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2018年冬季，我们回家，发现家门口大畈多年荒废的田被人整修一新，开垄，搭沟，有板有眼的，有严格规范，不像平日耕作。很快，一人多高的小果苗栽起来了。果苗直溜溜的，一看就是易于生长成熟的。一问，这是车厘子，一种名贵的药食两用的红樱佳果，价格不菲，一百元一棵。
　　荒芜的冬日顿时一片生机，也让人无限的感慨。才两个月的时间啊，我们吵了十几年、无从着手的古羊山村旅游开发就被五弟用一株小小的果苗撬开了！人与人就是这样不同。当有的人一心热衷吵吵闹闹时，另一些人就低头把事情干出来了。
　　第二年春天，小树苗果然长出了嫩绿的叶子，接着翠绿，碧绿，一片片希望的叶子摇曳在春风里，让人欢喜，期待。
　　清明节，在外的游子回家了，都看到了这片希望的田野，也听说五弟在古羊寨山坡还整了几倍多的大面积。众人不由一阵唏嘘。后来在乡里一次采风活动中，我无意得知，五弟这是投资了近千万元本的。这是多么巨大的金额啊！我们不由有些感叹，要知道，我家两个人都是乡村中学工作，二十多年的工作，也没有存够百万元，而且这钱买套房子就没了。可五弟明显比我们小几岁，才刚刚结婚不久。
　　看着我张大的嘴巴，三娘忙说，才投百多万元。呵呵，这是三娘心疼我们哦。
　　五弟是三爷三娘家的，在我们这辈排行第五，他喊我们三哥三姐，我们就喊他五弟了。二十年前我来古羊山，五弟一直在外打工，他兄妹三人都长年在外，只过年时才回来住几天。我孩子读小学，初中，高中去了，三娘家三个孩子还没见定亲结婚的。三爷三娘心里那个焦急和落寞，也是时时可见的。每次，我们带着孩子回家，三娘都要进门来看望，与孩子说会儿话，留恋时光的温与暖。过年时更是把我们当客人待，一个个地请到她家去吃饭。
　　也许，是亲情的召唤;也许，那两年，身体健旺的三爷因为积劳成疾，腿脚生病住院，家里家外没有人打理，为人孝顺的五弟决定结束漂泊生活，回到家乡，奉侍父母身边。五弟很快找到了女朋友，很快带着女方上门了，一时间喜气盈门，三爷的腿很快好了。
　　在父辈这里，三爷三娘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大伯在城里做豆腐，有城里工作的儿子儿媳照应。我公公排行第二，是村里乡医。四叔当过多年的村支书，前年才退休。只有三爷三娘一辈子种庄稼。种了大半辈子的庄稼，没想到晚年时来运转，国家打造好了城市，现在要转向乡村，做乡村振兴了！五弟自然而然地接过接力棒，以新一代农民的姿态很快投入这场起跑。
　　今年，是挂果的第二年。那一天，五弟突然喊我，叫我回去吃桃。原来，已到黄桃成熟时期。我特意找个周末回婆家，忙完琐事，下午就去摘桃。五弟因为乡里有人上来不能接我，叫我顺着水库往上走。正月里，五弟说，他有万多斤的桃子。桃子？它在哪里呢？我一边走一边欣赏田园风光，难得的好晴天，田野里不少人在干活。近处水田里有个大姐在插秧，我说我去摘桃，她举着秧把在那里高声嚷道，好桃啊，顺着水库走，向上山坡就是！向上走！我一边答应，脚下没有停。远远看到有小孩的身影，走近了，才知是我村里的孩子，我叫住他们，哪里在摘桃？带我一起去摘桃！两小孩扭着泥鳅般的身子说，我们去过了，刚下来。我再拉时，一个孩子说，后面有人在！只好让他们走了。一群人手提肩挑，红袋子装着满满的桃子，有说有笑地走过来，是小孩的奶奶、同村的大姐们。你们都去摘桃了啊，真好！我不由得大声赞扬。心里为五弟开心，为和睦团结的村人感动！
　　原来，山上已扯起“红樱佳果采摘园”的红条幅。可惜，今年车厘子已过季了，我来时只有桃子。走过浅草漫漫的土堤，眼前层层叠叠高高低低的绿树。那年的小果树已长得这么好，这么高了！被太阳晒得黝黑的五弟正好下来，看到我，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快去，好多桃子！凉棚下，一群开心的孩子们围着弟媳又唱又跳的，我仿佛到了《欢乐颂》的画面。大自然因劳动创造的美，交织着阳光、鸟语、花香，都是实实在在的，而不是我们嘴中的词语。
　　我们拿着袋子去摘桃。走过车厘子基地，就是黄桃基地。一丘丘的树苗刚刚长成，又迫不及待地奉献上甜蜜的果实。胭脂红的、珍珠玛瑙的桃子缀在绿叶间，虽然在照片里已相识，相见依然禁不住欢喜，惊叫！一棵树结得如许密实，饱满，不是亲见，还真难想象。看这珍珠扣一般排在枝叶间的美桃，一棵树摘上五到十斤都可以的。枝条上结满了，有的茎干上也结了桃子，光秃秃的没有绿叶扶持，它就粉粉嘟嘟地通红着面颊，晶莹着、圆润着。是该赞美阳光，还是赞美雨水，还是内心的甜蜜呢？它们的样子，红而甜美，安静又呼之欲出。它们的滋味，甜甜的，咬一口香透肺腑。不知是桃太香甜了，还是我午睡刚起来口渴，这可是马不停蹄地吃了三个。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的桃子！
　　果然，五弟种的水果不一样，就是令人欢喜热爱的那一类。就像那一年，我们在黄州，吃了同乡人带来的五弟的西瓜，竟是那样少有的清香，可口，令都市里的红瓤西瓜都黯然失色！那一年的西瓜我后来回家又吃了不少，它给我的印象是，以后买西瓜就要买古羊山的，吃五弟种的。而且，这两年从来没有听说过，五弟的西瓜要人帮忙做广告卖，都是乡里乡亲的人自己买了，然后又介绍给县城的、市里、省城的亲戚朋友们买了。就像那一年送我西瓜的同乡，回一次家，买上一二十个西瓜，沿途送給七大姑八大姨。
　　我提着满满的袋子回到学校，在宿舍楼外一个个分给同事们，看他们咬下第一口就赞不绝口地竖起大拇指，不由得非常欣慰。而漂亮的女同事说，这是黄桃吗？我这才知道，黄桃是远近驰名的佳果啊！粉红的皮肤，微露鹅黄，咬开就是淡黄的果肉，这不是黄桃，是什么呢！
　　日子一下子被黄桃填满。我们在手机里，在微信里，在办公室里，晒桃子，品桃子，赞美桃，着实忙了几天。这种骤然升高的温度让空气清甜而富有滋味，每天人都是飘浮的。我在第三天晚饭后就带本校老师就近上去摘桃。就像完成久违的心愿，品一场悠扬绵长的舌尖之韵，偿一次山水之约，放飞青春，践行梦想。
　　晚风里，我们欢叫着拍照，摘桃，五弟偷空拿起铁剪，趁风凉又在修枝整叶。挺拔的小树，翠绿的叶子，映衬这个山村朴实的汉子分外和谐。
　　山川如画，晚霞璀璨，仿然一幅秀美的田园画卷在五弟心头翻涌着，铺展着。
　　晏晴，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诗刊》《长江文艺》《诗选刊》《延河》《散文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