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第一失败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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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一个走狐媚惑主路线的女杀手,我的任务是埋伏在贺侯爷身边,用美色获取他的信任。谁知贺侯爷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侯爷,竟然派我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侍女去挑粪!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杀手
  人间四月天,大启丰都,飞花溪畔。
  辛垣一字一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捧着桑葚吃得汁水横流,一边赞同地狂点头。
  辛垣又道:“秦明帝新丧,秦国朝局不稳,若能稍加引导,让其内部权臣纷争,动摇国本,对我启国来说大有裨益。”
  他环视一圈:“大启的未来,就托付在各位身上了。”
  站在我身前的是九位如花似玉的妹子,此刻都纷纷下拜以表决心。辛垣养了她们这许久,总算要拉出来溜溜了。
  包括我在内。
  于是辛垣开始分配任务。头三位妹子容色倾城,走的便是美色误国的路线;中间三位妹子武功绝高,被派去刺杀秦国重臣;后三位妹子擅长易容,能潜入权臣府邸刺探情报。
  我眼巴巴地凑上去:“那我呢?”
  辛垣瞟了我一眼:“你……见机行事。”
  我大叫:“辛子城,你不能这么对你二姨!”
  “……”辛垣额角青筋一跳,“你信不信我揍死你?”
  我赶紧跑了。
  由于害怕辛垣打击报复,隔天我就上了路,远赴秦国。
  为了掩人耳目,连我在内,十个妹子分开行动,要联系则用秘密暗号。
  我一路上都在思考我未来的人生道路。
  大将军赵溯、丞相贺祁、中护军贺峪……秦国重臣、权臣都被姐妹们抢绣球似的挑了个遍,我排行第十,这么多年抢啥都抢不赢她们,更别说这种立头等功的大事。
  思考了很久,我决定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秦国的都城洛邑,果真有盛世气象,啥都比丰都卖得贵。辛垣爱学故去的恩师,大启上一代名相纪和,走什么清正廉洁的路线,他替大启养了我们这一群女杀手,用的却是自己的俸禄。由于他不贪不污,搞得我们时常跟着他一起喝西北风。
  就像现在,我还没确定长远的人生目标,就已经两袖清风,腹内空空。
  正好洛邑城里的显贵,丞相贺祁的次子贺峥新封了宁远侯,扩建府邸,大张告示招一批佣人仆役。
  我急急忙忙去面试。
  可巧这一日贺侯爷无事,亲自挑选佣人。秦明帝临终托孤,辅政大臣就有丞相贺祁,贺家由此一跃成为秦国显贵。贺峥虽然得封为侯,却是蒙了父兄荫庇。他年岁尚轻,在朝堂上不成气候,因而诸位妹子在挑选攻略目标时一致忽略了他。此刻我来应征他家佣人,也不过是想先安定下来,再徐徐图之。
  应征者众多,侯府大堂挤满了人,贺峥端居高座,一身藏青滚边锦袍,眉目看不分明,却很有几分雍容气度。
  “就她吧。”他抬手随意指了指我,“看起来力气比较大。”
  我:“……”
  我在這一瞬间决定,此人就是我的攻略目标了。一眼就能看出我的力气大,真是眼力不凡。你这么厉害,你咋不上天?
  (二)掏粪
  我如愿以偿地进了侯府,一同进来的共有男女仆役各十人,每人被分派了不同的活计。
  我被派去掏粪。
  我无法理解,偌大一个侯府,居然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婢来做这种腌臜活儿!就算我力气比较大,可以让我去挑水、砍柴啊,我十分乐意!
  后来我听说,原先掏粪的那个汉子给管事的塞了好些钱,换去砍柴了。
  我摸了摸身上仅剩的三个铜板。
  我恨死辛垣了。
  掏粪让我累成了狗,但我依然惦记着自己的攻略任务。
  我是不能一直这么掏粪的,我必须接近贺峥,最好成为他身边红人,得他信任,这样才能探听重要情报,传回丰都,让我大启的军队知己知彼,方能维持一线生机。
  我每天掏粪之余,就埋伏在贺峥时常经过的地方,准备先制造一场美丽的邂逅,然后再用我的美貌诱惑他,最后成功上位。
  然而贺峥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侯爷,我埋伏在书房前时,他去了卧房;我躲在卧房边的廊檐下时,他又去了后院;我怒而杀去后院时,他已经备马施施然出了府去。
  我简直心累。
  掏粪的人身上常带臭气,女婢们不愿接近我,男仆们更加不愿,我一个人窝在后门院墙下,沮丧地长吁短叹:“侯爷啊侯爷,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一道冷淡的嗓音传来:“你要见本侯作甚?”
  我受惊跃起,猛然回头,只见后门洞开,一道藏青色身影立于月色下,神色淡漠,眉目疏朗,这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容颜。
  我藏在心中的话顿时脱口而出:“侯爷,你好帅啊!”
  贺峥顿了片刻,淡淡地说道:“本侯也这么觉得。”
  然后朝身后抬了抬手:“此女言行不端,拖下去杖责二十下。”
  杖责二十下是会要人命的,他真是个狠心的侯爷。
  我哭得像一个孩子,闻者伤心,听者动容。
  贺峥果然动容了:“把她的嘴堵上。”
  马上有人上前将一块布巾塞进我嘴里,我两眼对焦一看,竟是后院篱墙上用来擦地的那块抹布。
  我简直痛不欲生。
  打完后也没人管我,贺峥日理万机,自然不会管一个贱婢的死活。
  我一个人躺在后院深处,脸朝下啃着黄泥土,身上的疼痛深一阵浅一阵传来,眼前晕晕的,也不知今夕何夕。
  我躺得无聊,就开始想丰都,想辛垣,想纪相家的那三百株桑树,想那条波光粼粼的飞花溪。
  等我想到那些甜美的桑葚并开始流口水时,忽然被人踹了一脚,然后就有人“砰”的一声摔倒在地,直接滚到了我身上。
  似乎是哪个糊涂蛋没看见躺在这里的活人,在我身上绊了一跤。我早疼得麻木了,倒是没什么感觉,那人却摔得不轻,狠狠掐住我的脖子道:“什么东西!”   我已经听出了他的声音,急忙告饶:“侯爷饶命,我是人,我是人!”
  贺峥放开了我,嗓音却还是冷硬:“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我很委屈:“并没有鬼鬼祟祟……侯爷,我是起不来。”
  “……是你?”贺峥总算认出了我。
  我苦哈哈道:“可不是我?”
  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你在这里躺了一夜?”
  我苦着脸:“可不是么?”又没人管我。
  贺峥站了片刻,忽然伸手将我从地上提了起来,我受宠若惊,倒没想到他堂堂一位侯爷,竟有这份好心。可惜他的动作实在粗鲁,完全不顾我被打得稀烂的屁股。我痛得乱号:“侯爷轻点儿!麻烦轻点儿!!”
  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直接将我打横一抱,手正按在我受伤的某处。我垂死挣扎地“呃”了一声,然后两眼一翻,两腿一挺,直直地晕死过去。
  (三)侍寝
  多年前,辛垣他娘亲捡到襁褓中的我时,曾找人给我算了命,说我是出生贫寒,命中富贵。
  对此,我向来不以为然,如今这半死不活的关头,倒似乎领悟了那算命先生的谶言。
  只看此刻,我被打得半死,躺在地上一夜都没驾鹤西去,被贺峥好生安置之后,反而发起高烧,几日不退,一度危及性命。
  我由此霸占了侯府最好的一间厢房,紧挨着贺峥卧房,身边大夫、仆役不断,占尽了天时、地利,只差人和,我的攻略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
  人和却还要贺峥配合。
  贺峥倒来看了我几次,不过一般都是略坐一坐就走。最初我病势凶猛时,烧得头晕眼花,贺峥来看我,我睁眼一看,床边搁着好大一只鸡腿!于是不由分说地扑上去啃了一口。
  据说,我将贺峥的脸上啃出好大一块红印。贺峥当场黑了脸,忍了半晌才寒声道:“等她醒了,将她赶出府去。”
  我醒来后听周围伺候的人说起这事,心中怕怕。等贺峥再来看我,我便做出一副乖巧的小羊羔模样,拿一雙湿漉漉的眸子眼巴巴瞅着他。
  贺峥没再说什么。
  我觉得他肯定是心软了,奈何管家是个没眼力见的,等我身子大好后竟然真要将我赶将出去。我是绝对不能走的,于是只得死皮赖脸地磨:“求您别赶我走……我掏粪,我掏粪又挑水行不行?”
  管家皱眉:“你一个掏粪的,谁敢喝你挑的水?改劈柴吧。”
  好歹是留了下来。
  我心中忧伤。自从我好了之后,贺峥就没再理会过我。兜兜转转一大圈,还挨了顿打,结果居然又回到了起点。
  哦,还增加了个劈柴的任务。
  即使我力大如牛,一人干两人的活也是吃不消,每日劈完柴后再掏粪,人都有点儿摇摇晃晃了。我摇摇晃晃地挑着两只装着排泄之物的大木桶,准备从后门运出去,后门却吱呀一声忽然开了,我受了一惊,一下子站立不稳,往前倒去。
  与此同时,我已经看清了门后的人正是风姿隽秀的贺侯爷。侯爷是个好侯爷,见我即将摔倒,一伸手便扶住了我,可惜他忽视了我身上挑着的两只粪桶。我扑倒了贺峥,粪桶扑倒了我,一瞬间臭气四溢,滋味酸爽,不可言喻。
  我发誓,这一刻,我在贺峥眼里看到了杀气。
  我吓得两手两脚缠住他不肯起来,我怕我一起来就会被人拖下去打死。贺峥伸手狠狠推我,我双手搂着他脖子不肯放,脑袋埋在他脖颈间,还不忘一迭声求饶:“侯爷饶命!”
  贺峥挣了片刻便放弃了,深呼吸几口,咬牙切齿道:“你再不起来,我真的打死你。”
  我赶紧松了手,贺峥一把扯开我,手一抬就有几个彪形大汉按住了我。我吓得两股战战:“侯爷,你说过不打我的……”
  贺峥冷冷地瞪着我:“我说过不打死你而已。”
  然而这里实在太臭,侯爷没心情看我挨打,直接拂袖而去。我身上也臭,大汉们不愿靠近我,随便意思了几下就让我滚了。
  我沮丧地回了下人的院子,本来准备好好睡一觉,谁知不到一刻就因为身上太臭,被人赶了出来。我只好在侯府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打算等身上的气味儿散了再回去。转了几圈转到了后院凉亭,结果又一次碰上了贺峥。
  讲道理,我其实并不愿意在这节骨眼上继续触他的霉头。侯爷显然是沐了浴,更了衣,散着墨黑长发在凉亭里看书,月色下眉目如画。
  我一瞬间甚至有点儿自惭形秽。
  贺峥抬头见了我,眉头又狠狠皱起:“你带着这一身污秽转到我眼前,是一定要我打死你?”
  我赶紧摇头,也觉得自己有点儿作死:“侯爷明鉴,我没有地方可以清洗。”
  男仆们的浴房我进不去,女婢们的她们又不让我进,嫌我污染了空气。
  贺峥皱眉看着我,然后走过来一把将我拎起,甩给了一边候着的几个婢女。
  于是我有幸享受了侯爷的待遇,在浴桶里泡了个爽,身边还有几个香喷喷的侍女伺候着,就是她们替我清洗的动作略显粗鲁,仿佛在洗一块抹布。
  洗完后我被人裹上一件雪白寝衣,披散着头发被推进侯爷的卧房等候他发落。侯爷正躺在窗边的小榻上闭目小憩,听到声响睁开眼,转头看向我。
  我这才发现自己同侯爷是一样的造型,都是一样的雪白衣衫,一样的垂散墨发。只是我眼中的侯爷清冷如画,就是不知侯爷眼中的我是如何模样。
  我含羞带怯地凑上去道:“侯爷,今晚可需要奴家侍寝?”
  侯爷一脚将我踹出了门。
  (四)刺杀
  于是我还是每日砍柴、掏粪。
  我知道,身为一个女杀手,身为一个走狐媚惑主路线的女杀手,我这些日子的表现是极其不符合自己的定位的,也不知我那些姐妹做得怎么样。
  听说最近秦明帝两大托孤大臣,大将军赵溯与丞相贺祁不和,朝堂上纷争不断,我知道这其中肯定有我那些姐妹的功劳。
  她们都比我强。
  我挑着粪桶出了后门,穿过长长的巷子交给赶车人,由他运出城去。我正憋足了劲将粪桶搁到马车上,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身后蓦然传来猎猎风声。   我一转头,就看到贺峥一身白衣满身血,正朝我这边奔来,身后三五个黑衣人紧追不舍。站在我身后的赶车人也忽然动起来,手中一把寒芒匕首直朝贺峥刺去。
  一场刺杀。
  这一瞬间我竟然松了一口气,因为刺杀他的人,并不是我那些姐妹。
  不是她们,那我就可以救他了。
  于是我冲上前去,大喝一声,运起力气,一把将满车的粪桶都撂倒了。
  臭气瞬间如乌云罩顶,黑衣人当场被臭得晕头转向,我趁此机会将他们三两下踹倒,然后拽着贺峥迅速进了后门。
  侯府的守卫迅速捂着鼻子围了上来,贺峥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居然还能嫌弃我:“你……你给我走远点儿。”
  我嗅了嗅身上的臭味,有点儿委屈地“哦”了一声。好歹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虽然手段特殊了一点儿,可他怎么能把嫌弃表现得如此明显呢?
  没过几天,我发现,原来侯爷还是记得我的好的。
  这一日我正在院子里劈柴,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我。我转头一看,原来是侯爷身边的一位贴身婢女,之前曾见过一面。她笑眯眯道:“王姑娘,侯爷有请。”
  我一听,立马乐颠颠地放下斧头:“好的好的。采荷姐姐,侯爷是不是要赏我?”
  采荷上下瞧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侯爷让我带姑娘去洗个澡。”
  “哦。”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侯爷还是嫌弃我臭,看来是没有对我刮目相看。但转念一想,侯爷让他的贴身侍女过来,证明我在他心中的地步已经提高了不少,于是又开心起来。
  我高高兴兴地被带到上次洗澡的地方,还是那几个姑娘等在那里。我咧嘴向她们示好,却没人理我。她们七手八脚地把我按进了浴桶里,这一次洗澡时间尤其久,我身上都要被擦破皮了,疼得直叫唤。
  等我跨进侯爷卧房的时候已是深夜。我蹑手蹑脚地进去,却发现房里没人。我疑惑地东张西望,犹犹豫豫地靠近床边,探头悄悄往里看,却发现床上也没人。正奇怪着,忽然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猝不及防被推倒在了床上。
  转头一看,却是侯爷站在床边,昏黄的烛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的神色显得有些莫测。
  我惊讶地说道:“侯爷?你还没睡?你的身体好了吗?”
  说着我就要从床上爬起来,谁知道贺峥慢悠悠地往前跨了一步,一下子就堵住了我的去路。我只好双手撑住床栏,迷茫地看着他:“侯爷?”
  “你不是想侍寝吗?就今晚吧。” 侯爷竟然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
  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原来他找我来是为了这个。
  贺峥瞧了我片刻,淡淡地说道:“怎么?不愿意?”
  我赶紧开口:“愿意,可愿意了!”
  不仅愿意,甚至还有些感动。身为女杀手,为了实现目标而献身是最基本的素养,我混了这么久的日子,总算开始发挥作用了。
  贺峥面色沉静,没再多说,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说完也不动弹。
  我愣了半天,慢慢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他,咽了咽唾沫:“侯爷……是想让我自己来?”
  贺峥冷淡地瞧着我:“既然是你侍寝,自然是你来。”
  “……哦。”
  行吧。虽然我从来没有尝试过……但是身为女杀手,主动献身也是必需的素质。
  来就来!
  我一咬牙,起身慢慢靠近贺峥,试探着朝他的腰带伸出手去。
  过了片刻,贺峥大怒道:“你这蠢货,到底会不会侍寝!”
  ……
  经过一夜的鸡飞狗跳之后,我的攻略任务总算前进了一大步。
  我再也不用干劈柴、挑粪的粗活了,贺峥将我调到了他的院子,成为内院的一名侍女。
  其他小侍女看我的眼神既有嫉妒又有幸灾乐祸。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她们嫉妒我能攀上侯爷这棵大树,又嘲笑我不被侯爷看重,侍寝之后居然没给个名分,仍和她们一样是个侍女。
  我却觉得赚大发了。毕竟不是哪个杀手都能这么快就接近目标的,我的姐妹们说不定都比不上我。
  我收到埋伏在大将军府的姐妹传来的密信,得知刺殺贺峥的正是大将军赵溯。如今大将军在朝堂上势力如日中天,丞相贺祁已被排挤出权力中心,其子贺峥却不惧锋芒,经常与大将军针锋相对,这才惹恼了大将军。
  姐妹告诉我,要想办法获得贺峥的信任,继续挑拨离间,让赵家和贺家彻底斗起来,从而扰乱秦国朝堂。
  贺峥经此刺杀之后,却不怎么出门了,常常称病不上朝,整日待在府里。
  我还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挑拨离间,反而被贺峥支使得团团转。侯爷是个讲究人,一饮一食无不精细。我虽然智谋比不上其他姐妹,却跟着辛垣他娘学了不少庖厨之道,自从有一次给贺峥做了芙蓉烩鲈鱼,他便天天使唤我给他做饭。
  不仅使唤,还挑三拣四:“今日这菜怎么如此咸?你当本侯家的盐不要钱吗?”
  我苦哈哈地解释:“这道菜原本就重口一些,侯爷不喜欢,我下次再换。”
  贺峥抬头瞧了我一眼:“手怎么了?”
  我把左手往背后一藏:“没……没怎么。”心中却吓了一大跳。
  我与姐妹们通信,有一种独特的手段,便是以出入侯府的送菜人为中介,通过一种无色无味的颜料,将密信书写在侯府后门墙角的隐蔽处,只有以鲜血浸染墙砖,字才会显现出来,且显现时间极短,几个呼吸间就会再次消失,因此极为保密。前些日子姐妹送来密信,我便割破了自己的手指读了信。难道侯爷已经察觉了我的小动作?
  贺峥淡淡地说道:“本侯并非不讲理之人,你的手烫伤了,这两日不用做饭。”
  我吃了一惊,摸了摸自己左手腕上的烫伤,这里倒真的是做饭弄的。原来他指的是这个……
  我讷讷道:“哦。多……多谢侯爷关怀。”
  (五)赈灾
  然而贺峥没能清闲多久。
  到夏季的时候,洛邑城郊忽发大水,大将军赵溯上疏,推荐贺峥去赈济灾民。   赵溯此举确实不安好心。早些年秦明帝在位时大兴奢侈之风,秦国国库空虚已久。赵溯给贺峥戴了一顶年少有为的高帽子,却暗中克扣赈灾钱粮。贺峥再怎么有能力,有手段,也没办法凭空喂饱灾民们的肚子。
  贺峥自下朝之后,脸色便一直沉着,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不出来,也不许任何人进去。膳房做好了午饭,不敢来送,眼看已过了午时,采荷道:“王姑娘,侯爷待你一向与旁人不同,还请你去给侯爷送送饭吧。”
  我端着膳盒进了书房,做贼一般怯生生地往里走。走到里间,才刚掀开门帘,一只茶杯便砰的一声砸碎在我脚前:“滚出去!”
  我吓了一大跳,好在下盘甚稳,保住了侯爷的膳盒。我颤颤巍巍地把膳盒举起来:“奴婢这就滚。侯爷……侯爷要不要先吃点儿东西?”
  书案后,贺峥一身煞气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瞧着我。我犹犹豫豫,脚尖试探性地往里蹭了蹭:“今天膳房做了酒酿鸭子,奴婢先给侯爷摆饭?”
  半晌,贺峥开口道:“是你做的吗?”
  我一愣,摇头:“不是,是膳房的陈师傅做的……”
  “本侯想吃你做的。”
  我赶紧点头:“奴婢这就去做!”
  难得侯爷松口要吃饭,我紧赶慢赶地去了膳房,精心做了几道他平日里爱吃的菜。等我回到内院时,却见书房门紧闭,守卫告诉我,贺峥的兄长,中护军贺峪来了侯府,正在与侯爷密谈。我犹豫地站在书房外,不知道该不该让人通传。这时书房门却忽然打开,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赶紧低头行礼,贺峪扫了我一眼,对着身后戏谑地开口:“从前只道你为人刻板无趣,没想到府里竟也有这等样貌的侍女。”
  贺峥也从门里跨了出来,闻言,漫不经心地瞧了瞧我,淡淡地说道:“随手买来的小玩意,瞧着还合心意,便留着了。”
  他身量修长,风姿挺拔,站在威严霸气的贺峪身边也不逊色。贺峪大笑道:“你也有为美色所迷的时候!”
  贺峥将贺峪送出了内院才回来。我一直等在书房外,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内院大门,赶紧迎上去:“侯爷,饭做好啦,现在要不要摆饭?”
  贺峥顿住脚,转头瞧了我片刻,忽然伸手掐了掐我的脸,我顿时“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为美色所迷?”贺峥似笑非笑,“也算吧,毕竟世间美貌女子那么多,像你这么蠢的倒确实少见。”
  贺峥隔天就前往洛邑城外赈灾,顺便把我也打包带了过去。
  城外饿殍遍野,洪水糟蹋了今年的庄稼,颗粒无收。洛邑城门连关了一个月,不许流民进城,无家可归的流民们堵在城外,哀号震天。
  贺峥在城外转了一圈,便直接往南到了徐州。徐州多富贾,他换了一身装扮,身穿锦袍,头戴金冠,一副富贵公子哥的行头,陪这些富商一连喝了小半月的酒,席间觥筹交错,亲热得如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我一直跟在贺峥身边,看他和富商们你来我往使着水磨工夫。最后一场宴席,酒已三巡,佳人斟酒,美人在怀,气氛热闹得要将屋顶都掀翻。有个沾亲带故的二流子醉醺醺、色眯眯地过来摸我的脸,贺峥拔剑而起,一剑将他的手砍断。
  像是满屋子的热闹都结了冰,静得让人窒息,只有那人的惨叫声响彻耳边。贺峥眼底染了醉意,懒洋洋地笑了一声,眼神却狠戾无比:“手这么不干净,干脆剁了吧。”
  贺峥最终以威逼利诱的方式,从这些向来只进不出的富商腰包里掏出了赈灾的钱米。手段不算光彩,但灾民终于有了一口饭吃,撑到秋收,便也能继续活下去。
  我在回城的路上困得差点儿睡着,脑袋一直往马车壁上撞,疼得我猛地惊醒,然后继续瞌睡。虽说我身体一向很好,但这两个月跟着他东奔西跑,也有些扛不住。贺峥轻轻“呵”了一声,似是在嘲笑我:“过来。”
  我便迷迷糊糊地朝他那边靠过去。贺峥将我的头按在他肩上:“睡吧。”
  我受宠若惊,抬头去瞧他的神色,却被他按住脑袋动弹不得。他的嗓音淡淡地拂过我的耳畔:“你睡不睡?”
  我想了想,还是睡了。
  (六)行刑
  贺峥因为赈灾有功,获得了秦国皇帝的嘉奖,升为散騎常侍。
  大将军赔了夫人又折兵,更是视贺家为眼中钉。没过多久,便听说贺峥的父亲贺祁在朝堂上触怒皇帝,丢了丞相之位,当了个清闲的太师。其实触怒皇帝是假,惹怒大将军才是真。
  贺祁赋闲在家,也没有怨愤之色,整日读书烹茶,仿佛修身养性就是他毕生追求。埋伏在贺祁府上的姐妹传来消息,说是贺祁表面上无动于衷,实则暗地里扶植人手,韬光养晦,以待时机。姐妹说,贺祁非池中之物,若是他有朝一日得势,对大启将会是大威胁。我想起贺峥对徐州富贾们不露声色的算计。他虽然年轻,却颇具谋略,贺家的人都厉害得让人心惊。
  贺祁淡出朝堂后,两个儿子开始在朝堂上展露锋芒。他们虽然威势不显,但胜在年轻气盛,大将军一时也奈何不了他们。朝堂上明争暗斗得厉害,侯府里的日子也跟着不好过起来。
  贺峥最近爱上了射箭,在后院辟了一块校场,每天射靶子,箭箭力透靶心。我在旁边伺候时不过是随口拍了一句马屁,他就找上我的麻烦。
  那日已近正午,贺峥从朝堂回来后就直奔校场,沉着脸一连练了近两个时辰,校场的靶子都被他射穿了十数个。眼看饭点到了,我肚子饿得咕咕叫,瞧着侯爷正好又是三箭齐中靶心,赶紧鼓掌道:“侯爷箭法真好!”
  我本意是希望他能意识到已经中午了,该吃饭了,谁知他却转过头来,要似笑非笑地瞧了我一眼,道:“本侯还能射得更好,你过来,给本侯当陪练。”
  于是我被迫顶着一只苹果,双腿直打战地站在了靶场中央,贺峥举手搭箭,目光沉沉地在远处盯着我,弓弦拉到极致之时,猛地松了手。有一瞬间我以为他是真的想杀了我,但下一刹那,利箭从我头顶破空而过,带起的风饱蘸了苹果汁水的香甜。
  贺峥淡淡地说道:“吓成这样?真没出息。”
  我哭丧着脸做了好吃的拔丝苹果,才让侯爷对我重新缓和了脸色。   贺祁遇刺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书房里烹茶。
  消息是贺峪带来的,他和贺峥下着棋,像谈论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说刺客是个女子,药下在贺祁平时喝的茶里,正好那日有个侍卫办事得力,贺太师于是将茶赏给了他,结果侍卫当场七窍流血而亡。
  太師府雷厉风行,抓到了下毒的女刺客,那女人易容成府里的侍女,潜伏了大半年才下的手,本以为万无一失。事情败露后,她当场服毒自尽,什么话都没逼问出来,她身上也干干净净,查不出到底是谁指派的。
  贺峪问道:“你说,到底是谁想要杀死父亲大人呢?”
  贺峥道:“人都死了,既然没查出来,说这些也无意义。”
  我在一旁给他们斟茶,听到“人都死了”时,有一瞬间眼前仿佛被白光笼罩,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等我回过神,一杯茶已快满溢,我快而稳地放下了茶壶,像是方才并没有走过神一样,端着斟好的茶稳稳地放在他们面前,微微抬起头,却见贺峪与贺峥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竟不知他们看了多久。
  我不知道自己面上是否露出了端倪,朝他们福了福身,竭力用从容的嗓音道:“请主子们用茶。”
  贺峪一笑,仍是那副爽朗大气的态度,仿佛方才的盯视只是我的错觉:“你家婢女的手倒是稳,这么满的一杯茶,端过来竟丝毫未洒。”
  贺峥瞧着我,淡淡说道:“只有这点好了。”
  我在那天夜里给潜伏在贺峪家的姐妹送去密信,只有两句话——身份恐已泄露,速撤。
  然而已经晚了。
  三日后,贺峪在自家后院抓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女人,此女当时正在往外传递密信,发现不对后想要逃跑,被潜伏已久的暗卫当场抓住。
  密信才写了一半,用的是无色无味的颜料,鲜血浸染之后才显出痕迹,却是一套看不懂的暗号。贺家接连遭遇刺客,实在让人心惊。此女被严刑拷打,仍不肯招出真相,贺峪一怒之下将其用重枷锁住,游街三日后在东市口斩首,以示震慑。
  我是后来才知道,那位姐妹是以侍妾身份接近贺峪的,却阴差阳错爱上了他。她在最后一封密信里写的话,是告诉我们,她要退出杀手组织,她想留在他身边过平凡人的生活。
  可惜杀手的命运是早就注定了的,不退出还好,一旦决定退出,就是软肋被人制住的时候。她幻想得那样美好,却没想到是他亲手将她送上了断头路。
  行刑那一日,贺峥忽有兴致,在城东的朝凤楼里置了一桌酒席,一个人自斟自饮好不悠然。重兵把守的囚车从窗外的街上经过时,围观的百姓神情既兴奋又惊恐,全都等待着一场血色盛宴。我站在桌旁,看到我的姐妹浑身是血躺在囚车里。她曾是这一群杀手里最好看的女孩子,曾教我绞花汁做脂粉,曾笑言凭她的容貌,定能俘获每个男人的心。
  此事之后,姐妹之间已多日不敢用密信联系。但我知道没人会去救她,不能去救,因为贺峪故意游街三日,等的就是她的同伙来救她。
  可怎么能不救呢?贺家的人城府如此之深,若无人去救,或许还有后招来折腾她。时至今日,我的身份或许也早已暴露,贺峥故意将我带过来,不就是为了试探我的反应?如果他们要等同伙,那么由我出面是最好的,反正我一向最不争气,做不了一个好杀手。
  我现身了,其他姐妹至少暂时安全了。
  囚车停到了东市口,血迹斑斑的女人被拖了出来,刽子手迎着惨淡的阳光举起手中的屠刀。我的手已扶上窗棂,只需一跃就能跳出去打落那把闪着寒光的屠刀,也或许还没冲过去就会被埋伏的弓箭射成刺猬。
  身形微动的那一刻,我的左手忽然被人大力抓住。
  贺峥神色平静,一点儿都看不出他的手正牢牢钳制着我,他定定地盯着我,一字一句道:“你想做什么?”
  (七)出征
  我被投入侯府的私牢中,贺峥亲自搜遍了我身上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又用药使我浑身无力,不能动弹,无法做出自戕之举。
  那一日贺峪最终并没有杀我的姐妹,行刑的最后一刻,忽然冲出来几个蒙面的刺客将人劫走。这些人是贺峪自己安排的,他一早就做好打算,若能找出同伙最好,若不能,他也不会真的杀了她。
  姐妹回去后却趁着看守放松警惕之时,一头撞死在了囚牢的墙上。
  或许她终于意识到,杀手的宿命便是如此,那些风花雪月不过都是痴心妄想。
  贺峥每隔三五日就会来到牢中,略站一站便走,或许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他什么都没有问。
  有一日深夜,我睁着眼睛数着头顶天窗上透出的星星,贺峥忽然闯了进来。他身上带着酒气,坐到我身边,就那么定定地瞧着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眼神往旁边躲,却被他按住脑袋转了过来。我只好和他大眼瞪小眼对视着,良久,贺峥淡淡地说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我诚实地回答道:“白天睡了好久,晚上睡不着。”
  “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说吗?”
  我沉默以对。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的身份吗?”
  这个问题我倒真的有点儿好奇,便偷偷瞧了瞧他。贺峥似乎是笑了一下:“你刚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怎么会呢?我这么掏粪、劈柴长时间,做够了苦累活,原来都是无用功?
  贺峥斜觑了我一眼:“我本来是打算一开始就将你抓起来的。谁知你笨得如此清新脱俗,倒让我起了兴致,想看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我气愤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太能颠倒黑白了,明明是他在折腾我!
  贺峥嘴角还带着笑,眼神却慢慢淡下来:“你虽然笨得厉害,却居然没留下什么破绽。谁值得你这么为他卖命?”
  我垂下了眼睛,不再看他。贺峥的嗓音蓦然冷下来:“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
  我想了想,还是抬起头开口说了一句话:“侯爷,那天,你为什么阻止我跳窗出去救人?”
  贺峥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冷冷地盯着我:“本侯的人,没有死在别人手里的道理。”   我点了点头:“我救人那天就打算去死了。侯爷若想我死在你手里,那我就好好活着,等侯爷发落。”
  身为杀手,这是我能为这一场相识付出的最大的情谊。
  贺峥却忽然动了怒,他气得双眼赤红,恶狠狠地指着我:“你以为本侯不敢?你以為你算什么东西?”
  我默默地望着他,等他的下一步动作,他却转身大步离开了囚牢。
  我再次见到贺峥的时候,已是落木萧萧的深秋,牢房里早早备上了厚被子,倒是很舒适。这天夜里,我正睡得迷糊,不知做了什么梦,猛地惊醒过来,看到两个黑衣女子站在面前,二话不说架起我就走。
  我还不太清醒,一路恍惚地被塞进马车里,骨碌碌滚到了一只黑锻云纹靴旁。抬眼一瞧,侯爷穿着一身墨色锦袍,靠窗坐着,一手拿着书,冷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浑身无力,费了半天劲才坐起来,正要开口,外面一声吆喝,马车开始向前行进。我猝不及防,身子往后一倾,正倒在侯爷的小腿上,赶紧伸手一把抱住,才没跌倒。
  侯爷瞧了被我抱住的腿一眼,又盯着我看。我讪讪地松开了手,偷偷抚了抚他裤腿上被我抓出的褶皱,小声道:“侯爷,咱们要去哪儿?”
  侯爷望着我,神色还是淡淡的:“大启。”
  我一惊,难道侯爷发现了什么?
  隔了两天,我才从侯爷亲兵的交谈中得知,原来侯爷是被派往雍州,领兵出征大启。我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这样大的动作,不知辛垣有没有事先得到消息,做好准备?
  贺峥这几日一直不怎么说话,却常常用嘲弄的神色打量我,仿佛等着我憋不住来问他。我确实快憋不住了,可是我无法开口去问,因为一开口就彻底暴露了。
  如今战事在即,我害怕我的任何一点儿错误,都会将大启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启国实在太弱,我们都输不起。
  我终于没有安生日子过了,每天焦心焦肺,整夜整夜地睁眼到天亮。贺峥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直到这一日,我们到了平城郊野,天色已晚,亲兵们升火做饭,我正准备挪下车去避一避侯爷这张黑如阎罗的脸,却忽然听到一阵极细微的风声。
  多年的习武经验在此刻发挥了作用,我以难以想象的迅猛速度扑倒了贺峥,一支利箭贴着我的后脑射进来,钉在了马车壁上。
  贺峥神色大变,伸手揽住我的腰翻了个身,将我护在了下面,右手迅速从腰间翻出一只小瓶,倒出一果小药丸:“吃下去。”
  我赶紧含住药丸咽了下去。被下了这么久的软筋散,总算是可以解脱了。
  越来越多的利箭射进来,马车已经被射成了筛子,眼看局势危急,我掂量了一下自己恢复的功力,忽然挣开贺峥的手,从马车里破窗而出。
  利箭如雨般朝我射过来,我狼狈地打了几个滚,才躲开了第一波攻击,藏到了树后。贺峥紧跟着我从马车里跃出来,藏进了另一片林子,好在我吸引了不少火力,他应当没有大碍。外面的亲兵死伤无数,情况实在不妙,我正打算去寻贺峥,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
  贺峥道:“走!”
  但已无路可走。这次的刺杀是铁了心要置贺峥于死地,我们且战且退,终于退到一片山崖边。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贺峥已抱着我跳了下去。
  (八)归去
  山洞内,我生起一堆篝火,不敢燃得太烈,怕引来追兵。
  贺峥半靠在山洞边,一手还握着剑,那只手却已伤痕累累。
  坠崖之时,侯爷以剑为杖,好歹止缓了下落之势。落地时他在我下面垫了一下,我摔得浑身淤青,却没有大事,侯爷却断了一条腿。
  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
  我烤着山涧里捉来的鱼,不知不觉走神了,抬头去看侯爷,却没想到会与他的视线对上。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又觉得不妥,把目光转回去了,小声道:“侯爷,腿还疼不疼?”
  侯爷冷冷地盯着我,嘲弄地笑了笑:“会说话呢?我当你这些天哑巴了。”
  我噎了一下,觉得有点儿委屈。他这些天不也故意不开口?可是一看到侯爷的腿,我就又把这点儿委屈忘了,轻声道:“不是不想说,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侯爷“呵”了一声:“怕一开口,被我知道你是辛垣派来的?”
  我吃了一惊,手中的鱼掉在了地上。侯爷冷眼瞧着,竟然还笑了:“怕成这样?”
  我双手颤抖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侯爷却没有继续嘲讽我,嗓音冷淡道:“你那些姐妹撤离时被我兄长发现,他要下杀手,被我阻止了。我给辛垣写了信,问人是不是他派的,他承认了。”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竟是这样?
  贺峥瞧着我的神色,笑道:“没想到我和辛垣会有私交?这么多天一言不发,你以为你有多重要,大启派了杀手,我就会冲过去攻打丰都?那也要等打得下来时再说。”
  我讷讷道:“可是,侯爷不是要出兵攻打……我们吗?”
  侯爷道:“我骗你的。”
  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顿了顿,我小声问道:“那侯爷去雍州做什么?怎么会遇到刺杀呢?”
  侯爷的眼神冷下来,淡淡地说道:“我有事去雍州,这是真的。至于刺杀——”
  他冷笑一声:“谁派的人,我自然会回去找谁算账。”
  我便猜到,或许仍是大将军赵溯,他对贺家的忌惮和狠辣已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可赵家和贺家之斗,未尝没有我那些姐妹的挑拨,贺峥对赵溯恨之入骨,对我们这群女杀手,对大启难道就没有芥蒂?
  贺峥似乎看出了我心中所想,有些嘲讽地开口:“你们这些伎俩,我还不放在眼里。只是没想到辛垣已不济到这种程度,居然能使出这种手段。”
  我皱着眉道:“他不是这样。”
  贺峥的脸一下子冷若冰霜:“你维护他?”
  我有点儿怵他的眼神,但还是小声道:“他是我外甥,我自然要维护他。”
  辛垣他娘当年收养我,又认我做了义妹,辛垣自然是我外甥,虽然他不太愿意承认。   贺峥的神情顿时一言难尽。
  我重新烤好了鱼,仔细喂给贺峥吃了,又整理了一下他伤腿上的夹板,这才从大腿内侧的假皮下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来,又用水化开。贺峥万万没想到他亲自搜身后,我身上居然还藏着东西,神色很有些气急败坏:“你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低头将化开的药水洒在他身边,轻声道:“这虽是毒药,却也有驱虫的效果,洒上之后就不会有蛇虫之类侵扰。”
  贺峥神色冰冷,定定地望着我:“你想走?”
  我没有看他,转头望着外面的天色:“侯爷方才已经放出信号,护卫应当很快就到了。我不会走远,等确定侯爷安全之后才会离开。”
  贺峥大约知道以他现在的状态留不住我,他没有阻止,只是问道:“你想回大启?”
  “我是个失败的杀手,虽然也没人指望我做成什么事情,哈哈哈。”我笑了两声,低声道,“感谢侯爷救了我的姐妹,也没有杀我。回去之后,我会告诉辛垣,以后别再派刺客来挑拨离间了,这一招对大将军或许有用,对贺家没用。”
  “那你呢?”贺峥在我身后道,“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
  我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轻声开口:“侯爷,我走了。保重。”
  (九)无恙
  早春时节,天气和暖。
  我回到大启之后,才知贺峥所言非虚,姐妹们都平安回了丰都。
  只是有两个已经永远不在了。
  我去向辛垣请罪,因为我没能完成任务。辛垣却很平静,只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们一起去了城外的桑林,那是纪丞相留下的。纪相为大启鞠躬尽瘁,死后只留下了这片桑林。丰都乃风水宝地,桑树也生长得格外茂盛。这是一方如此丰饶的沃土,只是不适合成就霸业,丰都百姓爱戴纪相,但纪相也没有办法光复大启。
  辛垣也没有办法,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力一试。我是辛垣他娘养大的,我们都深受大启恩惠,所以我们都义无反顾。
  这一年冬天,大启与秦国开战了。
  秦国那边带兵的正是贺峥。大启将才凋零,辛垣自然义不容辞地上阵,双方互有胜负,一直打到来年四月。边陲小国伊荻趁机攻打秦国边境,秦帝下令停止攻启,暂时休战。
  贺峥和辛垣在渭水之畔签订停战协议,辛垣他娘问我:“元娘,不去看看吗?”
  我一颗一颗地从树上摘着桑葚,汁水从指间滑落,清甜诱人。我低着头道:“会给阿垣添麻烦的。”
  辛老夫人俏皮地笑了:“那可不一定。”
  后来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了,贺峥比我最后见到他时要清瘦了些,腿伤已看不出大碍,眼神、气度却越发沉肃。他们坐在营帐内商谈,我痴痴地看着,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哎哟”一声跌进了帐中。
  贺峥和辛垣的视线顿时都落到我身上。我战战兢兢地起身,不敢抬头,好半天才听辛垣淡淡地说了一句:“阿元,来得正好,帐里没有酒了,你去库房拿点儿酒来。”
  我来时借了套侍卫的衣服,此刻正好冒充辛垣的贴身侍卫。我赶紧应了一声就要退出去,贺峥的嗓音蓦地响起:“不必了。”
  贺峥慢慢地踱步到我的面前,捏住我的下颌,让我与他对视。他道:“辛帅,酒我就不喝了,感谢招待,这次倒是要向你讨一个人。”
  他的眼神里逐渐勾起一点儿笑意来:“元娘,别来无恙。”
  我呆呆地望着他,心跳如擂鼓。
  我最后还是跟着贺峥回了洛邑,或许从我决定來渭水之畔见他,就已注定会是这样。
  辛垣什么也没说,只是差人送来了一包行李,是辛老夫人和姐妹们的一点儿心意。
  离开的路上,贺峥一直握着我的手,我从马车的窗子向外看,沃野之上,一片绿意,春耕的老农正在田间辛勤地忙碌。
  这一次能休战多久呢?
  谁也不知道。
  乱世朝不保夕,人力如此微茫,只够尽力爱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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