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尽皆渴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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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当代诗人约翰·海恩斯(John Haines)曾隐居阿拉斯加几十年,并出版自然随笔《星·雪·火》。在他的笔下,森林、河流、云朵、冰霜、熄灭的火堆、狩猎的野兽恍如造物的精灵,白色旷野无垠寒凉,也无垠寂净。
  
  对于“性冷淡”的北欧民族而言,冬天适合围着壁炉,懒洋洋地品酒发呆。向窗外远眺,是被积雪覆盖的高耸山峰;而室内温热的木质地板,光脚踩上去最惬意了——在这种视觉、触感的双重隐秘刺激下,一个人或两个人、放空或忙碌,似乎都不太重要了。
  以上是文艺片。
  格么在地球的一个神奇角落呢,有一座别号“魔都”的神奇城市。这座神奇城市的神奇居民“魔性”十足,间歇“发病”,尤其每逢冬季,便会罹患传说中没法可医、药石罔效的“渴雪花痴症”。倘初雪真个降临,全城立时骚动,欣喜若狂之状,如范进中举、如八戒娶妇,令旁人纷纷侧目,好生难以索解。
  阿拉就不拍文艺片了,阿拉要拍闹闹猛猛的超级大片——不疯魔,枉在上海度年岁;不轰烈,如何做世界之最。

2018,魔都的这一场雪


  小寒前后,中国该下雪的地方,已经下过几轮雪了。
  
  来自雪区的po图问候,怎么看怎么透着股“还是我家最美”的嘚瑟劲儿。只消一场大雪,南京成了金陵,合肥成了庐陵,扬州成了广陵;长安、襄阳的前朝梦忆盘根错节,被纷纷扬扬的雪絮点缀成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千里江山、清明上河已然尽在眼前,何须再去博物珍藏的重楼深院,一窥前朝画卷的笔法、布置、气韵呢。
  与此同时,“惨兮兮”的魔都,就像等不到糖吃的小朋友,眼巴巴地伸长了头颈,盼着天降祥瑞的神迹。可惜的是,神迹岂是侬想来,想来就能来;上海人民祈祷了半天,结果发现神迹怕是基本没戏——这便罢了,偏偏魔都还“劣迹”难改,自元旦起,居然一直暗搓搓、灰蒙蒙地“湿哒哒”着。冷冷的冰雨日复一日在脸上胡乱地拍,上海人民的心情简直是崩溃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魔都啊,侬哪能又对太阳起了“奈伊做特”的心思啊?
  这种“悲苦无依”的郁闷,在上海市气象局的官方微博上体现得最为淋漓盡致。@上海市天气,起先尚能在羡慕雪区之余,自嘲一句“嫉妒使我质壁分离”,但在经历了“祈雪—等待—继续等待—算了不下雪没关系,求求老天爷帮帮忙,覅落雨了好覅啦?!”的心情起伏后,最终只好“自抱自泣”。
  魔都的水,我的泪。问魔都,晴为何物,直教人湿身相许、再加秋裤?妖孽的城市不需要解释。夏天,魔都有本事让非洲壮汉也中暑;冬天,魔都祭出阴湿化骨神功,保管让市民朋友们缠绵枕榻,龟缩陋室不敢出。
  那边厢,更有网友毒舌吐槽,实力扎心:其他地方,都在下雪,跟自己喜欢的人出去走走,走着走着,一起白了头。可是在上海,就只会下雨,两个人走着走着,脑子就进水了。
  正在万念俱灰、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1月24日,上海天气预报忽传“捷报”,言道当日上半夜起将转雨夹雪或小雪。俗话说得好,自古简讯出要闻,一时间,父老乡亲们奔走相告,魔都民众抖擞精神,重新开启了掰着手指头等初雪的发媸模式。
  1月25日,这场仿佛距离上海一光年之遥的雪,终于认认真真地下了起来。有人惊呼,有人欢喜,有人立马出门淋雪,有人不免彻夜失眠。第二天一早,果不出记者所料,朋友圈的花式晒图大赛凌晨即急吼拉吼地揭开了帷幕,头条热点则毋庸置疑地为“最大牌冬季巨星”预留了席位;每个上海市民的脸上都写着“剑外忽传收蓟北”的得意,每一条评论的字里行间都透着“王师北定中原日”的安慰。
  铲屎官们躁动,汪主子、喵主子也躁动。小狗们在雪地里打滚撒娇,踩着爪印团团转,开心得像个200斤的胖达(panda);而窗外雪一片一片一片,窗内小猫尾巴一摇一摇一摇,两者节奏合拍,其“龙心甚悦”之状亦可见一斑。总之,魔都生灵齐齐获得了生命的大和谐,不禁挺直腰杆、扬眉吐气,分分钟找回场子,溜起段子。
  把降雪看作稀松平常之事的“北地大佬”,可能会对大惊小怪的“南方十三点”不以为意;没关系,阿拉笑笑,不响,自娱自乐就好。
  上海人民对“雪”的执念,向来都是,比海更深呐。

你最珍贵,又是如此的美丽


  众所周知,降雪并不是上海冬季必备的风景。公开的新闻报道显示,据1883年(清光绪九年)至1941年、1951-1990年徐家汇和龙华站的观测资料统计,年均降雪日数6.2天,降雪平均始于正月初,3月上旬结束,平均初、终间日数为63天,初雪最早始于11月2日(1895年),终雪最晚出现在4月24日(1980年)。降雪均在11月至次年4月半年内,主要集中在1、2月,年均2天左右,其次是3月,平均1天,11-12月和4月平均不足1天。1913-1914年、1974-1975年的冬半年无降雪日。
  而在全球气候变暖的大环境下,进入21世纪,上海有多个冬季无明显降雪记录。80后、90后、00后记事以来,皑皑白雪是越来越“吝啬”于光顾魔都了。因此,2008年那场刻骨铭心的邂逅,让魂不守舍的魔都人民牵挂到如今。暌违十年,姗姗来迟的白色使者虽然让上海望穿秋水、柔肠百结,但到底不曾辜负这座城市的殷勤心意。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所以,我们非常珍惜降雪时的景致与心境,珍惜的程度,恰似流连对至亲、故友、初恋的切切回忆。
  物以稀为贵。因为降雪对于申城来说是一种“奢侈”,于是上海人倍加执着地贪爱银装素裹、冰清玉洁的天上人间,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啧啧称奇。记者犹记学生时代,某节数学课突有同学大叫一声:咦,下雪了哎!大家定睛一看,可不是么,下雪了!霎时间,原本(假装)正襟危坐的小伙伴们像被上足了发条的玩具猴,争先恐后飞快地窜到窗台边,叽叽喳喳地嬉戏打闹,津津有味地赏起雪来。来自东北的老师无奈地感叹:妈呀,上海的孩子,咋就这么“可怜”呢——不就下个雪呗,多大点事儿!他既带着一点长辈式的纵容,又带着一点雪乡人民对非雪乡人民的优越感,好笑地摇摇头,默许了小朋友们这次无视课堂纪律的放肆。   “你最珍贵”,况且,又是那么的绝色。
  余光中不是说了么,“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什么是绝色?是月色、雪色和丽色。对丽色的评价,或因人而异,但对月色与雪色的推崇,则无人“幸免”——月光、雪光如绝世高手劈斩的刀光,当依稀得见之时,已经轻轻地落在了你的身上。这份美丽的“袭击”避得开么?至少大多数人是避不开的。
  张岱的《湖心亭看雪》是另一种美——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耽溺于“美”,耽溺于“美的心情”,耽溺于因“美的心情”而生的“美的艺术”,其实是人类的常态。拏小舟独往湖心亭的张岱是“痴”,“一树梅花一放翁”的陆游是“痴”,满城尽皆渴雪客的魔都也是“痴”——有“痴”,就有“癖”;有“癖”,就有深情。
  而魔都版的《问刘十九》,应该是这样的:晚来天欲雪,朋友,侬稍微停一停,阿拉一道吃吃“羊肉烧酒”好?嘎嘎三胡好?
  一群人、一座城的“白色情结”
  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来啊,浪漫啊,反正有大把愚妄;
  来啊,流浪啊,反正有大把方向;
  来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风光。
  渴雪不至,我们心痒难耐;大雪终至,我们如愿以偿,仿佛一个冒失、糊涂、固执的小孩子,被搔到了咯咯直笑的痒处,过瘾。晶莹、轻灵的雪花,满足了我们审美的趣味,满足了我们抒情的诉求,谁先在朋友圈秀出白茫茫一片,谁就比较幸福。
  这场大雪,让众多上海市民提前设置的讨论议程,有了发挥的重大空间。“降雪”这一公共事件,使得在同一地域集聚的人群,因为相同的谈资而在无形中联系得更加紧密。简·奥斯丁曾在作品中吐槽,大意是“不是人人都善于聊天,但是人人都善于吃喝”——这句话,对也不对。事实证明,只要找准了触发话匣子的正确“机关”,人人都能说上几句,人人具有成为搭讪行家的潜力。比如上海的雪天,就是那把打开魔都中人心门的钥匙,任何两个在大街or小巷偶识的陌生过客,相信都可以围绕“上海、下雪”的关键词,展开一段缔结友谊的谈话。
  作为群居性动物,人类惧怕孤独。而根深蒂固的孤独,显然是无法简单地被手机游戏里的某四个“纸片男”、某一只小青蛙治愈的。唯有一場大雪,才是不折不扣的“现实避风港”,孩童与它玩耍,成年人借它逃离。母亲们看着扔雪球的小宝贝们,温暖是从心底里溢出来的;苦苦拼搏的年轻人们也暂时忘却了烦恼,跟着乐呵呵地堆出各种奇形怪状的雪人。均匀的莹白填满了生活的罅隙,沁凉的温度缓缓沉淀了思绪,被时代拉远的梦与童话,开始放映旧日的幻灯片——
  “还记得2008年的那场大雪,我刚参加工作不久,父亲怕我摔跌,骑自行车来接我。十年过去了,父亲年迈不少,不能再来接我了。”
  “26年前的圣诞夜,我在一场多年难见的大雪中出生,父母起初想给我取名为瑞雪或雪……听他们讲,二十多年来,再也没见过我出生那天那么大的雪了。”
  “15年前,大雪后的正月初十,六年级下半学期,父亲带着我去报名,因为他动了手术,好不容易跟校长说减免了几十块学费。阳光普照大地的清晨,父亲露出了笑容……这是他最后一次带我报名,那年初夏,他走了……”
  “毕业毅然奔赴新疆做志愿者。新疆的雪……让我念念不忘,也让我对其他的‘雪’不以为然:不过脚踝的,能叫雪吗?可是,今天上海的雪花飘落在身上,才发现,原来也很好。”
  “下雪天走路有技巧哦,要踩没被踩过的地方,白白的雪踩下去咯吱咯吱可带劲儿啦!去关东玩雪,还真的会张嘴接雪尝呢~记住,铁再甜,也不要去舔!”
  以上是《新民周刊》公众号微信后台的若干留言,完全印证了前文的推论。
  雪的美好本应是属于所有人的,遗憾的是,人类社会的凹凸,亦让一部分失落者品尝到其残酷的另一面。在这个层面上,魔都人民是无比幸运、无比感恩的。这座城市当然还有形形色色的大问题、小问题,但这是一座能让人享受白雪之美、能让人拥有“获得感”的城市;所以,她毕竟是卓越不凡的。
  而当魔都人民看到雪后的道路,竟如此干净、通畅时,愈发感动了。路政、交警、环卫等行业以及武警部队的紧急作业,完美诠释了“岁月静好,只因有人为你负重前行”。城市精细化管理的能力、水平和效率,经受住了大雪的考验,魔都当之无愧“人文之城、文明之城”。
  阿拉爱雪,阿拉更爱雪中人、雪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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