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制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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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逸俯在餐桌旁,对着一个透明玻璃皿细细张望。这是个大晴天,阳光从落地窗栅栏外照进来,赋予玻璃皿一种非同凡响的光亮,里面七八粒闪着火花的黑点如芝麻般莹润透明。
  她穿一件印第安风格深褐长裙,一头和年纪不相称的红色长发。秦耀站在她旁边,他的眼睛凝视着她,胳膊从她后面的椅背绕过去,僵硬地搭在离她不到两公分的木桌边沿。在离开实验室之前,他刚刚用它擦洗过两个仿真机器人、一台微型电脑,剥开过一排裹着生杏仁的黑巧克力。他知道她会在最近回来,但不知具体是哪天。
  “这是什么?”林逸指着闪烁的“黑芝麻点”,“芝麻神经元?和杏仁核相对的芝麻体?是谁的新发明?”
  他對着桌面笑了下,“你猜!”说着朝她俯下身,嗅了嗅她的发丝。她不自觉退后一步,小鸟似的脑袋往后仰。她注意到他眼里闪过一道黑亮,犹如夏夜的闪电。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又有什么骇人的事发生了,而她将对此似懂非懂、一知半解。
  “你绝对猜不到,是你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他说。
  她狐疑地盯着他。
  “干细胞培养出的微型人脑——孩子!属于你一个人的孩子!”他笑着,终于说了出来,像个忍不住秘密的孩子。
  很多人纳闷科学家是怎么生活的,嫁给方博之前,林逸也是其中一个。她是个摄影家。在亚马逊河的丛林里转了半辈子,被花斑豹咬断过腿,给迷路的小鹿接过生,为要不要从秃鹰的眼皮子底下救一个饿殍和同行苦苦争论。在所有这些发生的时间里,方博始终像个幽灵,穿着阔大的白大褂在实验室飘来荡去。记不清是从婚后的第几年,他们开始每半年见一次面。通常是林逸旋风似的放下行李,在明亮得看不清人脸的客厅沙发上匆匆坐下,边就着茶几上的热茶,边将刚刚洗出来的黑白底片眯眼举起——似乎这样能抬高它的价值似的!每每这时,方博就会从通往实验室的小门钻出来,放眼望天,语带嘲讽。
  ——哲学是胡说八道,艺术是迷幻剂,呆板的摄影更是虚假得不值一提!
  面对他的这种得意,通常林逸只是看他一眼,反手将照片扣在茶几上。她已学会了不和他争论。在婚姻开始的头两年,她会回嘴说:“是吗,那音乐呢,你和爱因斯坦都喜欢拉小提琴是怎么回事,难道科学家也热爱迷幻剂?”或者:“哲学是胡说八道,那你们研究的科学是从哪来的?难道是上帝托梦告诉你们的?”后来她发现,除了会引出更容易引发争论的“决定论”和更荒诞的工具论之外,还会得到更多的白眼和鄙夷。“你们——你、我妈和外面的旺达都是诗人,你们的意识里只有纯粹的混沌,一种零逻辑。”他不再看她,而是嘟哝着脱下白大褂,低头往院子里走。透过大大的窗户,林逸看见旺达正啃咬眼前的窗棂,试图实现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跳跃——越过木屋的玻璃门,扑入他的怀里。他停住脚,像个腼腆的大男孩,边低语边轻轻抚摸它棕色的脖颈。在绿叶闪动、云彩如冰淇淋般悦目的天气,他会带它出去散步,带一包肉骨头,用一根根划过空气的抛物线引它跳跃。
  旺达是方砾带回来的,而方砾在十年前就离开了,就在实验室旁的另一件间木屋。那天早上,猎枪落在地上,子弹的余威打穿了木屋右侧的窗玻璃。林逸将那颗看不出脸的头颅抱在怀里时,旺达对着地上一摊分不出是红是白的脑浆瑟瑟发抖。
  一切都是注定的,是上帝(或者什么人)的安排。无论如何,林逸接受不了这样的解释。“如果真是这样,上帝就太残暴冷血了,也丧失了你们所说的逻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除非想激起所有人的愤恨!”她在花园里燃起一堆落叶,将方砾的衣物和厚厚的病历扔了进去。顿时,焦黄的浓烟冲向天空,像一朵硕大的蘑菇云。“还有你,你不是说永生并非不可能吗?怎么连简单的自闭症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不答应,连对自己的妈妈也漠不关心?难道是上帝让你们见死不救?你们所谓的科学到底是什么?上帝的骰子?无聊者的游戏?”方博的脸苍白如纸,一阵狂风过后,浓烟的阴影在他眼中越缩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渺茫的黑点。
  “瞧这个,你不吃惊算我输!”秦耀指着一台比玻璃镇纸大不了多少的微型电脑——一个别致的半球形曲面(这是方博的东西,一直藏在实验室搁架的最里层)。那上面飘动的数字代码,像一串让人眼花缭乱的白色人头。事实上,她对他们所做的一直心存疑惧——人造连接体能重塑经历、情感和记忆?程序和代码能创建一个人对另一个的喜恶?那还有什么是人们能做的?从出生开始就安天乐命,混吃等死?当死亡变得遥不可及,所有人都将被绑在看不见的绳索里,爱情是相似的本巴多胺,杀人犯不该被指责,因为科学完美地否决了自由意志,所有的“决定”都充满了自以为是的荒诞。
  “妈妈,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想你!”一串代码出现时,响起一个类似米粉广告的稚嫩童音,一粒不起眼的“芝麻”发出蓝色荧光,在离她拇指最近的培养皿边缘。“三周岁差两天,声音像吗?从他的连接体里找的。”他看向她。因为震惊,她蓝色的眼仁像膨胀的海水。“还有这个,”他说着又点开另一串,“妈妈,你的维生素片快过期了!别忘了换盒新的,就在餐桌的第二个抽屉。”另一粒“芝麻”闪了一下,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的声音;然后是第三个:“妈妈,你最近睡眠怎么样?我学会了最新的催眠曲,我唱给你听……”第四个、第五个:“我爱你的白发,妈妈。”“我很乖,不用你照顾,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她双唇紧闭,泪眼模糊,似乎有无数个方砾——三岁、五岁、七岁、九岁、十一岁……在她眼前蹦跳而过。“妈妈,永远别离开我,我爱你!”听完第六个,她的泪水如清泉奔涌。“还有这个!你真该早点听到。”他伸出一只手臂,像只树懒将她笨拙地搂住,“还有爸爸,你要原谅他。他不爱你了,可他创造了我……”
  “砾砾——”她叫了一声,跌坐了下去。瞬时,蓝色的膨胀消失了,取代它的,是一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的坍缩——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眼睛是深黑色的,像两个幽深的没有边界的黑洞。
  八年前,秦耀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餐桌旁。在此之前,他已经为他们拿了整整一年的牛奶,从院门旁的奶箱——方博有轻微的路径依赖,不轻易改变会影响生活形态的日常参数(从附近熟悉农场主那里订牛奶就是其中一项)。此外,门前的草坪、花园里的栅栏、壁炉里的炭火也多次经过他粗粝又不乏灵活的手。他的肤色是淡褐色的,眼睛也是,鼻尖如微微凸起的山峰,睫毛黑而长——大概也就是方砾很小的时候她期待的长相。要过很久之后,她才想起来,也是她在尼泊尔或印尼街头遇见的美少年的长相。她不知道自己缘何被打动。漂亮的黑眼睛?捉襟见肘的旧衣服?还是明亮得让人心痛的微笑?当她的视线和他们交汇,她几乎无法忍受——那镌刻在绝望贫穷之中的动人青春与卑微希望。   “进来喝杯咖啡吧,天太冷了。”她走到窗前,除下围裙,将刚刚进过烤箱的棉手套摘下来,扑打窗花上的冰凌。他正蹲在秋千旁,用手指一点点清除玫瑰的蚜虫。事实上,和方博一样,她也不喜欢他这样——这个温度,哪有什么蚜虫?连虫卵也还埋在土里。与将牛奶从院子搬到冰箱一样,一切都太过了,而且昭然若揭,就像不美的女人,在寒冬季节穿着比基尼。
  “不,我不冷。”他抬起头来,“而且我不喝咖啡!”
  她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她在保姆房里见过速溶咖啡包装袋,那种廉价超市品。自从方砾离开之后,那房间一直空着。后来,遇上赶不回学校的恶劣天气,他和另几个学生无师自通地住在了那里。现在,住在那里的只有他。
  “好吧,就算是这样!”她笑了一下,打开窗户,让冷气和凉风扑上她的脸,“那你也一定饿了,我刚烤了一盘失败的甜点,火力太猛,全焦了。倒了怪可惜的,你来帮我吃掉一些吧!我一会儿要出去,吃不了这么多。”她说了谎,饼干只有薄薄的一盘,而且只是稍稍有些火大,完美的焦糖色。她没法告诉他,这盘饼干就是为他烤的。她认为这香甜的气味能给他抚慰——像发烧时母亲搭在前额的手。寒假他为什么不回家?妈妈不会在村口等他吗?还有一连串的弟弟妹妹,像豆荚里的另几粒豆,流着鼻涕,一只只脏手强盗似的抢过他的包……如果他开口,她可以资助他,或者用另一个方式——去他的村庄拍照片,再把开影展得的钱捐出来,就像她现在为很多非洲村庄所做的。
  隔着窗户,她看见他梗着脖子,往实验室的方向张望。没错,她想,做这些肯定得瞞着方博,他铁定会不高兴,但她已没必要事事让他高兴。尤其是今天——他们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他不在家,一大早就直接从实验室去外省置买仪器去了。他晚上就住在那里。
  她没想到真相会是那样。
  “我没见过我母亲,也没听说过有兄弟姐妹,我在福利院长大。”他在烤箱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一点点地掰开那些外焦里嫩的小熊饼。
  “你为什么要把它们一个个掰开?”她按住心里的吃惊,露出小题大做的惊诧。
  “我担心没烤熟。”他的脸红了,长长的额发深深地低了下去,几乎垂到了缀满花卉的椅垫上。
  她心里一震,手臂犹豫着,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
  “别同情我,我不需要!”他却抬起头,锐利地盯着她,“我也不想同情你,我知道你失去了儿子,想把母爱投到任何一个和他相似的男孩身上。可我不需要。或者说我需要的不是这些。”
  她想问他需要的是哪些,却开不了口。
  “我想要一个更好的时代——更多的机遇,更少的恶运。一个真正属于我的时代。比方说得到公平对待,自由进出实验室,和世界最顶尖的人物来往——他是个一流的科学家,你明白这一点吗?”
  她不说话,对他的反感却更深了一层。如果方博在这里,估计感觉也差不多。可能这就是方博始终不喜欢他的原因。但她立刻又想到,这种反感她并不陌生,和对方博的厌恶如出一辙——他们似乎生来对“人”不感兴趣(包括他们自己),始终忙着朝目的地发足狂奔。
  “据我所知,没人能帮上忙。”最终,她摊了摊手。如果他不傻,就该知道这是个拒绝的信号。
  可他竟然还是说了出来,真是个任性的孩子,虽然他没有母亲。
  “不,你可以。”他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捉住她一只手,贴上他干裂的唇。
  她确实不明白他要什么,她活在一幅接一幅照片的缝隙里,来不及对已经过去的和还没发生的略加思索。对她而言,时间是那样沉重,沉重到连厌倦也令人望而生畏。
  直到半年后一个初夏的早晨,阳光照着山坡,蜜蜂在窗外嗡嗡作响,移动角柜上的电视发出一帧帧有声的光亮。方博披着浴袍,穿着轻便布鞋,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在烤自己爱吃的舒芙蕾。他端着盘子,从煎锅里往外盛煎蛋、培根和烤面包——方博留学时养成的早餐“老三样”。“不来杯咖啡?”她小声问,摆弄着她的咖啡壶,突然看见他脸色发白,手里的煎锅左右摇晃,煎蛋和培根如块草茎翻倒在地上。于此同时,她听见方博将水杯重重往桌上一掷,“上帝啊!”他仰着脖子喊——她还是头一回听他在家里说这三个字。“怎么了?怎么回事?”她一连串地问,但没人理她。几分钟后,方博走出去,他跌坐在最近的椅子上,她终于明白了电视里的红衣主播对什么忧心忡忡——大洋对岸一个三流科学家,带着第一个人造人离开了大学的实验室,去向不明……
  ——人类的历史从此要被改写。
  ——这不负责任的死鬼子,把我们都要害死了。
  ——他真创造了“有意识”的人?真是个聪明的傻瓜。
  他用一根食指支住头,喃喃自语。
  她背对着他,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天色忽然如海水一样暗淡,方博的车像个深蓝的点消失在大海深处。那电视里的家伙会去哪儿?任何一个和他的祖国对立的权力之城,都是他的藏身之处。想想看,假如你是个怀揣种子的农人,你会在意土壤吗?最重要的是先让种子成活!在他转身之前,他捏住她的肩膀,摇晃着,似乎她是那个寻求真相的红衣主播。
  方博总是有道理,她想。而且总会预测成真。“预测未来是意识的最高层次。”她不止一次听他说过。另两个较低层次分别是确定自己在空间的位置、判断自己与他人的关系。
  “但愿他们找不到他!”他把食指的指节放在嘴边,仿佛要给自己一个无声的吻,“他是个勇敢的家伙,即便没有他,也会有别人。怎么我就没想到?真希望我是他!”看见她端详自己,他朝她眨眨眼,露出丝带般炫目的微笑。
  他为何如此英俊——是孤独的功劳,还是邪恶的魅力?如果这是个问句,她不知该去问谁。
  “我不要这些怪东西!”她离开半球形的屏幕曲面,将身子往后缩了缩,脸色像刚吹过十级大风。她没想到方博会这样抵达目的,她想要一个不自闭的孩子,于是方博开始研究大脑意识由谁控制——这很难办到,她知道这一点——可她没想到他会另起炉灶,自己创造“意识”。这看似寻常。如果探索不下去——像轮胎反复在砂石路上打转,那就得顺势转弯。他替方博这样解释,可她不接受。对她来说,这不是“中的”,而是明晃晃的“脱靶”——“没有真实的肉体,人们会怎么看它?甚至它自己,凭什么宣称正经历最艰辛、复杂、伟大的生命?最重要的是,它会干什么?它将把人类带到哪儿去?天堂吗?没有了肉身,灵魂都轻得升天?”她宣告着,似乎她是个裁判。   现在,她可以拥有他了,那个唯一真正属于过她的人,她的孩子。她蹲下身,指尖幽灵般在他身上划动,她想起了那些心动过速,犹如在高速公路上飙车过夜的日子。他不再是遥远的星星,不再沉浸在愤怒与孤独的海洋之中,他会凝视她的眼睛,迎接她的拥抱,回报她的晚安吻。她曾经发过誓,只要能摸到他的心,知道他为了什么痛苦,她愿意舍弃一切——阳光、花香、温暖、甜蜜,当然,也包括她自己。可现在,她什么都不用失去就可以如愿。一切都不符合规则——能量守恒、有得有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一切都完美得虚假,哦,不,是虚假的完美(没有一分一秒,她能忘了这点)!可是,如果方砾能活过来,从十五岁开始,真正地活在这个世界,这一切是真是假,只要她不在意,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方砾愿意。可是,她的方砾——十五岁的方砾,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他愿意让他的生命,不,是他的意识,无限延续下去吗?去探索这个对他来说还是崭新的大千世界,体验深不见底的人世冷暖,感受生命的荒诞与虚无?他想好了吗,他愿意吗?——就像那些即将出生的天使,从天堂坠落的瞬间,可能含着委屈的苦痛;对这个“方砾”而言,他的创造者——他的另一个维度的父亲,有没有想过这一点?
  她信不过方博,他在这方面一向愚钝。举个近在眼前的例子——在他还没感觉到爱情消逝时,她已明白他不再爱她。
  客厅传来脚步声,不等她调整好表情,门被推开了。“我猜到你在这里。”一个黑影朝她伸出胳膊,她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她记得这个实验室有数不清的“球形眼睛”。“你想通了?”借助窗外的一点光亮,那黑影露出模糊的轮廓。“要我立刻接通它们吗?一切还来得及!”那轮廓朝她俯身下来,向她伸出一只手。她往旁边一闪,那只手改道碰了碰她的衣领。
  “我要走了!”他说。
  她一愣,没有出声。
  “那台球形电脑,就是我们刚刚还用的那台,突然收到一条代码,是他发来的。告诉我说,我可以带走所有想带走的,我想——”他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想带走它们?”她指了指身边的玻璃皿,那“芝麻点”看上去更小了,火花却闪烁得更加活跃,像不停眨动的眼睛。
  “不,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他终于说了出来,松了口气。
  “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把它们全部带走,但是不带也没关系。我可以复制出这一切。甚至比这一切更好!就看你了……”他像担心会被打断似的连绵不绝地说下去,她却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似乎觉得他不比一块石头更有趣。
  “为什么?”她说,“我不明白,既然你们那么理性,怎么还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为什么?”他惊奇地望着她,“难道你真不明白?难道你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这些年我一直对你——”
  “我是问你为什么急着走。”她急着将他打断,“他对你总还过得去,现在他还生死未卜,你不至于现在就急着撇清——”
  “哦,你误会了!”他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下去,像有颗流星从中黯然划落,“你知道没人能做到这两件事,一是无中生有,二是观测未来,包括科学家。那条代码不会凭空出现,它只证明了一点——他没有消失,更没有走远。他就在这里,这片时空区域——不管时间是不是扭曲的空间,不管你如何解释。”
  “你说他在哪儿?”她的眼睛和地上的“芝麻点”同时亮了一下。
  “不知道。也许是角落里的摄像头、鱼缸里的观赏石、门铃旁的猫眼。谁知道呢,也可能就是那台球形电脑。你不觉得它的造型很怪吗?我们搞科学的从不刻意拗造型,最大的可能是为了功用。”
  亮点熄灭了。她叹口气,推开身边唯一那扇窗。窗外不见星光,一轮湛蓝的月亮正放射出凛冽的清晖——多么美妙的光辉啊,像一抹神奇的画布,将桌面、鱼缸、玻璃皿和天花板统统罩上了一层神秘的深蓝,仿佛她不是身处陆地,而是置身于層层颠簸的海浪。
  很久以前——她记得是他们婚后不久——她就发现方博有个匪夷所思的爱好——喜欢将自己脱身开去,置于某个可以观测一切的高位。一次,他们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夏夜去露天剧场看《恋爱的犀牛》,当袒胸露乳、眼影闪闪的碧浪达唱起“当他轻拥我入怀,低声对我细语,我的眼前便浮现玫瑰色的人生”,她去寻找他的眼睛,却发现他爬上了身后一株巨伞似的老槐树。“我只想看看你会花多长时间找到我。”他横跨在一条虬髯似的枝叶上,用望远镜凝视着黑压压的人头,漫不经心地解释。还有一次,在一座南方海岛,她趴在沙滩上晒日光浴,一对已不年轻的情侣为了谁回去拿浴巾攻击对方。她吃惊地看见他从海里游回,换上了近视眼镜,走到离人家不到二十码的地方,眼神像观赏鱼缸里的鱼。“你不觉得有点过分吗,这样明显地幸灾乐祸。”她啼笑皆非地将他从他们身边拉回来,那个谢顶的中年男人已经在女友的妥协下平稳了鼻息,朝他扬起握紧的拳头。“我只是想看清楚中年人生气时,瞳孔能膨胀到多大。”他若无其事地告诉她。从小学一年级起,他就喜欢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远远地观察所有的老师和学生,也就是那个时刻,他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世上最聪明的人。
  “知道意识的最高等级吗?”他曾不止一次这样问。
  “是智力?或最高智力引发的创造活动?”她几乎每次都这样回答。
  “不,是预测,对未来的预测能力是比智力更重要的意识标志——你只要知道一点,猴子或猩猩永远也不会想到明天会不会刮风下雨。”
  “走吗?”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喑哑,中性,略略带着磁性,有点像机械音。她竭力想看清楚,眼前这对漂亮的蓝宝石眼睛属于谁。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然而没错,是秦耀。他还垂手站在她面前,像个等待答案的小学生。
  他怎么会天真到以为她会离开?而且还跟他一起!她不认为是因为年轻,相反,她觉得是比衰老还要坚硬的理性。他(他们)从未爱过任何人,所以永远也不能理解她这样的女人、弱者、稳定生活的庸常——可是恰恰是她们,构成了整个人类的母体。她怎么能抛开这一切?就算所有人都有机会变得像机器一样强健、理性,世界也仍然需要一个像她这样的人,留在此地,作为存照。
  出于连她自己也不能明白的动因,在绕过他之前,她弯下腰,将地上的玻璃皿抱入怀中。
  “那它呢?你确定不要连接它们?”他追上来,“你不想再见到他?不想知道他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痛苦地朝他挥了一下手,捂住眼睛,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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