局长抿了抿唇，好像已经被水怪这个话题骚扰得不胜其烦，他小声嘀咕道，“真是纠缠不清，维多利亚时代这样的人还可以被名正言顺地送到疯人院。”
装作没有听到局长的牢骚，直接忽视局长不耐烦的神色，“那能给我们看看结案的资料吗？”白灵继续问道。
“嗯，当然。”局长也毫不避讳，“档案室你们不能去，毕竟那边机密太多，要什么资料我可以给你们带来。”
“那请给我们所有与玛奇相关的资料，像是户籍、家庭背景、工作背景，就医记录等等，如果方便的话也请把K伯爵的材料给我们看看。”跟了洛安这么久，好歹也知道该怎么走程序。白灵看向洛安，期待自己能收获一两句表扬，但洛安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艾伦局长也没有多话，他很快取出玛奇案的资料交给白灵，白灵则把材料给了洛安。自己无事可做，只好在会客室转悠。她来到一块看板前，发现上面贴满了祝福卡片和一些礼物照片，原来前几天是局长生日，这些都是他的朋友同事们送他的祝福礼物。其中一个手链引起了白灵的注意，照片中，那个手链由一片片削薄的翡翠串成，说是翡翠也不太像，又像是薄薄扁扁的青绿色小扇贝，晶莹澄澈，发出淡淡温软的微光。
“真是很独特的礼物呢。”白灵禁不住赞叹出声，“你有这么多朋友，真好。”
艾伦局长看见白灵在看板前，有一些吃惊，“呵呵，都是很久之前的照片了，没想到还没有换啊。”他走过去把写着祝语的照片都撕了下来，“跟他们说话全都当耳边风，最后还是要我清理。”
“这是什么材质的手链？”白灵指着刚刚看到的照片。
“绿宝石啊。”
“这宝石好独特，比一般宝石耀眼多了。”
“那是，湖区的绿宝石嘛，而且是用特殊技艺制成的。”艾伦加快了收拾的节奏，无意中碰到了白灵，他的双手异常冷冰。“那你们慢慢看，我还有其他工作，先回办公室了，有什么事情再叫我吧。”说完，局长就急匆匆地走了。
洛安抬起头，“根据档案和资料，那具在湖边发现的尸体确实是玛奇没有错，血型、指纹、外形一切都符合。”
“可是，艾伦局长他……”白灵有些疑惑。
“他的表现确实有点反常。”洛安接下她的话，刚和他接触，就发现这个局长并不真诚，所以他让白灵负责和局长沟通，自己则在一旁更好地观察。这个叫艾伦的男子不断抹鼻子，他气息健康，并没有感冒，而男性鼻子下方有海绵体，此时摸鼻子只代表了他想要掩饰某些内容；对话之中，他总不自觉把手放到眉骨附近，这是羞愧的暗示；说到玛奇时，他单肩耸动；握手时，右手冰冷……种种迹象都显示这个男子心中有鬼，这也许就是K伯爵一定发现了什么，觉得事有蹊跷，才会在失踪者尸体找到之后还不放弃寻人，并选择向魔法协会求助的原因吧。洛安眼角瞟到尸体的照片，尸体在水底暗礁的破坏下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检验报告清楚地写着指纹、血型、DNA全部一致。
事有古怪。洛安微微蹙眉。
“那是不是应该好好调查一下艾伦局长？”白灵看穿了洛安的困惑，淡蓝静脉中流动着的獬豸之血因事情的走向越发有趣而兴奋了起来。
洛安微微点头，衣袖轻拂，于是会客室的门窗都无声地自动关上了。白灵知道洛安要把握时机召唤守护神兽，于是默默守在门边，护佑着这个准备施咒的少年。
满室昏暗，洛安神色收敛，周身骤然弥漫起金红微光，一股檀香焚尽的清渺之味中，他双手合十默念心咒，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五芒星纸符。洛安划破指尖，一气呵成用鲜血在纸符上写下上古的召唤密语，“血契依然在，出现吧，弑空之神！”甩手抛出染血的黄符，那纸符竟飞腾着燃烧起来，金红风烟之中一只头顶凤翎的火鸟由符中现身，它展翅清鸣，如风一般掠过并消失了。
“红莲会帮我们盯着局长的。”洛安闭眼靠坐在沙发之上，额上沾染着一层薄薄湿气，对守护神兽的召唤让他有些疲惫。白灵静静递给他一杯水，并没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C 大地母亲的祭祀
回到K伯爵给他们安排的住所之后，洛安一连几天埋首在各种文件之中。白灵倒乐得清闲，划船、逛街、烧烤……真像是来度假的。当她再次从湖边散步回来之后，终于良心发现，担心起调查的进度来。
“还没有进展吗？难道都不用实地考察？需不需要我帮忙？”看着那个在各种数据中忙碌，几乎要被资料淹没的洛安，白灵轻叹一声，在他面前放下一袋丹麦酥，搬了张椅子坐在他身边。
洛安没有抬头，依旧仔细研究桌面上摊开的湖畔诗人柯勒律治的作品集，诗中写道：“沿着松柏苍苍的山坡/急转直下，却是悬崖深谷，一片荒芜/好像施过魔法/会有女子在下弦月出没/为错失她的恶魔情人，哀哭……”
总算找到了，洛安舒缓了紧抿的唇角，窗外圆月当空，时机正好。他猝然起身，“我要出去一趟。”仿佛完全没有听到白灵之前的问话。
“呃……说出发就真出发啊。”白灵诧异于少年眼中瞬间璀璨的光华，不明所以，除灵师果然都是神经兮兮的，眼前这个尤胜。
走了几步，洛安回头，告知身后的小跟班：“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洛安是出了名的有话直说，身边常年环绕着高压气旋。
但白灵也是出了名的粗神经，而且十分热爱表演艺术。
“为什么不带上我？难道我们不是好搭档吗？”白灵站了起来，一脸“阁泪汪汪不敢垂”的凄苦表情。看材料这种费脑子的事情就算了，但是冒险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能少了她？
“这次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还是不要参与比较好。”洛安一脸认真。
“洛安，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白灵跑到洛安面前，拉着洛安的衣袖。“我也可以帮你检测人们的真心啊，我不会拖后腿的。”少女积极保证。
洛安看着眼前这个元气少女，有些无奈。自从“失手”把她从家族诅咒中解救出来后，白灵便知道了他少年除灵师的身份，从此该少女不依不饶吃定他，每日似狗皮膏药般死死黏在他左右，洛安的父母在白灵精湛的演技之下曾下令一定要照顾好这“身世凄惨的孩子”。自从他认命之后发现——自己才是更凄惨的那位。这不，此时这个少女眼中正明明白白地写着“想甩掉我，做梦！”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洛安轻叹一声。
“那你一定跟紧我。”看着紧拽着衣袖的白皙小手，洛安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嗯嗯，那是一定的！”白灵兴奋地点头，快步追上已经迈步而出的少年，“能不能问一下，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地狱。”洛安淡淡抛出两个字。
瞬移咒语带他们来到湖边的一块空地。周围雾气很重很湿，能见度只有两米左右，各种蛙声虫鸣交杂在一起，这儿的日与夜真是截然不同，万一从浓雾之中再走出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吸血鬼……那这个夜晚就更有趣了。
他们沿着一块山坡走了一会儿，突然道路急转直下，出现一个荒芜的深谷。谷中有篝火游动的迷离光线和忽明忽暗的人影，洛安神色肃然，要开始了——大地母亲的祭祀。这是个绵延了不知道多少世纪的巫术活动，在巫力最强的月圆时分，女巫们借由大地之力，开启地狱之门与自己死去的情郎相会。几百年前，居住在湖区的诗人就注意到了这个神秘祭典，他们记下了那些错失时机的女巫们的痛哭。而今天，朦胧的圆月高悬，正是地狱之门开启的绝佳时刻。洛安嘴角浮上浅浅笑意，关于死人的疑问，就让死人他们自己说个明白吧。
洛安径直走向人群中心最大的一团篝火，那些戴着毡帽，披着黑色外袍的阴影们窃窃私语，偷偷看着洛安一行，默默让出一条小路。突然，一根藤杖如闪电般迅捷地出现并挡在洛安面前。洛安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出现了。
“莉莉丝，我们请求您的帮助。”洛安躬身对着手握魔杖的一名老妇说道，在一群黑袍女巫中，只有这个老妇卸下了兜帽，她仿佛已经活了几百年，脸上的皱纹丝丝下垂，身形佝偻，但银色月华之下，她干枯的身躯却带着无比的威严。白灵不由自主靠紧了洛安。
“做什么？”老妇人的声音十分奇特，似铜锣齐鸣，却冷冰冰不带一丝温度。
“带我们进入地狱，只要一晚。”洛安不卑不亢。
“哼，毛头小子，凭什么帮你？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听妈妈讲睡前故事吗？”女巫嘎嘎笑了起来，笑声在空中回荡，凄厉异常，周围也传来其他人低低的哄笑声。
洛安不为所动，轻轻挥了挥手，空中显出了一个银色十字徽章。
女巫静静看着消散在空中的银色暗影，笑声忽止，“原来是魔法协会的。这么说，是同道中人？”
“来自中国的除灵师洛安。”他据实回答。
“洛家的除灵师？……最近总是有有趣的东西来到湖区呢。这儿的生活还真是越来越精彩了。”莉莉丝的语气轻松，但脸上的表情却始终紧绷。倏忽间，她的双目放出异样光芒，灼灼地盯着洛安，像是要用眼神盯住他的灵魂。夜风吹过，一旁的白灵倏地觉得阴冷，那老巫婆的眼神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灵吞咽唾沫太用力，以至弄痛了自己。而洛安则不动声色，他坦然承受女巫眼光的探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莉莉丝终于移开了眼睛，“很好，很好，人到齐了。”她环顾四周，满意地一笑，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那我们就帮帮你吧。但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自己负责！”莉莉丝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洛安点点头。于是，藤木魔杖被举了起来，骤然之间，魔杖上的水晶球爆发出宛若要吞噬天地一般的耀眼光芒。
“祭祀开始！”莉莉丝宣布，白灵不知道一个老妇人的音量也能如此之大，轰隆如雷鸣的声音回响在人群之上。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洛安和白灵已经被包围在巫女们形成的圆圈之中。
巫女围着他们一圈圈地转动，跳着古怪的舞蹈，唱着神秘的歌谣，隐约之中白灵听出一些缥缈的旋律：“通过我进入静寂之城/通过我陷入永恒悲戚/通过我融入被弃之族……”白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禁不住汗毛倒竖，巫女们构筑的力场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刺痛了她的肌肤，她默默抓紧洛安的手臂。耳边有一阵风呼啸而过，是女巫头子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在献给恶魔的颂歌之中，莉莉丝擎着魔杖，厉声高呼：“下一站，地狱！你们就等着被碾碎吧！”
白灵失去了知觉。
D 另一个玛奇
当白灵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艘黑色贡多拉船上。小船缓缓前行，船头漂浮的火把忽明忽灭，只能映射出小范围的红光，而在那包围船身的无边黑暗之中，似乎有众多暗影蠢蠢欲动。白灵感觉自己的心不断蜷缩，变得冰冷。她紧紧抓着洛安的手。
“叫你不要来了吧，我就知道你的身体应该受不了那股邪气。”少年的声音如冰泉潋滟，听不出情绪。白灵照旧左耳进右耳出，直接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在哪儿？”
“冥河。”他们现在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总算可以瞒过幽冥船夫，偷上渡船。
这么说，西方神话传说中的冥河斯迪克斯原来真的存在，这可是西方的地狱耶，白灵很快又兴奋起来，冰冷的感觉很快被精神力驱散。看着身边跃跃欲试的少女，洛安摇摇头，这少女，应该真没什么东西可以真正吓倒她。
“其实你是要去找玛奇对不对？或者说你是要去找那个尸体的主人？”白灵一副了然于心，洋洋得意的表情，“太好了，找到她之后就真相大白了。但是……”她突然又低落了起来，“地府的人口也许比地上还多，你准备怎么找？”
“到了。”前头的船夫冷冷地打断白灵，他的头隐藏在黑色大兜帽下，看不清面容，他的声音空洞而沙哑，当他移动之时，白灵可以清楚地听到黑袍之下骨架与布摩擦产生的嚓嚓声。
洛安牵着白灵下了船，他们来到磷火浮动的一片空阔地域。
幽蓝光影中，白灵看清面前是群女子，应该有四五十个，她们聚在一个池塘当中，不停用手中的器具打水，看样子是想把小池塘中的水给舀干，白灵走近一看却发现，那些女子手中拿着的都是淘米的筛子，水正透过缝隙丝丝漏出。但那些女子似乎全然不觉，依旧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达那俄斯的四十九个女儿。”洛安看着一脸惊异的白灵，轻轻解释道。
眼前这些女子就是在新婚之夜杀死自己丈夫的“阿戈斯四十九公主”。传说，古国阿戈斯的国王达那俄斯有五十个女儿，他把她们嫁给敌国国王的五十个王子，命女儿们在新婚之夜杀死众王子，为家国复仇，但有一个公主爱上了其中一个王子，导致复仇失败。诸神为了惩罚那四十九个杀夫的女子，在她们死后罚她们在地府用筛子打水，一直重复这无望的动作，直到地狱的末日。
可是洛安为什么带她来这里呢？难道阿戈斯四十九公主和本案有什么关系？白灵百思不得其解，她看着洛安走向一个舀水的女子，打听道：“请问，你认识玛奇吗？英国湖区安德森家族的玛奇。”
打水女子抬起头，手中依然没有停止舀水的动作，让白灵意外的是，虽然这些女子的腰都难以挺直，脸上也因在地府太久而显现出可怖的森森白骨，可她眼中并没有绝望，她们眼中闪烁的隐隐光芒不就是——普通女性闻到八卦气味的兴奋？！白灵算是懂了，有男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这四十九位公主齐聚的地方，不正是地府中最大的八卦信息中转站嘛？几道黑线暗自出现在白灵脸上。
那厢，洛安询问的那个女子正以光速把信息传递出去——
“你认识玛奇吗，有人找她”、“哪个玛奇”、“英国安德森家的”、“什么辈分，来多久了”、“是不是那个死了以后都脚气熏天的”、“还是那个吃蛆虫老是塞牙缝的”……
白灵感觉自己瞬间被淹没在噪音的海洋中，洛安及时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一个消音咒，世界清净了。
不久，一个红发少女被通知来到了他们眼前。怯怯的眼神，拘谨的笑容，娇小的身躯，和照片上的尸体不太像。
“英国湖区温德米尔市的玛奇·安德森？”白灵试着求证了一下。
“是。”玛奇囔囔道，浮动的磷火绕着她周身转动，她的身躯与气场看似都要消失了。她也好似磷火中的一颗，黑暗中的微光，无家可归，无人做伴，只能在永恒的寒冷和寂静中沉下去。
白灵开始怜悯起这个少女，不过十八岁而已……“你刚到地狱应该不太习惯吧。”白灵牵起她的手，她从来都是自来熟，友情不分死活。
“嗯？”女孩有些吃惊地看着她，“我在这已经三年了。”
呃……白灵不知该如何接话，玛奇不是刚死的吗？难道是玛奇在地狱度日如年，所以一个月等于……她不知道该怎么算，总之很久就对了。还是地狱和地面计时系统不同？
还是洛安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你十五岁就死了吗？”原来西方的地狱和地面并没有时差。警局档案系统上显示玛奇今年十八岁，那三年前就是十五岁。
玛奇哀叹一口气，“是的，我也算是老资格的鬼魂了。”她幽幽讲起她的身世来——
原来，玛奇一生下来就得了遗传病，从小就是靠各种药物吊着命，但终于还是在十五岁时病发身亡。
“你真的是三年前死的？可这，可这……说不通啊？”白灵不禁听得毛骨悚然，“这三年来，这三年来，K伯爵身边不是有一个玛奇几乎形影不离吗？”白灵困惑得话都说不清楚。如果玛奇十五岁就死了，那这三年来，陪在K伯爵身边的人到底是谁？不是玛奇真人，更不能是她的鬼魂。地狱没有风，但白灵突然觉得寒冷刺骨。连一向冷静的洛安都暗吃一惊。
“其实也许你们不知道，是K伯爵把我的名字改成玛奇的，我的原名是艾米丽……”原来三年前，在玛奇，不，现在应该叫艾米丽，十五岁生日那天，她就病逝了。当晚，出现了一个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愿意代替艾米丽和伯爵交往。迫于K伯爵家的强大势力，安德森家族为了自身利益便隐瞒了女儿已经逝世的消息，接受了那个女子的提议。于是就有了这乌龙的三年。可是，那个少女从没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也从没和安德森家族有任何私人的联系。
“我不知道那个神秘少女为何会突然出现。但K伯爵没有觉察出任何异样，相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和那个少女在一起好像更加开心……”艾米丽抚弄着一头红发，地狱中的红色异常妖冶，但这个女孩看起来却楚楚可怜。
“你死在三年前，又怎么会知道后来的事？”洛安问道，怎么说得好像艾米丽对她逝世后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人死之后，亡灵会在所爱的人身边徘徊。地狱之门开启之时，正是重返地面之际，黎明的太阳会指引我们归来。如果今夜不是你们来找我，我想我现在已经在地上了吧。”艾米丽的声音一直很小，仿佛做惯了乖巧的孩子，即使有不耐也全然没有表现出来。
徘徊在爱人身边。人鬼情未了啊？白灵不禁开始胡思乱想，“你爱的人是K伯爵？”
“为什么你们人人都这么想？他就算真是神祇下凡，在我心里也不过是一个古怪家伙而已。”女孩耸耸肩，“我爱的是我的家人。”她纠正道。就算他们一直把她当做利益筹码，就算他们隐瞒她的死亡只为了取悦于K伯爵，她还是爱着他们，在她十五年人生之中占有最重要地位的家人。“可惜，现在我离他们这么远，没有人知道我。连你们，其实都是来找另一个玛奇的吧……”艾米丽低头绞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白灵看着沉默中的艾米丽，突然一把抱住她，“艾米丽，你算是我在西方地府认识的第一个鬼魂。我时候到了应该也会下地狱吧，天堂水准太高，我想我应该达不到要求。到时候我来找你啊。还有我早已等在那儿的爸爸妈妈。虽然我们地府的国界应该不一样，但是，我也可以出国玩玩，到时候你也要好好招待我哈。听说西方地府还是有诱人的石榴葡萄之类，你可不要请我吃蛆虫！”白灵说得一本正经，艾米丽被她抱得动弹不得，但满脸愁容渐渐散去，一抹微笑不由自主地挂上嘴角。
洛安看着白灵胡闹，他早习惯了她冲动的性格，但是没想到她对亡灵也挺仗义，讲得好像下地狱就跟去卫生间一样再正常不过。洛安哭笑不得，最终只是开口道：“谢谢你，艾米丽，巫术的力量正在减弱，我们要回去了。”在洛安牵起白灵的手之前，白灵忙朝艾米丽挥手作别。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透明，仿佛轻悠悠飘了起来。在他们的灵魂即将归位之前，艾米丽突然抬头冲他们喊道：“你们相信安徒生童话吗？虽然我不敢确定，但那些神奇的生物……”之后她还说了什么，洛安他们已经听不见了。
片刻之后，倏然转醒的白灵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地面，东天是初升的红日，黑夜以及它的魔力已然褪去，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境，只有湮灭的篝火残迹和静立思索的洛安可以证明那地狱之行是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洛安默默地思考着，地狱一行他掌握到了重要信息，却也使案情更加扑朔迷离了，原来那具尸体并不是安德森家的玛奇，那这个神秘的玛奇究竟是谁？还有艾米丽最后的提示……众多线索如游絮一般在他脑海中聚散离合，却理不出头绪。
天空湛蓝，突然一道金色光芒掠空而过，落在了洛安肩头。那是只头顶凤翎的九翼神鸟——洛家的守护神兽红莲。它在调查了警局局长安迪·艾伦之后回归，而这几天，洛安正是通过红莲观察着艾伦的一举一动。
安迪·艾伦自从七年前家中的一起火灾失去妻儿之后，一直过着单身生活。如今他似乎已经走出了阴影，他工作勤奋，作息正常，与朋友同事相处融洽，有时间还会去孤儿院养老院做做慈善——正是典型的社会精英。
长期以来，法医作为警界中的特殊工种一直受到人们的忽视。安迪·艾伦从一名普通法医混到警察局长的职位，靠的应该就是他拼尽全力的工作态度和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法医？如果玛奇的尸身是艾伦局长检验的话，那是不是也有可能……
“洛安！你看，前面是女巫市集啊！”白灵从草地上站起身来，打断了洛安的思绪，洛安抬起头，看到眼前的湖区深谷之中不知何时搭起了帐篷，晨曦之中明明灭灭的千帐灯，奇装异服的人们，还有漂浮着的即将消散的萤火，都为眼前的一幕描绘上丝丝魔幻气息。原来大地母亲祭祀之后，是一年一度广受欢迎的女巫市集。洛安突然有了前途多舛的悲剧预感。
果然，有人开始在他耳边运用魔音绕耳：“谜题那么多一时半会又解不出来。难得来趟湖区也要稍微放松下吧。也许去市集上看看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呢？……”白灵精力充沛，刚从地府回来也不觉得累，对新鲜事物有着无上的热情。她早就听说过湖区的女巫市集，一年一度，一连七天，他们难得赶上了又怎能错过。“洛安，洛安，”白灵牵着洛安的衣角，露出小鹿斑比般楚楚可怜的眼神，“我们去吧，我天天陪你跑东跑西，你偶尔也陪我逛逛市集吧。”
洛安斜了一眼这个热爱表演艺术的小魔女，心道：“是我要你跟来的吗？明明是你自己比任何妖怪都难缠好吧。”
“回去。”洛安意简言赅地回答。
白灵垂头丧气，还在恋恋不舍地朝着市集的方向看去。
“就算要来市集也得先回去睡个觉吧。”洛安声色不动地补充道。
白灵欢呼。
这是一个安逸的清晨，和风轻拂，旭日微露。洛安和白灵渐渐走远，但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到在不远处的水草丛中，一抹逸散荧光的翡绿一闪而过。
E 女巫市集
一天的休息之后，洛安遂了白灵心愿来到女巫市集。当然，其实他也是抱着可以打探更多消息的念头来的。
女巫在英国王室的打压下，曾经销声匿迹过一段时间，只能在黑暗中私下进行不为人知的祭祀活动。但近年来随着魔法热潮的复兴，女巫作为一种神秘且有品位的职业，渐渐复苏。湖区作为传说中一些魔法事件的发源地，一些女巫把握商机在湖区开展一些规模不大，且不至于招致湖区主人反感的活动来吸引游客赚些外快，女巫市集便是这些活动的其中一项。这些人中大部分只是一些打扮奇怪的普通商贩。也有真正的女巫隐藏在其中，不过只有同道中人才能看出。
洛安停在一个破破旧旧的小摊位前，相比周边热闹的景象，这个小摊位显得异常冷清。
“这年头，赝品往往比真品吃香。”洛安斜靠在有点杂乱的贩卖桌前，语气中不无惋惜。
“那是因为大家只是喜欢‘魔法’，并不是真相信‘魔法’。”摊主是一个乐呵呵的中年妇女，手腕上戴着一串银环，头发用精致的花布扎起，显然她也认出了洛安的身份，“你是，昨晚那个少年除灵师？”
“是啊是啊，昨晚那个祭祀活动你也在？放下兜帽，女巫也是很美丽的嘛。”白灵奉上大大的笑脸替洛安回答，她又开始施展起自来熟的本事，“你这边的货物真是多种多样啊。”
“那是当然了。”欣然笑纳赞美的摊主冲白灵眨眨眼，“不仅多种多样，而且独一无二哦。这个小挂坠是独角兽之鬃编成的，驱邪庇佑。那个小球是拥有透视能力的龙之眼，别看它黑黑干瘪着有点恶心，那可是我千辛万苦搞到的，考试的时候直接用它透视教材多方便。呐，这个紫色药剂的是有着魅惑魔力的冥花露水，一滴就可以让你的心上人神魂颠倒，看在我们都是同道中人的份儿上，如果你要买的话我给你算个八折好了。”摊主尽职尽责地推销，不像女巫，倒像是隔壁楼下卖咸鱼的大妈。
尽管洛安出来逛市集，但他可不是抱着消遣的意图：“我们今天不是来买东西的。我们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当然，如果你回答得了我的问题，我不介意把你所有货物都买下来。”K伯爵出钱，洛安心中补充道。
真是个工作狂，白灵无奈地叹口气。
“什么问题？”女巫被勾起兴趣。
“关于湖妖，你有什么信息可以提供吗？”
“看来这堆东西还真脱不了手，对那个坏小子，我还真不是很了解。而且K伯爵说的话嘛，总是要打个对折来听的。”女巫店主一脸“生意谈不成”的失落，“要知道，湖区历史上没有什么湖妖水怪之类的，所有相关传说都是杜撰。”
“你确定？”
“你怀疑一个绵延十五代的巫师世家继承人？虽然我不似莉莉丝那样血统高贵，但我可也有着自己的尊严！”女巫正色道。
“那好吧，你看看这个东西。”洛安掏出K伯爵未婚妻的戒指，“你应该也看得出它的古怪吧？”
女巫接过洛安递来的戒指看了一眼，一瞬间，整个人开始瑟瑟发抖。半晌之后才憎恶地艰难开口，目光古怪直视洛安：“这是鬼怪的信物！”
洛安在女巫手中塞入一张粉红色女王头像，女巫看看这五十英镑，平静了下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鬼怪吗？”洛安继续发问。其实他一早就嗅出了古怪，本来他以为到地府可以找到玛奇或者尸体的主人问清一切，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地狱之门开启的时间太短了。
“这气味……”女巫陷入回忆，而另一头白灵惊呼起来，“洛安快来看！”
正在谈话的两人都被白灵吸引了过去，只见白灵手上拿着一个手链，一个个下垂的雕饰似小小扇贝，晶莹澄澈，发出淡淡温软的光，“我在艾伦局长的生日礼物照片中看到过这个。”
“塞壬之鳞？……嗯，对了，就是这个气味。”女巫也像受到了启发，“戒指上就是这个气味——塞壬女妖，或者也可以说是人鱼。”女巫像是发现了什么，喃喃自语。
“你还知道什么吗？”洛安捕捉到了女巫的低语，但他听得并不明晰，可是他感觉到这个女巫可能就是整个案子的转折点。
“哎哎，不买东西就不要妨碍我做生意啦。”女巫转移了话题，很明显，她想赶人了。洛安还想试试粉红女王的力量，但女巫这次却不屑一顾，一脸“老娘才不蹚这摊浑水”的表情！此时，白灵也来到了女巫身边，“湖区的巫女，我们是真的想帮K伯爵的，他一直在等他的恋人。如果不让他了解真相，那人，只怕会等一辈子啊。如果您知道什么，请告诉我们吧。请求您，法术高强的女巫大人。”白灵双目灼灼地直视女巫的眼睛，又是吹捧又是恳求，眼中有期待，也有鼓励。她握着女巫的手，就这样静静地，没有人说话。女巫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唉，年纪大了，理性之弦也都退化成干枯的橡皮圈了，好吧好吧，我跟你们说。”
白灵具有让人敞开真心的能力，因为只要是善良的人，都做不到在她真诚的目光下撒谎。其实，也许，那不过是獬豸一族无意释放的蛊惑吧。当她领悟到自己真正的能力之时，她会有多可怕呢。洛安抿了抿唇，无暇多想，把注意力集中到女巫的话中——
“K伯爵身边的怪事一向很多。大约两年前，我曾帮K伯爵解除过下在他身上的遗忘咒，不过当时那咒语也差不多被冲破了，而我只是把一些咒语碎片弄干净而已。至于是谁下的咒，就不得而知了。不过K伯爵从小身边就有股人鱼的气味。这种气味在他长大后越发浓烈。我个人认为K伯爵有人鱼的血统，他们皇室老爱搞多国联姻，谁知道有没有混过海里的血统。就连总待在K伯爵身边的玛奇后来也是一身人鱼味。虽然不难闻，但我还是比较喜欢人味，不喜欢鱼腥啦，记得以前玛奇身上明明没有怪味的。”
女巫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没留意洛安和白灵突然有些了然的眼神。
“还有哦，我告诉你们。玛奇也许真的没有死。你们知道，玛奇天生一头美丽的红发，特别是她十五岁之后，头发越发美了。长及脚踝的自然卷发，是做假发的极品材料啊。我一直很喜欢，其实我是想在她下葬之前把那头发搞到手的。后来你们猜怎么样？”
“……？”
“那红发是染上去的。那个死者原本的头发是金色的！而且有明显的接发痕迹，那个人根本不是玛奇！”
“死人的头发你也要。不愧是女巫啊。”
“职业病职业病，呵呵呵。”这个女巫笑得很坦然。
白灵陪着女巫一起笑了起来，一旁的洛安则环胸静立陷入思考，一个诡异的微笑孕育在他的嘴角，而在他心中，通往真相的大道也突然坦荡开阔了起来。
F 湖妖显形
局长今夜噩梦连连，终于在午夜时分因一个恶魔出入的梦境而惊醒，在床上辗转难眠，“也许失职的我活该受恶魔惩罚。但如果要我选，我还是选一样的路！”
他回忆起七年前那场夺去一切的大火，当时所有家人中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妻子孩子钱财都没有了，偏偏警局裁员，工作了十五年的他也在清退名单之上……当时一无所有，走投无路的他在脚上绑上大石，投湖自尽。是玛奇救起落魄的他，并给予无私的帮助，送他出国进修，助他东山再起……对她的恩情，他怎么报答都不过分。
沉溺在回忆中的局长再次转身，不经意间，他看到阳台落地窗前的纱帘之后一个端坐的人影。局长心里一惊，难道梦中恶魔闯入现实中来了？没等他反应过来，“恶魔”施施然开口，声音竟盈满笑意：“安迪·艾伦局长，我想举报一件事。”局长坐了起来，那人掀开纱帘渐渐靠近，竟然是洛安！
“有事情明天九点到十七点上班时间到警察局说。”
“可是我想明天就来不及了。”洛安笑得云淡风轻。躲在一旁看着的白灵却不由打颤：局长你完蛋了，遭遇上洛安最可怕的状态，墓碑上要写什么想好了没有？！
“我知道有一个人，明明身居高位，却滥用司法，妨害公正，把公民的档案资料改得一塌糊涂，还伪造尸体，只为帮一个人制造死亡的假象……您看，应该怎么处置这个人呢？”洛安款款发问，似在闲话家常。
“你现在是私闯民宅知道吗！？”夜风吹过，艾伦禁不住簌簌发抖。
“没办法，我不可能向一个罪犯要求申请拘捕令吧。”洛安眉眼弯弯，但温度全无，瞬间语调一转，他正色道：“你犯下的一切罪行都再明显不过，安迪·艾伦，有什么话，就等着跟法官说吧！”
艾伦也不再多说，一闪身，按下了床边的红色按钮，顿时尖锐的警铃划破冷燥的长空，他翻身跃出窗外。洛安正欲追出，窗外却突然出现了一只巨眼，对，没错就是一只超大号眼睛！眼睛之大，占满了窗台，它就那样隔着半透明纱帘冷冷直视着洛安。一双浑浊黏稠的眼睛，鼓鼓颤动，淌出温热的黄色汁液，使窗玻璃上都起了水雾。
白灵尖叫起来，并不是因为巨眼怪的出现，而是因为不知何时伸进阳台的古怪触手突然将洛安卷起，并瞬间消失在窗外。白灵立马跟着巨眼怪从二层阳台跃下。然后，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湖妖吧——上古的巨型章鱼。
白灵简直不敢相信能有这么大的怪物。它正用触角支撑起身体，五六层楼高的身躯，移动起来却异常迅速。它正向湖边“飞奔”。
白灵迅速追去，从两袖中各抽出一把短刃，齐齐向章鱼砍过去，但是章鱼外皮滑腻粗厚，竟是如何都砍不断。洛安的双手被章鱼紧紧圈住，动弹不得，眼看就要到湖边，白灵急得直淌眼泪。不过洛安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口中默念咒语，双手变换姿势，掌心放出一团业火，不偏不倚正中章鱼眼，大章鱼眼球破裂，浑浊的体液飞溅，触手一松，把洛安甩了出去。洛安攀着章鱼身躯，先是一个360°大回环，而后一跃而起，屈体侧空翻两周之后安然落地。一落地就吃了白灵一个栗暴：“都要死了还有空炫技巧！”
“我没要炫耀……”洛安无奈，再看白灵时才发现她已经红了眼眶。唉，她其实也不过是个爱哭的普通女孩啊，会为伙伴担心，会为自己的不争气而着急生气。洛安的心不知怎么就柔软了，“我不是没事吗？”他伸手摸了摸白灵的头发。“等这件事了结之后，我就陪你去吃Gelato的冰激凌好吧。现在，先让我解决了它。”洛安指指狂乱的水怪，目光却只看着白灵。
喂，你当我三岁小朋友吗？白灵还想争辩几句，一抬头，看见洛安的眼睛，他的眼睛漆黑如夜，但黑暗深处闪烁着淡淡的紫色，清澈如水。白灵看着洛安眼中自己的倒影，怨气倏地就如云烟一般消散无踪了。“那你快点，”少女乖乖退到一旁，“我要吃鲜奶曲奇口味的。”
洛安浅浅一笑也没多说，抽出缠在腰上的紫薇软剑，迎上那个因为瞎了一只眼而狂乱的怪物，那个怪物因为剧痛众多触角正胡乱横扫，正是消灭它的最好时机。洛安嘴角的浅笑刹那间变得凌厉诡异起来。
“它已经尝到苦头了，你就放过他吧。”一阵仿若歌声的话语从湖底升起，冰冷却不失温柔。循声望去，只见湖中央突然出现金红闪光。光圈之中是一个美丽少女，纤细的身材，白皙如雪的肌肤。妃红卷发浸润着七彩的光辉，在若有若无的风里飞扬。她梨涡浅笑，媚态丛生，眼神如波光潋滟，释放着和年纪格格不入的万千风情。
“塞壬的摄魂术对我是不起作用的。”洛安冷声道。
沉浸在迷幻中的白灵被洛安拉回了现实，看清楚湖中少女身下轻轻晃动着的，竟是一条翡绿鱼尾。人鱼？啊，也是塞壬。古神话中的海妖种族，常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而使航船触礁沉没，塞壬居住的小岛位于墨西拿海峡附近，那一带海域早已堆满了受害者的白骨。这一种美丽而危险的海中生物，怎么会出现在湖区？
此时的塞壬收敛了释放的气场，因为她已经为巨型章鱼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逃回湖中。她并没有跟随章鱼离去，而是游到岸边的一块礁石上，月光下的塞壬，清肌胜雪，红发绿尾，逸散淡淡微光，即使不用催眠，也是眩惑无比。
“你们可以叫我玛奇。”
玛奇！洛安白灵心中一惊，K伯爵不顾一切要找的人就是她了！
“不要怪罪贝利（就是那只章鱼），它并没有真的伤害到谁，艾伦也不过是希望我能安全离开才伪造档案的。对不起，他们都是为了帮我。”美丽的少女凄清一笑，抚弄着自己长及鱼尾的妃红卷发，慢慢道出一切缘由，“不告诉你们真相你们应该也不会罢休吧。”
G 海女塞壬
“我本是海王波塞冬最小的女儿。十二岁那年误入湖区，因贪恋此地的美丽景色而长期流连，这里的日子很平静，我原本想待腻了就重返大海，直到我遇见了艾利克斯。”（K伯爵，洛安和白灵对视一眼）
“当时的他还是一个孩子，可是样貌已如苏格兰骨瓷一般精致。我只想把他引入水中做自己的玩伴，把他年轻的尸体留在湖中，灵魂则会永远陪伴我。我用歌声引诱他走来，隔着水面，我们离得如此近，我几乎可以看见他轻轻闪动的睫毛。我的手已经碰触到他的指尖，即将大功告成的一刻，也许是太过兴奋，我笑了，而他则很认真地对我说，‘你还是多笑笑的好，我常常听见你唱歌，像天使在叹息。’
我落荒而逃，他的双眼如此真诚，让我难以承受。
但从那以后，他常常来湖边看我，他俯身于湖畔的身影很美丽，也许因为这样人们才会总觉得他是在看着自己湖中的倒影吧。无人的时候，我也会浮出水面，和他一起聊天玩耍，他是一个寂寞的孩子，父母没什么时间陪他，于是我便成为了他童年最好的玩伴。
很快，我那掌管水域的父亲知道了一切，他派贝利来找我，劝我不要和人类多作纠缠。权衡之后，我同意离开。我本就不愿意被什么情感束缚住，我不要爱任何人，爱情哪比得上自由？
你们知道，塞壬的歌声有催眠的作用，能控制魂灵，有时甚至可以让人遗忘悲伤与幸福。我曾经这样帮艾伦减轻了悲伤。而对艾利克斯，我必须让他彻底遗忘……我还记得那个夜晚，月亮很圆很美，紫色的天空满是繁星，我第一次坐在岸边让鱼尾化为双腿，当时艾利克斯已经是个大男孩了，我靠在他肩上唱歌，他沉沉睡去。晨光初露之时，我知道，我们所历经的一切，即使在他的梦中也不会重现了。年少轻狂的滋味原来就是这样。桀骜的女孩与寂寞的男孩狭路相逢，还未有完成的纪念，就已有了完结篇。
而我的旅行再次开始。
几年后，我们在公海上相遇，我在海中竟然看到他身边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少女，于是我知道，即使忘记了，他潜意识中的那个形象始终不灭。
鬼使神差地，我默默跟着他的船再次回到湖区。目睹了另一个玛奇因久治难愈的遗传病去世，我不愿艾利克斯太伤心，于是和安德森家达成交易，愿意上岸暂时冒充死去的玛奇陪在艾利克斯身边。
后来的日子真是美好，艾利克斯教我跳苏格兰舞，他本来不喜欢这么闹腾的舞蹈，但因为我喜欢，他也愿意陪我天天召开舞会。我的心还是很野，总想看尽世间风景，而每一次，如果我双腿累了，艾利克斯都会背着我，一步一步，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我喜欢蓝顶香槟，他只爱皇家红茶，但他常常都会抢着喝尽酒杯中的金色液体只因为不愿意看我喝醉。”
玛奇笑了笑，回忆中的她一脸幸福。
“听起来很无聊吧？”但这些无聊的事我却记得最清楚。我们不知不觉在一起待了三年。虽说几年时间在塞壬看来不过是我们漫长生命中的弹指一瞬，但那却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可是三个月前，艾利克斯突然向我求婚，塞壬怎么能和人结婚呢，我又怎么能欺骗他一辈子呢，也许他爱的不过是死去的玛奇。”
“于是你就逃走了？”洛安清冷的声音静静传来，打破了回忆。
玛奇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的侧脸在月光下如玉般柔和，却有挥之不去的哀伤。
“你让K伯爵看见你被‘湖妖’抓走，让人们误以为你葬身湖底。这一切就只是为了逃离K伯爵？”听过玛奇的叙述，再综合之前的蛛丝马迹，洛安拼出了事情的前后因由。
“是的。”玛奇有些歉然，可是她的回答很坚定。
“那么冒充你的那具女尸到底是谁？”洛安继续追问。
“每天葬身海底的人那么多，要找一具和我相似的尸体还不容易吗？”玛奇抚弄着自己的妃红卷发，金红微光在周身游逸。塞壬一族曾一度作为亡灵的引路人，用自己的歌声诱人溺毙，虽然玛奇对间接杀人已经失去了兴趣，但她骨子里依然视人命为草芥，她在乎的“人”只有一个。“我需要一具尸体来让艾利克斯坚信我已死去，否则他是不会死心的。”玛奇淡淡地说。
“他根本还没死心！”事情还真是复杂啊，白灵插嘴道，她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型，“要不然他也不会让我们帮忙寻人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坚持，但他根本不相信你已死去。你不是会遗忘术嘛，干脆让他忘了你不就一了百了？”白灵道出了大家的疑问。
玛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个她一直逃避的问题。为什么不干脆让他遗忘就好了呢？她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但却始终没有为此而歌唱的决心。因为，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心里，其实宁愿让艾利克斯找自己一辈子也不愿他忘了自己……想要自由又放不下爱情，身为塞壬的她就是这么自私啊。
可是，如果那个人真的一辈子找下去……玛奇想到这里，一种陌生的情感涌上心头，那是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这让她感到讨厌，连带着一并讨厌起让她产生这种感情的人。
她常常躲在湖边的礁石后面偷偷看静坐在葡萄架下的那个身影。他的眼睛因悲伤而苍老，带着腥味的风吹皱了他的肌肤，那个本来就稍显孱弱的男子一天天消瘦下去。但他还是等在湖边，坐在他们曾一起依偎过的位置上，带着不变的温柔眼神。三个月了，天天如此，那么多个日出日落，爱人死了，宴席散了，夏天都要过去了，你还在等什么呢？你这样等着，让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酷了。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洛安对出神的玛奇，丢出了这个终是要面对的问题。
礁石上的玛奇看着天空，想起那一夜在同样的紫色星幕下，她枕在年少的伯爵肩头上，微风拂过面颊，仿佛生命静止于此。
玛奇慢慢让尾鳍化为双脚，月华在她脚下流转，她踏过浅浅的湖岸，迈步向洛安一行。
“走吧。”
H 遗忘非治愈
推开窗，洛安他们可以听到忽高忽低的歌声。真令人感慨啊，相爱的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隔壁房间，玛奇正为K伯爵施加遗忘术。
那歌声清冷悠扬，它回荡在湖底，穿透过云霄，纤细而高亢的音调，层层褪染的无尽温柔，轻轻掩住如潮水般涌来的哀伤。
玛奇坐在艾利克斯床头，轻轻低吟这一首安魂曲，但睡梦中的男子却幽幽睁开了眼。玛奇吓住了，没有人可以从催眠中醒来。男子没有说话，他的面容平静，但眼中的某种东西却撞击着她的心，那是一个被背弃者绝望的眼神。
“我梦见你离开，痛到醒来。”他看着玛奇，开口了，“你的歌声一点没有变，温柔而决绝。”他牵过她的手，防止她随时落荒而逃，“你又想逃吗？像七年前那样再次丢下我。”
“你怎么会记得我？这不可能！”玛奇想抽出手，但K伯爵握得太紧，她竟是无论如何也抽身不得。不得已，她露出人鱼的利齿，在K伯爵手上咬了一口，可是直到浓浓腥味漫入口中，眼前人也始终不松手。
“难道我不想忘记吗？如果可以忘记，我就不用总是梦见你我初见的那一幕，不用满世界疯狂地找你，不用将那个和你神似的少女改名叫玛奇了！我等了你这么久……”艾利克斯的眼中溢出痛苦。
爱得太深，所以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他以前是一个活泼的孩子，美貌、财富、权势，他似乎什么都不缺。他喜欢玩各种游戏，并为自己敏捷的身手和聪明的头脑感到骄傲；他擅长礼仪和政治，尽管这些事情既不轻松也不简单。然而天资聪颖的他从来没有全身心地投入过任何事情，他轻轻松松地做一切事情，像是对待游戏一般漫不经心。他也曾经把爱视为儿戏，因为也没有谁真正爱着他。
从小他生活在富裕而孤独的环境中，随心所欲，不可一世。直到某天遇到生命中的“天使”，他没有和谁那么亲近过，也没有因谁的离去而如此伤心，但是就只有那个人……他却怎么也没办法放手。也不是没有想过纸醉金迷，或者潜心向学，甚至想找一个替代品，就可以不那么辛苦了，可是……
他这一生所有的坚持和执著，一定都是用在她的身上了！
艾利克斯定定地看着玛奇，“我知道你不是人，魔女也好，人鱼也罢，我一点都不在乎。我知道你不愿意被束缚，但请常来看我，哪怕折磨我也行，就是别把我单独留在那找不到你的孤寂中……”
那一点小小的希冀果真还是存在的吧，本该心性薄凉的塞壬不能心无旁骛地施加遗忘术，以致术法被情感力量冲破，很久之前的第一次是这样，而这一次在施咒过程中咒术又被冲破——也许真是他的情感太深，但也许，更是因为，她对他并非全然不在乎。想到这，艾利克斯紧绷的心弦缓和了一些，他起身将玛奇纳入怀中。他的怀抱很温暖，手却很冰凉，伤口依然在流血，动作因紧张而笨手笨脚，玛奇的头发竟与伯爵胸前的皇家挂饰缠在一起。
“你还是这么笨啊。”玛奇有些挫败地说，努力半晌后，放弃了想解开纠缠头发的尝试，依偎在艾利克斯的怀中。
“是啊，在你面前一直如此。”艾利克斯无奈地笑笑，“总是尝试着引起你的注意，尝试着与向往自由的你牵绊在一起，所以拼了命地想要讨好你照顾你甚至不在乎失去形象，于是在你面前变得乱七八糟、灰头土脸，只为告诉你……我喜欢你。”
K伯爵的吻轻轻印上玛奇的眉心，那是如花瓣一般治愈人心的吻。
艾利克斯不自觉地微笑，小心翼翼地倾身，两人额头相触。
“我是真的喜欢你，玛奇，比谁都喜欢……”
玛奇有些苦恼地皱眉，但是心下却禁不住变得很柔软很柔软，她环身回抱住伯爵。真是无论如何都甩不掉啊，明明应该讨厌，可是心底涌起的甜蜜是怎么回事？
如果，让她放纵地喜欢一次……
金色的鱼尾在玛奇心中，轻轻抖动着，左右摇晃着，但终于还是慢慢，慢慢地，游回了爱情身边。
I 尾声
白灵曾问过洛安，为什么K伯爵就是不愿意相信玛奇死亡的事实。洛安说，也许K伯爵早就怀疑玛奇是塞壬，或者也许只是因为他宁愿逃避也不愿相信爱人已死的判定。无论如何，在六个月后，当洛安和白灵再次受邀来到湖区，他们还是很替K伯爵高兴。这次，度假是他们的主要目的，而更重要的行程安排是参加K伯爵与玛奇的婚礼。
婚礼在新人相识的湖区举行，盛大而典雅，贵族平民齐聚，媒体记者云集。
湖边飘散的梨花之下，是俏丽的女子，穿着一件削肩窄腰的无袖白色礼服，衬托出纤细腰身，长长裙摆上斜绣着精美花纹，并缀上流光溢彩的水钻，绸缎的长裙打褶处也都缝上了金色丝线，她戴着白色长手套，蒙着镶有蕾丝的面纱。盘起的红发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媚的光芒。
好美的新娘啊。众人纷纷赞叹。
K伯爵身着白色礼服，繁复的花边与蕾丝点缀得恰到好处，宝石装饰领带，外套上是以金链联结的衣扣袖扣，显示出气宇不凡的尊贵身份。他低头看着玛奇，俊眉朗目唇角飞扬，满眼都是自己的新娘，洋溢的幸福感染了在场所有人。
不远处，是隐身于湖面下的巨型章鱼，它婚礼之后将返回大海，从此湖区的怪兽真的就只是一个传说了。新娘的生身父母在女儿的坚持下也不再反对这个婚事，他们派手下送来众多珍珠珊瑚奇珍异宝，只是怕太过难过，并未亲临。
行礼仪式结束后，作为伴娘的白灵陪伴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昏的玛奇来到阴凉处休息，难以抽身的新郎继续应付众媒体。当白灵与玛奇单独在一起时，玛奇想举起手挡住强烈的阳光，可是阳光竟然穿透她的手臂直直照射了下来！
白灵目瞪口呆，一瞬间，她以为玛奇要消失在空气中。而玛奇则是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这就是使用双腿的代价。”
白灵曾听洛安说过，离水太久的塞壬是会慢慢消失的，这才是玛奇躲开K伯爵的真正原因。
“这么做值得吗？”白灵问双手托腮、正甜蜜地注视着远处K伯爵的玛奇。
玛奇并没有看她，但言语中也盈满笑意，毕竟这是属于她的盛大婚礼，“你知道，塞壬的寿命，很长，很长，长到你难以想象，以前我总觉得自己一定要用这长长的寿命去看遍世间奇景。可是他让我知道，如果不能在他身边，就算是看见了极光也全无趣味。没办法，我还是贪恋他的怀抱啊，就这样走过一世，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玛奇妩媚一笑，漫天飘散的白花与粉蝶中，她的眸子璀璨无比，犹如钻石。白灵在瞬间竟仿佛被吸住一样，移不开眼睛。
再美不过如此了。
【塞壬安魂曲】 创作谈
这篇文章从构思到定稿，一共花了半年多的时间，里面集合了我所钟爱的许多要素，术法、灵异、希腊神话、英国诗歌，当然也少不了美景和美人~
至于“除灵师”的设定，则是一种不甘心态下的尝试，常常看到外国巫师们在全球各地行侠仗义，让我各种羡慕嫉妒恨，其实我们中国的本土术士也可以是很强大的！
我们因海底的姑娘而逗留在大海的闺房
她们戴着红棕海草编成的花环直到人类的声音把我们唤醒，我们便溺水而亡。
——T·S。艾略特《荒原》
A 湖怪与伯爵
广阔天空下黄色洋水仙与紫色鸢尾花团团盛放，不泛一点泡沫的浅浅波浪静静袭来，天鹅在湖中安谧游荡，澄碧微澜中是三三两两散布的游艇。清风掠过，无名的碎白小花与粉蝶交杂共舞，香气氤氲，宛若仙境一般。
不愧是传说中的英国湖区，众多旅游杂志难得没有夸大事实。白灵的眼光四处漂移，好久没有到过这么美的地方了，不过真可惜，他们不是来这儿度假的。唉，人生中又一个一去不复返的暑假啊……碎碎念的白灵再次用眼神凌迟走在前面同引路人并行的黑发少年。虽然她也明白作为除灵师的小跟班，自己好像没什么发言权，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啊。
身边的行人越来越少，白灵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了某人的私家宅院，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没走多久，一座气势恢弘的古堡出现在一行人眼前，高耸的尖顶塔楼镶嵌着奢华盛放的玫瑰花窗，黑色石灰岩的墙壁上刻有繁复雕饰，阳台上爬满仿佛要倾泻而下的青苔。
切，什么鬼地方，拍鬼片倒是很合适嘛。白灵在阴气重的地方一向不自在，就在她翻了翻白眼，还想吐槽几句的时候，声音却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端坐在湖边葡萄架下的人影——这次任务的委托人，也是她暑假的终结者。
“洛安大人，您终于到了。”男子站起身。身材颀长的他穿着布料轻柔的白色衬衣和浅绿色外衫，外衫的扣子是穿插着的绳结，朴素却依然难以掩饰神情举止之间的尊贵气度。他温和地微笑着，巧妙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惊讶——原来盛名在外的除灵师，竟如此年轻，才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叫我洛安就好了，那些尊称让我起鸡皮疙瘩。”洛安眉目清冽神色淡漠，刚刚走出变声期的声音还略带沙哑，眼神中流露出与外表不符的老成，“是魔法协会安排我来的。需要我帮什么忙吗？”他一向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除灵师原本是道家一派，如今为了和众多弄虚作假的崂山道士相区别，改用除灵师这个更准确的称谓，因为他们的工作原本就是和那些超自然灵体打交道。
男子点点头，也不再客套。“我的名字是艾利克斯·K·斯图尔特。我想你们帮我找一个人。”艾利克斯直视洛安，他的头发是柔软的金色，皮肤有些苍白，当他抬起眼时，淡金的睫毛像是蝴蝶的一双翅膀，优雅而缓慢地向上翻开，宝石绿的双眸深不见底，似没有星光的冬夜，男子温和地微笑。白灵终于相信，世界上确实存在着像天使一样美丽的人。
“你要找谁？”
“我的未婚妻。”
艾利克斯从外套胸口位置的内袋中掏出一枚精致的戒指和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红发丽人捧着一束转日莲，笑得比花更美。
“她的名字叫玛奇·安德森。已经失踪三个月了……”艾利克斯的声音很疲惫，“当时，我和她在湖边散步，突然从湖中冒出一对像巨蛇一样的灰白色怪物，每一条均有八九米长，它们……它们把玛奇拖入湖中……我也跟着追去，可仿佛只是刹那之间，怪物和人都消失了，只有这枚戒指提醒我那一切是真的发生过。当时我想握住玛奇的手，可是这枚戒指——我们的订婚戒指——是我唯一抓住的东西……”艾利克斯的声音由于过于激动有些变调，漂亮的眸子里有泪水流动，但多年的涵养让他强压下这些情绪。“其他人都不相信我的话，大家觉得我疯了，我也知道关于我的流言一直很多。但你们会相信我的，对吧？只要你能找回她，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
白灵同情地看着这个极度压抑悲伤的男子，虽然见多了怪力乱神，但这事……还是有些离谱。洛安维持一贯的淡定，仔细询问了与失踪者相关的信息和细节，眼见委托人的情绪随时可能失控，他们便先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相对无言。
“你相信湖怪的说法吗？”白灵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水仙男子’K伯爵的话可信吗？”
为了这次英国之旅，白灵做足了功课，他们的委托人艾利克斯·K·斯图尔特——人称“K伯爵”，是英国史上最年轻的伯爵。传言说K伯爵有些怪癖，但还是因其英俊的外貌和无边的权势与财富，成为继威廉王子婚后，最受名媛、少女欢迎的皇室成员，更是坊间茶余饭后八卦闲聊的主要对象。而出现怪物的那片湖区正是他的属地。
“知道他的外号为什么是‘水仙男子’吗？”白灵也不能免俗地加入了八卦行列，“因为他从小就喜欢趴在湖边，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大家都说他长得美，他自己也很了解，可这样天天看着自己倒影的人也许……”白灵用手指在自己的脑袋旁边转了几个圈，再无奈地摊摊手示意，“你肯定也知道那个希腊神话吧，古时候，有个叫纳西瑟斯的人长相俊美超越天神，但他从不把任何向他示爱的人和神放在眼里，爱神为了惩罚他，让他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最终纳西瑟斯溺毙水中，化为一朵黄水仙。现代英语中，纳西瑟斯还是黄水仙的意思呢，K伯爵就被称为当代纳西瑟斯！”白灵语调夸张地说。
洛安终于被白灵认真的表情逗乐，嘴角难得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英国小报看多了吧。”
“喂，我可是很认真的！毕竟这奇怪的湖怪绑架事件，是从这么古怪的人嘴里说出来的，正常人都会质疑一下的。”何况她白灵可比正常人敏锐得多！
“你觉得他在说谎？”洛安挑眉。
“这倒没有，他说的都是真话……”白灵泄气了，就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才更奇怪，怪人怪事，头脑消化不来。
洛安没再说什么，他常常把白灵带在身边，除了白灵雷打不动狗皮膏药一般的缠功确实发挥了功效之外，也是因为白灵作为獬豸族的仅存血脉，具有看透人真实情感的能力。除灵师当然也可以看穿他人真心，但这不是天生异能，而是后天训练的结果。可有时后天训练确实还没有天性可靠。他们都知道K伯爵没有说谎，但如果有人看到幻象，并确信自己看到的一切真实发生过，这样的人们也不算撒谎啊。案情真是宛如迷雾。
洛安一边走着，一边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案件的信息。看着洛安慢慢皱起的眉头，白灵不免担心起来。“那下一步要怎么做？”白灵迈开步子小跑着跟上那个越走越快的少年。
“去警局。”
B 玛奇的尸体
有人失踪，受害者家属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向警方汇报，也许警方会有第一手资料。抱着这样的想法，洛安他们来到了当地警局，由于有伯爵的引荐信，洛安一来就可以查阅机密档案，还是局长亲自接待，这不禁让人感叹权势的效用。
“玛奇·安德森？她的案子早就结了啊。”安迪·艾伦是个屡建奇功的警察，几年内飞速提升成为当地警局局长，灰发之下有一双犀利的眼睛。他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得了风寒，不断抹鼻子。
“什么？结案了？！可是玛奇不是失踪了吗？”白灵难以置信。
“尸体都找到了，能不结案吗？”艾伦局长单肩耸动，“伯爵怎么还不死心啊？”真是倔，现在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私家侦探进行调查，明摆着不信任警方嘛。局长一脸头疼的表情，再次伸手抚了抚眉骨。
洛安和白灵对视一眼。
“我们能看看玛奇的遗体吗？”白灵追问。
“恐怕不行，她已经在前天下葬了。”局长公式化地回答道。
“K伯爵说玛奇是被水怪拖入水中的，有调查到什么相关信息吗？”
“什么水怪湖妖，简直和人鱼传说一样不知所谓。这只是一起普通的意外溺水案。”局长抿了抿唇，好像已经被水怪这个话题骚扰得不胜其烦，他小声嘀咕道，“真是纠缠不清，维多利亚时代这样的人还可以被名正言顺地送到疯人院。”
装作没有听到局长的牢骚，直接忽视局长不耐烦的神色，“那能给我们看看结案的资料吗？”白灵继续问道。
“嗯，当然。”局长也毫不避讳，“档案室你们不能去，毕竟那边机密太多，要什么资料我可以给你们带来。”
“那请给我们所有与玛奇相关的资料，像是户籍、家庭背景、工作背景，就医记录等等，如果方便的话也请把K伯爵的材料给我们看看。”跟了洛安这么久，好歹也知道该怎么走程序。白灵看向洛安，期待自己能收获一两句表扬，但洛安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艾伦局长也没有多话，他很快取出玛奇案的资料交给白灵，白灵则把材料给了洛安。自己无事可做，只好在会客室转悠。她来到一块看板前，发现上面贴满了祝福卡片和一些礼物照片，原来前几天是局长生日，这些都是他的朋友同事们送他的祝福礼物。其中一个手链引起了白灵的注意，照片中，那个手链由一片片削薄的翡翠串成，说是翡翠也不太像，又像是薄薄扁扁的青绿色小扇贝，晶莹澄澈，发出淡淡温软的微光。
“真是很独特的礼物呢。”白灵禁不住赞叹出声，“你有这么多朋友，真好。”
艾伦局长看见白灵在看板前，有一些吃惊，“呵呵，都是很久之前的照片了，没想到还没有换啊。”他走过去把写着祝语的照片都撕了下来，“跟他们说话全都当耳边风，最后还是要我清理。”
“这是什么材质的手链？”白灵指着刚刚看到的照片。
“绿宝石啊。”
“这宝石好独特，比一般宝石耀眼多了。”
“那是，湖区的绿宝石嘛，而且是用特殊技艺制成的。”艾伦加快了收拾的节奏，无意中碰到了白灵，他的双手异常冷冰。“那你们慢慢看，我还有其他工作，先回办公室了，有什么事情再叫我吧。”说完，局长就急匆匆地走了。
洛安抬起头，“根据档案和资料，那具在湖边发现的尸体确实是玛奇没有错，血型、指纹、外形一切都符合。”
“可是，艾伦局长他……”白灵有些疑惑。
“他的表现确实有点反常。”洛安接下她的话，刚和他接触，就发现这个局长并不真诚，所以他让白灵负责和局长沟通，自己则在一旁更好地观察。这个叫艾伦的男子不断抹鼻子，他气息健康，并没有感冒，而男性鼻子下方有海绵体，此时摸鼻子只代表了他想要掩饰某些内容；对话之中，他总不自觉把手放到眉骨附近，这是羞愧的暗示；说到玛奇时，他单肩耸动；握手时，右手冰冷……种种迹象都显示这个男子心中有鬼，这也许就是K伯爵一定发现了什么，觉得事有蹊跷，才会在失踪者尸体找到之后还不放弃寻人，并选择向魔法协会求助的原因吧。洛安眼角瞟到尸体的照片，尸体在水底暗礁的破坏下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检验报告清楚地写着指纹、血型、DNA全部一致。
事有古怪。洛安微微蹙眉。
“那是不是应该好好调查一下艾伦局长？”白灵看穿了洛安的困惑，淡蓝静脉中流动着的獬豸之血因事情的走向越发有趣而兴奋了起来。
洛安微微点头，衣袖轻拂，于是会客室的门窗都无声地自动关上了。白灵知道洛安要把握时机召唤守护神兽，于是默默守在门边，护佑着这个准备施咒的少年。
满室昏暗，洛安神色收敛，周身骤然弥漫起金红微光，一股檀香焚尽的清渺之味中，他双手合十默念心咒，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五芒星纸符。洛安划破指尖，一气呵成用鲜血在纸符上写下上古的召唤密语，“血契依然在，出现吧，弑空之神！”甩手抛出染血的黄符，那纸符竟飞腾着燃烧起来，金红风烟之中一只头顶凤翎的火鸟由符中现身，它展翅清鸣，如风一般掠过并消失了。
“红莲会帮我们盯着局长的。”洛安闭眼靠坐在沙发之上，额上沾染着一层薄薄湿气，对守护神兽的召唤让他有些疲惫。白灵静静递给他一杯水，并没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C 大地母亲的祭祀
回到K伯爵给他们安排的住所之后，洛安一连几天埋首在各种文件之中。白灵倒乐得清闲，划船、逛街、烧烤……真像是来度假的。当她再次从湖边散步回来之后，终于良心发现，担心起调查的进度来。
“还没有进展吗？难道都不用实地考察？需不需要我帮忙？”看着那个在各种数据中忙碌，几乎要被资料淹没的洛安，白灵轻叹一声，在他面前放下一袋丹麦酥，搬了张椅子坐在他身边。
洛安没有抬头，依旧仔细研究桌面上摊开的湖畔诗人柯勒律治的作品集，诗中写道：“沿着松柏苍苍的山坡/急转直下，却是悬崖深谷，一片荒芜/好像施过魔法/会有女子在下弦月出没/为错失她的恶魔情人，哀哭……”
总算找到了，洛安舒缓了紧抿的唇角，窗外圆月当空，时机正好。他猝然起身，“我要出去一趟。”仿佛完全没有听到白灵之前的问话。
“呃……说出发就真出发啊。”白灵诧异于少年眼中瞬间璀璨的光华，不明所以，除灵师果然都是神经兮兮的，眼前这个尤胜。
走了几步，洛安回头，告知身后的小跟班：“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洛安是出了名的有话直说，身边常年环绕着高压气旋。
但白灵也是出了名的粗神经，而且十分热爱表演艺术。
“为什么不带上我？难道我们不是好搭档吗？”白灵站了起来，一脸“阁泪汪汪不敢垂”的凄苦表情。看材料这种费脑子的事情就算了，但是冒险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能少了她？
“这次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还是不要参与比较好。”洛安一脸认真。
“洛安，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白灵跑到洛安面前，拉着洛安的衣袖。“我也可以帮你检测人们的真心啊，我不会拖后腿的。”少女积极保证。
洛安看着眼前这个元气少女，有些无奈。自从“失手”把她从家族诅咒中解救出来后，白灵便知道了他少年除灵师的身份，从此该少女不依不饶吃定他，每日似狗皮膏药般死死黏在他左右，洛安的父母在白灵精湛的演技之下曾下令一定要照顾好这“身世凄惨的孩子”。自从他认命之后发现——自己才是更凄惨的那位。这不，此时这个少女眼中正明明白白地写着“想甩掉我，做梦！”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洛安轻叹一声。
“那你一定跟紧我。”看着紧拽着衣袖的白皙小手，洛安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嗯嗯，那是一定的！”白灵兴奋地点头，快步追上已经迈步而出的少年，“能不能问一下，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地狱。”洛安淡淡抛出两个字。
瞬移咒语带他们来到湖边的一块空地。周围雾气很重很湿，能见度只有两米左右，各种蛙声虫鸣交杂在一起，这儿的日与夜真是截然不同，万一从浓雾之中再走出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吸血鬼……那这个夜晚就更有趣了。
他们沿着一块山坡走了一会儿，突然道路急转直下，出现一个荒芜的深谷。谷中有篝火游动的迷离光线和忽明忽暗的人影，洛安神色肃然，要开始了——大地母亲的祭祀。这是个绵延了不知道多少世纪的巫术活动，在巫力最强的月圆时分，女巫们借由大地之力，开启地狱之门与自己死去的情郎相会。几百年前，居住在湖区的诗人就注意到了这个神秘祭典，他们记下了那些错失时机的女巫们的痛哭。而今天，朦胧的圆月高悬，正是地狱之门开启的绝佳时刻。洛安嘴角浮上浅浅笑意，关于死人的疑问，就让死人他们自己说个明白吧。
洛安径直走向人群中心最大的一团篝火，那些戴着毡帽，披着黑色外袍的阴影们窃窃私语，偷偷看着洛安一行，默默让出一条小路。突然，一根藤杖如闪电般迅捷地出现并挡在洛安面前。洛安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出现了。
“莉莉丝，我们请求您的帮助。”洛安躬身对着手握魔杖的一名老妇说道，在一群黑袍女巫中，只有这个老妇卸下了兜帽，她仿佛已经活了几百年，脸上的皱纹丝丝下垂，身形佝偻，但银色月华之下，她干枯的身躯却带着无比的威严。白灵不由自主靠紧了洛安。
“做什么？”老妇人的声音十分奇特，似铜锣齐鸣，却冷冰冰不带一丝温度。
“带我们进入地狱，只要一晚。”洛安不卑不亢。
“哼，毛头小子，凭什么帮你？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听妈妈讲睡前故事吗？”女巫嘎嘎笑了起来，笑声在空中回荡，凄厉异常，周围也传来其他人低低的哄笑声。
洛安不为所动，轻轻挥了挥手，空中显出了一个银色十字徽章。
女巫静静看着消散在空中的银色暗影，笑声忽止，“原来是魔法协会的。这么说，是同道中人？”
“来自中国的除灵师洛安。”他据实回答。
“洛家的除灵师？……最近总是有有趣的东西来到湖区呢。这儿的生活还真是越来越精彩了。”莉莉丝的语气轻松，但脸上的表情却始终紧绷。倏忽间，她的双目放出异样光芒，灼灼地盯着洛安，像是要用眼神盯住他的灵魂。夜风吹过，一旁的白灵倏地觉得阴冷，那老巫婆的眼神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灵吞咽唾沫太用力，以至弄痛了自己。而洛安则不动声色，他坦然承受女巫眼光的探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莉莉丝终于移开了眼睛，“很好，很好，人到齐了。”她环顾四周，满意地一笑，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那我们就帮帮你吧。但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自己负责！”莉莉丝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洛安点点头。于是，藤木魔杖被举了起来，骤然之间，魔杖上的水晶球爆发出宛若要吞噬天地一般的耀眼光芒。
“祭祀开始！”莉莉丝宣布，白灵不知道一个老妇人的音量也能如此之大，轰隆如雷鸣的声音回响在人群之上。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洛安和白灵已经被包围在巫女们形成的圆圈之中。
巫女围着他们一圈圈地转动，跳着古怪的舞蹈，唱着神秘的歌谣，隐约之中白灵听出一些缥缈的旋律：“通过我进入静寂之城/通过我陷入永恒悲戚/通过我融入被弃之族……”白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禁不住汗毛倒竖，巫女们构筑的力场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刺痛了她的肌肤，她默默抓紧洛安的手臂。耳边有一阵风呼啸而过，是女巫头子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在献给恶魔的颂歌之中，莉莉丝擎着魔杖，厉声高呼：“下一站，地狱！你们就等着被碾碎吧！”
白灵失去了知觉。
D 另一个玛奇
当白灵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艘黑色贡多拉船上。小船缓缓前行，船头漂浮的火把忽明忽灭，只能映射出小范围的红光，而在那包围船身的无边黑暗之中，似乎有众多暗影蠢蠢欲动。白灵感觉自己的心不断蜷缩，变得冰冷。她紧紧抓着洛安的手。
“叫你不要来了吧，我就知道你的身体应该受不了那股邪气。”少年的声音如冰泉潋滟，听不出情绪。白灵照旧左耳进右耳出，直接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在哪儿？”
“冥河。”他们现在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总算可以瞒过幽冥船夫，偷上渡船。
这么说，西方神话传说中的冥河斯迪克斯原来真的存在，这可是西方的地狱耶，白灵很快又兴奋起来，冰冷的感觉很快被精神力驱散。看着身边跃跃欲试的少女，洛安摇摇头，这少女，应该真没什么东西可以真正吓倒她。
“其实你是要去找玛奇对不对？或者说你是要去找那个尸体的主人？”白灵一副了然于心，洋洋得意的表情，“太好了，找到她之后就真相大白了。但是……”她突然又低落了起来，“地府的人口也许比地上还多，你准备怎么找？”
“到了。”前头的船夫冷冷地打断白灵，他的头隐藏在黑色大兜帽下，看不清面容，他的声音空洞而沙哑，当他移动之时，白灵可以清楚地听到黑袍之下骨架与布摩擦产生的嚓嚓声。
洛安牵着白灵下了船，他们来到磷火浮动的一片空阔地域。
幽蓝光影中，白灵看清面前是群女子，应该有四五十个，她们聚在一个池塘当中，不停用手中的器具打水，看样子是想把小池塘中的水给舀干，白灵走近一看却发现，那些女子手中拿着的都是淘米的筛子，水正透过缝隙丝丝漏出。但那些女子似乎全然不觉，依旧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达那俄斯的四十九个女儿。”洛安看着一脸惊异的白灵，轻轻解释道。
眼前这些女子就是在新婚之夜杀死自己丈夫的“阿戈斯四十九公主”。传说，古国阿戈斯的国王达那俄斯有五十个女儿，他把她们嫁给敌国国王的五十个王子，命女儿们在新婚之夜杀死众王子，为家国复仇，但有一个公主爱上了其中一个王子，导致复仇失败。诸神为了惩罚那四十九个杀夫的女子，在她们死后罚她们在地府用筛子打水，一直重复这无望的动作，直到地狱的末日。
可是洛安为什么带她来这里呢？难道阿戈斯四十九公主和本案有什么关系？白灵百思不得其解，她看着洛安走向一个舀水的女子，打听道：“请问，你认识玛奇吗？英国湖区安德森家族的玛奇。”
打水女子抬起头，手中依然没有停止舀水的动作，让白灵意外的是，虽然这些女子的腰都难以挺直，脸上也因在地府太久而显现出可怖的森森白骨，可她眼中并没有绝望，她们眼中闪烁的隐隐光芒不就是——普通女性闻到八卦气味的兴奋？！白灵算是懂了，有男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这四十九位公主齐聚的地方，不正是地府中最大的八卦信息中转站嘛？几道黑线暗自出现在白灵脸上。
那厢，洛安询问的那个女子正以光速把信息传递出去——
“你认识玛奇吗，有人找她”、“哪个玛奇”、“英国安德森家的”、“什么辈分，来多久了”、“是不是那个死了以后都脚气熏天的”、“还是那个吃蛆虫老是塞牙缝的”……
白灵感觉自己瞬间被淹没在噪音的海洋中，洛安及时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一个消音咒，世界清净了。
不久，一个红发少女被通知来到了他们眼前。怯怯的眼神，拘谨的笑容，娇小的身躯，和照片上的尸体不太像。
“英国湖区温德米尔市的玛奇·安德森？”白灵试着求证了一下。
“是。”玛奇囔囔道，浮动的磷火绕着她周身转动，她的身躯与气场看似都要消失了。她也好似磷火中的一颗，黑暗中的微光，无家可归，无人做伴，只能在永恒的寒冷和寂静中沉下去。
白灵开始怜悯起这个少女，不过十八岁而已……“你刚到地狱应该不太习惯吧。”白灵牵起她的手，她从来都是自来熟，友情不分死活。
“嗯？”女孩有些吃惊地看着她，“我在这已经三年了。”
呃……白灵不知该如何接话，玛奇不是刚死的吗？难道是玛奇在地狱度日如年，所以一个月等于……她不知道该怎么算，总之很久就对了。还是地狱和地面计时系统不同？
还是洛安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你十五岁就死了吗？”原来西方的地狱和地面并没有时差。警局档案系统上显示玛奇今年十八岁，那三年前就是十五岁。
玛奇哀叹一口气，“是的，我也算是老资格的鬼魂了。”她幽幽讲起她的身世来——
原来，玛奇一生下来就得了遗传病，从小就是靠各种药物吊着命，但终于还是在十五岁时病发身亡。
“你真的是三年前死的？可这，可这……说不通啊？”白灵不禁听得毛骨悚然，“这三年来，这三年来，K伯爵身边不是有一个玛奇几乎形影不离吗？”白灵困惑得话都说不清楚。如果玛奇十五岁就死了，那这三年来，陪在K伯爵身边的人到底是谁？不是玛奇真人，更不能是她的鬼魂。地狱没有风，但白灵突然觉得寒冷刺骨。连一向冷静的洛安都暗吃一惊。
“其实也许你们不知道，是K伯爵把我的名字改成玛奇的，我的原名是艾米丽……”原来三年前，在玛奇，不，现在应该叫艾米丽，十五岁生日那天，她就病逝了。当晚，出现了一个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愿意代替艾米丽和伯爵交往。迫于K伯爵家的强大势力，安德森家族为了自身利益便隐瞒了女儿已经逝世的消息，接受了那个女子的提议。于是就有了这乌龙的三年。可是，那个少女从没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也从没和安德森家族有任何私人的联系。
“我不知道那个神秘少女为何会突然出现。但K伯爵没有觉察出任何异样，相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和那个少女在一起好像更加开心……”艾米丽抚弄着一头红发，地狱中的红色异常妖冶，但这个女孩看起来却楚楚可怜。
“你死在三年前，又怎么会知道后来的事？”洛安问道，怎么说得好像艾米丽对她逝世后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人死之后，亡灵会在所爱的人身边徘徊。地狱之门开启之时，正是重返地面之际，黎明的太阳会指引我们归来。如果今夜不是你们来找我，我想我现在已经在地上了吧。”艾米丽的声音一直很小，仿佛做惯了乖巧的孩子，即使有不耐也全然没有表现出来。
徘徊在爱人身边。人鬼情未了啊？白灵不禁开始胡思乱想，“你爱的人是K伯爵？”
“为什么你们人人都这么想？他就算真是神祇下凡，在我心里也不过是一个古怪家伙而已。”女孩耸耸肩，“我爱的是我的家人。”她纠正道。就算他们一直把她当做利益筹码，就算他们隐瞒她的死亡只为了取悦于K伯爵，她还是爱着他们，在她十五年人生之中占有最重要地位的家人。“可惜，现在我离他们这么远，没有人知道我。连你们，其实都是来找另一个玛奇的吧……”艾米丽低头绞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白灵看着沉默中的艾米丽，突然一把抱住她，“艾米丽，你算是我在西方地府认识的第一个鬼魂。我时候到了应该也会下地狱吧，天堂水准太高，我想我应该达不到要求。到时候我来找你啊。还有我早已等在那儿的爸爸妈妈。虽然我们地府的国界应该不一样，但是，我也可以出国玩玩，到时候你也要好好招待我哈。听说西方地府还是有诱人的石榴葡萄之类，你可不要请我吃蛆虫！”白灵说得一本正经，艾米丽被她抱得动弹不得，但满脸愁容渐渐散去，一抹微笑不由自主地挂上嘴角。
洛安看着白灵胡闹，他早习惯了她冲动的性格，但是没想到她对亡灵也挺仗义，讲得好像下地狱就跟去卫生间一样再正常不过。洛安哭笑不得，最终只是开口道：“谢谢你，艾米丽，巫术的力量正在减弱，我们要回去了。”在洛安牵起白灵的手之前，白灵忙朝艾米丽挥手作别。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透明，仿佛轻悠悠飘了起来。在他们的灵魂即将归位之前，艾米丽突然抬头冲他们喊道：“你们相信安徒生童话吗？虽然我不敢确定，但那些神奇的生物……”之后她还说了什么，洛安他们已经听不见了。
片刻之后，倏然转醒的白灵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地面，东天是初升的红日，黑夜以及它的魔力已然褪去，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境，只有湮灭的篝火残迹和静立思索的洛安可以证明那地狱之行是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洛安默默地思考着，地狱一行他掌握到了重要信息，却也使案情更加扑朔迷离了，原来那具尸体并不是安德森家的玛奇，那这个神秘的玛奇究竟是谁？还有艾米丽最后的提示……众多线索如游絮一般在他脑海中聚散离合，却理不出头绪。
天空湛蓝，突然一道金色光芒掠空而过，落在了洛安肩头。那是只头顶凤翎的九翼神鸟——洛家的守护神兽红莲。它在调查了警局局长安迪·艾伦之后回归，而这几天，洛安正是通过红莲观察着艾伦的一举一动。
安迪·艾伦自从七年前家中的一起火灾失去妻儿之后，一直过着单身生活。如今他似乎已经走出了阴影，他工作勤奋，作息正常，与朋友同事相处融洽，有时间还会去孤儿院养老院做做慈善——正是典型的社会精英。
长期以来，法医作为警界中的特殊工种一直受到人们的忽视。安迪·艾伦从一名普通法医混到警察局长的职位，靠的应该就是他拼尽全力的工作态度和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法医？如果玛奇的尸身是艾伦局长检验的话，那是不是也有可能……
“洛安！你看，前面是女巫市集啊！”白灵从草地上站起身来，打断了洛安的思绪，洛安抬起头，看到眼前的湖区深谷之中不知何时搭起了帐篷，晨曦之中明明灭灭的千帐灯，奇装异服的人们，还有漂浮着的即将消散的萤火，都为眼前的一幕描绘上丝丝魔幻气息。原来大地母亲祭祀之后，是一年一度广受欢迎的女巫市集。洛安突然有了前途多舛的悲剧预感。
果然，有人开始在他耳边运用魔音绕耳：“谜题那么多一时半会又解不出来。难得来趟湖区也要稍微放松下吧。也许去市集上看看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呢？……”白灵精力充沛，刚从地府回来也不觉得累，对新鲜事物有着无上的热情。她早就听说过湖区的女巫市集，一年一度，一连七天，他们难得赶上了又怎能错过。“洛安，洛安，”白灵牵着洛安的衣角，露出小鹿斑比般楚楚可怜的眼神，“我们去吧，我天天陪你跑东跑西，你偶尔也陪我逛逛市集吧。”
洛安斜了一眼这个热爱表演艺术的小魔女，心道：“是我要你跟来的吗？明明是你自己比任何妖怪都难缠好吧。”
“回去。”洛安意简言赅地回答。
白灵垂头丧气，还在恋恋不舍地朝着市集的方向看去。
“就算要来市集也得先回去睡个觉吧。”洛安声色不动地补充道。
白灵欢呼。
这是一个安逸的清晨，和风轻拂，旭日微露。洛安和白灵渐渐走远，但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到在不远处的水草丛中，一抹逸散荧光的翡绿一闪而过。
E 女巫市集
一天的休息之后，洛安遂了白灵心愿来到女巫市集。当然，其实他也是抱着可以打探更多消息的念头来的。
女巫在英国王室的打压下，曾经销声匿迹过一段时间，只能在黑暗中私下进行不为人知的祭祀活动。但近年来随着魔法热潮的复兴，女巫作为一种神秘且有品位的职业，渐渐复苏。湖区作为传说中一些魔法事件的发源地，一些女巫把握商机在湖区开展一些规模不大，且不至于招致湖区主人反感的活动来吸引游客赚些外快，女巫市集便是这些活动的其中一项。这些人中大部分只是一些打扮奇怪的普通商贩。也有真正的女巫隐藏在其中，不过只有同道中人才能看出。
洛安停在一个破破旧旧的小摊位前，相比周边热闹的景象，这个小摊位显得异常冷清。
“这年头，赝品往往比真品吃香。”洛安斜靠在有点杂乱的贩卖桌前，语气中不无惋惜。
“那是因为大家只是喜欢‘魔法’，并不是真相信‘魔法’。”摊主是一个乐呵呵的中年妇女，手腕上戴着一串银环，头发用精致的花布扎起，显然她也认出了洛安的身份，“你是，昨晚那个少年除灵师？”
“是啊是啊，昨晚那个祭祀活动你也在？放下兜帽，女巫也是很美丽的嘛。”白灵奉上大大的笑脸替洛安回答，她又开始施展起自来熟的本事，“你这边的货物真是多种多样啊。”
“那是当然了。”欣然笑纳赞美的摊主冲白灵眨眨眼，“不仅多种多样，而且独一无二哦。这个小挂坠是独角兽之鬃编成的，驱邪庇佑。那个小球是拥有透视能力的龙之眼，别看它黑黑干瘪着有点恶心，那可是我千辛万苦搞到的，考试的时候直接用它透视教材多方便。呐，这个紫色药剂的是有着魅惑魔力的冥花露水，一滴就可以让你的心上人神魂颠倒，看在我们都是同道中人的份儿上，如果你要买的话我给你算个八折好了。”摊主尽职尽责地推销，不像女巫，倒像是隔壁楼下卖咸鱼的大妈。
尽管洛安出来逛市集，但他可不是抱着消遣的意图：“我们今天不是来买东西的。我们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当然，如果你回答得了我的问题，我不介意把你所有货物都买下来。”K伯爵出钱，洛安心中补充道。
真是个工作狂，白灵无奈地叹口气。
“什么问题？”女巫被勾起兴趣。
“关于湖妖，你有什么信息可以提供吗？”
“看来这堆东西还真脱不了手，对那个坏小子，我还真不是很了解。而且K伯爵说的话嘛，总是要打个对折来听的。”女巫店主一脸“生意谈不成”的失落，“要知道，湖区历史上没有什么湖妖水怪之类的，所有相关传说都是杜撰。”
“你确定？”
“你怀疑一个绵延十五代的巫师世家继承人？虽然我不似莉莉丝那样血统高贵，但我可也有着自己的尊严！”女巫正色道。
“那好吧，你看看这个东西。”洛安掏出K伯爵未婚妻的戒指，“你应该也看得出它的古怪吧？”
女巫接过洛安递来的戒指看了一眼，一瞬间，整个人开始瑟瑟发抖。半晌之后才憎恶地艰难开口，目光古怪直视洛安：“这是鬼怪的信物！”
洛安在女巫手中塞入一张粉红色女王头像，女巫看看这五十英镑，平静了下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鬼怪吗？”洛安继续发问。其实他一早就嗅出了古怪，本来他以为到地府可以找到玛奇或者尸体的主人问清一切，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地狱之门开启的时间太短了。
“这气味……”女巫陷入回忆，而另一头白灵惊呼起来，“洛安快来看！”
正在谈话的两人都被白灵吸引了过去，只见白灵手上拿着一个手链，一个个下垂的雕饰似小小扇贝，晶莹澄澈，发出淡淡温软的光，“我在艾伦局长的生日礼物照片中看到过这个。”
“塞壬之鳞？……嗯，对了，就是这个气味。”女巫也像受到了启发，“戒指上就是这个气味——塞壬女妖，或者也可以说是人鱼。”女巫像是发现了什么，喃喃自语。
“你还知道什么吗？”洛安捕捉到了女巫的低语，但他听得并不明晰，可是他感觉到这个女巫可能就是整个案子的转折点。
“哎哎，不买东西就不要妨碍我做生意啦。”女巫转移了话题，很明显，她想赶人了。洛安还想试试粉红女王的力量，但女巫这次却不屑一顾，一脸“老娘才不蹚这摊浑水”的表情！此时，白灵也来到了女巫身边，“湖区的巫女，我们是真的想帮K伯爵的，他一直在等他的恋人。如果不让他了解真相，那人，只怕会等一辈子啊。如果您知道什么，请告诉我们吧。请求您，法术高强的女巫大人。”白灵双目灼灼地直视女巫的眼睛，又是吹捧又是恳求，眼中有期待，也有鼓励。她握着女巫的手，就这样静静地，没有人说话。女巫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唉，年纪大了，理性之弦也都退化成干枯的橡皮圈了，好吧好吧，我跟你们说。”
白灵具有让人敞开真心的能力，因为只要是善良的人，都做不到在她真诚的目光下撒谎。其实，也许，那不过是獬豸一族无意释放的蛊惑吧。当她领悟到自己真正的能力之时，她会有多可怕呢。洛安抿了抿唇，无暇多想，把注意力集中到女巫的话中——
“K伯爵身边的怪事一向很多。大约两年前，我曾帮K伯爵解除过下在他身上的遗忘咒，不过当时那咒语也差不多被冲破了，而我只是把一些咒语碎片弄干净而已。至于是谁下的咒，就不得而知了。不过K伯爵从小身边就有股人鱼的气味。这种气味在他长大后越发浓烈。我个人认为K伯爵有人鱼的血统，他们皇室老爱搞多国联姻，谁知道有没有混过海里的血统。就连总待在K伯爵身边的玛奇后来也是一身人鱼味。虽然不难闻，但我还是比较喜欢人味，不喜欢鱼腥啦，记得以前玛奇身上明明没有怪味的。”
女巫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没留意洛安和白灵突然有些了然的眼神。
“还有哦，我告诉你们。玛奇也许真的没有死。你们知道，玛奇天生一头美丽的红发，特别是她十五岁之后，头发越发美了。长及脚踝的自然卷发，是做假发的极品材料啊。我一直很喜欢，其实我是想在她下葬之前把那头发搞到手的。后来你们猜怎么样？”
“……？”
“那红发是染上去的。那个死者原本的头发是金色的！而且有明显的接发痕迹，那个人根本不是玛奇！”
“死人的头发你也要。不愧是女巫啊。”
“职业病职业病，呵呵呵。”这个女巫笑得很坦然。
白灵陪着女巫一起笑了起来，一旁的洛安则环胸静立陷入思考，一个诡异的微笑孕育在他的嘴角，而在他心中，通往真相的大道也突然坦荡开阔了起来。
F 湖妖显形
局长今夜噩梦连连，终于在午夜时分因一个恶魔出入的梦境而惊醒，在床上辗转难眠，“也许失职的我活该受恶魔惩罚。但如果要我选，我还是选一样的路！”
他回忆起七年前那场夺去一切的大火，当时所有家人中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妻子孩子钱财都没有了，偏偏警局裁员，工作了十五年的他也在清退名单之上……当时一无所有，走投无路的他在脚上绑上大石，投湖自尽。是玛奇救起落魄的他，并给予无私的帮助，送他出国进修，助他东山再起……对她的恩情，他怎么报答都不过分。
沉溺在回忆中的局长再次转身，不经意间，他看到阳台落地窗前的纱帘之后一个端坐的人影。局长心里一惊，难道梦中恶魔闯入现实中来了？没等他反应过来，“恶魔”施施然开口，声音竟盈满笑意：“安迪·艾伦局长，我想举报一件事。”局长坐了起来，那人掀开纱帘渐渐靠近，竟然是洛安！
“有事情明天九点到十七点上班时间到警察局说。”
“可是我想明天就来不及了。”洛安笑得云淡风轻。躲在一旁看着的白灵却不由打颤：局长你完蛋了，遭遇上洛安最可怕的状态，墓碑上要写什么想好了没有？！
“我知道有一个人，明明身居高位，却滥用司法，妨害公正，把公民的档案资料改得一塌糊涂，还伪造尸体，只为帮一个人制造死亡的假象……您看，应该怎么处置这个人呢？”洛安款款发问，似在闲话家常。
“你现在是私闯民宅知道吗！？”夜风吹过，艾伦禁不住簌簌发抖。
“没办法，我不可能向一个罪犯要求申请拘捕令吧。”洛安眉眼弯弯，但温度全无，瞬间语调一转，他正色道：“你犯下的一切罪行都再明显不过，安迪·艾伦，有什么话，就等着跟法官说吧！”
艾伦也不再多说，一闪身，按下了床边的红色按钮，顿时尖锐的警铃划破冷燥的长空，他翻身跃出窗外。洛安正欲追出，窗外却突然出现了一只巨眼，对，没错就是一只超大号眼睛！眼睛之大，占满了窗台，它就那样隔着半透明纱帘冷冷直视着洛安。一双浑浊黏稠的眼睛，鼓鼓颤动，淌出温热的黄色汁液，使窗玻璃上都起了水雾。
白灵尖叫起来，并不是因为巨眼怪的出现，而是因为不知何时伸进阳台的古怪触手突然将洛安卷起，并瞬间消失在窗外。白灵立马跟着巨眼怪从二层阳台跃下。然后，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湖妖吧——上古的巨型章鱼。
白灵简直不敢相信能有这么大的怪物。它正用触角支撑起身体，五六层楼高的身躯，移动起来却异常迅速。它正向湖边“飞奔”。
白灵迅速追去，从两袖中各抽出一把短刃，齐齐向章鱼砍过去，但是章鱼外皮滑腻粗厚，竟是如何都砍不断。洛安的双手被章鱼紧紧圈住，动弹不得，眼看就要到湖边，白灵急得直淌眼泪。不过洛安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口中默念咒语，双手变换姿势，掌心放出一团业火，不偏不倚正中章鱼眼，大章鱼眼球破裂，浑浊的体液飞溅，触手一松，把洛安甩了出去。洛安攀着章鱼身躯，先是一个360°大回环，而后一跃而起，屈体侧空翻两周之后安然落地。一落地就吃了白灵一个栗暴：“都要死了还有空炫技巧！”
“我没要炫耀……”洛安无奈，再看白灵时才发现她已经红了眼眶。唉，她其实也不过是个爱哭的普通女孩啊，会为伙伴担心，会为自己的不争气而着急生气。洛安的心不知怎么就柔软了，“我不是没事吗？”他伸手摸了摸白灵的头发。“等这件事了结之后，我就陪你去吃Gelato的冰激凌好吧。现在，先让我解决了它。”洛安指指狂乱的水怪，目光却只看着白灵。
喂，你当我三岁小朋友吗？白灵还想争辩几句，一抬头，看见洛安的眼睛，他的眼睛漆黑如夜，但黑暗深处闪烁着淡淡的紫色，清澈如水。白灵看着洛安眼中自己的倒影，怨气倏地就如云烟一般消散无踪了。“那你快点，”少女乖乖退到一旁，“我要吃鲜奶曲奇口味的。”
洛安浅浅一笑也没多说，抽出缠在腰上的紫薇软剑，迎上那个因为瞎了一只眼而狂乱的怪物，那个怪物因为剧痛众多触角正胡乱横扫，正是消灭它的最好时机。洛安嘴角的浅笑刹那间变得凌厉诡异起来。
“它已经尝到苦头了，你就放过他吧。”一阵仿若歌声的话语从湖底升起，冰冷却不失温柔。循声望去，只见湖中央突然出现金红闪光。光圈之中是一个美丽少女，纤细的身材，白皙如雪的肌肤。妃红卷发浸润着七彩的光辉，在若有若无的风里飞扬。她梨涡浅笑，媚态丛生，眼神如波光潋滟，释放着和年纪格格不入的万千风情。
“塞壬的摄魂术对我是不起作用的。”洛安冷声道。
沉浸在迷幻中的白灵被洛安拉回了现实，看清楚湖中少女身下轻轻晃动着的，竟是一条翡绿鱼尾。人鱼？啊，也是塞壬。古神话中的海妖种族，常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而使航船触礁沉没，塞壬居住的小岛位于墨西拿海峡附近，那一带海域早已堆满了受害者的白骨。这一种美丽而危险的海中生物，怎么会出现在湖区？
此时的塞壬收敛了释放的气场，因为她已经为巨型章鱼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逃回湖中。她并没有跟随章鱼离去，而是游到岸边的一块礁石上，月光下的塞壬，清肌胜雪，红发绿尾，逸散淡淡微光，即使不用催眠，也是眩惑无比。
“你们可以叫我玛奇。”
玛奇！洛安白灵心中一惊，K伯爵不顾一切要找的人就是她了！
“不要怪罪贝利（就是那只章鱼），它并没有真的伤害到谁，艾伦也不过是希望我能安全离开才伪造档案的。对不起，他们都是为了帮我。”美丽的少女凄清一笑，抚弄着自己长及鱼尾的妃红卷发，慢慢道出一切缘由，“不告诉你们真相你们应该也不会罢休吧。”
G 海女塞壬
“我本是海王波塞冬最小的女儿。十二岁那年误入湖区，因贪恋此地的美丽景色而长期流连，这里的日子很平静，我原本想待腻了就重返大海，直到我遇见了艾利克斯。”（K伯爵，洛安和白灵对视一眼）
“当时的他还是一个孩子，可是样貌已如苏格兰骨瓷一般精致。我只想把他引入水中做自己的玩伴，把他年轻的尸体留在湖中，灵魂则会永远陪伴我。我用歌声引诱他走来，隔着水面，我们离得如此近，我几乎可以看见他轻轻闪动的睫毛。我的手已经碰触到他的指尖，即将大功告成的一刻，也许是太过兴奋，我笑了，而他则很认真地对我说，‘你还是多笑笑的好，我常常听见你唱歌，像天使在叹息。’
我落荒而逃，他的双眼如此真诚，让我难以承受。
但从那以后，他常常来湖边看我，他俯身于湖畔的身影很美丽，也许因为这样人们才会总觉得他是在看着自己湖中的倒影吧。无人的时候，我也会浮出水面，和他一起聊天玩耍，他是一个寂寞的孩子，父母没什么时间陪他，于是我便成为了他童年最好的玩伴。
很快，我那掌管水域的父亲知道了一切，他派贝利来找我，劝我不要和人类多作纠缠。权衡之后，我同意离开。我本就不愿意被什么情感束缚住，我不要爱任何人，爱情哪比得上自由？
你们知道，塞壬的歌声有催眠的作用，能控制魂灵，有时甚至可以让人遗忘悲伤与幸福。我曾经这样帮艾伦减轻了悲伤。而对艾利克斯，我必须让他彻底遗忘……我还记得那个夜晚，月亮很圆很美，紫色的天空满是繁星，我第一次坐在岸边让鱼尾化为双腿，当时艾利克斯已经是个大男孩了，我靠在他肩上唱歌，他沉沉睡去。晨光初露之时，我知道，我们所历经的一切，即使在他的梦中也不会重现了。年少轻狂的滋味原来就是这样。桀骜的女孩与寂寞的男孩狭路相逢，还未有完成的纪念，就已有了完结篇。
而我的旅行再次开始。
几年后，我们在公海上相遇，我在海中竟然看到他身边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少女，于是我知道，即使忘记了，他潜意识中的那个形象始终不灭。
鬼使神差地，我默默跟着他的船再次回到湖区。目睹了另一个玛奇因久治难愈的遗传病去世，我不愿艾利克斯太伤心，于是和安德森家达成交易，愿意上岸暂时冒充死去的玛奇陪在艾利克斯身边。
后来的日子真是美好，艾利克斯教我跳苏格兰舞，他本来不喜欢这么闹腾的舞蹈，但因为我喜欢，他也愿意陪我天天召开舞会。我的心还是很野，总想看尽世间风景，而每一次，如果我双腿累了，艾利克斯都会背着我，一步一步，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我喜欢蓝顶香槟，他只爱皇家红茶，但他常常都会抢着喝尽酒杯中的金色液体只因为不愿意看我喝醉。”
玛奇笑了笑，回忆中的她一脸幸福。
“听起来很无聊吧？”但这些无聊的事我却记得最清楚。我们不知不觉在一起待了三年。虽说几年时间在塞壬看来不过是我们漫长生命中的弹指一瞬，但那却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可是三个月前，艾利克斯突然向我求婚，塞壬怎么能和人结婚呢，我又怎么能欺骗他一辈子呢，也许他爱的不过是死去的玛奇。”
“于是你就逃走了？”洛安清冷的声音静静传来，打破了回忆。
玛奇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的侧脸在月光下如玉般柔和，却有挥之不去的哀伤。
“你让K伯爵看见你被‘湖妖’抓走，让人们误以为你葬身湖底。这一切就只是为了逃离K伯爵？”听过玛奇的叙述，再综合之前的蛛丝马迹，洛安拼出了事情的前后因由。
“是的。”玛奇有些歉然，可是她的回答很坚定。
“那么冒充你的那具女尸到底是谁？”洛安继续追问。
“每天葬身海底的人那么多，要找一具和我相似的尸体还不容易吗？”玛奇抚弄着自己的妃红卷发，金红微光在周身游逸。塞壬一族曾一度作为亡灵的引路人，用自己的歌声诱人溺毙，虽然玛奇对间接杀人已经失去了兴趣，但她骨子里依然视人命为草芥，她在乎的“人”只有一个。“我需要一具尸体来让艾利克斯坚信我已死去，否则他是不会死心的。”玛奇淡淡地说。
“他根本还没死心！”事情还真是复杂啊，白灵插嘴道，她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型，“要不然他也不会让我们帮忙寻人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坚持，但他根本不相信你已死去。你不是会遗忘术嘛，干脆让他忘了你不就一了百了？”白灵道出了大家的疑问。
玛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个她一直逃避的问题。为什么不干脆让他遗忘就好了呢？她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但却始终没有为此而歌唱的决心。因为，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心里，其实宁愿让艾利克斯找自己一辈子也不愿他忘了自己……想要自由又放不下爱情，身为塞壬的她就是这么自私啊。
可是，如果那个人真的一辈子找下去……玛奇想到这里，一种陌生的情感涌上心头，那是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这让她感到讨厌，连带着一并讨厌起让她产生这种感情的人。
她常常躲在湖边的礁石后面偷偷看静坐在葡萄架下的那个身影。他的眼睛因悲伤而苍老，带着腥味的风吹皱了他的肌肤，那个本来就稍显孱弱的男子一天天消瘦下去。但他还是等在湖边，坐在他们曾一起依偎过的位置上，带着不变的温柔眼神。三个月了，天天如此，那么多个日出日落，爱人死了，宴席散了，夏天都要过去了，你还在等什么呢？你这样等着，让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酷了。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洛安对出神的玛奇，丢出了这个终是要面对的问题。
礁石上的玛奇看着天空，想起那一夜在同样的紫色星幕下，她枕在年少的伯爵肩头上，微风拂过面颊，仿佛生命静止于此。
玛奇慢慢让尾鳍化为双脚，月华在她脚下流转，她踏过浅浅的湖岸，迈步向洛安一行。
“走吧。”
H 遗忘非治愈
推开窗，洛安他们可以听到忽高忽低的歌声。真令人感慨啊，相爱的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隔壁房间，玛奇正为K伯爵施加遗忘术。
那歌声清冷悠扬，它回荡在湖底，穿透过云霄，纤细而高亢的音调，层层褪染的无尽温柔，轻轻掩住如潮水般涌来的哀伤。
玛奇坐在艾利克斯床头，轻轻低吟这一首安魂曲，但睡梦中的男子却幽幽睁开了眼。玛奇吓住了，没有人可以从催眠中醒来。男子没有说话，他的面容平静，但眼中的某种东西却撞击着她的心，那是一个被背弃者绝望的眼神。
“我梦见你离开，痛到醒来。”他看着玛奇，开口了，“你的歌声一点没有变，温柔而决绝。”他牵过她的手，防止她随时落荒而逃，“你又想逃吗？像七年前那样再次丢下我。”
“你怎么会记得我？这不可能！”玛奇想抽出手，但K伯爵握得太紧，她竟是无论如何也抽身不得。不得已，她露出人鱼的利齿，在K伯爵手上咬了一口，可是直到浓浓腥味漫入口中，眼前人也始终不松手。
“难道我不想忘记吗？如果可以忘记，我就不用总是梦见你我初见的那一幕，不用满世界疯狂地找你，不用将那个和你神似的少女改名叫玛奇了！我等了你这么久……”艾利克斯的眼中溢出痛苦。
爱得太深，所以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他以前是一个活泼的孩子，美貌、财富、权势，他似乎什么都不缺。他喜欢玩各种游戏，并为自己敏捷的身手和聪明的头脑感到骄傲；他擅长礼仪和政治，尽管这些事情既不轻松也不简单。然而天资聪颖的他从来没有全身心地投入过任何事情，他轻轻松松地做一切事情，像是对待游戏一般漫不经心。他也曾经把爱视为儿戏，因为也没有谁真正爱着他。
从小他生活在富裕而孤独的环境中，随心所欲，不可一世。直到某天遇到生命中的“天使”，他没有和谁那么亲近过，也没有因谁的离去而如此伤心，但是就只有那个人……他却怎么也没办法放手。也不是没有想过纸醉金迷，或者潜心向学，甚至想找一个替代品，就可以不那么辛苦了，可是……
他这一生所有的坚持和执著，一定都是用在她的身上了！
艾利克斯定定地看着玛奇，“我知道你不是人，魔女也好，人鱼也罢，我一点都不在乎。我知道你不愿意被束缚，但请常来看我，哪怕折磨我也行，就是别把我单独留在那找不到你的孤寂中……”
那一点小小的希冀果真还是存在的吧，本该心性薄凉的塞壬不能心无旁骛地施加遗忘术，以致术法被情感力量冲破，很久之前的第一次是这样，而这一次在施咒过程中咒术又被冲破——也许真是他的情感太深，但也许，更是因为，她对他并非全然不在乎。想到这，艾利克斯紧绷的心弦缓和了一些，他起身将玛奇纳入怀中。他的怀抱很温暖，手却很冰凉，伤口依然在流血，动作因紧张而笨手笨脚，玛奇的头发竟与伯爵胸前的皇家挂饰缠在一起。
“你还是这么笨啊。”玛奇有些挫败地说，努力半晌后，放弃了想解开纠缠头发的尝试，依偎在艾利克斯的怀中。
“是啊，在你面前一直如此。”艾利克斯无奈地笑笑，“总是尝试着引起你的注意，尝试着与向往自由的你牵绊在一起，所以拼了命地想要讨好你照顾你甚至不在乎失去形象，于是在你面前变得乱七八糟、灰头土脸，只为告诉你……我喜欢你。”
K伯爵的吻轻轻印上玛奇的眉心，那是如花瓣一般治愈人心的吻。
艾利克斯不自觉地微笑，小心翼翼地倾身，两人额头相触。
“我是真的喜欢你，玛奇，比谁都喜欢……”
玛奇有些苦恼地皱眉，但是心下却禁不住变得很柔软很柔软，她环身回抱住伯爵。真是无论如何都甩不掉啊，明明应该讨厌，可是心底涌起的甜蜜是怎么回事？
如果，让她放纵地喜欢一次……
金色的鱼尾在玛奇心中，轻轻抖动着，左右摇晃着，但终于还是慢慢，慢慢地，游回了爱情身边。
I 尾声
白灵曾问过洛安，为什么K伯爵就是不愿意相信玛奇死亡的事实。洛安说，也许K伯爵早就怀疑玛奇是塞壬，或者也许只是因为他宁愿逃避也不愿相信爱人已死的判定。无论如何，在六个月后，当洛安和白灵再次受邀来到湖区，他们还是很替K伯爵高兴。这次，度假是他们的主要目的，而更重要的行程安排是参加K伯爵与玛奇的婚礼。
婚礼在新人相识的湖区举行，盛大而典雅，贵族平民齐聚，媒体记者云集。
湖边飘散的梨花之下，是俏丽的女子，穿着一件削肩窄腰的无袖白色礼服，衬托出纤细腰身，长长裙摆上斜绣着精美花纹，并缀上流光溢彩的水钻，绸缎的长裙打褶处也都缝上了金色丝线，她戴着白色长手套，蒙着镶有蕾丝的面纱。盘起的红发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媚的光芒。
好美的新娘啊。众人纷纷赞叹。
K伯爵身着白色礼服，繁复的花边与蕾丝点缀得恰到好处，宝石装饰领带，外套上是以金链联结的衣扣袖扣，显示出气宇不凡的尊贵身份。他低头看着玛奇，俊眉朗目唇角飞扬，满眼都是自己的新娘，洋溢的幸福感染了在场所有人。
不远处，是隐身于湖面下的巨型章鱼，它婚礼之后将返回大海，从此湖区的怪兽真的就只是一个传说了。新娘的生身父母在女儿的坚持下也不再反对这个婚事，他们派手下送来众多珍珠珊瑚奇珍异宝，只是怕太过难过，并未亲临。
行礼仪式结束后，作为伴娘的白灵陪伴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昏的玛奇来到阴凉处休息，难以抽身的新郎继续应付众媒体。当白灵与玛奇单独在一起时，玛奇想举起手挡住强烈的阳光，可是阳光竟然穿透她的手臂直直照射了下来！
白灵目瞪口呆，一瞬间，她以为玛奇要消失在空气中。而玛奇则是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这就是使用双腿的代价。”
白灵曾听洛安说过，离水太久的塞壬是会慢慢消失的，这才是玛奇躲开K伯爵的真正原因。
“这么做值得吗？”白灵问双手托腮、正甜蜜地注视着远处K伯爵的玛奇。
玛奇并没有看她，但言语中也盈满笑意，毕竟这是属于她的盛大婚礼，“你知道，塞壬的寿命，很长，很长，长到你难以想象，以前我总觉得自己一定要用这长长的寿命去看遍世间奇景。可是他让我知道，如果不能在他身边，就算是看见了极光也全无趣味。没办法，我还是贪恋他的怀抱啊，就这样走过一世，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玛奇妩媚一笑，漫天飘散的白花与粉蝶中，她的眸子璀璨无比，犹如钻石。白灵在瞬间竟仿佛被吸住一样，移不开眼睛。
再美不过如此了。
【塞壬安魂曲】 创作谈
这篇文章从构思到定稿，一共花了半年多的时间，里面集合了我所钟爱的许多要素，术法、灵异、希腊神话、英国诗歌，当然也少不了美景和美人~
至于“除灵师”的设定，则是一种不甘心态下的尝试，常常看到外国巫师们在全球各地行侠仗义，让我各种羡慕嫉妒恨，其实我们中国的本土术士也可以是很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