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不再改变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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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恢复高考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失去了包分配的就业制度,失去安全感,却因此有了更多追求自己生活自由的机会
  
  北京城的繁华与我无关
  
  拥挤的北京环线,车流不息,空气中潜藏着被压迫感包围的窒息。
  
  东四环外的朝阳区青年路,一个仅4平方米左右的半地下室,没有窗户,卫生间是公用的,放下床和一点点行李就已经非常拥挤了。范丽在这间小屋住了快一年了。
  2006年夏天,范丽从武汉大学毕业,拖着行李箱独自来京城找工作,跟人合租下这样一间小屋,月租280元。她像马达一样奔波出没在偌大北京城的角角落落。
  “还贷”成了范丽毕业后生活的一个主题词——她从大二开始借国家的一万多元助学贷款必须要在2010年还清。
  刚到北京那会儿,她和几个朋友合搞了播客网站创业项目,在苦苦坚持两个月后,由于资金和核心技术不过关而夭折了。
  之后她到了猫扑网站工作,但不久网站调整,员工失业,范丽拿着三个月的工资补助回家过完年,只好又投入新一轮艰辛的求职与面试。这是2007年初,她离开校园已经半年。
  还贷的压力就像一块磨砂纸,在心上砺砺地擦过来擦过去。
  仅3月份,她就面试过新浪、腾讯、人民网和中国新闻网等北京各大网站的相关职位。“面试越多剩下的机会就越少,压力越来越大。”
  4月开始,范丽进入慧聪做专业性很强的内容编辑,“虽然并不是我喜欢的工作,但至少稳定下来了。” 从此,不熟悉的“IC防盗”成了她每日接触的词汇,许多网络专业知识需要从头补起,而期间生病,无助和迷惘,她都一个人挺下来,没有告诉家人和任何朋友。
  范丽觉得,如今在北京的生活交织着忧虑和希望,4年前那个重要的人生关口——高考——似乎变得有些遥远了,“尽管当时也觉得苦,但生活的主题词只有学业一项,很简单。”而现在,工作、还贷,甚至家庭负担都困扰着她。
  范丽家在湖北的一个小镇,家中三个孩子。除了还贷外,她现在还得负责妹妹每年4000元的学费。作为小城镇普通家庭的长女,现实并没有给范丽太多的选择权利,出国、考研、双学位,任何更进一步深造都需要大笔经济和时间支出,而只有工作才能尽快挣钱。
  现在范丽与新同事租住了一个条件更好一些的房子,拿着每月三千块的工资,开始与在外地做自由职业的男朋友计划以后的生活。然而北京城的繁华喧闹似乎与她没有太大关系。
  高考前范丽为了荣誉和命运拼尽一切努力,而在毕业后的北漂生活中,当年以地区第三名的分数在家族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那份荣耀,早被消磨殆尽了。
  
  热门专业的迷茫与烦恼
  
  广州大学城的一间宿舍,窗外天气有点阴沉。林谷(化名)正眉目紧锁地对着电脑赶毕业论文。工作尚未落实的压力时刻敲打着她紧绷的心弦。
  “手上其实也有两三个offer(机会),但都不是自己理想的,还在犹豫到底要选择哪个。”
  林谷是华南理工大学2007届毕业生,也是新闻与传播学院第一届毕业生。据她透露,班上34名学生除4人考上研究生,个别同学去了电视台外,80%的同学都去了企业工作。真正按照专业方向去媒体工作的反而极少。
  新闻专业是近年高考中的热门专业。90年代中期开始,新闻与传播教育在国内超常规发展。根据教育部高教司的数据,1994年以前,国内有新闻学类专业点66个,而2006年,我国新闻学类专业点已达661个。目前新闻学类专业点的在校生估计约在13万人左右,而全国领有记者证的新闻工作者人数才约为15万人。
  “我们在学校里都是学习基本新闻理论,和接受采写技能的培训,但现在很多媒体更愿意录用具有经济、法律等专业知识的毕业生。而且知名媒体接收毕业生时,明确要求硕士以上学历。”
  林谷手上握有的几个offer都是一些私企宣传或媒体策划等小职位。她和她的同学们也曾向知名媒体投递过简历,只是初试就被刷下来了。
  四年前,刚刚考来广州的林谷原本对自己的职业预期是,成为一名报社或电视台的记者,实现政治抱负,晋身白领精英阶层。而现实景况却让她感到很无奈。
  但林谷对于专业设置的问题批评并不多,她更愿意认为是专业的培养模式出现了问题:“现在大学对我们的培养,仍然是按照‘无所不能’的精英模式,新闻专业尤其如此,杂而空,内容很泛化。其实,高等教育更多的应该是培养一种专业素养,等去找工作时才意识到,我们现在最缺乏的恰恰就是做专业工作的素质。”
  林谷感到困扰的并不在于能不能找到工作。“现在国家经济高度发展,机会很多,而且华工每年都有大企业来校园宣讲,真要想找工作,还是能找到的。只是关于是否专业对口是否有发展潜力的考量,折磨着我们每一个人。”
  
  是原点,还是新起点?
  
  在计划经济的年代,一个农村孩子,如果不想留在家里种地,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靠读书考出来。到今天,这条路依然存在。
  中山大学中文系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07级博士生刘郁琪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刘郁琪出生在湖南邵阳,家里非常穷苦,有三个孩子。按他的话说就是“家中五个人常常同时有三个人在生着大病”。15岁时母亲去世,哥哥因为要负担家里的生活,把继续念书的机会留给了刘郁琪。
  1997年,刘郁琪参加了高考,那正好是国家恢复高考的第20个年头,大学生就业难的问题还没有表现出来,绝大部分人都相信高考一定能改变命运。
  “当时分数还可以,原始分590多分,第一志愿本来填的是人民大学新闻系,但是因为考虑到没钱,学费付不起,就把志愿改成了广州大学。97年的广州大学(当时还叫广州师范学院)是不要学费的,每月还有130元的高额补贴,并且还有政策规定说4年毕业后留广州工作,离开广州的话还要罚款。”
  贫困家庭的孩子总是更善于和现实妥协,就这样他来到了广州。而之后的求学生涯,对他来说,其实就是个城市化的过程,他也逐渐熟悉并喜欢上了城市的生活。
  在广州,他一直从本科读到了硕士、博士,从广州大学到暨南大学再到中山大学,而目前十年读书生活就要结束,他却不得不离开这座熟悉的城市,回到他的家乡湖南。
  其实这也是迫于现实压力的无奈选择。“广州的房价太高,回湖南当老师首先就可以分给我一套150平米的房子,虽然小地方房子不值钱,但毕竟解决了生活问题。”
  十年前,他寄望于通过高考来到大城市生活,而十年后的今天,他决定到位于湘潭的湖南科技大学任教,一路兜转回到湖南。
  这个看似原点的位置如今却被刘郁琪看作是人生的新起点。他坚持认为这十年书读得值得。“我觉得我的命运在高考那个节点上是个转折。当年和我一起参加高考但没考上的人,现在都是在家种地,或者出外打工。在这十年里,我的生活还是变化了,我从一个彻底的乡巴佬变成了一个非乡巴佬,我完成了一个社会化的过程。”
  
  我们失去了安全感,却赢来自由
  
  2002年秋天,当冯丰进入华中科技大学武昌分校通信工程专业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四年以后自己会成为职业动画师。
  对于通信工程专业的大学生,摆在面前就三条路:做市场,做研发或者维修。但这些都不是冯丰的兴趣所在。他从小就喜欢画画,只是家长的安排让他在高考的时候转换了自己的专业方向,看上去,现在的专业方向与他的个人兴趣毫无关联。
  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就在冯丰犹豫着应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之际,他有幸通过朋友结识了国内著名年轻漫画家翁子扬。“我拿自己的素描本给他看,他对我说,你是有天赋的,不要放弃。”翁子扬对冯丰的鼓励唤醒了他心里埋藏已久的那份憧憬。
  即便如此,入行的门槛看起来仍旧高不可攀。
  犹豫了一阵,冯丰最终来到深圳寻找机会。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深圳关外一个工厂做助理工程师。“那里对文凭要求低,但是工作环境和管理非常混乱。我当时就只想着能把自己养活就成,至少对得起家长。”
  闲来无事,冯丰登陆深圳人才网,看到了绘画类人才的招聘广告,顿觉眼前一亮。“投简历太慢,我立刻打了电话过去,预约,面试,上班。”
  前后不过几天时间,冯丰成了怡景国家动漫基地一个幸福的艺术工人。“我觉得很轻松,工作就是玩,非常有兴趣。”
  现在冯丰每天忙着学习新的东西,还接受了系统的职业培训,参与了正在播出的动画片的制作,开始有了自己清晰的人生规划。
  “心里还是对画画有梦想吧。我一直喜欢画画,在初中时就模模糊糊地梦想做个漫画家。”而这个几乎完全幻灭的人生设想,现在竟变成现实,“真感觉像梦一样”,冯丰感叹。
  或者他更应该感到庆幸,他不是在30年前参加高考,当时的国家分配制度一定会按照他所学的专业——通信工程——给他安排一份工作,然后他会慢慢成为一个工程师,但也会离自己曾经的梦想越来越远。
  或许,这就是高考和当下大学生命运之间的复杂关联——我们失去了包分配的就业制度,失去安全感,却因此有了更多追求自己生活自由的机会——谁能说过去比现在更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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