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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钢琴之岛鼓浪屿，这里有全国最漂亮的大学，这里的咖啡馆星罗棋布。在各类描述中，这座城已渐渐成为文艺的代名词。这里是厦门，连隧道内都要画满缤纷的涂鸦。
不过，在弥漫的咖啡香气中，厦门人更热衷慢条斯理的功夫茶。他们也不光一味的温和，比如在PX风波时，厦门人用散步抗议彰显着勇气和韧性。
厦门的味道变得捉摸不清。在层层叠叠的想象覆盖之下，它深藏起真实的容颜。总有人以为读懂了厦门，在收获浮光掠影后，又匆忙离去。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厦门。这座至今仍漂浮在海上的城市，每一波浪涛都在改变着它的模样。
一
Morning call红茶馆内，杨函憬关掉黑胶唱片。阵阵蝉声涌入室内，他开始专心地吃水果茶。苹果、菠萝、百香果的香味在齿间缭绕。
窗外是落满莲雾、龙眼、鳄梨的华新路，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和孩童的嬉戏声，隐约传来，又消失不见。无聊时，他喜欢用手机拍拍云朵和天空。
红茶馆的所在是一座船型的老别墅，红砖灰瓦，绿树石墙，门口还有两只大奶牛。室内斑驳的印尼地砖上，漫不经心地摆着一些老家具。
杨函憬是这里的船长。他说，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船就会启航。他喜欢做梦，并相信梦想终会实现。
就像厦门。杨函憬出生于贵州一个偏僻乡村，填报高考志愿时，他看到了厦门大学的图片。他被这所大学的美丽所震撼，可惜高考分数不够。毕业后，他来到厦门，住进厦大一间学生宿舍。那个厦门的梦越来越清晰。躺在床上，他就能看到海。
后来他在华新路上看中一栋法式老别墅。别墅被热带植物所笼罩，哥德式的立柱撑起了室内4米高的厅堂。站在偌大的独立阳台上，阳光满城。
2007年，他开始冒险。并不富有的他和朋友将别墅租下。后来，这栋别墅成为厦门诸多传说的一部分：二楼的创意工作室，集合了厦门众多独立设计师。比如“nothing”的设计师董攀。而一楼的“32how”咖啡馆则成为厦门“文艺范儿”的标志。
在一楼的入口处，写着他对梦想的诠释：当建筑以及城市都在向上，我们却在低处的院落俯拾于日常生活中跌落的创意。
跌落的创意散布于整条华新路。这里曾叫华侨新村，1957年由南洋华侨筹建。路上分布着50余幢别墅。别墅各有韵味，法式、德式、瑞士的艺术美感在空间内交错闪现。走在悠长的下坡路上，带着欧洲风情的画卷会在两侧徐徐展开。
因为紧邻中山公园和花草市场，华新路从不缺少绿色。各种植物从家家户户的院落越过墙头，延伸至巷子两旁。婆娑的绿影和果实的香气无处不在。在公园西路的落花小道上，洋紫荆会落满秋天。
华新路的住户称，这里是厦门本岛最后的诗意之地。
杨函憬在这个诗意之地追逐着梦想。他们这些人在厦门有一个特殊的称谓叫“梦想移民”。他们从全国或者全世界各地，来到这个安静闲适的岛上，寻找创作的灵感，或者实践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
杨函憬常去顶澳仔的黑糖咖啡馆。老板老麦是个台湾人，老麦每年都在咖啡馆举办原创文学的评奖。杨函憬获过一个小奖。老麦开心得打折三天以示庆贺。
鼓浪屿岛上AIR夫妇是最著名的梦想移民之一。十多年前的一次旅行之后，他们在番婆楼上开了一家名为“花时间”的咖啡馆。那句“时间是用来浪费的”被广为引用，他们的故事也成为文艺青年间流传的经典。
AIR夫妇说，很多人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当年的决定其实根本就没用到“勇气”二字。想来就来了。
一切如此自由和随性。梦想家们留在了厦门，他们在实现梦想，也在营造梦境，“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需要多少东西才能满足生活。所以，梦想一个都不要丢。”
二
光怪陆离又自由美好的梦境，让厦门充满诱惑。越来越多撩拨人心的故事，从厦门传出，让寻梦人涌向这座城市。
安逸和宁静被拥挤的人潮冲散。厦门本岛的中山路，鼓浪屿的龙头路已与寻常景区没有分别，喧嚣一刻难停。鼓浪屿上，海浪的倾诉早被人声掩盖，传说中的钢琴声更是飘渺难闻。
那些屹立在故事中的名店开始变得苍白。比如babycat私家御饼店。传说中店主曾花10多万专门学习做饼，又因想去爱琴海，无法成行，故而把店内装上蓝窗白墙。故事里充溢着浪漫和自由的细节——店内有一只名为“吴宗宪”，热衷于流浪和冒险的猫。
在排了长长的队伍后，我看到了这只大白猫。它无精打采地趴在台子上，长长的锁链锁住脚踝。我买完馅饼，未及观摩爱琴海式的装修，服务生已经赶来：这里是消费区，馅饼不能在这里吃，必须带走。
被驱赶之后，我在人流中又看了一眼那只猫。不知道在终日的昏睡里，它会不会梦见它那些四处流浪、目光凌厉的伙伴们，会不会梦见那遥远的爱琴海。
梦想和现实的落差，在这里总会被无辜地放大。游客们带着朝拜的心情去体验那些传说的名店，却已分不清是在品味厦门还是迎合想象。15元一杯的张三疯奶茶，其实不过想看看黑板上那句话一“不抽烟，不打牌，不接吻，没有表白不要走”。
越来越多的游客挑战着这个慢悠悠岛城的承受力。早晚高峰打车时，常会遇到选择题——走交通顺畅但路程较远的环岛高速路呢，还是穿越市区，遭遇堵车?
为此，厦门多了一条跨越城市的快速公交道，叫做BRT。混凝土高架桥穿越钢筋水泥的丛林，割裂着厦门的天空。
鼓浪屿上，因为游客的到来，旅馆如同疯草一样发展。杨函憬和他的团队在华新路开有一家旅馆。提前一周预订，也不过能住两个晚上。据说每个房间都可以看到不同的风景。当然前提是能忍受掉落的窗帘，和乱放在水池中的毛巾。
我和杨函憬抱怨这与景色不相匹配的住宿服务。他同样无奈，他说他现已退出经营。这不是他想要的。
即便如此，等待入住的游客仍络绎不绝，甚至尚未退房，便已有人开始等待入住。随着人流的剧增，鼓浪屿的房价和租金也是水涨船高。番婆楼被卖上了几千万的天价。那对走进传说的AIR夫妇也只能搬离，把更多时间花在找房上。
这总让我想起关于鼓浪屿的一首诗。鼓浪屿是幸福的，每天都有无数的人从各地来看它；鼓浪屿又是不幸的，因为没有多少人等得及欣赏它人潮退去后的美丽。
三
告别人潮，逃离所谓的“圣地”，厦门才慢慢显出安静的容颜。
这是一座不事张扬的城市。在这里，你必须得慢下来，才能看见一个真正的厦门：白鹭在湖面翻飞，猫儿们在巷口穿行，三角梅灿烂了墙头，凤凰花映红了整个城市，还有悠然散步的原住民。
从厦门城中的中山路随便找个岔路拐个弯，游客一下就少了。老字号建成商店里空空荡荡的，安静得只有吊扇呼呼的旋转声。售货员都在午睡，做着香甜的美梦，让人都不好意思打扰。高高的骑楼下，一些老厦门搬个板凳就坐在路边泡茶。天气太热，有些人干脆脱了上衣。
早上一碗面线糊，中午一份沙茶面，晚上一顿大排档，再来个土笋冻或者鱼丸汤做点心，这才是属于老厦门的生活。 他们不会去像Morning call这样精致的红茶馆，而是喜欢在露天茶铺消磨时光。四五个人一桌，喝着乌龙茶，操着闽南话，讲一巡话，泡一巡茶，嘴停手不停，茶壶总会满满的。他们品的是质朴中的清香。
厦门人对咖啡没什么兴趣，他们热衷泡功夫茶，家家户户都备有一整套茶具。陶壶往往只有掌心大，叫小掌。茶杯更小，就像空心的小铃铛。沏一壶茶，一天的时光就这么开始了。如同《厦门人家》唱的那样，“一壶泡不完的乌龙茶，一树开不败的凤凰花”。
厦门地处闽南，却甚少红砖大厝。也许是因为老别墅，也许是因为那些设计师，厦门一直给人洋派的错觉。“其实厦门人是很不文艺的。他们不泡咖啡馆的，一般下了班就回家，也没别的夜生活。来32how的大都是从外地来的文艺青年。”杨函憬说。
其实本地人对艺术品并没有什么购买力，“这边的独立设计师大都是从外地迁移过来的，他们的作品主要的购买力也大都来自于岛外。这里连个像样的画廊都没有。”
真正的生活与“文艺范儿”无关。厦门最地道的风韵藏在一个名叫“八市”的市场中。
八市是厦门市第八市场的简称。走进市场，泥土味混杂着海腥气，裹挟着浓烈的生活气息，会瞬间把你淹没。
在八市除了能吃到常见的当地小吃外，最有名的就是海货。戴着斗笠、挑着扁担的卖菜农妇在市场里来回游走；年轻女孩在挨个捏着螃蟹腿挑选应季的肉蟹，旁边摊位的老板则操起刀具，干净利落地帮客人处置选中的海鱼。
八市是厦门人自认的城市“老名片”，有夫妇会专门跑到市场门口拍婚纱照，一点不觉得脏乱和俗气，“市井才是真实的幸福”。
远在外地的厦门人，念念不忘八市的小吃。老市场承载生活的供应，也储存和寄托对故乡的记忆。
当地人喜欢把远方来客带到八市来大快朵颐。杨函憬觉得在这个神奇的菜市场，得转到迷路和吃到撑为止，因为所有厦门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生活，都摆在这里了。
八市已经老迈，曾几度传出将被拆迁的消息。在豆瓣上，不舍的厦门人成立了“八市不要拆”小组。他们说八市已有生命。他们试图挽留八市离去的脚步，也挽留厦门消逝的记忆。
四
无论是梦想中的憧憬，还是清醒时的寻觅，厦门的味道总是难以形容。很难有一个词汇能概括这座城市的感觉。这种泡在功夫茶里的城市，总能蒸腾出不同的香气。
它曾稳重温和，对着台湾，局势最紧张的时候，厦门人也从未焦急恐慌。它曾勇敢激越，2007年，面对Px化工项目，他们用散步的方式抗争到底。那年，厦门人成为《南方周末》年度人物，“适时的克制和妥协的智慧更值得赞赏。”
厦门人不认为自己做了惊天动地之事。厦门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他们爱它，珍视它，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风波过后，生活继续。
很多人认为厦门适合养老，理由是足够安逸舒适。也有人认为这里青春勃发，适合创业，拥有一种滋养理想的独特力量。
众多文化名流旅居至此，觉得厦门有艺术底蕴。但也有人来了又走，因为这毕竟是个历史不过百年的年轻城市，欠缺积淀，而且又地处边缘。
种种似乎矛盾的观感，源于不同的生活态度和人生梦想。因为梦想，人们对厦门寄托了太多的符号意义。而真实的厦门也在被无数的梦想所改变。
好在这是一个岛，面朝大海，天然带着开放的热情和包容的雅量。多元的生活形态在不断碰撞融合，自得其乐。
厦门的老人们，依旧爱喝功夫茶，不愿去咖啡厅，但这不妨碍他们领着亲戚朋友参观那些“艺术范儿”的咖啡馆，一家家讲解地如数家珍。
其实，融合早在一百年前便已开始。著名华侨领袖陈嘉庚倾其所有回到家乡创办集美大学和厦门大学。他设计了一种新型的建筑形式，西洋式建筑的屋身上加了闽南式屋顶，再融入南洋建筑的拼花、细作和线脚，呈现出一种中西合璧的独特模样。
后来，这样的建筑越来越多，它也有了自己专属的名字“嘉庚建筑”。
连绵的红顶屋宇，在天与云的映照下，成了厦门独有景观。行走在“嘉庚建筑”间，杨函憬总能感到融合和创造的魅力。
这位梦想移民，一度想去更大的城市实现梦想。但最后他还是决定留下，“厦门没有什么，我们就去创造什么。”虽然看似没有方向，但同样也少了负担，轻松自在，充满无数可能性。
坐在32how的长廊里，杨函憬说，其实厦门现在还漂在海上。在无数的细流或者巨浪的涌动中，不知道我们将漂向何方。
不过，在弥漫的咖啡香气中，厦门人更热衷慢条斯理的功夫茶。他们也不光一味的温和，比如在PX风波时，厦门人用散步抗议彰显着勇气和韧性。
厦门的味道变得捉摸不清。在层层叠叠的想象覆盖之下，它深藏起真实的容颜。总有人以为读懂了厦门，在收获浮光掠影后，又匆忙离去。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厦门。这座至今仍漂浮在海上的城市，每一波浪涛都在改变着它的模样。
一
Morning call红茶馆内，杨函憬关掉黑胶唱片。阵阵蝉声涌入室内，他开始专心地吃水果茶。苹果、菠萝、百香果的香味在齿间缭绕。
窗外是落满莲雾、龙眼、鳄梨的华新路，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和孩童的嬉戏声，隐约传来，又消失不见。无聊时，他喜欢用手机拍拍云朵和天空。
红茶馆的所在是一座船型的老别墅，红砖灰瓦，绿树石墙，门口还有两只大奶牛。室内斑驳的印尼地砖上，漫不经心地摆着一些老家具。
杨函憬是这里的船长。他说，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船就会启航。他喜欢做梦，并相信梦想终会实现。
就像厦门。杨函憬出生于贵州一个偏僻乡村，填报高考志愿时，他看到了厦门大学的图片。他被这所大学的美丽所震撼，可惜高考分数不够。毕业后，他来到厦门，住进厦大一间学生宿舍。那个厦门的梦越来越清晰。躺在床上，他就能看到海。
后来他在华新路上看中一栋法式老别墅。别墅被热带植物所笼罩，哥德式的立柱撑起了室内4米高的厅堂。站在偌大的独立阳台上，阳光满城。
2007年，他开始冒险。并不富有的他和朋友将别墅租下。后来，这栋别墅成为厦门诸多传说的一部分：二楼的创意工作室，集合了厦门众多独立设计师。比如“nothing”的设计师董攀。而一楼的“32how”咖啡馆则成为厦门“文艺范儿”的标志。
在一楼的入口处，写着他对梦想的诠释：当建筑以及城市都在向上，我们却在低处的院落俯拾于日常生活中跌落的创意。
跌落的创意散布于整条华新路。这里曾叫华侨新村，1957年由南洋华侨筹建。路上分布着50余幢别墅。别墅各有韵味，法式、德式、瑞士的艺术美感在空间内交错闪现。走在悠长的下坡路上，带着欧洲风情的画卷会在两侧徐徐展开。
因为紧邻中山公园和花草市场，华新路从不缺少绿色。各种植物从家家户户的院落越过墙头，延伸至巷子两旁。婆娑的绿影和果实的香气无处不在。在公园西路的落花小道上，洋紫荆会落满秋天。
华新路的住户称，这里是厦门本岛最后的诗意之地。
杨函憬在这个诗意之地追逐着梦想。他们这些人在厦门有一个特殊的称谓叫“梦想移民”。他们从全国或者全世界各地，来到这个安静闲适的岛上，寻找创作的灵感，或者实践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
杨函憬常去顶澳仔的黑糖咖啡馆。老板老麦是个台湾人，老麦每年都在咖啡馆举办原创文学的评奖。杨函憬获过一个小奖。老麦开心得打折三天以示庆贺。
鼓浪屿岛上AIR夫妇是最著名的梦想移民之一。十多年前的一次旅行之后，他们在番婆楼上开了一家名为“花时间”的咖啡馆。那句“时间是用来浪费的”被广为引用，他们的故事也成为文艺青年间流传的经典。
AIR夫妇说，很多人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当年的决定其实根本就没用到“勇气”二字。想来就来了。
一切如此自由和随性。梦想家们留在了厦门，他们在实现梦想，也在营造梦境，“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需要多少东西才能满足生活。所以，梦想一个都不要丢。”
二
光怪陆离又自由美好的梦境，让厦门充满诱惑。越来越多撩拨人心的故事，从厦门传出，让寻梦人涌向这座城市。
安逸和宁静被拥挤的人潮冲散。厦门本岛的中山路，鼓浪屿的龙头路已与寻常景区没有分别，喧嚣一刻难停。鼓浪屿上，海浪的倾诉早被人声掩盖，传说中的钢琴声更是飘渺难闻。
那些屹立在故事中的名店开始变得苍白。比如babycat私家御饼店。传说中店主曾花10多万专门学习做饼，又因想去爱琴海，无法成行，故而把店内装上蓝窗白墙。故事里充溢着浪漫和自由的细节——店内有一只名为“吴宗宪”，热衷于流浪和冒险的猫。
在排了长长的队伍后，我看到了这只大白猫。它无精打采地趴在台子上，长长的锁链锁住脚踝。我买完馅饼，未及观摩爱琴海式的装修，服务生已经赶来：这里是消费区，馅饼不能在这里吃，必须带走。
被驱赶之后，我在人流中又看了一眼那只猫。不知道在终日的昏睡里，它会不会梦见它那些四处流浪、目光凌厉的伙伴们，会不会梦见那遥远的爱琴海。
梦想和现实的落差，在这里总会被无辜地放大。游客们带着朝拜的心情去体验那些传说的名店，却已分不清是在品味厦门还是迎合想象。15元一杯的张三疯奶茶，其实不过想看看黑板上那句话一“不抽烟，不打牌，不接吻，没有表白不要走”。
越来越多的游客挑战着这个慢悠悠岛城的承受力。早晚高峰打车时，常会遇到选择题——走交通顺畅但路程较远的环岛高速路呢，还是穿越市区，遭遇堵车?
为此，厦门多了一条跨越城市的快速公交道，叫做BRT。混凝土高架桥穿越钢筋水泥的丛林，割裂着厦门的天空。
鼓浪屿上，因为游客的到来，旅馆如同疯草一样发展。杨函憬和他的团队在华新路开有一家旅馆。提前一周预订，也不过能住两个晚上。据说每个房间都可以看到不同的风景。当然前提是能忍受掉落的窗帘，和乱放在水池中的毛巾。
我和杨函憬抱怨这与景色不相匹配的住宿服务。他同样无奈，他说他现已退出经营。这不是他想要的。
即便如此，等待入住的游客仍络绎不绝，甚至尚未退房，便已有人开始等待入住。随着人流的剧增，鼓浪屿的房价和租金也是水涨船高。番婆楼被卖上了几千万的天价。那对走进传说的AIR夫妇也只能搬离，把更多时间花在找房上。
这总让我想起关于鼓浪屿的一首诗。鼓浪屿是幸福的，每天都有无数的人从各地来看它；鼓浪屿又是不幸的，因为没有多少人等得及欣赏它人潮退去后的美丽。
三
告别人潮，逃离所谓的“圣地”，厦门才慢慢显出安静的容颜。
这是一座不事张扬的城市。在这里，你必须得慢下来，才能看见一个真正的厦门：白鹭在湖面翻飞，猫儿们在巷口穿行，三角梅灿烂了墙头，凤凰花映红了整个城市，还有悠然散步的原住民。
从厦门城中的中山路随便找个岔路拐个弯，游客一下就少了。老字号建成商店里空空荡荡的，安静得只有吊扇呼呼的旋转声。售货员都在午睡，做着香甜的美梦，让人都不好意思打扰。高高的骑楼下，一些老厦门搬个板凳就坐在路边泡茶。天气太热，有些人干脆脱了上衣。
早上一碗面线糊，中午一份沙茶面，晚上一顿大排档，再来个土笋冻或者鱼丸汤做点心，这才是属于老厦门的生活。 他们不会去像Morning call这样精致的红茶馆，而是喜欢在露天茶铺消磨时光。四五个人一桌，喝着乌龙茶，操着闽南话，讲一巡话，泡一巡茶，嘴停手不停，茶壶总会满满的。他们品的是质朴中的清香。
厦门人对咖啡没什么兴趣，他们热衷泡功夫茶，家家户户都备有一整套茶具。陶壶往往只有掌心大，叫小掌。茶杯更小，就像空心的小铃铛。沏一壶茶，一天的时光就这么开始了。如同《厦门人家》唱的那样，“一壶泡不完的乌龙茶，一树开不败的凤凰花”。
厦门地处闽南，却甚少红砖大厝。也许是因为老别墅，也许是因为那些设计师，厦门一直给人洋派的错觉。“其实厦门人是很不文艺的。他们不泡咖啡馆的，一般下了班就回家，也没别的夜生活。来32how的大都是从外地来的文艺青年。”杨函憬说。
其实本地人对艺术品并没有什么购买力，“这边的独立设计师大都是从外地迁移过来的，他们的作品主要的购买力也大都来自于岛外。这里连个像样的画廊都没有。”
真正的生活与“文艺范儿”无关。厦门最地道的风韵藏在一个名叫“八市”的市场中。
八市是厦门市第八市场的简称。走进市场，泥土味混杂着海腥气，裹挟着浓烈的生活气息，会瞬间把你淹没。
在八市除了能吃到常见的当地小吃外，最有名的就是海货。戴着斗笠、挑着扁担的卖菜农妇在市场里来回游走；年轻女孩在挨个捏着螃蟹腿挑选应季的肉蟹，旁边摊位的老板则操起刀具，干净利落地帮客人处置选中的海鱼。
八市是厦门人自认的城市“老名片”，有夫妇会专门跑到市场门口拍婚纱照，一点不觉得脏乱和俗气，“市井才是真实的幸福”。
远在外地的厦门人，念念不忘八市的小吃。老市场承载生活的供应，也储存和寄托对故乡的记忆。
当地人喜欢把远方来客带到八市来大快朵颐。杨函憬觉得在这个神奇的菜市场，得转到迷路和吃到撑为止，因为所有厦门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生活，都摆在这里了。
八市已经老迈，曾几度传出将被拆迁的消息。在豆瓣上，不舍的厦门人成立了“八市不要拆”小组。他们说八市已有生命。他们试图挽留八市离去的脚步，也挽留厦门消逝的记忆。
四
无论是梦想中的憧憬，还是清醒时的寻觅，厦门的味道总是难以形容。很难有一个词汇能概括这座城市的感觉。这种泡在功夫茶里的城市，总能蒸腾出不同的香气。
它曾稳重温和，对着台湾，局势最紧张的时候，厦门人也从未焦急恐慌。它曾勇敢激越，2007年，面对Px化工项目，他们用散步的方式抗争到底。那年，厦门人成为《南方周末》年度人物，“适时的克制和妥协的智慧更值得赞赏。”
厦门人不认为自己做了惊天动地之事。厦门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他们爱它，珍视它，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风波过后，生活继续。
很多人认为厦门适合养老，理由是足够安逸舒适。也有人认为这里青春勃发，适合创业，拥有一种滋养理想的独特力量。
众多文化名流旅居至此，觉得厦门有艺术底蕴。但也有人来了又走，因为这毕竟是个历史不过百年的年轻城市，欠缺积淀，而且又地处边缘。
种种似乎矛盾的观感，源于不同的生活态度和人生梦想。因为梦想，人们对厦门寄托了太多的符号意义。而真实的厦门也在被无数的梦想所改变。
好在这是一个岛，面朝大海，天然带着开放的热情和包容的雅量。多元的生活形态在不断碰撞融合，自得其乐。
厦门的老人们，依旧爱喝功夫茶，不愿去咖啡厅，但这不妨碍他们领着亲戚朋友参观那些“艺术范儿”的咖啡馆，一家家讲解地如数家珍。
其实，融合早在一百年前便已开始。著名华侨领袖陈嘉庚倾其所有回到家乡创办集美大学和厦门大学。他设计了一种新型的建筑形式，西洋式建筑的屋身上加了闽南式屋顶，再融入南洋建筑的拼花、细作和线脚，呈现出一种中西合璧的独特模样。
后来，这样的建筑越来越多，它也有了自己专属的名字“嘉庚建筑”。
连绵的红顶屋宇，在天与云的映照下，成了厦门独有景观。行走在“嘉庚建筑”间，杨函憬总能感到融合和创造的魅力。
这位梦想移民，一度想去更大的城市实现梦想。但最后他还是决定留下，“厦门没有什么，我们就去创造什么。”虽然看似没有方向，但同样也少了负担，轻松自在，充满无数可能性。
坐在32how的长廊里，杨函憬说，其实厦门现在还漂在海上。在无数的细流或者巨浪的涌动中，不知道我们将漂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