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坊·长相忆

来源 :花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hinadongfang2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如果早知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局。青瑶,你还会赌吗?
  会。我背负着家国天下,不赌,一样是输。
  只是班昭,我并不知我会连你也输去。
  1
  琉国四十一年。
  永乐赌坊。
  开大!开大!我盯着小厮手里飞快摆晃的色子,一颗心快要跳出胸口。
  婢女小玉一个劲儿地扯我,她说公主,咱们快走吧,一会儿宫门可就要关上了……
  色子落定,小厮上前将桌上的银两全数揽回。什么破赌坊,这中间肯定有诈!我抽出靴中匕首直抵小厮脖颈,叫你们老板出来,不然我杀了你!众人一见有了麻烦,飞快地从两边躲闪开,小厮跪地求饶,那门口贴得明白,输赢本就自愿啊……
  还敢嘴硬,本小姐的钱你们也赢得起吗……我正要发作,突然一折纸扇挡住了我的脸。回头,是一白袄青衫的年轻男子,发髻高盘,一双眼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你是老板?我将匕首撤回,银两我可以送你,那块如意,我要拿回来。那男子从小厮手里接过如意,脸凑近我,笑了,定情信物?小玉一下挡到我前面,休要对小姐无礼。男子回身,那不妨再赌一局,你赢了,这如意你拿回。若输了连人带玉,都要留下……
  赌就赌!我将赌桌扫净,那你输了又如何?
  不如由我来和小姐比试。男子身后走出一白衣小生,手拿一把朱色长笛,输了,我的命是小姐的。
  好!那么赌局由我来开。我嘴角一撇,双手放在胸前丝扣上,就赌我这里边穿了几件衣服……围观人一听,顿时一片哗然,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呼声。人越拥越多。小姐不可啊!小玉一把摁住我。
  好!就赌这个。那公子纸扇一合,贴近我,我赌小姐,里边没有穿衣服……
  你!我恨不得撕烂他那张脸。那持笛的小生也笑了,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看看我的领口及袖口,道:三件。小姐请解衫吧。这……我原本在开赌前故意将袖口的衣褶整理清楚,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他是如何得知。如今他已猜对,我当如何解围……
  我开始当着众人脱衣,我后悔自己的鲁莽,如今在宫外,有谁知晓我是当今公主,我赌什么,自然都会有人应承。我何必将自己置于如此难堪的境地。我的手指缓缓地解开第二件,正犹豫着是否要脱下去的时候,那白衣男子突然走过来,将自己的披风卸下裹住我,罢了,在下认输。他从那青衣男子手中取过如意递给我,然后将一叠银票放在桌上。我与公子只是过路人,并非赌坊老板,现在时间不早要赶路了,这块如意,公子赎回送给小姐。
  他将地上衣物捡起塞在我怀中,嘴贴近我耳畔,小姐这一生,不必赌,都已经是赢,又何必这么好胜呢。说罢,他重新站回公子身后,两人小声说了几句,双双行礼告辞。
  我抱着衣服愣在那里,手里的如意还存有他掌心的温度,围观的人见没戏可看,一一散去。等我回过神,追出赌坊时,那街上哪还有二人身影。
  2
  那男子的样子总出现在我脑海里。后来,我总是趁着机会就溜出宫外,在永乐赌坊一坐便是一天,直到宫门要关时,才被小玉硬拖回去。
  我让很多画师来画他的样子,可我又仿佛总是不能准确描述出他的模样。我将上百幅画像满满铺了一地,有的似他的鼻,有的似他的唇,可他们终究画不出他的眼。
  我掏出匕首将那些画划得稀碎。十几个画师“扑通”跪了一地,磕头求饶。父皇从大殿赶来,捡起一纸破碎的画像,大笑起来,我当公主为何事而忧,我泱泱大国,寻一个男子又有何难?
  我抬头看着父皇。他看着那画像,眼中闪过一丝我说不清的神色。这男子可是只身一人?还有一位公子,看起来像是主仆。小玉唯唯诺诺地答着话。
  何时遇见的?父皇皱起了眉。应该是上月初五。我与公主……假装去参佛……溜去了赌坊……
  小玉!我赶紧喝止她。父皇挥手,众人纷纷退下。父皇……我揽住他的手臂,那人那天在赌坊为我解围,他分明也知赌注是他的性命,却还是故意输了给女儿……
  这世上,唯有二人,是你爱不起的。父皇打断我的话,贺国公子策,以及这个举世无双的贺国谋士,班昭。上月初五他二人潜入我都城刺探,被将士们发现后藏了起来,原来是进了赌坊,还正巧遇见了你。
  班昭。我一颗心一下子就跌入谷底。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这天下谁人不知班昭用兵如神,兵法惊人,三年之内连破周边数个小国,如今只剩琊国可与其抗衡。但若如父皇所说,上月他已亲自来刺探,那怕是已开始部署着进攻琉国……
  我抬眼看着父皇,惊觉不过一月时间,父皇似乎真的憔悴许多。我们,能与他抗衡吗?我声音很小地问。不能。父皇叹息,如今大将军似乎也有反意,一连数十天没上早朝,如若他们联手起来里应外合,琉国恐怕难逃此劫了……
  我看着地上那些零落的画像,深吸一口气,将军之子几次上书要迎娶女儿……
  我在父皇膝前跪下去,脑海中的那个人仿佛一团光影,还未伸出手去握紧,就已渐行渐远。我沉沉地闭上双眼,泪水落在地上,请父皇,恩准女儿下嫁将军府。
  3
  公主出嫁,举国欢腾。
  火红的长毯从宫城一路铺至将军府内,全城结彩,几十辆马车从宫城一路缓缓驶出,震天动地的锣鼓声,响彻全城。
  我坐在轿中,鲜红的盖头里,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将军之子,名满都城的浪荡公子,年少时已飞扬跋扈无所顾忌,即便是知晓我要嫁给他,也依然每夜带着烟花女子回府侍寝。
  然而赐婚圣旨刚下,将军便一改傲慢姿态,每日勤于早朝,在宫中与父皇通宵议战以表忠心,而探子收回的消息亦是将军府再无异样。父皇终可安心,国内无恙,便可齐心向外。
  我从轿帘的缝隙里看着街两边的百姓,他们兴奋地看着这场举国盛事,所有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溢。突然人群中熟悉的身影让我愣了一下,那人一身素衣缓步行走在人群里,步伐却紧紧跟随着我的轿子。
  班昭!我几乎要失声叫出来。我慌忙掀开轿帘呼唤着后面的小玉,刚张嘴还来不及发声的时候,人群中就听到几声尖叫,杀人了,有刺客啊……送亲的队伍明显慌乱起来,轿夫开始拼命地跑,我坐在轿里被晃得上撞下跌,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尖叫声渐渐远去,嘈杂的声音仿佛一瞬间就凭空消失,轿夫的脚步也似乎越来越稳,等我坐立身子再掀开轿帘时,只见轿夫早已全数换作了黑衣人,正疾步飞驰在一片陌生的竹林里。   一定是贺国的人,趁大婚时将我掳走,他们一定是想破坏将军与父皇的重修之好,让琉国内战火重燃。我摸出了靴中的匕首抵于胸前,如果真是这样,我无疑会成为威胁到父皇的人质,那么宁愿死,我都不会遂他们的愿。我死死地闭上眼,鼓足力量将匕首朝胸前刺下去,就在这时,匕首仿佛突然被钝物卡住,止在胸前。我睁眼,一只手正紧握着匕首,血成行地落在我的嫁衣上。
  公主永远都不知道珍惜自己吗?赌坊中是这样,新婚之日也是这样吗?你……竟然……我被这个突然出现在轿中的人吓呆了,轿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住,而我完全不知此人又是何时跃上轿子握住了匕首的刀刃。
  我一把扔开匕首,整个人缩回角落里。这人眉头轻皱,扯下衣衫下摆将手指飞快缠好,然后将匕首上的血迹抹干,公主带着这物件太危险,暂由班昭保管吧。
  班昭。果真是他。
  我看着这个日思夜想的男子,竹林中穿堂的风吹开了轿帘,吹起了我沾染他鲜血的嫁衣,腥浓的血味充斥在轿里。看够了吗?他突然笑了。我慌忙闪躲开视线。他拉起我走下轿子,黑衣人已齐齐站成一列。他看着我,眉目中充满着自信与坦然,我们是贺国公子策的人,大婚之日劫公主出来也是逼不得已。只需留公主在营中小住几日,待琉国将军起义时,我们便会里应外合攻灭都城……
  我甩开他的手,不禁冷笑,我不知为何他能把灭国说得像读书写字一般轻松,我更不知为何面对着这个劫走我的人却依然可以这么冷静。
  我将身上的装饰和拖地的嫁衣飞快地扯开,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班昭,我们再赌一局,如何?
  4
  空旷的竹林空地中,我与他直面而立。他从袖中取出朱笛在手中把玩,然后像看个任性的孩子般看着我,我想此时琉国国内大乱,所有人都在找寻着公主的踪迹,我想听听,你想赌什么?
  赌你的命!我拔开手指上戒指里的长针,冲着他胸口便刺过去!四个黑衣人同时飞身挡过来,在抽刀向我的那一刻,班昭手掌一挥。黑衣人刀剑全停在空中。而我手中的长针已经刺入班昭胸口。血溅在我脸上。我猛地愣住。
  为什么不躲!我看着他迅速苍白下去的面色,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他低下头艰涩地吞了吞口水,我的命早赌给你,为何要躲。我不知自己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泪水喷洒出来,我抽出手指远远地退开。
  他挥手,黑衣人上来摁住了我。他将长针拔出,看了看那针,一丝苦笑,原来结局是一样的,就算将军今日不反,今夜你这长针刺穿将军之子的胸膛时,他明日也一样会反。他说完,转身走开。
  那针有毒!我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他并未回头。班昭!我叫他,为何不杀了我?求你……杀了我。我的声音几近崩溃。你拿长针刺我,原本就是想求死吧。他终于站定,却依然没有回头,贺国攻城时,我将恳请公子策放过你的家人,永久软禁。
  我重重地跌倒在地上。父皇,你料到了这世上有一个人我是爱不起的,可你是否料到,我会输得这么彻底。我所遇这人,他处处忍让,一再输给我。可我却没未真正地赢过他。
  5
  琉国郊外一百里。贺国营帐。
  帐外的火把始终燃得通明,我看着帐外那些来来回回巡逻的士兵,知道自己再也逃不出班昭的掌心。不知现在琉国是什么情况。将军反了吗?父皇还在派人寻我吗?我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然后听到人的脚步声。不是真打算死在我的帐子里吧?
  抬头,是班昭。他手里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吃点吧。他把碗放在我手里。琉国怎么样?我盯着他的眼睛。我说了,你信吗?他坐在篝火堆旁,拢了拢柴火。见我不说话,他才继续说,可能今日夜里将军就会起兵了。其实不论你嫁不嫁,将军都一样会反。他在边关驻守一生,为国效力死了四个儿子,而公子策只是派了几个异乡人往来将军府,你父皇便已怀疑将军与贺国联手,这才是将军真正无法容忍的猜忌吧。
  我放下粥走到他身边,拿起他的手掌,是什么让你这么平静,是这上面沾染过的那些人命和鲜血吗?你知道现在要说的是一个国家的存亡吗?你知道战争会让多少人流离失所吗?为什么你会这么平静?我几乎是咆哮开来。
  他抬头看我,轻轻一笑,如果我不是谋士,天下就不会有战争吗?我没有能力改变什么,或许由我领兵,死伤还能减到最轻,所以我决定出山。
  那么琉国呢?我们并无纷争,为什么要攻打我们?天下不可能拥有两个皇帝,等琉国日渐强大的时候,也不会允许贺国的存在。他站起身来,粥凉了,我出去热一下。
  班昭,我叫住他,如果将军真的反了,你们也会趁势攻城吗?会。他站在帐门前。你当真可以放过我的家人吗?我的眼泪滑落下来。可以。他回过头。为什么帮我?我自火光中看着他的脸。我说过,你一生都是赢家,你原本就可以不必赌的。他转身走出了帐子。
  夜半,贺国的探子不断来报,琉国将军已起兵,十万大军涌入宫城,与宫中的禁卫军正在厮杀。
  班昭坐在帐外的火堆旁,轻轻地吹着笛子。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一边的将士已经等不及了,一遍遍地来问,班将军,为何我们还不攻城?班昭不答,只是继续吹着笛子。笛声幽静而清远,这不是一个即将征战之人的心境。
  我皱起眉头,班昭他的心,我看不懂。
  6
  天快亮时,探子回报,将军突然撤兵,退回城外十里处。班昭起身,舒展双臂,回头间看到了我,笑了,一脸疲惫的神色。
  我走过去说,我可以帮你。班昭。他看着我,仿佛读懂我的心,城外十五里处是琉国的军粮和兵器的地下营所在,你父皇一直防着将军起兵,所以才会将补给全部藏匿起来,将军胜而不攻,是怕你父皇已找到近城的援兵,前后夹击,将军此战必然更加艰难,所以,他必然要先找到这个补给所在……
  如果让将军找到,他势必会放慢攻城速度,不需半月城中粮草便可耗尽。我看着班昭会意的眼神,继续说下去,救兵路上所带粮草用完也得不到供给,将军必不费五分兵力,便可夺城。战到此时,我亦明白班昭所想。
  你愿告知我粮草所在?班昭看着我。
  若你烧掉供应,将军必然再无奢想,不敢轻易再攻。而救兵来了也全无作用,只有你,可以渔翁得利。我看着远方琉国的方向。
  正在这时,不远处奔来一队人马,班昭看过去,声音淡淡的,公子策来催战了。果不其然,公子策刚一下马便疾步走进营中,班昭来不及行礼,他便开始责问,琉国将军起兵,趁此时机,班昭你为何不进攻?   班昭正要说话,公子策却猛然看到了我。一怔。你是……几月前在赌坊里那个姑娘?他脸上似乎喜大于惊。
  是。我迎上他的目光。班昭顺势挡在我面前,她在这里是因为……
  因为我是琉国的公主。我说得坦然平淡,也是你们的人质。
  这天下原来这么小。公子策越过班昭径直走向我,你的国家似乎在战乱……
  若公子肯放过我家人,我愿说出琉国粮草和兵器的藏匿所在。
  公子策的眼中闪过一丝猜疑。
  将军攻城,以他对父皇的仇恨,必定不能留父皇性命。我一介女儿身,国家权力于我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想保住家人。
  好。我答应你。公子策很是爽快。
  粮草和兵器的所在是一处隐蔽的峡谷地带中,距此地大概三十里,那里地势不便,将士们要轻便上阵。公子策听着很是兴奋,好,你将图纸画出,我即刻即可派兵前往……
  公子,距离太远,粮草又重,只需派一支轻锐就地烧掉,断了敌方供应即可……班昭飞快地插进一句。那兵器呢?那些兵器足够你贺国未来数年的供应。我打断班昭。
  公子策突然怔了一下,不知道要听谁的才好。
  兵器的费用在贺国也是重赋之一吧,而且我知道一条小路,很是隐蔽安全,就算搬动兵器也不会被发现。
  那便甚好!公子策犹豫了一下,班昭,你跟从队伍将兵器夺回,粮草烧掉就可……
  可是公子……班昭还想说什么,却被公子策一摆手挡了回去,事不宜迟,姑娘你去将路线画出吧。班昭送走公子策,然后久久地看着帐里的我。我不敢与他对视,沉下心,飞快地画着地图。画完后,将地图卷起交给他。你不觉得奇怪吗?在我转身时,班昭开口。我停住。为何公子策信你?我也同样有这个疑问。想不到班昭直接开了口。
  因为他信我。十年来,他只信我。班昭笑着走过来,他站在我面前,将地图展开,你所画的这个位置,三面环山,一面是狭长的山路,若真的有粮草和兵器营在这里,那么多的物资是怎么运进去的……
  我心下一慌,手里的笔猛地落地。琉国论人口和物资都不及贺国一半,又是哪来的财力去铸兵器……班昭直视我。那你大可以不去。我努力控制着声音。我会去。我曾发誓效忠于公子策,如今他太想一展伸手,我劝住他的人,劝不住他已经膨胀的野心。班昭看向我,我说过,你是这一生都不必去赌的人……说罢,班昭走了出去。你可以不去吗?我顿了顿,还是追了出去。我一直在想,有什么,可以让公子策清醒,回到最初我所愿意效命的那个公子策,现在想明白了,这一战之后,他或许就重新回来了。
  我看着班昭的背影,突然觉得战争真的无所谓对与错,国家也无所谓敌与友。为主公效命而身死沙场的人,都有着同样热血的一颗忠心。只是班昭,他觉得无力唤醒他的主公,唯有以血来偿。班昭回了营帐,我的眼泪轰然而落。只剩一步,我就可以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可是为何这一步走出去,却是钻心的痛。我与班昭是两个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人,我们有着不一样的血统,走着不一样的人生。我不应该为他动容。更不可能爱上敌人。可为什么,这个男人他却让我在家国与爱情中来回地摇摆着,苦痛着。
  7
  班昭在第二天晚上出兵。整整一天的时间里,他都不曾来过我的营帐。将士们个个斗志激昂,他们有自己心中的神,他们相信跟随了他总有一天,可以重回家乡。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整装待发,眼泪不自知地落下来。
  夜深时,我在班昭的帐前停下。军医在为他处理胸前的伤口,我听到军医笑着说这么细长的一根针,该是女子的利器吧?他用纱布一圈圈地缠住班昭的手臂,这世上没有班将军躲不开的暗器,只有他不想躲的,对不对?
  班昭端起一碗酒喝下去,与军医一起仰头大笑。我走了进去,军医退了出去。班昭,不要去。我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是喜还是悲。
  他背过身穿好衣衫,然后倒碗酒给我。班昭……我看着他,我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是好,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他看,可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所有的事都堵在嗓子里,卡得我快要生生窒息。
  对方,有多少……兵力?班昭仰首喝下一碗酒。我一愣,眼泪砸下来。十万……班昭又添一碗,和我猜想的一样,只是这一步棋,太险。
  班昭……我已经哭得说不出话。
  从我跟随公子策开始,我便料到有这一天,他是个仁君,但并非能做这乱世里的仁君。他看着我,你父皇不同,他就算输了这天下,他也一样赢得回来。
  我不懂。我在泪水中看着他。
  因为他有你。班昭笑,笑得头一直弯下去,他用你来和我赌。十年前,你父皇一样来请过我,可惜那时,我觉得他杀戮太重,不是我想长伴的君王。但我想他了解我,所以他用你,来和我赌了这一局。他认定赌坊那天,我肯为你解围,我便一生愿意为你解围……
  班昭,对不起……我求你不要去,不要去了,好不好……
  他才是举世无双的谋者。他算到了你出嫁,我必然去抢亲,一则为激怒将军,二则为了贺国利益。他也算准了我会信你,我真的信了你。我信你手中的匕首信你指间的长针,我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滴眼泪……
  我已经泣不成声。
  夜深了。回去吧。班昭起身送客。
  我被他强拉着手臂推出帐外,在他转身时,我抱住了他的身子。班昭,你能回来的,对不对?那么我问你,他背对着我,一动不动。你要琉国,要你的父皇,还是要我回来?我一下子语结。他解开我的手,转身看着我。如果可以再来一次,那日的赌坊里,你还愿意和我赌那一局吗?我看着他,不能点头,亦不能摇头。我有我的琉国,我有我的国家和子民,我不知道如何回答。班昭仿佛料定一般地笑了。
  所以我的命,是你的。
  8
  将军的精兵十万,一直守在白狼谷口。这一切都只是父皇与将军里应外合的反间计。将军三代为官,一生戎马,他的骨血早已与琉国的血液融汇在一起。只是贺国地处南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白狼谷是琉国几百年里战无不胜的军事要地。三面环山,一条羊肠山路,进谷,便已是死路。
  父皇的人马在班昭出征一炷香后便已将营地包围,留守的将士无人生还。我便被安全送回宫城。在与父皇相见的那一刻,我仿佛受尽委屈的孩童哭得不可抑制。
  父皇紧紧地抱着我,他说结束了,将军的人马兵分两路,一边去追击公子策,另一边已经将班昭困在山谷中,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我哭得跌坐在大殿上。
  一月后,将军还朝。早在那日清晨我便听说谷中的敌军通通缴械投降了,将军带回俘虏一万。我几乎是飞奔出宫门,在侍卫的层层保护下在俘虏中寻找着班昭。
  可是他们每个人都告诉我,班将军以自己的项上人头,交换了他们的性命,贺国伤亡极小,大多都成了俘虏。我看着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脸,一个个满是绝望的神情,我一步步退在人群后,我想象过战争的模样,也想过尸横遍野的样子。但那种来自人瞳孔中的绝望,却真的让我有来自心底的寒。
  班昭,真的死了吗?
  我跌坐在宫门前,眼泪成片地落下来,我想起了最后那夜里班昭问我,如果可以再来一次,你是否还会和我赌那一局。
  可那时他真真切切地活在我面前,他有温度,他有气息地就在我面前。我没有想象过如果这一切的结果就是从此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他。
  我还会选择继续那一盘赌局吗?
  9
  我请求父皇厚葬了白狼谷里死伤的将士们。我也偷偷地跑去为他们一个个整好遗容,看着他们埋葬在异国的土地上。
  可我没有找到班昭。
  没有找到他,他便还活着。只要他还在,和我一样还活在这世间,呼吸着每一口空气,看着同一片天,我便已经满足。
  我渐渐放弃了寻找他。他或许已开始新的生活。他或许不想再被我记挂。我想他这才是他一生里最想要的生活。了无牵挂。有时我还是会去永乐赌坊,押上身上所有的银两,我从未赢过。
  我在赌桌上掉起了眼泪,是谁说过我这一生都不必赌,是谁说我的一生根本无须赌,可我为什么还是赌掉了所有。
  在我哭得整个赌桌上的人都走光的时候,我听到小厮说,还有一位客官押了小,姑娘,你还要不要押。
  押!我解下腰间的如意,放到了桌上。我这一生都押大,就算全输光了又如何,我早已输掉了所有。
  色子在小厮的手里来回地摇晃,重重落下来的那一瞬间里,我已经打算转身走人。
  只听小厮一声呼喊:大……
  我惊诧中回身。只见旁边那人拿起我的如意递还给我。我早说过,你的一生不用赌,就已经是赢。那多年后的午后,我依然哭得不能自已。
其他文献
一.岳晋城,我不认识你。  莫小北看着草稿纸上如同乱麻的一团,放弃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物理这玩意,真心不是人学的啊!随着一只踢在她椅子上的脚,后面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又吃饱了撑的是不是,知道自己肥得像猪一样还乱拱!”声音不大,却刚好可以让四周的人都听见。坐在不远的徐辉低低地笑了一声,幸灾乐祸地向小北看来一眼。  小北真的想把眼前的草稿纸捏成一团狠狠地扔到岳晋城脸上,可是转念
期刊
  我住在天使街五号。  顾兰只是无意中碰到我,我偏要拼命地哭。哭到声嘶力竭,满头大汗,然后看她用怨恨的目光,看我。  我知道此刻,在另一条并不远的街上纳凉的李鸿图,定会扔了蒲扇,拔腿往家里跑。因为这些,他们已经吵过了无数次。  我在李鸿图进门前,将眼眶里的泪花揉得满脸。光景晃动间,李鸿图带着心疼又疲惫的表情站在那里,我站在李鸿图身后,冲顾兰做鬼脸吐舌头,顾兰被气得浑身发抖。我只是将她明天颁奖时要
期刊
岁月的流逝在父母额头平添了皱纹,却无法掩盖他们曾经的小浪漫,或许我们不明白为何妈妈总是收起那块破旧的手帕,也不明白为何爸爸总是舍不得摘下那块发条手表,直到有一天,我们偷偷打开老爸老妈的日记本,才发现,那些已经褪色的小物件,不仅是永恒的时尚,也是浓得化不开的往事,真想回到过去,和他们一起重温,那些年……    日记一:第一次“牵手”  牵手的感觉原来是这样,温暖到手心里,他看我的眼神,让我的心也为之
期刊
姓名:朴宰范   其他译名:朴在范、朴在凡   英文名称:Jay   昵称:粉红老头  出生日期:1987.04.25   性别:男   身高:174cm   体重:60kg   血型:A型   星座:金牛座   国籍:美籍韩裔   出生地:美国     简介:   宰范是一个没有队长架子但领导风范依存,从不摆哥哥谱但绝对是一个称职的善良的哥哥。 他是一个从不说谎单纯直率的人。自卑的他拥有别人羡慕
期刊
1夏雨乔&徐若  酷似指数:★★★★   酷似部位:气质和身材都很像。  美丽天秤:两个人都很性感,徐若出道更早些,形象上面更甜美些,语调更有磁性。    2蒲巴甲&王力宏   酷似指数:★★★★★  酷似部位:五官轮廓、气质。  美丽天秤:真的很想兄弟,刚开始还没觉得蒲巴甲像王力宏,但是他自从参演了电视连续剧后,就明显感觉跟王力宏很像了。    3赵薇&高圆圆  酷似指数:★★★★★   酷似部
期刊
我突然很想得一种比较顽固相对骇人的病症。就是那种治也治不好,日子还挺舒坦的病。  比如是,心脏病。像苏丫丫。  我将这一想法转达给胡七七的时候,他很夸张地把满满一大口的百事喷得到处都是,并一把拎住正打算逃离洪区的我的纯白衣领,他说米拉拉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我掸掸被他印上一个黑手印的领口,说胡七七,比起脑子我更希望是心脏坏掉,你到底明没明白?  他那黑爪又进一步伸向我的袖口说米拉拉你是不把韩剧女一
期刊
1  我是在第八届“学院杯”辩论会上彻底出名的。  那次的辩论题目是,男人女人哪个更强。亲友团自由发言时间,话筒传到我这里来的时候,我竟鬼使神差地站起来无比激动地说,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全场掌声雷动,只有站在台上的正方一辩金宝三脸红一阵白一阵,然后无可奈何地也跟着鼓起掌来。毫无意外的,场上爆出一阵哄笑,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全世界都知道金宝三是姚喜丽举着旗子穷追猛打了一年多才搞定的。
期刊
01  落地的刹那我竟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象征性地揉了揉脚踝,我拉了拉巨大的红色裙摆,从地上爬了起来。  入目是一片苍茫的雪原,不远处是一片暗哑的黑色,仔细看去,那是一片无尽的森林,在夜色之下摇曳着干瘦的枯枝。深黑的夜空之上只有孤零零的半抹月牙,而它的颜色竟是浓郁的橙红,宛若狰狞笑着的嘴唇。  大雪还在不停地下着,漫天覆地。  看着眼前的景象,我有几秒钟的呆滞。  我是从订婚宴会上逃出来的,
期刊
女孩们只能用这种办法筛选真正爱她们的人——她们的理论是,真爱她们的人,必然是勇敢的,就像童话中的王子,会为熟睡的美人穿过整片荆棘。    她被称为“孙教授”是因为她上相亲节目——22岁,北京女孩,平面模特,参加过很多杂志封面的拍摄以及形象大赛,父母均是私营业主,有自己的“买卖”。谈过三次恋爱,独身三个月,在节目现场,她常常对那些“应征”男性冷嘲热讽,从来没有站在被选席上,有一次,面对一个中科院博士
期刊
   认识拽拽那会吧,他特疯狂。   那时,一进入游戏,就见世界上拽拽没命地喊,找老婆找老婆,全世界找老婆一名。那个时候,我十级,拽拽八十级。 再后来,一个胖熊猫出现在我生活里。胖熊猫每天胖乎乎的抱着我,骑在马背上杀妖怪打任务,他叫我老婆,老婆呀。我坐在电脑这边,就觉得浑身一阵冷,我就想着这马太可怜了,我也太可怜了,就算是游戏里的婚姻,也太将就了吧。于是在离结婚还有倒数十秒钟的时候,我开始在世界上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