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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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妹 妹
  曾蔷和她的男朋友每周约会一次,去固定的地方吃饭,去固定的地方睡三个小时的觉,然后各回各家。他手上没戴婚戒,但他的包上有一只黑色的毛绒小兔——并不是曾蔷给他的,这是他身边有女人的最直接的证明。
  在她看来,这是一场虐心的梦,她享受作为女主角的苦恼和困扰——当她认真剖析自己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作为女知识分子的对矫情的鄙夷占了上风,矫情却没有被理智碾灭,她找出那些历史上曾经搞婚外恋的著名女性,认为自己没有破坏别人家庭的兴趣,她对那个瘦瘦高高像幻影一样的男人的兴趣完全是肉体的、基于想象的,不爱,所以她在道德上免责。
  她爱的是那种爱上不该爱的人的感觉,压抑的、纠结的、缠绕的、泥泞的、沉沦的感觉。那种感觉有点儿像高潮的前几秒,她不喜欢高潮,更不喜欢那之后带着卑微的沮丧,可她喜欢那之前的压抑。
  为了将自己的行为进一步合理化,她推测自己的内心受家庭影响很深。她的父亲是个特别沉默的人,与她维持着肉体关系的男人和他相似。父亲戴着很厚的眼镜,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垂着双手,在家里移动,像森林里漫步的巨人。有一次,那个男人洗完澡从酒店的卫生间里出来,曾蔷想到自己的父亲,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心底里有一些对父亲的喜欢,这喜欢投射到了那个她不爱的男人身上。
  青春期之后,她和姐姐热衷玩一种游戏,用一些小的心理暗示技巧,表示对父亲的嫌弃,以欺负父亲为乐。现在想起来,那是非常不懂事的表现,当时却觉得很有趣。这么玩下去,让她几乎想不起父亲的声音。上大学期间,她没什么机会和父亲说话。多数她在家的时间,父亲不在;她们都在家的时候,需要集中注意力去听,才能从父母卧室的门缝里听见父亲低沉、温柔的声音,他在对母亲说话。
  也许是为了寻找一个缺位的父亲,她和那个男人约会已经有三年了。每次回想这个时间,她都感到长得可怕,三年里能结多少次婚啊,恋爱期最短的一个朋友从两人见面到定下婚期只用了两周。
  這种例子从来没给她鼓舞人心的感觉。在听到喜讯的饭桌上,她陈述了一万条恶性后果,是唯一唱反调的人,女朋友们都端着酒杯在长桌边惊诧地斜望着她,完全没料到有人在大家欢笑碰杯之际说出一连串的“你了解他吗?”“要是他生活习惯不好怎么办?”“你没想过如果他不爱你……”
  她问这些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姐姐阅人无数,花了八年,仍然嫁给了一个烂人。才两周,你能多了解一个人呢,遇到烂人的几率太高了。
  二 姐 姐
  曾蔷接到曾薇的电话,听她在那边神秘兮兮地说,来接我,别问,来接我,一定要来接我,一个人。那声音里有一种发自深处的颤抖。
  那声音让曾蔷不安,她虽然骂骂咧咧,还是确定有必要放下工作。她让父亲开车到自己办公楼楼下,用个随便的借口搪塞过去,开车到机场,站在国内航班出口等。其他和她一起站在出口的人都陆续接到了自己要等的人,好像所有人都走出来了,才看见曾薇缓慢地移动出来。她在这个不太冷的日子穿着最庞大的羽绒服,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搞错了性别的米其林小人。她看见曾蔷,似乎为了看清楚,慢慢摘了墨镜,那后面是肿得像桃的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她的一只眼睛眼皮和眼眶正在发紫。
  曾蔷知道姐姐是最在意体面的,无论是小的时候被老师训斥,或是年轻的时候被人抢了男朋友,她都显得毫不在意,仍然打扮精致、举止优雅,眼前,她脸色煞白,眉毛都没画,像被人恶意清洗又胡乱涂了青色紫色的旧绢人。以往,曾蔷会看透她,笑话姐姐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她一直以为姐妹情并没那么深,她拉住曾薇手的一刻却感到自己要哭了。
  “别露出这种表情……我就是不想看见妈露出这种表情才叫你来。”曾薇极小声地说着,攥住她的手。曾蔷低下头,见证了这悲哀的一幕仿佛也变成了有责任的罪人。
  走到停车场的过程缓慢而艰难,她们彼此不愿放开手,还要拉着曾薇过大又异常轻的箱子,那里面装着空气——不祥的东西。曾薇躲闪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陌生人,嘴里念念叨叨反复说着一句话:“真是蠢透了。”这句话是曾蔷讨厌曾薇丈夫的原因,他见到每个人都说:“真是蠢透了。”嘴角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的笑。只有曾蔷对他说:“你才蠢呢。”现在曾薇回家了,带着一部分那混蛋的残秽,他用拳头留下的、用话语留下的脏东西,跟着曾薇回来了。她坐在副驾上,陷在羽绒服里,让自己的头低于车窗,咬着指甲,说着“真是蠢透了”,严厉的语气。
  曾蔷拉她进屋,开了台灯,摘下她的墨镜,替曾薇一件件慢慢脱下衣服,先是羽绒服,而后毛衣,高领衫,脱下黑色毛衣的时候她注意到曾薇在倒吸凉气,衣服下面裹着的仍旧是她姐姐瘦削的身体,只是中间隆起了一个大肚子。她不像一个孕妇,像一个得了血吸虫病的孩子。顾不上问她为什么从没说过自己怀孕的消息,曾蔷不自觉地数着曾薇脖子、肩膀、背、腿、手臂上的伤痕。观察这些伤痕,曾蔷自己感到脖子、肩膀、背、腿、手臂的疼,姐姐手肘的痂被高领衫的袖子贴紧、粘住、扯破,在流血,她扯了几张纸,轻轻摁在那个痂上。这屋里幸好没有镜子,幸好。
  她帮曾薇穿上以前的居家服,裤管空荡荡的。曾薇一直在流泪,受伤的眼睛没办法控制,她太累了,放弃了擦眼睛。曾蔷能对她说的也只有“你歇会儿吧”,到另外一个房间给母亲打了电话:“快回家吧,姐姐情况很糟。”
  母亲要比曾蔷和曾薇预想的更坚强、果断……让她们都吓了一跳。
  潘慧冬看着女儿的伤,问:“几个月了?”
  曾薇说二十八周。
  潘慧冬闭上眼,过了几秒,睁开眼,说:“弄掉吧。”
  姐妹俩都一怔。
  她说出的答案她们心里都明白,没有人傻乎乎地问为什么,没有人在此刻说那也是条命,她们也都明白,拖到后面会出现更多不幸、混乱和痛苦,该当断则断,但很难做到……毕竟……那也是条命啊……
  母亲说的第二句话:“怎么拍照留证?先去派出所还是医院?”她不等她们说话,自己去拿了相机,让曾薇把衣服脱了。   曾蔷笨手笨脚地帮着忙,母亲像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之前,家里的猫病了,她每天把猫抱在怀里哭,只有父亲回来才能安慰她,让她出来吃饭。现在,潘慧冬利索地拍照,闪光灯在房间里一眨一眨,她时不时停下来检查那些照片,重新拍摄。姐姐的眼泪还在淌着,轻轻地呼唤:“妈……”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他打你有监控和录像吗?”潘慧冬问女儿。
  曾薇摇摇头:“都是在家里。”
  “小区监控会不会拍到?他在停车场或者楼道里动过手吗?”
  曾薇艰难地回忆,不置可否。
  “我们去告他。”似乎这一步操作不需要证据。
  “这有用吗?”
  “什么叫有用,什么叫没用?”
  曾蔷从未听母亲用这么咄咄逼人的语气说话,她轻声说:“也许我们该再想想。”
  曾薇的婚事,父亲、母亲都不同意,从曾薇和她丈夫恋爱开始,母亲就明确表示不喜欢那个人。但曾薇和那个人坚持得时间太长,给旁人一种情比金坚的错觉。结果,事情并没有绕过她们父母的直觉——“他不是真心对你好,他只爱他自己”。
  最糟糕的甚至不是这个判断是对的,而是曾薇认为自己别无选择。在旁人看起来,她在许多可能的对象里选择了这个,她心里知道,这个放苹果的篮子,仅仅剩下这一个苹果,是个烂苹果,但是只要他表面上看起来还过得去,她就谢天谢地了。她不得不装装样子,摆个姿势,吃下这颗苦心的果实。
  当真正过上有15个LV、20个爱马仕的日子之后,曾薇内心警铃大作,健身、做指甲、向皮下注射,说话更温柔得体,学烤蛋糕,看很多书,想要尝试回答世界上一切难回答的问题,从熵的增加到光速与时间……她被曾蔷评为最闲散又最焦虑的人。她很难坦率地向曾蔷解释自己的危机。她不介意对方到底爱不爱自己,当真正生活在一起之后,没有爱填合微小的缝隙,她眼看着早已存在的裂缝越来越清晰地连成一片……她越来越多听到“真是蠢透了”,有一次忍不住说:“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这样。”她丈夫冷笑着说:“对啊,那时候就蠢,我才叫你小猪啊。现在你是头大母猪。”
  那天在他走了之后,她泡了很长时间的澡,让她难受的羞辱留在皮膚上,随着肉眼看不到的他的唾液凝固在了她身上,怎么也洗不掉。她观察自己的身体,体重变化控制在一斤之内,没有比他们认识的时候更胖或者更瘦;她看自己的脸,老了吗?也许有一点儿,但她的皮肤要比年轻的时候更精细,甚至毛孔都更小。她把镜子扔到浴缸里,听见咣的一声。
  想要拥有自己不配有的生活,活该这个下场吗?
  为什么会不配呢?
  结婚之前,她对妈妈撒娇似的说:“我想当阔太太有什么不行吗?”
  潘慧冬的表情没有任何嘲讽,更接近悲哀:“行……天下没有容易的事。那也是一种本事。”
  “你觉得我该怎么样?当个一般人?”
  “爸爸妈妈一开始总想孩子要能大富大贵多好,过着过着,想的是只要无灾无难就好。”
  无灾无难。
  曾薇浑身发抖从吧台下面慢慢钻出来的时候,她想跑,没想过告他。被母亲一说,她才发现自己反抗的意愿那么低。那个男人是一个强大无形的阴影。他们当然不是第一次打架。她根本想不起怎么开始的。她隐约记得茱莉亚·罗伯茨演的《与敌共眠》,看电影时年纪太小,只记得那个家挺漂亮的,也想把毛巾摆整齐。当她自己听到一个男人的脚步就控制不住地从肠子开始颤抖起来,她才明白那种恐惧,感到自己已经不是个人了,非常渺小脆弱,惊慌失措。
  真是蠢透了。
  母亲走出这个房间,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他很快回来了。母亲没有让他到曾薇的房间里去。两个人在他们的房间说着什么。听不到任何响动,没有任何戏剧性的情节——没有吵嚷,没有摔东西,没有那种恼怒后的发泄。非常安静。
  这安静让曾蔷惴惴不安。
  母亲出来,望着曾蔷:“帮她穿衣服吧。我们去派出所和医院。”
  派出所的民警非常惊讶:“你们应该去上海当地报案,施暴人在上海,我们能做的事相当有限啊……”他不断地看看曾薇的脸,她手里拿着墨镜靠在警察的办公桌上,努力睁开眼。被陌生人一次次打量着,这让她头疼欲裂。她心里升起对父母和曾蔷的恨,怎么能这样。
  警察嘴里念念叨叨,还是按照她断断续续的叙述把相关信息记录了下来。
  “有证人吗?”
  “没有。”
  “在家里动手的?”
  “差不多吧……刚想起来……有一两次在小区地下停车场,有一次在商场楼道……”
  警察抬起头皱着眉望着她:“停车场和商场可能有监控,找保安问一下。需要的话,让他们到派出所写笔录。仔细想想,有没有其他地方。”
  “哪个商场?”父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发出来。
  “K11。”
  “什么时间?”
  “两个月之前吧……”
  “你……”母亲发出哀鸣……父亲抓住她的胳膊。
  警察问:“类似情况发生多少次了?”
  “无数次……”
  “再想想。”
  “不知道……30次……吧……”曾薇眼圈红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记得了……”她嘴角有种破罐破摔的笑,“也许七个月之前?”
  “为什么你不跟我说?”曾蔷忍不住问,这个问题不用问……
  民警忙不迭地打圆场:“这是正常反应,都想着家丑不可外扬……确实不是好事儿。我都先记录到系统里……”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和父母说,为什么现在又跑回来。这么做不是因为勇气,她想大概是因为怕死,或者肚子里的孩子怕死,一种不经过大脑的驱动力让她买了机票就走。她自己没有回北京的勇气,没有向人诉说的勇气,分不清这是爱面子还是自己仅有的一点儿倔强。她丈夫从是她男朋友的时候就擅长用这一点来欺负她。他对所有人宣称自己是曾薇的男朋友,对所有人说曾薇是爱钱,贪他的钱、富贵的生活,说他们相爱,爱得死去活来。前后矛盾的对外公告,让旁人潜意识里能感到他不仅是混蛋而且不好惹,但他有钱啊,曾薇都没说和他在一起不愉快不幸福,她反而在炫耀自己的钻戒呢,何必多管闲事。没有除了家人之外的其他人去提醒或阻止曾薇。曾薇能察觉到别人的羡慕嫉妒恨与看热闹的冷眼旁观,越是这样,她越不愿退缩,想要证明自己能活得好,有资格活得好。好,怎样的好呢?……她节节败退,最后只能把它定位到一种消费能力上,其他的标杆都太难了。每一次出门,她都浓妆艳抹、锦衣华服、招摇过市。可笑的是,这是她仅有的拿得出手的东西。   而现在她素面朝天,裹得像个茧子,和妹妹、妈妈坐在爸爸的旧车里,按照派出所警察的指示,到医院去开验伤证明。值班的X光医生看她大着肚子,犹豫不决。曾薇摘下墨镜,他低下头打开放射室的门。她的三根肋骨上有裂缝,有两根的破损没完全长好。
  “这孩子……真坚强。”母亲恢复了一贯平静、温柔的语气。曾蔷不知道她说的是曾薇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曾薇。
  曾薇又哭了,呜呜呜地哭出了声。他们都是她的家人,却没人能理解她的痛苦,她自认为没有选择,自认为不能说,就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等着、盼着,也许……万一……或许能好转。
  不会的。“坏人会更坏。坏事不会自己变好的。”母亲轻轻地说。
  曾薇从没想到自己会陷入到固定模式里去。她也接受了对方的道歉,以为自己可以原谅,以为他能够变好,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她含着眼泪收到花、满屋子的花、新的包、钻石、新车,带她去看新别墅,给你,都是你的。
  骨科大夫说她的手指也骨折了没长好,把曾薇的手捧在手里,轻轻捋她的手指。都不需要拍片,肉眼能看到她的右手小指有一节向外歪着,无法伸直。
  从新别墅出来,走上车,丈夫给她开了门,放开手让她坐进去,曾薇在副驾座位上偷偷瞄着肿胀的手指,感到自己正把身体切碎了卖掉换东西。
  断手指那天开始,她在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喝酒,当丈夫看到烂醉的她,好像也没有了训斥、怒骂的兴致,她恍惚地觉得他的动作都变慢了,酒精让身体瘫软得像舒芙蕾,疼痛、恐惧都被麻醉了。在酒精的眩晕、呕吐之间,她买了好多东西:最贵的粉底最好的粉刷,来盖住自己受的伤;最贵的墨镜,挡住眼眶的淤青,她和别人说她又做了个小手术调整了一下眼睛的形状;最贵的皮草和真丝,任何一点儿碰触都让她头皮发麻;好几顶假发,她听到头发被从头皮拔下来的声音。
  她回想着这些,医生正在用光照她的眼睛,那让她晕眩,让她想到自己在上海大房子里的更衣室,那种四处闪光的感覺。她有时候长时间待在那里,看自己所有的珠宝、衣服,劝自己为了这些东西留下,劝自己把钱花到能为自己留下什么的地方。临走的时候,她太慌张了。还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没有拿,如果好好点选,也许能带回价值几百万的珠宝?那样是不是也不算太亏?当她喝下两万一瓶的拉菲,她想的是丈夫的痛苦,她又很清楚他根本不在乎钱。他到底在乎什么呢?她从没关心过他的需要,不爱他。她唯一一次好好看他的脸是在她求婚那天。她感受不到他的真诚,他竟然满眼泪光。
  “你这样要出门吗?”丈夫这么问着。
  “你想让我待在家里是么?”
  “不该待在家里吗?”他看着镜子里的她。
  “我只是确认一下。你放心吧。我哪儿都不去。”
  他走的时候算是满意她的回答吗?她不知道,他的指关节也红肿了。
  验伤到最后,曾薇问大夫:“我想引产,该怎么办?”
  母亲看看她,没说话。
  大夫看看她,说:“这么大了,不容易。”
  “它不会健康的。我喝了好多酒。”曾薇望着母亲,“我不想见它。”
  三 母 亲
  三十几年前,潘慧冬到了该结婚的年龄,经人介绍给了曾鸣。两个很沉默的人一直在后海的小路上走,走了很长时间。每开启一个话题都很费劲。你在哪儿工作。汽车制造厂,搞制动系统……你呢?底盘厂财务科。哦。没有这点儿关系他们怎么能有中间人介绍呢。
  潘慧冬比曾鸣大三岁,她觉得这相亲不会有结果。她不是没谈过恋爱,曾经以为深爱的人轻而易举抛下她去和别人结了婚,她本来也不认为自己是有魅力的女性,经过此事对男人没有恨,只是感受不到吸引力,也谈不上信任。
  道别之前,潘慧冬望着身边这个瘦高的人,对他说,她年纪渐大,要找对象,结婚,尽早搬出来,把房间给弟弟结婚。“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呢?财务科女孩子多,我给你介绍别人吧。”在她看来,曾鸣是个无害的普通人,如果他向往爱情,那么他们不用再见了。曾鸣不识趣地问:“周四能见面吗?我去你厂里开会。”这是他说的最长的句子,声音低沉好听。
  她又见到他,印象并没有变化,却注意到他工作服里的衬衣衣领很白很干净。他们在食堂默默地吃了晚饭出来,潘慧冬迟疑了一下,说:“我问得可能很直接……你也可以笑话我,我想确定一下,你不会喜欢我吧?”
  他眨着厚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喜欢……你很好。”
  如果说没有一点儿高兴,也不是实话,但潘慧冬皱着眉看他。
  “你让我安心。”曾鸣补充说明。
  潘慧冬苦笑着,这是没有魅力的意思,倒是和自己的预期相差不多。
  “我想有个安稳的家。”他说。
  潘慧冬一时沉默,她心里想着:“我也想啊。”嘴上说:“大家谁不这么说。”
  曾鸣笑了,露出一颗虎牙。
  结婚之后,潘慧冬在大部分时间都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受到照顾、爱护,过了大概七个月,她发现每周日曾鸣整个下午都不在,她不想变成那种问东问西的女人,自己给他找了很多理由,比如工作很忙。终究有一次,她急着要找曾鸣,打到他的办公室,无人接听,她一个人带曾鸣的母亲去医院看急诊。在等血项结果的时候,她在医院的院子里看到酷似曾鸣的人走过,她追上去,又没有靠近,跟在后面,看他走向院子里坐着的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
  她的心凉了一半,一多半,唉……都是这样的男人,自己在照顾他的母亲,他来看别的女人。她从远处望去,那个女人面色惨白、瘦骨嶙峋,似乎不久于人世。潘慧冬看不清那女人的容貌,从坐姿和动作推测她不是“良家妇女”。为曾鸣担心,却没再靠近,潘慧冬转头去找自己的婆婆。
  傍晚,她在输液室陪在婆婆身边,曾鸣才来,他是回了家,看到了字条,再一路寻过来的。他看得出潘慧冬不高兴,坐在旁边,剥了一个橘子,分了一半,塞给他母亲,另外一半,给潘慧冬。她推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捏在手里,觉得心酸。   她以为曾鸣会跟她解释,但他没有。她有些赌气,也不想张口问。偶尔曾鸣在那个时间出去,她也跟去。那个女人还在住院,更加形容枯槁。
  不久之后,潘慧冬记得那天下大雨,曾鸣半夜才回家,抱着一个小女孩。潘慧冬气到双眼一黑,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她听着曾鸣在外面窸窸窣窣,打开门缝,看着客厅。那时家里没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曾鸣在厅里摆一个大盆,煮了开水,兑好温水给孩子冲洗。他把孩子擦干,孩子看起来很累了,靠在他怀里,他不知所措地看向卧室的门。潘慧冬嘭地关上。
  他在外面很轻地敲门。这栋宿舍楼里,稍微重一点儿的声音都会被左邻右舍听到。她不想和他吵,心里早已训斥他几千遍,打他数万下,最后听着他锲而不舍的小声的敲门声,给他开了门。
  板着脸,她直接问他:“是那女人的孩子吗?”
  他说:“是。但不是我的。我想来想去,也许咱们养她对她比较好。”
  孩子被他放在两把对着的椅子上,裹紧了几层衣服。
  她死盯着他。
  他看看孩子,看看她:“你会是个好母亲。”
  潘慧冬搞不懂为什么她听到这句话会脸红。
  曾鸣去医院看望的女人前一天死了。孩子是她和别人生的。那个男人不是正派人。“我晚上过去,她家房子漏雨,之前帮忙照顾小孩的老邻居不在。孩子一整天没吃东西,还尿裤子。这样不行。”曾鸣说。潘慧冬可以想出一千句话跟他说那也不是非要他们养这个孩子不可,她没出声,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她能想到曾鸣想不到的。她走到椅子边,把小孩儿抱到床上。
  夜里,曾鸣小声说:“你睡了吗?我跟你说说?”潘慧冬没出声,侧了个身,转向他那边,望着他的侧脸。
  “孩子妈本来不是个坏孩子,我们之前也是邻居,后来她十四五的时候,被几个坏人欺负了,就……变了。我是过年的时候,听有人跟我妈说,她得癌了,快不行了,又带个孩子。我只是去看看,别的也做不了。”曾鸣说。
  潘慧冬不出声。
  “有时候,本来是好人,也会遭难。与世无争的人也会遭难。”接着,曾鸣说,“我第一次见着你就喜欢你……也许你不信。你看过《四世同堂》吗?小说,我是说。”
  “看过。”
  “我不太看小说,唯有这本看了好几遍。里面好多夫妻,我最喜欢小文夫妇。”
  “我也是。”潘慧冬轻轻地说。
  曾鸣沉默了许久,潘慧冬感觉得到这沉默里包含的他的激动,渐渐地她心里也被这沉默激荡着,有很多话可以接着说,但她又觉得不需要,说什么都那么不对劲、不准确。她说:“懂。我也想咱们是那样的夫妻。”
  “嗯。”潘慧冬听见曾鸣在黑暗里给自己的回答。
  潘慧冬在后面的三十几年,都看重那个日子,每年的这个日子,她安排一桌子好菜,跟曾鸣和两个女儿喝一点儿酒。孩子们都以为这是父母相识的纪念日,潘慧冬也从来不纠正,她不好意思说,是从那天开始,她认定自己爱曾鸣,也确定曾鸣爱自己。他们是普通人,好好过,守护一个家,尽量幸福。
  她有时看自己和曾鸣养大的这两个孩子,不知道是否给了她们幸福。爱是给了。是不是太溺爱太纵容了呢?她们到底幸福不幸福?不,她很确信她们不算幸福。这让她发自内心地难过。无能为力。
  曾薇回家的那个夜里,一家人辗转回家,天都快亮了。潘慧冬疲惫万分,她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问曾鸣:“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没做错。我们做了力所能及的……只是运气不好。”
  四 父 亲
  对曾薇孩子的问题,父亲沉默不语,曾蔷之前从没有想过在这件事上父亲的决定非常重要,母亲都不再说什么了。
  曾薇回来之后,他买回来很多治跌打损伤的外用药和给孕妇吃的营养品,此外,他什么都没说。每天,吃完晚饭之后,他都把自己关进家里最小的房间。那个房间实际上是过道的一部分,被隔出来当储藏室。父亲在里面放了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椅子,以前在里面对着笔记本电脑调整他和母亲出去旅行拍的照片,偶尔帮人修遥控汽车模型——曾蔷笑话他说这是汽车工程师最后的归宿。那里现在是他逃避整个家庭沉重气氛的避风港。曾蔷鄙视他的软弱,微博里有那种得知自己女儿被家暴去暴揍女婿的父亲,可惜,自己的父亲不是这种人。
  她們只能聚在狭小的家里给姐姐又青又紫的身体上药,一天天拖延不去决定她肚子里孩子的命运——曾薇的主意每个小时都在变,有时默默流泪,有时哇哇大哭……曾蔷恨自己曾千万次自以为是有理智有判断的独立女性,现在只能在曾薇旁边陪她一起流眼泪,甚至不得不跑出家,躲在7-11店里不出来,她受不了了,太压抑了。
  曾蔷脑子里有一万种报仇雪恨的办法,这样的创造性让她更加痛苦——自己没有勇气将其中任何一种化为现实。
  脑子被这件事塞满了,约会的时候,她也不由自主地说出来。当时那个男人正把头埋在她的肩膀和脖子之间,亲吻她。这个人没办法分担她的心烦,让她一阵恼火。她把他推开了:“没心情。”他看了看她,扑到她身上。曾蔷第一次感到他真实的体重和他的力量,他把她压得动弹不得,再去搬她的腿。她感到害怕,以前从没有对这个人这件事感到害怕,还几乎为自己不爱他而以为高他一等,此时,她却明白了,对方也许并没把自己当人。
  她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挣扎下床的。她的两腿之间非常疼,在渗血;从床上滚到地上的时候磕到了膝盖,一瘸一拐;西装外套里的衬衫被扯破了,她下意识拉起西装的领子挡在胸前。健身房里教搏击操的老师有一天插入了一节女子防身术的课,她一上来反复强调了三遍,即使掌握了技巧,女子在与男子打斗的过程中仍然是弱势的。
  太弱了……太弱了!
  曾蔷一瘸一拐地走着,发现自己并不比别人聪明,更不比别人强大。她清楚自己曾在心里认为姐姐太瞎、太笨,怎么都做不出聪明的反击。可她现在脑子里回旋的刚才的恐惧,无论是对情境的描述还是身体和心里的感受,都并没有比那些网上流传的被家暴的妇女的自述高明太多。她也和那些人一样,痛苦之外,感到委屈、屈辱、羞耻,第一反应不是报警,不是寻求任何有效途径的帮助,而是想隐瞒这一切,急切地想要回家洗澡,不要再见人,不要提到这件事。   她责怪自己。有多少次,她轻描淡写地评价那些事说,那都是渣男们的错,你们要强大啊。
  现在轮到她了。切肤之痛……是如此不同……
  曾薇注意到她的衬衫,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跟人打架了。”曾蔷说。
  “男人很可怕。离他们远点儿。”曾薇说。她没说出她常常觉得陌生的路人都可怕,连爸爸都可怕。
  曾蔷不想对曾薇细说,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一大堆话。她清楚如果曾薇再劝几句她就会哭出来。她讨厌那样的自己。几分钟后她确实哭了。一个眼眶还青紫的孕妇在劝她,让她哭得更厉害。她不知道是否别的姐妹之间相扶相挺,她们之间不是那种关系。她们相处的模式是,每当其中一个真的难过,另外一个总会放下讥讽,用自己遭遇的更糟糕的事情来安慰对方。多少像一场比试,当两人投入地比较谁遇到的人更坏更奇怪、谁更倒霉的时候,内心却真的感到一种治愈。常常在结尾处,她们理解了对方的难处和一系列匪夷所思之后的逻辑,默默地感叹对面这人不愧是自己的姐妹,这么傻这么倒霉。
  曾薇抚摸着曾蔷消瘦的背,她有资格说很多马后炮、先见之明、经验之谈,可她闭紧了嘴,不要说那些没用的,又忍不住靠在曾蔷抖动的背上。我们做错了什么呢?是贪婪?不同形式的贪婪?曾蔷一边哭一边想着。我们真的比别人要得更多吗?
  那个男人不断发微信和短信道歉,曾蔷的手机在不断地闪动着。她把那人从手机上拉黑,记录全删掉。曾薇给她看自己丈夫发来的微信,长篇大论,让曾蔷竟然看得有点儿感动。他追述着以前两个人快乐的时光,好像真的追悔莫及,发自内心,满含悔恨、挣扎。姐夫的文笔要比那个男人好得多。曾薇嘴角带着笑,翻到更早的求和信递给曾蔷。这样的信,看过五段之后,曾蔷心如止水。它们有共同的模式,他永远不直接道歉,只说自己有多爱她,多么专一,用花在她身上的时间、金钱来证明。“对他来说,所有事情都能变成价格。如果我值30万,那么这30万除以我陪他的时间,得到一个单位时间的估价,相应的,他陪我的每一分钟都能折合出一个等价来。如果我值30万,他至少值1个亿。他在我身上曾经投入了8年的成本,现在放弃对他来说不值。他在算这些。”
  曾薇没有把他从微信上拉黑,就是为了留着他曾经发过的信息。悔恨、求和变成翻脸无情,时至今日,他在源源不断地发着威胁恐吓。“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到北京去杀你全家。”
  如果是前一天晚上,曾蔷还会对这种话不屑一顾,可能对曾薇说不要怕这个烂人。这一夜,她被自己交往的人掐着脖子……被强暴。她在这个时候才明白了,为什么曾薇在那么长时间里不告诉她自己的遭遇,接到威胁的话也不给她看。所有别人的回答与安慰都太轻松了,没有经历过这种恐怖与沉重的人,不知道动一动有多么艰难。
  “怎么办呢?”
  “没办法。最无力的感觉是,收到这条信息之后,我唯一能做的是去找妈妈。妈妈能做什么呢?”曾薇仰面躺在床上,她黑黑的眼窝深陷,即使回了家,她也睡不好,根本睡不着,不再喝酒,她对抗不了每隔几分钟的惊醒。
  白天,她趴在妈妈身边才能勉强睡着。沙发的垫子套上有妈妈的香味,让她安心。她蜷在沙发上,脚被小窗户里照进来的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她跟妈妈说,也许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正感到安心、舒服,想到他之前经历了那么多,现在也许在这么想,就很舍不得。母亲在用一个小笔记本电脑查各种案例信息,想找到正规途径的解决方案,听曾薇这么说,从眼镜后面看着她,发出了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深深的叹息。
  潘慧冬从桌子前起身,挤到曾薇的脚边,轻轻揉着她肿胀的脚腕。她想到曾蔷今早出门前一瘸一拐,问曾薇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晚上,潘慧冬把从曾薇那里听到的关于曾蔷的事告诉了曾鸣。“终于出事了。”她说。
  在怎么做是偏执的父母、怎么做才是好家长这个问题上,曾鸣总是摇摆不定。他偶尔帮一个汽修厂的朋友处理疑难杂症,刚出来不远遇到了曾蔷和那个男人。他们从一辆SUV上下来,曾蔷很自然地挎着那个人的胳膊。曾鸣靠近那辆车,车里地垫、椅垫讲究和内饰的统一,也没有附加的装饰品,他可以列出一条条蛛丝马迹,那每一条如果写出来都似乎站不住脚,但他又心知肚明,这个男人不仅有老婆而且有孩子。他猜曾蔷早已察觉到了,只是不愿意面对。在做什么梦呢?他猜不透女儿的心。
  曾鸣在那一天想了三个小时,觉得也许他不用在乎也不该介入女儿的这个问题。他去买了一瓶辣椒油,涂在了驾驶座的门把手上。在去超市的路上,他还想,如果他回到停车的位置,那辆车消失了,那他就转身回家去。
  五 这一天
  一大早,潘慧冬让曾蔷今天早点儿回家,晚上做好吃的。曾蔷假假地笑着答应。又到了父母的纪念日,他们的爱,衬托着她们姐妹的可怜。不是时候。
  她原以为自己会一天比一天坚强,一天比一天勇敢,好起来,一定会好起来的。她可以像以前一样,为一件坏事做一个盒子,把坏事关进去、封起来,再把壞事盒子送入存放它们的坏事屋里堆放好,在门外把坏事屋用一道道锁封存起来。
  前一天,那个男人给她办公室打电话,一个接一个,让她不得不拔掉电话线。那绝对不是道歉的意思。他是担心曾蔷把他们的事告诉别人。他知道她在哪里工作,他早晚要来。这让曾蔷难以踏出办公楼的电梯。她害怕。受害者的恐惧……她能感到恐惧从胃和大脑两个基站向四周发射着警报信息,脚腕渐渐撑不起她才90斤的身体,在人挤人的电梯里,她顺着电梯壁慢慢滑下来,蹲在地上。旁边的人小声问她:“您怎么了?没事吧?”曾蔷心里一阵恼火,谁没事这样。
  她没有走下电梯,而是回到一楼,回到地铁里,在地质博物馆站下了车。在博物馆里,她找到顶层最偏僻的走廊,坐在地上。傍晚,清场的时候,一位女工作人员走过来,把已经腿脚麻木的曾蔷拉起来,几乎是搀扶着送她走出去。
  回到小区门口,她为了付款才翻出手机,看到母亲的留言:“曾薇快生了,我们去医院了。”让司机继续开到医院的路上,她哭了,呜呜地哭。女司机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姐姐要生了。
  “那是好事啊。”
  “不……完全不是……”
  潘慧冬正坐在曾薇的病床旁边,握着她的手,看曾蔷来了,露出微笑:“母子平安。孩子在加护病房。长得挺好看的。”曾蔷只顾自己擦眼泪。这一切都抹不掉了。曾薇和母亲都苦笑着看着她。
  “爸爸呢?”她还在打着嗝,肩膀一耸一耸。
  “在派出所,出车祸了。”
  曾蔷瞪大了眼睛:“怎么会?他还好吗?”
  “没事,当时不在车上,他的车停在路边,被别的车撞了。欺负你姐姐的人在车上,撞得不轻,在抢救吧,具体情况等会儿才知道。”
  “什么人撞的?”
  “欺负你的人。”
  曾蔷吓了一跳,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还责怪曾薇:“怎么回事?”
  “是刹车出了问题吧。”母亲的回答非常平静,“怪我们管得太宽也没关系。认为我们做错了也没关系。你们都大了。我们该放心……但是……现在这样,我们不能接受没犯错的人只能忍。还能做什么呢?想来想去,只有这样了。”她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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