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物证史:当户灯背后隐藏的历史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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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物考古与器物藏考,都是从不同路径,去探求古代历史文化生活的缘由,思接千古,偕古人游,收藏与鉴藏的真正乐趣在此,所谓以物证史、格物乃致知是也。
  1968年,河北满城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了件奇特的西汉中期“胡人”托盘铜人,胡人作半跪托灯状,昂首,右腿跪地,左手按左膝,右手上举承托灯盘。灯盘壁刻有铭文:“御当户定(锭)一,第然于(於)。”学界认为,当户为匈奴官名,所以此人为匈奴当户,此灯称“当户灯”。
  满城汉墓出土了若干铭文铜灯,可以选择若干罗列比对:1.御铜盘锭,第田鹕;2.御铜拈锭,承(作举)盘俩,中山内府,第鹬(灯壁处铭文);铜锭盘,中山内府,第鹬(口沿处);3.御铜卮锭一,中山内府,第鸿;4.御铜卮锭,中山府,第?;铭文中的“锭”或“镫”。即灯之谓。
  御当户定(锭)一,第然于(於)。御为皇家之意,无异议,此灯的性质判定,关键在“当户”与“然于”两字的研判之中。
  “当户锭”会不会是正当门户之意?此灯灯盘直径8.5厘米,整个灯通高不过12厘米。一个12厘米的手指大小的灯,如何当户?一(陕西省博物馆藏盏浅盘直口铜灯,通高13.6厘米,口径9厘米,中有柱,喇形柱座铸有浮雕四神图案,盘口一侧刻有铭文“王阳家当户镫口口中工用(个人读“王阳家当户镫,第然于工甲”)”,陕西省文物保护研究院韩建武、胡薇撰文认为:“此灯用当户名,而无当户形象,再者铭文柔弱、呆板,笔道无力,无早期字体的古朴神韵感。疑铭文为后刻。”(现备存留个可能性:如果此当户灯非伪,则说明,当户灯并非单由匈奴当户而来,当户灯或确有正当户牖之原意。)同时,大家属意的匈奴当户本身,也需要梳理,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的当户,在前后叙述中含着矛盾,不着意区分大当户与当户的区别。因为匈奴官爵序列中包含着大当户与当户两种等级,大当户属匈奴高层统治者,属二十四长之列,而不带“长”的当户,则属于二十四长、各名王下属的中层管理人员,与大当户不可同日而语。
  长沙柳家大山出土具铜灯,三处铭文肩部为“阿翁主铜缸碾(金字旁)具”、外壁为“阿主缸碾(金字旁)中”,盖上为“阿主缸碾盖”,阿翁主、阿主,即指翁主,汉代翁主即为公主。所以灯铭文有主人称格,但当户灯显然没有此类歧异,“御当户定(锭)一,第然于(於)”,此“御”字出,只能解读为汉皇专用,而决非匈奴当户所用。
  孙机先生对此当户灯研判后,从服饰上认为应是匈奴人,“匈奴族的上衣虽也较短,但不带曲裾,是直襟的,无论诺音乌拉匈奴墓出土的衣服,或满城1号墓所出‘当户灯’座的匈奴当户像都是如此。”就算此“当户”即是匈奴的大当户,就算这个当户灯是汉朝政权进行的心理自我疗法(因为满城汉墓的主人刘胜是汉景帝之子,景帝时依旧与进攻中的匈奴虚与委蛇),就算匈奴大官举灯侍奉汉家天子的形象,与中土历代的胡人站殿、蕃客立陵的大朝思维吻合,也需要解决“然于”的含义问题。
  通过对满城灯铭的归纳罗列,可以看到,满城出土这些灯铭,基本以物件名称、属府、编序三大结构组成。由于同类灯中的“第”字后常有数字,所以那些鸿、?、鹬、鹕之类的乌名,也不免怀有编序的含义,李学勤先生以为这些鸟名排序或出自字书《仓颉篇》,不无道理。河北省博物馆周筠、陈静认为“然于”应作“然千”:“查汉代刻有‘千’字的器物,如‘日入八千钟’、‘日入千斤壶’、‘千万’、‘千斤金合符’、‘千金氏器’等,其‘千’字的写法均与此件铜灯相同。‘然千’为器物的编号当户灯。”“然千”虽内应了数序,但似不符合实情,上千的编号,将所有物件总排列是可能的,但是满城物件铭文中已经出现了若干的“第”,可见不是总排序,而是按照物件类别划分的编号一。而就铜灯本身类别而言,似无到千的可能。所以,“第”字的后缀,应是序列编码,落实到满城灯组中,可见“第”字后,要么是数字,要么是鸟类,所以,第“然于”之然于,极可能是包含序数意味的种动物名称。
  按,《尔雅释兽》中有提及“猱媛,善援”,据魏钟毓《果然赋》载:“果然似猴象援,黑颊青身,肉非嘉肴,唯皮为珍”;果然、裸然、猱蝯都是善于攀缘的猿猴之属,由此,“然于”假设要落实到个具体动物之上,此为合理。联系前为当户后为然于,前为匈奴大官,后为当户之归属(猿猴),也包含了对匈奴解恨的影射、与低成本精神胜利:说明匈奴不过是野蛮人,与猿猴等同,这样的思维方式,在自认为具备文明优势的政权民族看待未开化民族的历史中,太常见不过。先不说部分西方人历史上曾视非洲人为猩猩,看看中原王朝对文明程度较低民族的取名就可知斑,匈奴者,汹汹的奴才;蠕蠕者,虫子;反正不是虫就是兽,不是虏就是奴,遇见个字,顺手都加上犬旁,遇见人家舔个盘子,就视人为“狗国”,诸如此类。从这个文化角度窥测,以猿猴类的“然于”隐喻匈奴,也或成立。再思忖,然于就仅仅是猿猴吗?回答是:单于。单于是匈奴的“天子”,这点《史记》表述得很清楚,单读缠。难道单于这个名称,就已经被中土优越感阶层私下塞料?什么单于,不过就是猴子。
  再仔细观察本当户托盘铜灯,胡人作半跪托灯状,右腿跪地,右手上举承托灯盘。铜人衣后部束成长尾状拖拽于地以支灯座。这个长尾之状,颇堪玩味。
  如此方向可行,那么“御当户定(锭)一,第然于”,就可按照出土的其他铜灯的铭文编排序列,解读为“我大汉王朝皇家御用的当户灯,编在单于猴子的序列中”。这个语序逻辑,不仅合理,也富有大朝文字游戏感。巧合的是,出现了证据,新莽铜镜上有“然于”这个词,意指单于无疑。
  《小校经阁金文》卷十六第六十六页,载“新兴辟雍”镜铭云:“新兴辟雍建明堂,然于举土列侯王。”李郅强在《华夏收藏》杂志著文列举汉镜铭文有:“B-619-7.新兴规矩镜31F外:新兴辟雍建明堂,然于举土列侯王,将军令尹民户行,诸王万舍在北方,乐未央《中国铜镜图典323》”;2012年新年绍兴市博物馆办铜镜展,内有一“新兴辟雍”规矩镜,铭文为:“新兴辟雍建明堂,然(单)于举土列侯王,将军令尹民户行,诸生万舍在北方。”听松阁主人也公布有同类镜拓片,铭文为:“新兴辟雍建明堂,然于举土列侯王,将军令尹民户行,云(虏?)胡真(殄)灭见青黄,诸生万舍在北方,郊祀星宿并共皇,左龙右虎主四彭,子孙复具治中央。”可见此类“新兴辟雍”镜,铭文都在记述王莽建明堂、单于归顺的历史。此间,然于指匈奴单于的含义非常明确。   然于之所以在西汉没有与单于名同行,原因或多样,王莽此人,好周礼,喜厌胜,迷信名物之神秘力量,王莽改制中,将匈奴改为“恭奴”、“降奴”,将“单于”改为“善于”、“服于”,改“高句丽”为“下句丽”,乐此不疲,然于之词,出现在新莽镜上,确有针对性。所以,从这里推理,从文物实物上分析,然于成为单于的替代名,或仅出现在新莽时期。
  那么,然于是新莽创造的新词,还是借用的固有词汇呢,查西汉时期有人以然于为名,据《史记、西南夷列传》载:“(张)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于是天子乃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问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国。”以外族人使外族,固为中原习俗,此王然于,抑或北族乎?查汉唐之间,北族人名中,染干者众,有北魏贺兰部贺讷之弟染干、南凉秃发?檀子染干、后燕慕容宝亲信吴提染干、突厥启民可汗阿史那染干等等不而足,干拟音khan,干于接近。存此一想。
  另外。成书约在公元前40年的西汉《急就章》,在列举当时流行人名的时候,在列举“宋延年,卫益寿,周千秋,高辟兵,邓万岁之后,又举了“侠却敌,代焉于”,代焉于,非但焉平别有意味,代姓也隐含着毗邻匈奴的代地的可能。这一点,从《急就章》“师猛虎,石敢当,阎观欣,宁可忘,乐欣谐,童扶疏”等等名字的列举中可以看出,这些姓名力图追求姓名的词组化,和姓与名组合中,具备含义的连贯统性与明确含义。
  另外,假设以当户造型可以满足大国尊荣感,以当户指代匈奴没有问题的话,那么,当户这个语称能代表匈奴吗?回答是否。不说般当户,就算是大当户也不过是匈奴二十四长之,排名不靠前,匈奴贵族排名,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大当户非但不在四大国之列,也非单于子弟。《史记》载:“(汉文帝前元十四年)文帝使臣遗匈奴书,老上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言和亲事”;《汉书宣帝纪》载,“(汉五凤三年)单于阏氏子孙昆弟,当户以下降众五万余人来降归义”;可窥见当户在对外交涉中时现,并与匈奴母族关系密切。这样的身份,虽然并不卑贱,但是未必能代表代表天之骄子匈奴。
  在西汉,有个汉人名叫当户,他就是名将李广之长子李当户,也就是著名的投降匈奴导致司马迁受宫刑的李陵的老爸。古代有种人名文化现象,就是以战胜(杀死)的强敌名字为自己后代(往往是儿子)的名字,一如将敌方部落中最勇敢的心吃掉样,是交感巫术的种。鲁文公十年,狄人侵鲁国,文公派叔孙得臣率兵得胜,俘获了狄人首领侨如,为纪念这次战斗的胜利,“使后世识其功”,叔孙得臣就给刚出生的儿子起名为“侨如”;金大定二年左右,成吉思汗的母亲诃额仑在斡难河边迭里温孛勒答黑山下生下他时,其父亲也速该把秃儿俘虏了塔塔尔的帖木真兀格,便给他起名为“帖木真”。
  那么李当户的得名是否同源呢?李广为抗匈名将,儿子为匈奴官名,此内之联想十分有益,假设确是俘获匈奴当户而取名,那么恰好能证明李广为什么不能封侯!为什么呢?
  要言之,西汉前期军爵制大体沿袭秦制,封侯需有千首虏等硬性指标,李广虽然作战勇猛,但是却无法封候,后人甚不平。但要知道,李广从军,分三个阶段,一是平七国之乱时期,李广有功,夺敌帅旗鼓,按理可封,但他私受梁王军印,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功过相抵,错失封侯;二是守边抗匈奴阶段,由于早期西汉对匈奴的战略政策是防御,所以,李广再神勇,匈奴来犯,最大的成绩也不过就是保城护民,减少损失而已,汉朝早期是不敢越塞北击的,不仅是军队能力问题,更涉及到“背约”的“国际问题”,匈奴可以犯规入塞,但汉朝从不违约出塞,防止给匈奴口实,此弱国之无奈也,所谓的“约”,就是汉高祖刘邦与匈奴单于冒顿签署的和约,内容就是汉送公主和亲,两主约为兄弟,双方以长城为边界,汉不北出,匈不南下。所以,李广战绩再好,没有斩获,何以立功受封呢?况且匈奴骑兵来去如风,知道李广厉害,可以索性进攻他处就是。
  好不容易等汉武大帝扬鞭北伐,终于等来汉家的主动进攻的第三阶段,李广却遇见两大麻烦,一是年纪大了,二是运背,或锚道,或失期,或遇见多信于己的匈奴军队。汉武帝不敢把用大堆银子堆积起来的报复匈奴的有限机会再给他,同时大将军卫青也有意把作战封侯的机会让给自己哥们,于是李广基本报废。李当户是李广的长子,所以说明,取此名字的时候还比较早,当时李广还比较年轻,刘涛、王科社根据李广的生平、诸多史料的排除法,以及西汉常人的结婚年龄等基本要素推算出,李当户当生于汉文帝后元六年(前158)左右。假设李广给儿子取名,真的是自己俘获或杀死了匈奴的当户的话,那么假设杀死的是大当户这样的匈奴军界高官,在畏敌如虎频遭打击的汉代,将是多么振奋人心的事情,也将是史官日思夜想渴求的记录,但是史书上根本没有。这样让汉廷大为振奋要等到景帝封匈奴七侯的时候才有这样的机会。当年景帝幕僚晁锚,表扬陇西御胡有功的时候,摆出的显著战果即是杀一王。如果不是匈奴名王,那么并不稀罕,匈奴的小王动辄皆是。
  所以从逻辑推,此当户或是般当户,属“匈奴贱官”,但是这样的匈奴小官,在李广眼里已经是何等的厉害伟岸与值得纪念,所以需要以儿子的辈子被人喊的名字作为载体来承载他。假如此推理成立,那么可知李广在前期的守边生涯中,杀的最大的匈奴官员,也不过是24长下属的低级官员当户,且杀了当户,就喜不自胜,给儿子取名,怕别人不晓得。也可以证明,李广在守边的过程中,没有值得骄傲的符合封侯的军功。
  然而,假设当户并非是李广所杀,而是国家的
  个值得纪念的事件呢?《史记》记载:“孝文十四年(前166年),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于是文帝以…大发车骑往击胡。单于留塞内月余,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匈奴日以骄,岁入边,杀略人民甚众…汉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言和亲事”,“孝文后二年(前162年),使使遗匈奴书日:‘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当户且渠雕渠难、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已至,敬受’”。此两事之当户应为人,在汉朝力不能支的情况下,匈奴同意派使节来修好和亲,这是多么大的桩喜事啊。为纪念此事,汉朝大朝廷必会将此求和之事故,粉饰成件外邦来朝的故事,由此激发全国人民的荣誉感,由此,李广在此盛大节日为儿子取此名字也能成立。专家推导出的李当户出生日期为汉文帝后元六年(前158),距162年满打满算前后只相差四年,推导的结果是平均值,当有很好的弹性。或取名纪念几年前之盛事,也属可能。
  据《史记》、《汉书》记载,满城汉墓主人中山靖王刘胜是汉景帝刘启之子,景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54)立为中山王,此件“御当户定(锭)一,第然于(於)”乃皇上御制御赐,假设孝文后二年(前162年)匈奴当户来朝这样的重大政治事件,由皇帝御制铜灯纪念,也合常情,然后加上制作工期,在前160年左右完工交付使用成为御品,前158年左右,李广将长子命名当户纪念国事,前157年景帝即位,前154年刘胜封中山王,景帝将先皇御品转赐给儿子。也是可以基本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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