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老领导杜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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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是杜宣同志诞辰100周年,逝世10周年,上海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上海市对外文化交流协会、上海市作家协会、上海市戏剧家协会、鲁迅纪念馆、中国左联成立大会会址纪念馆、文学报社共同筹划举办杜宣百年诞辰纪念系列活动。回忆起与杜宣相处并在他身边工作时的点点滴滴,恍如昨日,犹历历在幕。
  “文革”后1978年4月,我刚22周岁,从部队复员安排进入上海市文化局担任机要秘书工作,那时就认识了杜老。当时我和另一位老同志包美珍,除了文件的收发、传阅、保管等机要工作外,还服务于李太成、马楠、许平、沈柔坚、方行、言行、潘皓平、冯致仁、赵介刚、王根十位局领导的上下联络、来访接待及车辆的安排调度等日常行政事务,所谓“二仆十主”,非常繁忙。杜老和姚时晓、黄佐临恢复名誉后作为市文化局的顾问,虽不坐班,也属我们的服务之列,他们时常来看看文件。杜老社会活动比较多,当他提出需要用车时,在“僧多粥少”(当时只有四、五辆车,领导用车只能尽量拼车)的情况下,我尽量想办法安排给予满足。杜老的小儿子桂未卓与我同龄,其工作单位就在巨鹿路市文化局机关的斜对面,常来我这取些杜老的信件和每月的工资,渐渐我们也成了好朋友,常去他泰安路的家玩,我给杜老也留下了良好印象。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从市干部专修班秘书专业(带薪脱产两年)毕业后,正逢杜老受命负责筹备成立上海市对外文化交流协会,我提出希望能调入。杜老说刚在筹建,还未走上正轨,建议我去文联。1989年9月,经杜老推荐,我调入上海市文联,先后在文联组织处、上海文艺活动中心、上海市戏剧家协会工作,直到现在。到文联后,和杜老接触就更多了,有些经历的事和所见所闻印象深刻。
  上世纪九十年代杜老担任上海市文联副主席,直接关心上海文艺活动中心的建设和发展,倾注了他很多心血。在第三次文代会上,以夏征农、杜宣为主的广大文艺界人士呼吁筹建的上海文艺活动中心大楼于1990年竣工,但迟迟未能营业,文联党组于1992年初任命我为中心办公室主任,协助领导筹备中心开张事宜。中心在筹建时就通过旅游职业学校定向培养了一批近百名员工,开张后新老员工全部实行劳动合同制。一天,我将负责起草的合同文本、各类规章制度、员工手册及培训计划等一系列材料,去向杜老汇报,杜老看后开玩笑说:你现在成了文艺活动中心的一枝“笔杆子”了。听杜老说中心大楼只是一期建设,以后还要搞二期,将在老文艺会堂的原址建造一幢三十层的文艺大厦。当杜老听说此地市里将要统一红线规划不能再造高楼时,他想赶在政策前先落实项目。为此他多方联系,几经努力,却因某些阻力,错过良机,最终未能如愿,这成了杜老的一块心病。二十余年此地一直搁置下来,靠房屋出租来补贴中心的运营开销。现在在市委宣传部的直接关心下,上海文联几经周折,终于实现了杜老等老前辈们的遗愿,正在原址筹建新楼,明年上海文艺界又将有一块新的活动场所。杜老在天有知,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1992年5月23日(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纪念日)文艺活动中心正式开张后,杜老希望文艺中心要有些文艺气息,挂些名人书画,并且要请德高望重的画家为中心画一幅镇馆之宝,于是想到了他的老朋友——上海中国画院名誉院长唐云先生。有一天,杜老请唐云先生在上海文艺活动中心餐厅吃饭,有我作陪。唐云先生欣然同意作画。之后我陪同唐云先生在新楼内“转悠”,选择挂画的合适位置。最终唐云先生选定在五楼会议室东面的墙面,并丈量了尺寸。不久唐云先生受邀去北京中南海作画时,据说画桌不够长,唐云先生是伏在地上完成了这幅特为文艺活动中心开张致贺的山水长卷。杜老还在画上题字落款。次年唐云先生仙逝。唐云先生晚年很少再画山水画,可能这是他画的最后一幅山水长卷。有一天,杜老陪同他的老友、从美国回沪的京剧表演艺术家童芷龄来中心做客时,想请客人一起再欣赏一下这幅画,结果发现此画不见了,至今查无下落,非常可惜。
  1996年在杜老的直接关心下,我从文艺活动中心调任上海市戏剧家协会办公室主任,在杜老的直接领导下工作,直到2002年剧协换届,杜老88岁高龄,卸任上海市戏剧家协会主席。期间,每年杜老的生日,剧协都在饭店安排一桌,为杜老庆生,我受杜老委托,曾分别邀请些他的老友张瑞芳、秦怡、草婴、王庄霄等参加。平时我几乎每周都要去杜老家,有时和剧协秘书长刘安古一起去汇报工作,有时我一个人去,给杜老送些信件或因其他事。每次杜老都放下手头的阅读写作,亲自倒茶,然后坐在躺椅上,嘴里衔着烟斗,听我们的汇报,奎克(黑背大狼狗)总是安静地趴在杜老身旁陪伴左右。每次谈完事告退时,杜老都要起身亲自到门口送别。有时谈完工作,杜老兴致好时,也常会和我们闲聊一小会儿,因此也耳闻了杜老的一些小故事。
  比如向黄金荣训话。杜老随陈毅参加了解放上海的战役,在上海军管会作为军事代表。一天,杜老受命带了一些人去,向留在上海的流氓帮会最大的头目黄金荣宣布政策。黄金荣时已80多岁,年老体衰。见到杜老,神色紧张,一面点头哈腰,一面叽叽咕咕说一大串话,因牙齿脱落,口音不清,一旁的徒弟一句句翻译,说在上海几十年,干尽坏事,要求宽大等等。据黄金荣说,他本也打算逃往香港的,因没有外汇,向杜月笙借50万港币,遭拒。他感慨地说:“什么江湖义气,都是骗子。”并表示“决心洗手不干,退出江湖”。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挂表交给杜老,表盖上刻有“蒋中正敬赠”等字样。
  又比如烟斗的故事。在杜老家看到他收藏有很多各式各样的烟斗。杜老说,他的吸烟史可追溯到“抗战爆发”时,杜老为表当时兴奋之情,特去买了包烟吸了起来,并写了“从此吸烟”四个大字,贴在墙上。四十年代杜老创办的新中国剧社在桂林演出时,有人在剧场里拾到了一只烟斗,找不到失主,就交给了杜老。有次不小心烟斗掉地上砸碎了,一看是水泥做的。这是杜老的第一个烟斗,也是唯一的一只水泥烟斗。从此杜老喜欢上了烟斗,几十年来,最多时杜老收藏有五十多只烟斗,有各个国家制造的,形状和质地各异,大都是朋友送的,每个烟斗都有它的来历和故事,都有其纪念意义,而且杜老吸烟斗还有很多讲究和技巧。后来因年纪大了,在医生的劝导下,杜老戒烟了,仍时常手拿烟斗把玩,衔着“过瘾”。杜老绝对可称是烟斗专家。   这些故事杜老都写成了美文,编入了他的散文集里。
  1992年1月25日,杜老夫人叶露茜遽然长逝。失去了半个世纪来朝夕相守的伴侣,杜老的生活一度失去平衡。在朋友的劝慰下,杜老受邀去日本游历散心,回沪后编写了散文集《芳草梦》,以此献给他的患难伴侣。其中一篇“芳草梦——忆露茜”,读后感人至深。之后杜老又陆续出版了《桂叶草堂漫笔》《杜宣剧作选》《桂叶草堂诗钞》等。《桂叶草堂诗钞》是宣纸影印线装本,由当时94岁高龄的顾廷龙题写书名,印数有限,非常珍贵。这几本书杜老都一一题款签名赠予。
  杜老的书房兼会客厅,四周书橱里全塞满了书,还有很多书放不下,都堆在墙角里,留出些的墙面上,也都挂着郭沫若、茅盾、夏衍、老舍等老友书与杜老的条幅。在剧协工作时,有一次去杜老家,看见杜老应朋友之约,正在临池挥毫,书录一首古诗。我不便打扰,在一旁欣赏。杜老写完,看我在一边入神,猜出我的心思,便主动说,再给你也写一幅。我心里窃喜,于是在边上目不转睛地仔细瞧着杜老书写,突然发现,与先前杜老写的那幅对照,漏了一字,杜老也发现了,说:给你重写。我说:不了,杜老,补上去吧。于是杜老就补上了那个字。在我36岁本命年那年,我刚到文艺活动中心工作时,曾主动向杜老索要一幅墨宝,杜老欣然给我书写了一首七言诗:“老来常作青年梦,思绪万端上碧沧。正是长空秋月朗,更随秋月到扶桑。”我很喜欢这首诗。前些时看到发表在新民晚报上一篇“老来常作青年梦”的文章,是作者回忆当年杜老也给他写这一条幅时的情形。看来杜老自己也很喜欢这首诗。杜老晚年时常怀念青年时代在日本留学时情景,并好与青年人交谈。杜老的心永远不老,艺术生命永驻。
  上世纪九十年代上海剧协曾组织纪念田汉诞辰100周年等几项由杜老亲自呼吁、发起和主持的大型活动,印象十分深刻。尤其是杜老在1997年为香港回归亲自创作的史诗话剧《沧海还珠》。
  1945年抗战胜利后,杜老和夫人叶露茜就在香港从事革命文化活动,对香港有极深的感情。他们的女儿桂未明,就出生在香港。全国解放前夕,叶露茜经组织决定带着孩子先期回到上海,担任刘晓的交通员,杜老与其他同志接受上级指令,一起辗转大连、沈阳,回到解放区,跟随大军参加了解放上海的战役。
  1997年,香港将要回归祖国怀抱,已是84岁高龄的杜老心潮澎湃,表示“这是千载一时,一时千载的盛事”。这位具有丰富革命斗争经验和精湛创作功力的老人,决定将这伟大的历史瞬间在舞台上呈现出来。他不顾年老体衰,一往情深地投入到话剧《沧海还珠》剧本的创作之中。关于创作的缘起和经过,杜老说:“我是怀着对祖国的无比热爱和对帝国主义无比仇恨的感情,在爱与恨的交织中写这个剧本的。”杜老调动了他几十年革命斗争的经历、深厚的知识学养和精湛的艺术功力,只用了两个多星期就挥笔写就反映香港回归的四幕史诗剧《沧海还珠》,将香港的百年沧桑浓缩在了近三个小时的剧中。全剧的时间跨度从1840年鸦片战争到1997年香港回归,涵盖了中国近现代史上四大重要事件:一是鸦片战争爆发以后,香港人民自发掀起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二是1925年我党领导的震惊世界的省港大罢工;三是抗战爆发后,我党在香港领导宣传抗战、支持抗战的斗争;四是香港回归。杜老将这些重大的时代变革,历史进程,以两个家庭几代人的沉浮变迁,艺术地、以小见大地呈现出来,从而表达出一位老革命、老作家欢呼香港回归、期盼祖国强盛、拥护“一国两制”的心声。
  杜老剧本写好,在排练开始前,剧协特地邀请了部分老一辈艺术家在文艺活动中心五楼会议室听取剧本朗读。杜老精神矍铄,用浓重爽朗的嗓音亲读剧本。听完后,大家都十分激动。张瑞芳当场表示,该剧她一定要演,哪怕只在台上站两分钟、说几句话,她都情愿。
  剧本定稿以后,上海市剧协立即组织强大的演出阵容投入排演。参加演出的老艺术家有张瑞芳、秦怡、白穆、乔奇、江俊、凌之浩和沙莉夫妇,中青年演员有刘安古、郑毓芝、曹雷、周谅量、陈少泽、佟瑞敏、蔡金萍等,还有专程从武汉赶来的胡庆树,而最小的演员佟童(佟瑞敏的女儿)只有7岁,饰演主角幼年的角色。《沧海还珠》的舞美设计是周本义和韩生,导演是杭州的王复民,主场人物有名有姓的就有近四十人。戏剧电影界老、中、青、少、儿五代同堂,盛况空前。
  剧中,“火烧鸦片船”、“省港大罢工”、“百年贺重逢”等几场戏,舞美设计恢宏,演员激情扬抑,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当张瑞芳、秦怡等老一辈艺术家在阔别观众几十年后重返舞台亮相(也是最后一次舞台演出)时,引起全场观众雷鸣般掌声。剧中最后一场景:由江俊饰演的百岁老人和前来贺寿的亲朋好友们,正凝神屏息地等待香港回归的那一刻,当零点钟声敲响时,百岁老人不由从轮椅中站起,深情地高呼:“祖国啊!我亲爱的母亲,您的儿子回来了……”,舞台上大家紧紧拥抱,欢呼雀跃,演出气氛达到了高潮。
  值得一提的是,《沧海还珠》排练期间,6月15日正逢张瑞芳八十虚岁的生日。剧协买来了大蛋糕,全剧组成员在排练场共同庆贺她的八十大寿。
  我曾写过一篇《杜宣与他的“沧海还珠”》,收入在上海文联成立60周年的纪念文集《我与文联》里。
  杜老已离开我们十年了,在纪念他的百年诞辰、写上这些回忆文字时,杜老的儒雅气质、翩翩风度,他那慈祥笑脸、亲切言谈,就像PPT投影一样在我脑海中不断闪出。杜老是位德高望重的革命家,才华横溢的剧作家、诗人、散文家和卓越的国际社会活动家,也是我最为仰慕的前辈师长。他对我晚辈给予的关心、爱护和热情帮助,没齿难忘。我永远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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